金山泊無異等於被白玉娘驅趕出荔園的小戲院。他並不為此事懊惱,他所擔心的,只是龍玲子的問題。 究竟白玉娘是否把蜘蛛黨的全副武藝傳授了給龍玲子?而最近在香港一連串所發生的案子,是否為龍玲子一人所為?這些問題關係甚大,警方已經偵查來到了大門,金山泊還能坐視嗎? 到底,龍玲子所學到的武藝,“火候”已到什麼程度?這是金山泊所需要知道的。 但是蜘蛛黨有教義,“寧偷勿劫”,“寧取勿奪!”最主要的還是“行俠仗義”。這是稱為“盜亦有道”,以盜取富豪顯貴之不義之財,以資助貧窮,是稱之為替天行道! 金山泊一再希望,最近在香港一連串所發生的竊盜殺人案件,千萬不要是龍玲子乾的,這實在是太恐怖了。
金人聖和龍玲子用過宵夜點心,他們倆人,情趣相投,都有一點藝術家的天賦氣質,但也都喜歡熱鬧,只要高興,天底下任何事情也不會計較。 當他倆回返旅館。 白金鳳的臉露神秘之色,拉龍玲子趨至一旁,向她耳語,說了好幾句話。 “玲子,你怎麼啦?”金人聖很關切問:“怎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是否我有什麼地方使你不高興了?” “金人聖,你快走,別再理我。”龍玲子喘著氣息說,她的額上已現出了汗跡。 金人聖再要說話時,白玉娘已由房間裡出來攔阻他,她眨了眼色,說:“龍玲子不舒服!近日來她一直是如此,你還是早些兒回家去罷!過兩天再來,等歌舞團輟演,我們大家都有空了,那時候,我們大家可以在一起痛快的玩玩。” 金人聖的腳步便在大門口停下,他只見龍玲子一溜煙穿進了大門,急速地竄上樓去,她進了房間,即把房門砰然關上。 這一夜,她向金人聖連“再見”也沒有說,和往日的情形不大相同,無怪金人聖怏怏地呆立在門前,遲疑不去。 白金鳳冷眼旁觀,忽而,她嫣然一笑,上前挽著金人聖的胳膊說:“別懊惱!龍姐一向是多愁多病的!讓我送你回家吧!” 金人聖懷疑說:“我看她的身體一直挺好的!” “病有多種!一種是肉體上的病,一種是精神上的病,藝術家!別多問了,難得有這種機會,我送你回家吧!”
龍玲子的確是個病人,那不是肉體上的病,而是精神上的病,而這種病症,常會受心理上,或環境上的影響,隨時發作的。 龍玲子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嚴重,但是這種病症,是無可告人的病症,她希望把這病症隱瞞,不讓任何人知道。 白金鳳告訴她,她的殺父仇人曾到戲院的後台來相訪,又幾乎和她的乾媽白玉娘起衝突,龍玲子受到意外的驚嚇,再加上“仇人”二字將她刺激,她的病發作了。因為她不願意任何人知道她有這種可怕的病症,因為,她把金人聖驅走,匆匆的趕回自己房間,掩上房門,又落了閂。 她的腦門上,像火灼似地劇痛,額上汗如雨下,龍玲子拼命地喝冷開水,她的身旁,隨時備有神經安定劑的藥片,她一連吞了四片,用冷水嚥下去,倒在床上,她需要竭力安靜自己,把腦海之中可怕的事情擺脫掉。 白玉娘在房門外敲門。龍玲子是她自幼看大的心肝寶貝兒,既是她的乾女兒,又是她的得意門徒,白玉娘自創“新門戶”的野心,她欲擺脫蜘蛛黨金山泊那可恥的一代,重新建立新的下一代,所以,對龍玲子愛護備至,但近來龍玲子的態度經常失常,又會滿臉病容,她能不關心嗎? “女兒,你怎麼了?可是什麼地方感到不舒服嗎?”她邊拍著門,邊問。 “乾媽!我沒事,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安靜一段時間我就會好的!”龍玲子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答。 “嗯!好的,乖女兒,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我不再吵擾你!但可別忘記今天晚上,我們還有事情要做!到時候我會來叫醒你的!” “是的,乾媽!我不會忘記。”龍玲子答。 白玉娘走開後,龍玲子服下的神經安定劑的藥力已漸漸發作,那藥物,相等於一種麻醉品,可以幫助龍玲子排除腦海之中許多不需要的思維。 但是龍玲子仍辦不到,在半被麻醉的腦海之中,映出了她可悲哀的一生中的每一個可怕的片斷。 龍玲子竭力和這些盤旋在腦海之中的可怕的回憶搏鬥,她掙扎著,那帶有麻醉性的藥劑只能夠給她百分之五十的幫助,她需要依靠的還是她自己的意志。 麻醉劑只能讓她的四肢麻木,腦子裡的神經系藥物是控制不住的。那些可怕的回憶亂七八糟地在她的腦海中重映,一幕緊接一幕,重複又重複地紛擾了她的思想。 龍玲子最難忘記的:她已記不起那是她三歲或是四歲的那一年了……她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女人?面貌是怎樣的模樣?她略有些許印象——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又是一個非常狠毒可怕的女人,記得有一次,龍玲子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她的母親將她痛毆,之後又怒火沖沖地用一根繩子去勒她的頸項,有殺她的企圖,當時,龍玲子很痛苦,正如現在在床上半昏半迷狀態下掙扎的痛苦是相似的,她幾乎喪了命,這是畢生最難忘的一幕,她在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領略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滋味。 她無法理解,她的母親為什麼欲殺死她?似乎在她的許多童年的記憶之中,她的母親是個很慈愛,又非常痛苦的女人,她常常會獨自一人躲在房中哭泣,有時候又會和龍玲子抱頭痛哭。 總之,龍玲子的童年,好像總是在憂傷之中生活著。 在回憶之中,另外還有很可怕的一幕,她很清楚的記得,有一個粗暴的男人,那男人已經不知道是誰了,拳打腳踢,痛毆她的母親,把那可憐的女人毆得遍體鱗傷,在後又用一根繩索,去勒她的母親的脖子,似有謀殺她母親的企圖。 “我要殺你!我要殺你!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我要殺你!” 那種粗暴的怪叫聲,至今為止,隨時隨地仍會縈繞在龍玲子的腦際。 “我要殺你!”龍玲子每在回憶起這件可怕的事情時,也會跟著叫喊:“我要殺你!我要殺你!” 在後,似乎又有一個人為救她的母親,和那粗暴的男子打架,他們的毆鬥,凶狠得嚇人,好像龍爭虎鬥似的,龍玲子嚇得膽裂魂喪,幾乎失去了理智。 又不記得是那一年,她的母親悲泣著告訴她說,她的父親死了,以後,龍玲子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的母親的臉,但龍玲子卻記得金山泊年輕時的臉孔,最難忘的是金山泊到她家裡來將她帶走的一幕,她似是一個無主孤魂,喪魂落魄的孤女,由金山泊帶領她到一個新的環境裡去生活。 此後龍玲子每在夜間,都會做惡夢,這些惡夢也就是她的回憶。 龍玲子記得,在金山泊家中生活的那年,金山泊雖然對她愛護備至,但是在金山泊的家中,有一個人,每會告訴她金山泊是她的殺父仇人,又殺害了她的母親,這個人是誰? “砰,砰,砰,”有人在房門外敲門了。 龍玲子在半昏迷狀態之中驚醒,時間是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了,她的病症,依賴藥力,和精神意志的冷靜,及充分的休息,似乎已好了許多,不過腦海之中,那許多不愉快而又可怕的事情仍然縈繞在腦際。 她的精神仍是痛苦不堪的,她撐持著爬起床來,“誰呀?是乾媽嗎?” “是我,女兒,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怕你誤了事,所以喊你起床!”白玉娘在門外說。 龍玲子長嘆了一聲,她支持著體力,蹣跚趨過去把房門打開,白玉娘和白金鳳很快的就穿進了房間,白金鳳穿的是一身黑衣,是準備好了“夜行”,而且蜘蛛黨的夜行工具也已經收拾好,用一方小黑巾包裹著,那是替龍玲子所準備的。 這一夜,龍玲子的精神已受到了刺激,她很害怕看見這些東西,因此她向白玉娘說:“乾媽,今晚上的行動,我想放棄了!” 白玉娘大為驚疑,瞪大了眼睛,說:“女兒,你真個病了嗎?別讓做娘的擔心!要不要我替你請個大夫回來看看!” 龍玲子馬上說:“不用了,我想我是睡眠不足,精神欠佳,只要多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她表露出疲倦不堪,便又倒在床上躺下了。 白玉娘趨至床前,表現出純粹的慈母之愛,她撫摸龍玲子的頭髮,探索她的額角有沒有發燒。 龍玲子的體溫很正常,她的病,並非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在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 “女兒,那麼今晚上,你是無法行動了!”白玉娘不免長嘆一聲,說:“這樣豈不可惜?金鳳花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始才把陶家的內情摸清楚,陶先生每個月之間,只有一兩天到澳門,剩下陶太太一人在家,這是我們最方便的行動機會,假如今天耽誤了,起碼又得等候一個月。”她似乎有意的向龍玲子勸說。 龍玲子伏在枕上不語,她的乾媽並不知道她有難言的痛苦。 白金鳳也說:“龍姐,今晚上是個大好機會,陶先生赴澳門去了,他的兒子到學校住校,只有陶夫人,和她的一個小女孩,及一個年老的女傭人在家中,最方便我們下手,相信那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手,龍姐,我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始才把這內情搞清楚,好難得選中了這一天,而且我把他們的住宅環境全繪好了圖樣,假如今晚上把行動放棄了,那我所費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完全是白費。” 龍玲子仍然沒有反應,她雙手抱著頭顱,似是在苦思。 白玉娘再勸說道:“女兒,假如你能夠支持的話,何不再冒險一次,這機會失去了,可能還要等上一個多月!我們現在正處在貧困的階段,這也是完全為了你,要回到香港來報仇,我們組織的這個歌舞團,可虧了大本,明後天,是最後的兩天演期,過後,歌舞團就要解散了,我們需要一筆數目不小的遣散費,把所有的演員完全遣回南洋去!這筆費用,可不少呢!” 白金鳳便採用了激將法。 “乾媽,假如不是我的身體弱,自幼就患肺病,你把你的畢生的武藝完全傳授給我,讓我和龍姐有相同的武藝,那麼今天晚上,我必定會代替龍姐去冒險。” 龍玲子忽然流下了眼淚,她哽咽著說:“乾媽,並不是我不肯賣力,實在說,我是不忍心殺人,我不忍心殺任何的一個人!今晚上,我的情緒非常不安;我自己知道,我若是不行動則已,一行動的話,必然會殺人。” 白玉娘泰然地說:“殺人有什麼要緊?干我們這一行的,你不殺人的話,必會被人所殺!正如我失去了半邊身子一樣。記得該天晚上,那時候正是日本鬼子佔領香港期間,我們要打劫的對象驚醒了,我若是要殺他的話,在他睡意矇矓之時,就真是個易如反掌的好機會,只是礙在不能殺人的'幫規'問題,我匆匆忙忙逃走,可被他一槍擊中左肩,由二層樓上摔下街去,手臂被槍打斷了,又跌斷了一條腿,救我逃得活命的,正就是你的父親龍圖,這一次的行動,是我和他搭擋的。他把我拉進汽車去,但是沒想到日本鬼子的警衛隊,早有了準備,他們封鎖了各要道,用亂槍向汽車掃射,二哥龍圖連中了三槍,但是他極力支持著,終於把汽車駕離出危險地區,他把我推出車外,繼續駕著車兜引日本鬼子的追兵追趕,這純是為救我的性命呢;在後,二哥龍圖,被日本鬼子追到了,但是他早已死在車中,是因為血流過多,他身體內的血液早已經流光了。” 這老太婆述說這故事時,不禁老淚縱橫了,她哽咽著說:“玲子,你的父親是個生存意志極強的人!” 龍玲子和白金鳳也非常感動,尤其是龍玲子,她又需得要冷靜自己,要不然,她的病又會發作了。 白玉娘嘆了口氣,說:“據我所知,龍二哥是被金山泊害死的!他在事前,向日本鬼子的警衛隊告了密,所以,任憑我們的技術更高明,也逃不出暗算,龍二哥喪了命,我殘廢了半邊身子。” 龍玲子不明白,她忍住悲傷而問:“乾媽,我只知道金山泊是我的殺父仇人,但是我不明白,你們是結義的兄妹,為什麼他要陷害你們?” 白玉娘說:“他要陷害的並不是我,而是你的父親,我是被沾了邊的,做了陪斬的!” “那麼,他又為什麼要陷害我的父親?他們不也是結義兄弟麼?”龍玲子再問。 “唉!說來話長,他愛上你的母親,為了實行橫刀奪愛,不惜以下毒手,將二哥陷害!” “啊,那麼我的母親呢?我沒聽說過她的下落!” “哼!”白玉娘冷嗤一聲,“這個賤人,不必再提她了,她居然屈身侍敵,你父親死後,喪服未滿,就和金山泊同居了一個時期。” 龍玲子落著淚。搖首說:“不!據我的記憶,我是被金山泊領走的,我記得很清楚,他抱著我,領我到他的家中,那是一間很豪華的住宅,一切都是新鮮的,有一間堆滿了兒童玩具的房間,有鞦韆架,有木馬,還僱有一個穿有潔白衣裳的護士做我的保母,我記得金山泊說:'小玲!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呸!”白玉娘唾了一口吐沫:“假仁假義,王八蛋!” “但是,乾媽!我希望知道我的母親結果是如何?她到現在為止,是還活著?還是死了?據我所知道,我媽是個可憐的女人,受了不少的折磨。”龍玲子很關懷她的母親的結局是怎樣呢?她很希望能夠知道。 白玉娘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她長嘆一聲:“經過那一次的事變以後,龍二哥死了,我殘廢了半邊身子,心灰意冷,根本不願意和任何人見面,我離開了香港,組織了一個戲班子遠走南洋各地,流浪在海外,我念念不忘的還是龍二哥遺留下的一個小女兒——你!在你八歲的那一年,我特地偷偷地自南洋溜回來,把你帶走,我一看而知,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而且天賦很好,你小小的年紀,就懂得做人的大義,了解仇與惡,恩與怨,我也是獲得五弟鄒鳴的幫助,是他幫忙向你證明,金山泊是你的殺父仇人,因此,你跟我走了,還留下一張字條給金山泊,說明十年之後,你要回來報仇的,你可記得那字條上所寫的是些什麼字句嗎?” 龍玲子搖頭,說:“我不希望再回憶那些。” 白玉娘正色說:“孩子,不論如何,仇你是總要報的呀,在江湖上許下的諾言豈能不遵守?” “我只想知道我母親的結果。她老人家後來是怎樣了?是否現在還活著?” 白玉娘皺著眉宇,“我在出事之後,即遠離開香港,在後,鄒鳴和吳鴻洲都沒有提及過,他們都好像不願意提及你的母親,認為這是不齒於啟口的事情,據說,金山泊有一個時期,弄了一間小公館,和她秘密同居,以後就沒有下文了,據我的猜想,很可能已經死了。” “可憐的母親……”
在凌晨四時左右,石塘咀方面,悄悄地駛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車中是兩個黑衣女郎。 龍玲子是被她乾媽說服了,這一次的行動原是想放棄的,但為了“南洋百花歌舞團”的解散,每個歌舞團員都需得有一筆川資遣返南洋去,所需費用極鉅,不得不由龍玲子想辦法,另一方面,是為了報仇,這種報仇的方式是屬於精神方面的。 金山泊把蜘蛛黨解散了,十多年來,安逸無事,不意突然間又有類似蜘蛛黨的劫案一連串發生,把港九二地,鬧得滿城風雨,使金山泊坐臥難安。 白金鳳為她駕著汽車,沿途上給她講解陶宅的內情,白金鳳也是白玉娘的乾女兒,自幼身體羸弱,無法接受蜘蛛黨的武功鍛鏈。白玉娘把她訓練成另一種用途,就是專為探路的,所以在歌舞團之中,她除了表演以外,還做交際業務。 他們這天晚上要下手的是一個姓陶的住宅,陶某是個為富不仁的奸商,曾經發過一筆國難財,現在仍在做投機買賣,只因為他是個老色迷,曾經和“百花歌舞團”的一個舞女勾三搭四,所以引來這場禍事。 白金鳳在歌舞團之中,辦的是交際業務,每逢遇有這等“貨色”上門,她都需要特別注意,因之,她曾和那陶某所追求的舞女登門拜訪過陶宅一次。 白金鳳每遇有這種類似的事情,就等於有特別的任務在身,她必需要了解四周的環境,以便行事。 所以,她繪了陶宅的圖樣,把陶宅的一家人的行踪作息也藉機會弄得清清楚楚。 汽車停下了,白金鳳找到個暗僻的地方,足以供汽車掩蔽,她倆雙雙的跨出汽車。 白金鳳將一隻小型的包裹遞給龍玲子,說:“所有應用的東西,全在裡面。你需要注意的,就是花園內有兩隻兇猛的狼狗!” “知道了!”龍玲子邊答著,邊用黑絲巾,將她的秀髮束起:“鳳妹,我別的不希望,只希望今天晚上,我能夠不殺人就好了!” “今晚你能夠忍耐,自然就不會殺人!我去替你把狼狗引開!”白金鳳預備好了一包烤兔肉,她先朝那座精緻的花園住宅趨過去,還未及來至大門,已經可以聽到狼犬的叫吠聲,白金鳳貼著圍牆跑步,憑著它們的嗅覺,在圍牆內追踪,不斷的狂吠。 白金鳳跑了一段路把這對兇惡的畜牲,引導至和龍玲子入宅的相反的方向,然後把兔肉扔進花園去。 這些烤兔肉,原是滲有重量的麻醉藥劑的,這兩條狼狗不吃則已,若是一吃進口的話,起碼有數小時不會甦醒。 龍玲子已來至另一面的圍牆旁邊,她掏出五爪金龍的金鉤繩索,持在手中抖了兩抖,便向牆上掛去,她的手法乾淨俐落。五爪金龍已經牢牢的掛在牆內貼近牆邊的一株老榕樹上,她扯緊了繩索,立刻雙腳騰空,向牆頭上縱去,只片刻,那高約丈餘,栽有玻璃刺的高牆,她的一隻腳已經能在上邊立穩了。 因為牆頭上栽有玻璃刺的關係,她不能夠久立,只借那一立足的一剎那間,將繩鉤向老榕樹的頂梢再高掛了一層,然後利用盪鞦韆的方式,順著力量向高空一飄,已很安然地立在那棟小洋房的涼台之上了。白金鳳所繪的地形圖解已有說明,那洋台內進處就是陶奸商的寢室,陶某為業務關係,赴澳門去了,臥室內只有陶夫人一人。 龍玲子將繩索找個穩當的地方搭好,為她離去時鋪穩了後路,她看那扇落地長窗,在內下了閂,假如不把玻璃敲碎,伸手向內拔開門閂的話,她是根本無法進內。 龍玲子自她的小包裹之中找出一顆專為割玻璃的鑽石,在那玻璃窗上,刺劃了一個梭形的形狀,然後在上端用指頭輕輕的一敲,那塊玻璃便翻了個身,龍玲子急忙將它接住,取了出來,然後伸手進窟窿拔開門閂,那扇落地長窗便推開了。 龍玲子伏地蛇行爬進房間裡去,她可以看到,面對的一張席夢思床上,正熟睡著一個肥團團的婦人,正就是陶夫人,龍玲子祈禱說: “希望今夜我走時,不要殺人……” 龍玲子的口中,念念有詞:“我不要殺人……我不要再殺人了……” 陶家因為是個暴發戶,所以寢室內的一切擺設,全都是新購的,奢侈卻庸俗不堪,在陶夫人的梳妝台旁邊,還有著一口小型的保險箱。因之,這一夜的行竊的方式,稍為兩樣,她需得先找保險箱的鑰匙。 她得先利用哥羅芳,將陶夫人迷倒,然後去竊取她的鑰匙,以龍玲子的經驗,女人的鑰匙必定是貼近身體收藏的,若不是藏在枕下的話,必然是掛在褲腰帶之間,或者是床頭櫃,反正是最接近她的地方。 龍玲子取出一方手帕,將身邊攜帶的一小瓶哥羅芳取了出來,在手帕上傾倒了些許,便向著陶夫人的臉孔上一鋪,這個肥團團的暴發戶婦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還是那副熟睡的樣子。 龍玲子略歇了片刻,她要等待那麻醉藥發生了效力時,始才動手。 首先,她搜索陶夫人的頸項,陶夫人掛有一串足有二兩來重的金鍊子。龍玲子便老實不客氣地將它取了下來,最重要,還是那根保險箱的鑰匙,她開始動手了,摸索了陶夫人的枕下,但是枕下竟然一無所有! 陶夫人狀如死人一樣,被一方手帕蓋著了臉孔,怪可憐的一副樣,龍玲子起了惻隱之心,又喃喃地說: “我不能殺人……今晚上是絕對不能殺人的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我既要洗劫她的財物,又何必再殺她呢?我不能殺人……” 然而,鑰匙已經找到了,是在陶夫人的褲腰帶之間,那一串鑰匙,包括了有門匙,抽屜鑰匙,衣箱鑰,連同保險箱的,共有十多根,龍玲子取到手中,即匆匆去將保險箱打開,另外,就是要旋扭那保險箱的號碼盤了,這也是蜘蛛黨所應有的技能之一。 龍玲子在接受白玉娘的技能訓練之時,就曾經扭開過四十餘種構造不同的保險箱。 那是全靠耳朵細聽,聽那鎖鍵所發出的聲響,那是必須要極端的冷靜始才行的。 龍玲子極力冷靜自己,但她的腦筋竭力在想,一面喃喃自語,給自己加以警惕說:“什麼都可以,一切都不成問題,就只是今夜,我不要殺人,那個肥團團的婦人已經是可憐至極,我怎能再殺她呢?我不能殺人……” 由於她的腦筋紛亂,保險箱的號碼盤,對來對去,怎樣也對不准。 殺人,殺人,殺人……這字句在她的腦海裡重複,重複,又重複…… “我不能殺人……不能殺人……”她喃喃念著,受此影響,她的舊病復發。 龍玲子原是有著一副嬌媚而又純良的臉孔,那是屬於充滿青春氣息的美人,但她的病態發作時,漸漸的柳眉倒豎,兩眼閃露青光,一副凶神惡煞的臉貌外露,而且她的那頭烏黑的秀發,在左額角,馬上會冒出一撮白色的頭髮。 龍玲子已不再是個菩薩心腸的善良人了,一股內在潛伏著的獸性,狠毒殘忍,嗜殺成性,已發作出來。 她捨棄了那座未曾打開的保險箱,喃喃地咬牙切齒說:“我要殺人!我的母親是怎樣死的,我就要怎樣報復!”她朝著那張床趨去,陶太太仍沉睡在床上,一方有“哥羅芳”的手帕仍在她的臉上。 “我不殺人,人就要殺我!”龍玲子的眼中閃爍著青色的凶光。 她不再可憐陶夫人,那暴發戶的女人了,她開始找尋凶器,床上沒有玻璃絲襪,她是慣於用玻璃絲襪的。 她打開了衣櫥,取出一條絲質的領帶,毫不考慮地就向床上的女人撲過去,霍然間用領帶絞在陶夫人的脖子上,運用渾身的力量,灌注在兩隻強健的手臂之上,咬緊了牙根使勁猛扯。 陶夫人好像略為有了感覺,掙扎了片刻。 約數分鐘之後,龍玲子痛苦不堪,她額上那團火似的力量已告消失,相反的是滿額冷汗,她的眼睛裡所閃露出的那種含有恐怖性的色彩也同時失去,回復了平常的憂鬱,左額角上那撮白色的頭髮也漸褪去了。 陶夫人已死在床上,死狀很慘,那形狀恐怖極了,龍玲子咽著氣,吶吶地說:“唉!我又殺人了,我為什麼又殺人呢?為什麼老控制不住,唉!這可憐的女人……”她淌下了眼淚,無心再去設法啟開那隻保險箱,她胡亂的在那梳妝台的抽屜裡,取了幾件手飾,算做行竊,即匆匆地由原路退出了陶宅。 白金鳳守候在汽車下為她接應,龍玲子如一縷煙似地鑽進了汽車。 “得手了嗎?”白金鳳問。 龍玲子不回答,只說:“快走吧!” 當汽車駛動時,龍玲子已如淚人一般,汽車消失在晨霧裡。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