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恐怖美人

第3章 第二章兩代恩仇

恐怖美人 牛哥 14803 2018-03-22
五零年代的荔園是香港一所大眾化的遊樂場。有電動的木馬、旋轉的碰碰車、打靶場、茶座歌廳、露天電影、和小型的舞廳、戲院。 那正是三教九流聚會之地,每在華燈初上,人潮群湧,什麼階層的客人全有,熱鬧非凡,也因為人品複雜常常會發生意外的事端。 這一夜,金山泊親自出馬,他來到荔園遊樂場,花了一元錢,購買門票進內,這時間,遊客正旺,擁擠不堪,也正是扒手們最好下手的機會,到處有“提防扒手”的標語。 便衣警探也有不少,混跡在人叢之間,他們防止不良少年滋事,也和扒手們捉迷藏。 金山泊無心注意這些,也無心注意那些各形各色的遊戲棚,他找到那間竹籬茅舍搭成的小型的戲院。只見那大門口間,燈火輝煌,七彩的霓虹燈構了斗大的字樣“南洋百花艷舞團”那些彩色的廣告畫上,無非是些誘人觸目驚心的穿著各式各樣舞衣的半裸少女,酥胸玉腿,盡是色情的暴露,另外還有一幅大紅紙寫著——“臨別最後三天,表演精采節目。”雖然如此,但這間小戲院的生意並不怎樣好,門口把場子的幾個大漢,也打不起精神。

票價分為三種,標著“正廂一元五角,前座一元,後座五毫”,金山泊不敢買正廂的坐位,免惹人觸目,他買了一元的票子進場。這戲院內的設備也非常的簡陋。全是木條子板凳,只有正廂的座位是藤坐墊的靠背椅。 觀客稀稀落落,是時台上正有四個粗壯的女郎翹著大腿,跳健身舞。舞得一點也不起勁,好像無精打彩敷衍了事,觀客也不斷的打呵欠。 歌舞團的樂隊也是最起碼的貨色,奏出來的音樂鬼哭神號,那些樂器如破銅爛鐵似的全走了音。這樣的歌舞團生意如何會做得好? 金山泊主要的是要看龍玲子的表演,他很耐心地坐了下來。同時,他那銳利的目光已掃遍了全場,他已經發現到,他的兒子金人聖正坐在廂裡最前排的位子上,很安靜似的,也是等候著要看龍玲子的表演。

金山泊不免起了感嘆,金人聖為的是什麼呢?難道說,他真個死心塌地的在追求一個下等戲院的跳舞女郎嗎?這是“門不當,戶不對”的;不論是以一個藝術家或一間針織廠的少東的地位,也斷然不會向一個下等的舞女追求?金人聖是個聰明人,怎會做這種傻事? 也或是龍玲子的手段太高明,她勾魂有術,這樣,事情就顯得有點恐怖了。 忽而,金山泊又想:龍玲子既是存心報仇而來,為什麼會淪為下等的艷舞團的跳舞女郎?又怎麼會和金人聖結識?這倒是令人費解的事。 舞台上一陣急鼓擂過了之後,報告節目的女郎趨至麥克風前,嬌滴滴地說:“報告各位一個好消息,這是本團今晚上最精采的一個節目,由本團的台柱龍玲子小姐表演最新式'金神加力普騷舞'!”

頓時,全場掌聲雷動,金山泊可以看到,他的兒子正在瘋狂地拍著巴掌,似乎這節目的宣布就喚起了他最高情緒。 全場的電燈熄滅,“加力普騷”的鼓聲在輕輕的擊著。只看到觀眾的香煙火點,如晨星似地微微閃熠著。 鼓聲漸漸的緊密,舞台上亮出了一筒黃色的燈光,自上而下,照射出一個全身上下塗滿了金漆的半裸女人,連她的面孔也是金色的,除了眉毛和嘴唇以外。這女人相信就是龍玲子了,金山泊大失所望,這節目真不幫忙,他根本無法辨識龍玲子的臉孔了。 由於那是一場“金神舞”,舞台上表演的少女,連胸罩,三角褲和肉體都塗了金漆,所以自遠看去,好像是全身赤裸一樣,在燈光之下,可以看出極美的胴體線條,和肌肉美的表現,相信金人聖在追求的也是這些罷!

龍玲子的舞技嫻熟,那倒是不落俗套而光只以色情吸引觀眾的那種舞技可比,只可惜在這個下等的場子裡,不色情也變成色情,不低級也變成低級。 觀眾會高聲怪叫的:“跳呀!跳呀!扭呀!扭呀!” 好像舞台下面能支配台上應該怎樣跳,怎樣舞;舞台正面的布幕頂上,有著一盞鮮紅的玻璃燈,寫著“請安靜”三字。每當觀眾起哄得太厲害,那盞燈就會亮的,而且電鈴也會響個不停。 金山泊直在搖頭,這個場合,也未免太低級了,居然龍玲子還能繼續在上面跳舞,而金人聖也有那樣的耐心,繼續盯牢了那跳舞的女郎。 忽然,金山泊的眼睛有了新的發現,使他毛髮悚然,在那後台的進出口道之間,有一個近五十歲的婦人站在那兒,她缺了一條左臂,右手扶著一根拐杖,她的右腿是微微的痙攣著的,是條蹶腿,瞧她的面型,和金山泊的四妹白玉娘完全是一模一樣!

金山泊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從蜘蛛黨宣布解散以後,白玉娘音訊全無,好像和金山泊絕了義!白玉娘之所以如此,大半也是因為龍圖之喪生而對金山泊誤解。 金山泊對他的結義兄妹的情況還是關心的,他費盡心機,多方面打聽,始才略得到一點線索,他聽說白玉娘自歸隱後,組織了一個戲班子,遠征南洋各地,以後,就再也沒聽過她的消息了。 十年過去了,金山泊以為白玉娘也許已經不在人世,她殘廢了一隻手一條腿,孤苦伶仃地過日子,再加上在南洋各地跑碼頭的戲班子不景氣,白玉娘還能活著,豈不是奇蹟?金山泊已經多年沒再聽到過她的消息了,甚至於幾乎連白玉娘的面孔也忘記掉了。 白玉娘之突然在這個地方出現,豈不是怪事?而且又是戲班子,又和龍玲子在一起?

金山泊急忙揉了揉眼睛,一點也沒有看錯,正是白玉娘那老太婆,她的風姿還是老樣子,除了頭髮已變為花白。 白玉娘正在指點後台的燈光工人,打出最後的“玻璃萬花燈”,金山泊早已移座鑽至後台來了,他伸手重重地在白玉娘的肩頭上一拍。 “四妹,還認識我嗎?” 白玉娘回過頭,她看了金山泊一眼,並沒有半點驚奇之色,冷冷地說:“我早知道你會來尋找了!但沒想到你的消息竟是遲鈍到這個地步!”她仍繼續指揮工人,顯然她就是這艷舞團的團主呢。 金山泊的心中驀地打了個疙瘩,白玉娘的戲班子變成了艷舞團,龍玲子又是在此歌舞團之中做當家台柱,由這些聯想起來,莫非香港最近所發生的幾件案子是白玉娘和龍玲子乾的?白玉娘已經把龍玲子訓練成蜘蛛賊了?

“到香港來多久了?為什麼連自己弟兄也不遞個消息?”金山泊再說。 白玉娘再度冷笑一聲,搖了搖頭:“哼!你已經是針織廠的大老闆!老三又是古董店的殷商,只有我仍還是流落在江湖,萬一要是責怪起我這個老妹子不爭氣給你們丟人,倒不如藏拙的好!”她嘆了口氣:“一個殘廢人跑江湖可不容易,處處都遭人白眼,再加上時運不濟,組戲班子,賠了老本,改行領歌舞團仍然不走運,這一次來到香港,恐怕連團員回程的路費都成問題了。” 金山泊說:“唉,四妹,我並非是個絕情義的人,有什麼困難,何不找我商量。” 白玉娘毫不留情,立即接口說:“我知道你是個多情多義的人,我們的老二倆夫婦,就是在你的多情之下犧牲掉了的;你以為你多的是錢財,可以利用金錢償贖你的罪孽,但我白玉娘可不是這種見利忘義的人,我可不需要你的骯髒錢來幫忙呢!”

白玉娘罵得痛快俐落,可使金山泊尷尬萬分。 他吶吶地答:“唉,你對我的誤解太深,我實在是有口難言,不過,天底下還是有真理的,我自信絕不會蒙冤一輩子,總有一天,事情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是時壓軸戲“金神艷舞”已宣告閉幕,觀眾鼓著掌,似是興猶未盡,依依不捨地徐徐散去了。 一個青年人冒冒失失地向後台竄進來,他向白玉娘稱呼了一聲“乾媽!”便急急忙忙地向化妝室趨進去,這青年人,正就是對龍玲子著了迷的金人聖,他的父親正站在燈光的背暗處和白玉娘面對面談話,他竟然一點也沒有註意到。 白玉娘對這初墜情網的青年人含笑地搖了搖頭,向金山泊說:“令郎已經長大成人了,怪不得你我都老了!現在,我該把說話坦率地說明,我對你不滿意!自從你宣布把蜘蛛黨解散之後,我們兄弟姊妹,大家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此後船歸船,路歸路!我也不再求你,你也別來麻煩我!今天你要找我,可需要我幫你什麼忙嗎?”她的說話是一點情份也不留的。

金山泊還算是有涵養功夫的人,很沉著地說:“四妹,不必對我太過份!我知道,龍圖的事,我已無法向你解釋,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我不記任何人的仇恨,自問也沒有什麼對不住人的地方,以我的畢生來說,對不住的,唯有社會大眾,至今,我已設法盡最大的努力補償,我自洗手以後,的確洗心革面,從頭做人,自問前半輩子,是做錯了事,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後半輩子之上,尤其是我們的下一代!” “你的下一代已經成為一個藝術家,不壞啊!”白玉娘冷冷地說。 金山泊突然發了狠勁,伸張五爪,一把捏住了白玉娘的手腕,沉著了嗓音說:“今天我來訪,最主要的,就是要查問龍玲子。” 白玉娘對金山泊那副緊張的形色,不免冷嗤一聲,很沉著地冷笑說:“我們的掌門老大,我們的祖師爺把武藝傳授給你,教你承繼衣缽!豈料你竟要立足在社會上冒充上流人,你的手勁那裡去了?”她說時,反轉手來,將手中的拐杖向金山泊一搗,已把金山泊打得倒退三四步。

原來,白玉娘手中的一支拐杖,還是純鋼製的,非常沉重的,沒想到這老太婆殘廢了一手一足之後,對蜘蛛黨所擅長的秘門技藝,仍不疏於鍛鏈,金山泊吃了她的這一記拐杖,心中就有數了。 “四妹!到今天為止,你仍在不斷的練武麼?”他咽了口氣說。 “祖師爺的教訓,我不敢把恩德忘懷!我收山之後,仍然練武,為的是防身、防賊及懲治不肖之徒。” “我不和你鬥嘴,我只希望能知道龍玲子,你怎樣會把她收養了?又是否把蜘蛛黨的武藝已經傳授給她?” 白玉娘含笑,她並不立刻回答金山泊的說話,她指揮戲班子裡的執事人,收拾場子,又派出人去和前台結帳,把金山泊冷落在一旁。 金山泊雖是白玉娘的大哥,但在此種情況之下,他也唯有忍氣吞聲,靜候一旁,等候著。 不久,只見他的兒子金人聖,和一個女郎,挽著臂膀,異常親熱地落下了舞台的梯級,穿過座位的通道,朝戲院的大門外出。 金人聖還向白玉娘打招呼說:“乾媽!我和玲子吃宵夜去,一點鐘之前,再把她送回來,你放心嗎?” 和金人聖挽著臂膀的女郎,正就是龍玲子;也就是剛才在舞台上表演“金神舞”的壓軸戲的舞女;金山泊一方面迴避她倆的目光,一方面藉著微弱的燈光細看,那女郎,的確和尤翠相似,也正就金人聖的畫中人——十年前失踪了的龍玲子;她的面龐的印象仍還留在腦際,這個女孩子長大了,和她的母親一個長相,她不是龍玲子還是誰? 不久,白玉娘處理完她的事務,回頭來看被冷落在一旁的金山泊,說:“我並沒下逐客令,但是在這個時候,你也應該走了,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龍玲子就是龍玲子,這是一點也不假的!她的父親死得慘,雖然你假仁假義,收養她,以為就可以彌補你的罪孽?把弟兄之間的冤仇化為烏有?但是天底下還有許多衛道之士,要教後人對恩仇二字,有深切的了解,什麼是恩,什麼是仇?我姓白的老太婆,雖然殘廢了半個身子,也正喜歡管這種閒事!我很抱歉,在龍玲子八歲的那一年,我偷偷地潛返香港,把龍玲子帶走了,這可憐的孤女,寄養在殺父仇人的家裡,倒不如跟她父親的結義姊妹流浪江湖來得合適一點,現在,龍玲子算是我的乾女兒了!她是個頭腦純潔,思想單純的女孩子,不過,她能懂得恩仇二字,這一次,我們組織了歌舞團回到香港來獻藝,也純是她的意思,她要為父報仇,替父母把二代的恩仇結算清楚!我是她的乾娘,自然即算是傾家蕩產,也義不容辭的幫忙到底!” 金山泊繼續忍耐:“那麼,蜘蛛黨所有的武藝,你全傳授給她了,為的是對付我?” “哼!”白玉娘扶著她的鋼製拐杖,在地板上重重的頓了一下,說:“祖師爺創導出的武藝,原是教我們傳宗接代永世長存,假如早知道有一日會香火斷絕又何必當初創教立義?那知道你會自作主張,把祖師爺的血脈葬送呢?我的排行是老四,而且又殘廢了半邊身體,但是對祖師爺的教誨仍然不敢背道而馳,所以,我要收徒弟,龍玲子的天份甚高,我豈肯坐視你把晚一輩糟塌掉?龍玲子的武藝是由我傳授的,她純是正宗的一派!火候比你我高。” 金山泊頓時跺腳嘆息,說:“唉!但是我們蜘蛛黨的教義,是仗義行俠,不許殺人的!最近香港一連串發生了劫殺案,警方已經得到線索,認定是我們蜘蛛黨所為!而是一個女人幹的,難道說,你為傳宗接代,竟讓龍玲子殺人?” 白玉娘根本不願意和金山泊再多說話了,她一再聲明說:“我和你談了這麼多,已經是很給你面子了,我再說一遍:蜘蛛黨的這一脈掌門人,祖師爺把此重任交給你,原是希望傳宗接代,讓蜘蛛黨永世傳延下去,但是你為個人的名利,把祖師爺留傳下來的命脈葬送了,豈不就是蜘蛛黨的罪人!我白玉娘,將祖師爺予我的恩德及寄望尚存下來,是不到見棺材,絕不會忘記的!老大!你既然已經收山了,而且成為社會上的上流人物,就不必過問其他弟妹的事情!龍玲子是我二哥龍圖的女兒,我有權收她為義女!她也有自己的意志和自由可以認我做乾媽!我把祖師爺的武藝傳授給她,為的是要延續蜘蛛黨的命脈;你不需要下一輩!但是祖師爺可希望能有下一輩,醜話說到此為止!再見了!不送!” 白玉娘分明已下逐客令,但是金山泊不把事實真相弄清楚之前,是怎樣肯就此罷休? “我需要知道,你把武藝傳給龍玲子,是否要她承繼蜘蛛黨的衣缽?你是否已教她在香港犯案?”金山泊的額上已露現了汗跡,情緒緊張得可以。 “你假如再擾纏,我可要命令我的手下人送客了!”白玉娘說時,已拐轉了身子,拄著她的鋼製手杖,一拐一拐地向後台進去。 金山泊不肯放鬆,再追上前去,這一次,白玉娘可真的不留情了,她霍然轉身,用她的獨臂,使勁地將她的鋼製手杖一抖,只聽見“唰”的一聲,那手杖的外桿脫落,拔出來竟是一把短劍,亮幌幌的,寒光閃閃,鋒利可想而知;她持著那弓彎的手杖把柄,將劍鋒對準了金山泊的咽喉一伸,把金山泊逼得向後直退。 “你再麻煩我,可別說我對掌門的大哥無情了!”她說。 金山泊愕住了,他倒沒想到白玉娘會如此的認真,他不願在這種下等的戲班子的後台鬧出新聞,只有向後退步。 “四妹,你對我的誤會是怎樣的,我沒有話說,但是最近在香港一連串發生的案子,可夠嚇人的了,警方已懷疑到是我們蜘蛛黨的作為!”金山泊再說。 “不管警方的看法是怎樣,我和吃公事飯的朋友沒有交往!最近在香港所發生的任何案件,我毫不關心,假如你懷疑是我白玉娘所干的話,不妨去告密;因為你現在已經是上流社會的人物了!但是我白玉娘有祖師爺在天之靈做膽子,恁甚麼也不怕,假如警方能在現場上人贓並獲,那麼我白玉娘也認栽,此後再也不是蜘蛛黨的餘孽!可以很安靜地讓你這位掌門人一心一意的收山隱世,再也不會有任何的麻煩了。”她仍還是不肯解說龍玲子的問題。 她倆吵吵鬧鬧,可驚動了後台的一個身體瘦小的小姑娘,她的年紀也差不多二十上下,臉蛋兒也生得相當俏俊,她趕至白玉娘的身畔,表露得很親切地說: “乾媽!為什麼要和這位客人爭吵?是不是他有什麼不禮貌的地方?”不用說,這又是白玉娘的另一個乾女兒,在蜘蛛黨之中,收乾兒子、乾女兒就等於是收門徒一樣,白玉娘的乾女兒越多,金山泊便更為驚心。 “金鳳!去叫薛寶來替我送客!”白玉娘冷面無情地說。 這女孩子,名白金鳳,也是“南洋百花艷舞團”掛二牌的歌舞明星,金山泊起初並沒有註意到。 “叫薛寶來送客?”白金鳳覺得當前的情形有點古怪,瞪著眼睛問。 “對!叫薛寶把這個客人送齣戲院的大門之外,以後也別再叫他進門,或到後台來!”白玉娘再說。 白金鳳向金山泊細看了一眼,他覺得這個客人,並不如她乾媽的眼中的那麼可怕,金山泊的儀表,一向是文質彬彬的,像是個君子人物。但是乾媽的命令,白金鳳可不敢不從,她需得去喚薛寶來。 薛寶是“百花歌舞團”的保鏢,也是白玉娘所收的干兒子,是個彪形大漢,自遠看去,活像一個龐然大物,面目奇醜,動作也略帶遲頓,養這種人,無異於養條忠心的狗,他們自幼神經上多少有點不大正常,可是對他的主人卻比狗還要忠心。 金山泊有自知之明,他不適宜滯留下去,白玉娘是已經把話講絕了,她不願再多吐露龍玲子和最近在香港一連串所發生的案子。 金山泊老遠已看到白金鳳把一個形狀如同活動殭屍似的大漢薛寶帶離隱蔽處所,他不能夠在這種環境之下受任何侮辱,因之,便向白玉娘說:“你不必下逐客令,我會自動離去!”說完匆匆離去。 白金鳳把薛寶帶到白玉娘的跟前,薛寶滿臉殺氣騰騰,卷高了袖子,要追上前去揍金山泊,白玉娘用他的鋼製拐杖攔阻了薛寶的去路,說: “不用追了!以後,假如這個人再到戲院裡來,你們要給我多注意!” 薛寶毫不思索,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何不先下手把他幹掉?” 白玉娘叱喝:“不許你胡來,我吩咐你怎樣做,你就得聽話!” 薛寶唯唯喏喏,不敢有絲毫反抗,完全是個神經麻木的傀儡。 金山泊離開了戲院,遠去了。白金鳳問她的乾娘說: “乾媽,這個人外表像是個君子,到底是什麼人?” 白玉娘把薛寶趕開了,向白金鳳說:“這個人,就是龍玲子的殺父仇人,也就是金人聖的父親,以後,對他要密切小心!” 白金鳳嚇得兩眼也發直,吶吶說:“乾媽,也就是你的大哥嗎?”
金山泊無異等於被白玉娘驅趕出荔園的小戲院。他並不為此事懊惱,他所擔心的,只是龍玲子的問題。 究竟白玉娘是否把蜘蛛黨的全副武藝傳授了給龍玲子?而最近在香港一連串所發生的案子,是否為龍玲子一人所為?這些問題關係甚大,警方已經偵查來到了大門,金山泊還能坐視嗎? 到底,龍玲子所學到的武藝,“火候”已到什麼程度?這是金山泊所需要知道的。 但是蜘蛛黨有教義,“寧偷勿劫”,“寧取勿奪!”最主要的還是“行俠仗義”。這是稱為“盜亦有道”,以盜取富豪顯貴之不義之財,以資助貧窮,是稱之為替天行道! 金山泊一再希望,最近在香港一連串所發生的竊盜殺人案件,千萬不要是龍玲子乾的,這實在是太恐怖了。
金人聖和龍玲子用過宵夜點心,他們倆人,情趣相投,都有一點藝術家的天賦氣質,但也都喜歡熱鬧,只要高興,天底下任何事情也不會計較。 當他倆回返旅館。 白金鳳的臉露神秘之色,拉龍玲子趨至一旁,向她耳語,說了好幾句話。 “玲子,你怎麼啦?”金人聖很關切問:“怎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是否我有什麼地方使你不高興了?” “金人聖,你快走,別再理我。”龍玲子喘著氣息說,她的額上已現出了汗跡。 金人聖再要說話時,白玉娘已由房間裡出來攔阻他,她眨了眼色,說:“龍玲子不舒服!近日來她一直是如此,你還是早些兒回家去罷!過兩天再來,等歌舞團輟演,我們大家都有空了,那時候,我們大家可以在一起痛快的玩玩。” 金人聖的腳步便在大門口停下,他只見龍玲子一溜煙穿進了大門,急速地竄上樓去,她進了房間,即把房門砰然關上。 這一夜,她向金人聖連“再見”也沒有說,和往日的情形不大相同,無怪金人聖怏怏地呆立在門前,遲疑不去。 白金鳳冷眼旁觀,忽而,她嫣然一笑,上前挽著金人聖的胳膊說:“別懊惱!龍姐一向是多愁多病的!讓我送你回家吧!” 金人聖懷疑說:“我看她的身體一直挺好的!” “病有多種!一種是肉體上的病,一種是精神上的病,藝術家!別多問了,難得有這種機會,我送你回家吧!”
龍玲子的確是個病人,那不是肉體上的病,而是精神上的病,而這種病症,常會受心理上,或環境上的影響,隨時發作的。 龍玲子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嚴重,但是這種病症,是無可告人的病症,她希望把這病症隱瞞,不讓任何人知道。 白金鳳告訴她,她的殺父仇人曾到戲院的後台來相訪,又幾乎和她的乾媽白玉娘起衝突,龍玲子受到意外的驚嚇,再加上“仇人”二字將她刺激,她的病發作了。因為她不願意任何人知道她有這種可怕的病症,因為,她把金人聖驅走,匆匆的趕回自己房間,掩上房門,又落了閂。 她的腦門上,像火灼似地劇痛,額上汗如雨下,龍玲子拼命地喝冷開水,她的身旁,隨時備有神經安定劑的藥片,她一連吞了四片,用冷水嚥下去,倒在床上,她需要竭力安靜自己,把腦海之中可怕的事情擺脫掉。 白玉娘在房門外敲門。龍玲子是她自幼看大的心肝寶貝兒,既是她的乾女兒,又是她的得意門徒,白玉娘自創“新門戶”的野心,她欲擺脫蜘蛛黨金山泊那可恥的一代,重新建立新的下一代,所以,對龍玲子愛護備至,但近來龍玲子的態度經常失常,又會滿臉病容,她能不關心嗎? “女兒,你怎麼了?可是什麼地方感到不舒服嗎?”她邊拍著門,邊問。 “乾媽!我沒事,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安靜一段時間我就會好的!”龍玲子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答。 “嗯!好的,乖女兒,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我不再吵擾你!但可別忘記今天晚上,我們還有事情要做!到時候我會來叫醒你的!” “是的,乾媽!我不會忘記。”龍玲子答。 白玉娘走開後,龍玲子服下的神經安定劑的藥力已漸漸發作,那藥物,相等於一種麻醉品,可以幫助龍玲子排除腦海之中許多不需要的思維。 但是龍玲子仍辦不到,在半被麻醉的腦海之中,映出了她可悲哀的一生中的每一個可怕的片斷。 龍玲子竭力和這些盤旋在腦海之中的可怕的回憶搏鬥,她掙扎著,那帶有麻醉性的藥劑只能夠給她百分之五十的幫助,她需要依靠的還是她自己的意志。 麻醉劑只能讓她的四肢麻木,腦子裡的神經系藥物是控制不住的。那些可怕的回憶亂七八糟地在她的腦海中重映,一幕緊接一幕,重複又重複地紛擾了她的思想。 龍玲子最難忘記的:她已記不起那是她三歲或是四歲的那一年了……她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女人?面貌是怎樣的模樣?她略有些許印象——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又是一個非常狠毒可怕的女人,記得有一次,龍玲子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她的母親將她痛毆,之後又怒火沖沖地用一根繩子去勒她的頸項,有殺她的企圖,當時,龍玲子很痛苦,正如現在在床上半昏半迷狀態下掙扎的痛苦是相似的,她幾乎喪了命,這是畢生最難忘的一幕,她在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領略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滋味。 她無法理解,她的母親為什麼欲殺死她?似乎在她的許多童年的記憶之中,她的母親是個很慈愛,又非常痛苦的女人,她常常會獨自一人躲在房中哭泣,有時候又會和龍玲子抱頭痛哭。 總之,龍玲子的童年,好像總是在憂傷之中生活著。 在回憶之中,另外還有很可怕的一幕,她很清楚的記得,有一個粗暴的男人,那男人已經不知道是誰了,拳打腳踢,痛毆她的母親,把那可憐的女人毆得遍體鱗傷,在後又用一根繩索,去勒她的母親的脖子,似有謀殺她母親的企圖。 “我要殺你!我要殺你!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我要殺你!” 那種粗暴的怪叫聲,至今為止,隨時隨地仍會縈繞在龍玲子的腦際。 “我要殺你!”龍玲子每在回憶起這件可怕的事情時,也會跟著叫喊:“我要殺你!我要殺你!” 在後,似乎又有一個人為救她的母親,和那粗暴的男子打架,他們的毆鬥,凶狠得嚇人,好像龍爭虎鬥似的,龍玲子嚇得膽裂魂喪,幾乎失去了理智。 又不記得是那一年,她的母親悲泣著告訴她說,她的父親死了,以後,龍玲子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的母親的臉,但龍玲子卻記得金山泊年輕時的臉孔,最難忘的是金山泊到她家裡來將她帶走的一幕,她似是一個無主孤魂,喪魂落魄的孤女,由金山泊帶領她到一個新的環境裡去生活。 此後龍玲子每在夜間,都會做惡夢,這些惡夢也就是她的回憶。 龍玲子記得,在金山泊家中生活的那年,金山泊雖然對她愛護備至,但是在金山泊的家中,有一個人,每會告訴她金山泊是她的殺父仇人,又殺害了她的母親,這個人是誰? “砰,砰,砰,”有人在房門外敲門了。 龍玲子在半昏迷狀態之中驚醒,時間是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了,她的病症,依賴藥力,和精神意志的冷靜,及充分的休息,似乎已好了許多,不過腦海之中,那許多不愉快而又可怕的事情仍然縈繞在腦際。 她的精神仍是痛苦不堪的,她撐持著爬起床來,“誰呀?是乾媽嗎?” “是我,女兒,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怕你誤了事,所以喊你起床!”白玉娘在門外說。 龍玲子長嘆了一聲,她支持著體力,蹣跚趨過去把房門打開,白玉娘和白金鳳很快的就穿進了房間,白金鳳穿的是一身黑衣,是準備好了“夜行”,而且蜘蛛黨的夜行工具也已經收拾好,用一方小黑巾包裹著,那是替龍玲子所準備的。 這一夜,龍玲子的精神已受到了刺激,她很害怕看見這些東西,因此她向白玉娘說:“乾媽,今晚上的行動,我想放棄了!” 白玉娘大為驚疑,瞪大了眼睛,說:“女兒,你真個病了嗎?別讓做娘的擔心!要不要我替你請個大夫回來看看!” 龍玲子馬上說:“不用了,我想我是睡眠不足,精神欠佳,只要多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她表露出疲倦不堪,便又倒在床上躺下了。 白玉娘趨至床前,表現出純粹的慈母之愛,她撫摸龍玲子的頭髮,探索她的額角有沒有發燒。 龍玲子的體溫很正常,她的病,並非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在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 “女兒,那麼今晚上,你是無法行動了!”白玉娘不免長嘆一聲,說:“這樣豈不可惜?金鳳花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始才把陶家的內情摸清楚,陶先生每個月之間,只有一兩天到澳門,剩下陶太太一人在家,這是我們最方便的行動機會,假如今天耽誤了,起碼又得等候一個月。”她似乎有意的向龍玲子勸說。 龍玲子伏在枕上不語,她的乾媽並不知道她有難言的痛苦。 白金鳳也說:“龍姐,今晚上是個大好機會,陶先生赴澳門去了,他的兒子到學校住校,只有陶夫人,和她的一個小女孩,及一個年老的女傭人在家中,最方便我們下手,相信那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手,龍姐,我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始才把這內情搞清楚,好難得選中了這一天,而且我把他們的住宅環境全繪好了圖樣,假如今晚上把行動放棄了,那我所費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完全是白費。” 龍玲子仍然沒有反應,她雙手抱著頭顱,似是在苦思。 白玉娘再勸說道:“女兒,假如你能夠支持的話,何不再冒險一次,這機會失去了,可能還要等上一個多月!我們現在正處在貧困的階段,這也是完全為了你,要回到香港來報仇,我們組織的這個歌舞團,可虧了大本,明後天,是最後的兩天演期,過後,歌舞團就要解散了,我們需要一筆數目不小的遣散費,把所有的演員完全遣回南洋去!這筆費用,可不少呢!” 白金鳳便採用了激將法。 “乾媽,假如不是我的身體弱,自幼就患肺病,你把你的畢生的武藝完全傳授給我,讓我和龍姐有相同的武藝,那麼今天晚上,我必定會代替龍姐去冒險。” 龍玲子忽然流下了眼淚,她哽咽著說:“乾媽,並不是我不肯賣力,實在說,我是不忍心殺人,我不忍心殺任何的一個人!今晚上,我的情緒非常不安;我自己知道,我若是不行動則已,一行動的話,必然會殺人。” 白玉娘泰然地說:“殺人有什麼要緊?干我們這一行的,你不殺人的話,必會被人所殺!正如我失去了半邊身子一樣。記得該天晚上,那時候正是日本鬼子佔領香港期間,我們要打劫的對象驚醒了,我若是要殺他的話,在他睡意矇矓之時,就真是個易如反掌的好機會,只是礙在不能殺人的'幫規'問題,我匆匆忙忙逃走,可被他一槍擊中左肩,由二層樓上摔下街去,手臂被槍打斷了,又跌斷了一條腿,救我逃得活命的,正就是你的父親龍圖,這一次的行動,是我和他搭擋的。他把我拉進汽車去,但是沒想到日本鬼子的警衛隊,早有了準備,他們封鎖了各要道,用亂槍向汽車掃射,二哥龍圖連中了三槍,但是他極力支持著,終於把汽車駕離出危險地區,他把我推出車外,繼續駕著車兜引日本鬼子的追兵追趕,這純是為救我的性命呢;在後,二哥龍圖,被日本鬼子追到了,但是他早已死在車中,是因為血流過多,他身體內的血液早已經流光了。” 這老太婆述說這故事時,不禁老淚縱橫了,她哽咽著說:“玲子,你的父親是個生存意志極強的人!” 龍玲子和白金鳳也非常感動,尤其是龍玲子,她又需得要冷靜自己,要不然,她的病又會發作了。 白玉娘嘆了口氣,說:“據我所知,龍二哥是被金山泊害死的!他在事前,向日本鬼子的警衛隊告了密,所以,任憑我們的技術更高明,也逃不出暗算,龍二哥喪了命,我殘廢了半邊身子。” 龍玲子不明白,她忍住悲傷而問:“乾媽,我只知道金山泊是我的殺父仇人,但是我不明白,你們是結義的兄妹,為什麼他要陷害你們?” 白玉娘說:“他要陷害的並不是我,而是你的父親,我是被沾了邊的,做了陪斬的!” “那麼,他又為什麼要陷害我的父親?他們不也是結義兄弟麼?”龍玲子再問。 “唉!說來話長,他愛上你的母親,為了實行橫刀奪愛,不惜以下毒手,將二哥陷害!” “啊,那麼我的母親呢?我沒聽說過她的下落!” “哼!”白玉娘冷嗤一聲,“這個賤人,不必再提她了,她居然屈身侍敵,你父親死後,喪服未滿,就和金山泊同居了一個時期。” 龍玲子落著淚。搖首說:“不!據我的記憶,我是被金山泊領走的,我記得很清楚,他抱著我,領我到他的家中,那是一間很豪華的住宅,一切都是新鮮的,有一間堆滿了兒童玩具的房間,有鞦韆架,有木馬,還僱有一個穿有潔白衣裳的護士做我的保母,我記得金山泊說:'小玲!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呸!”白玉娘唾了一口吐沫:“假仁假義,王八蛋!” “但是,乾媽!我希望知道我的母親結果是如何?她到現在為止,是還活著?還是死了?據我所知道,我媽是個可憐的女人,受了不少的折磨。”龍玲子很關懷她的母親的結局是怎樣呢?她很希望能夠知道。 白玉娘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她長嘆一聲:“經過那一次的事變以後,龍二哥死了,我殘廢了半邊身子,心灰意冷,根本不願意和任何人見面,我離開了香港,組織了一個戲班子遠走南洋各地,流浪在海外,我念念不忘的還是龍二哥遺留下的一個小女兒——你!在你八歲的那一年,我特地偷偷地自南洋溜回來,把你帶走,我一看而知,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而且天賦很好,你小小的年紀,就懂得做人的大義,了解仇與惡,恩與怨,我也是獲得五弟鄒鳴的幫助,是他幫忙向你證明,金山泊是你的殺父仇人,因此,你跟我走了,還留下一張字條給金山泊,說明十年之後,你要回來報仇的,你可記得那字條上所寫的是些什麼字句嗎?” 龍玲子搖頭,說:“我不希望再回憶那些。” 白玉娘正色說:“孩子,不論如何,仇你是總要報的呀,在江湖上許下的諾言豈能不遵守?” “我只想知道我母親的結果。她老人家後來是怎樣了?是否現在還活著?” 白玉娘皺著眉宇,“我在出事之後,即遠離開香港,在後,鄒鳴和吳鴻洲都沒有提及過,他們都好像不願意提及你的母親,認為這是不齒於啟口的事情,據說,金山泊有一個時期,弄了一間小公館,和她秘密同居,以後就沒有下文了,據我的猜想,很可能已經死了。” “可憐的母親……”
在凌晨四時左右,石塘咀方面,悄悄地駛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車中是兩個黑衣女郎。 龍玲子是被她乾媽說服了,這一次的行動原是想放棄的,但為了“南洋百花歌舞團”的解散,每個歌舞團員都需得有一筆川資遣返南洋去,所需費用極鉅,不得不由龍玲子想辦法,另一方面,是為了報仇,這種報仇的方式是屬於精神方面的。 金山泊把蜘蛛黨解散了,十多年來,安逸無事,不意突然間又有類似蜘蛛黨的劫案一連串發生,把港九二地,鬧得滿城風雨,使金山泊坐臥難安。 白金鳳為她駕著汽車,沿途上給她講解陶宅的內情,白金鳳也是白玉娘的乾女兒,自幼身體羸弱,無法接受蜘蛛黨的武功鍛鏈。白玉娘把她訓練成另一種用途,就是專為探路的,所以在歌舞團之中,她除了表演以外,還做交際業務。 他們這天晚上要下手的是一個姓陶的住宅,陶某是個為富不仁的奸商,曾經發過一筆國難財,現在仍在做投機買賣,只因為他是個老色迷,曾經和“百花歌舞團”的一個舞女勾三搭四,所以引來這場禍事。 白金鳳在歌舞團之中,辦的是交際業務,每逢遇有這等“貨色”上門,她都需要特別注意,因之,她曾和那陶某所追求的舞女登門拜訪過陶宅一次。 白金鳳每遇有這種類似的事情,就等於有特別的任務在身,她必需要了解四周的環境,以便行事。 所以,她繪了陶宅的圖樣,把陶宅的一家人的行踪作息也藉機會弄得清清楚楚。 汽車停下了,白金鳳找到個暗僻的地方,足以供汽車掩蔽,她倆雙雙的跨出汽車。 白金鳳將一隻小型的包裹遞給龍玲子,說:“所有應用的東西,全在裡面。你需要注意的,就是花園內有兩隻兇猛的狼狗!” “知道了!”龍玲子邊答著,邊用黑絲巾,將她的秀髮束起:“鳳妹,我別的不希望,只希望今天晚上,我能夠不殺人就好了!” “今晚你能夠忍耐,自然就不會殺人!我去替你把狼狗引開!”白金鳳預備好了一包烤兔肉,她先朝那座精緻的花園住宅趨過去,還未及來至大門,已經可以聽到狼犬的叫吠聲,白金鳳貼著圍牆跑步,憑著它們的嗅覺,在圍牆內追踪,不斷的狂吠。 白金鳳跑了一段路把這對兇惡的畜牲,引導至和龍玲子入宅的相反的方向,然後把兔肉扔進花園去。 這些烤兔肉,原是滲有重量的麻醉藥劑的,這兩條狼狗不吃則已,若是一吃進口的話,起碼有數小時不會甦醒。 龍玲子已來至另一面的圍牆旁邊,她掏出五爪金龍的金鉤繩索,持在手中抖了兩抖,便向牆上掛去,她的手法乾淨俐落。五爪金龍已經牢牢的掛在牆內貼近牆邊的一株老榕樹上,她扯緊了繩索,立刻雙腳騰空,向牆頭上縱去,只片刻,那高約丈餘,栽有玻璃刺的高牆,她的一隻腳已經能在上邊立穩了。 因為牆頭上栽有玻璃刺的關係,她不能夠久立,只借那一立足的一剎那間,將繩鉤向老榕樹的頂梢再高掛了一層,然後利用盪鞦韆的方式,順著力量向高空一飄,已很安然地立在那棟小洋房的涼台之上了。白金鳳所繪的地形圖解已有說明,那洋台內進處就是陶奸商的寢室,陶某為業務關係,赴澳門去了,臥室內只有陶夫人一人。 龍玲子將繩索找個穩當的地方搭好,為她離去時鋪穩了後路,她看那扇落地長窗,在內下了閂,假如不把玻璃敲碎,伸手向內拔開門閂的話,她是根本無法進內。 龍玲子自她的小包裹之中找出一顆專為割玻璃的鑽石,在那玻璃窗上,刺劃了一個梭形的形狀,然後在上端用指頭輕輕的一敲,那塊玻璃便翻了個身,龍玲子急忙將它接住,取了出來,然後伸手進窟窿拔開門閂,那扇落地長窗便推開了。 龍玲子伏地蛇行爬進房間裡去,她可以看到,面對的一張席夢思床上,正熟睡著一個肥團團的婦人,正就是陶夫人,龍玲子祈禱說: “希望今夜我走時,不要殺人……” 龍玲子的口中,念念有詞:“我不要殺人……我不要再殺人了……” 陶家因為是個暴發戶,所以寢室內的一切擺設,全都是新購的,奢侈卻庸俗不堪,在陶夫人的梳妝台旁邊,還有著一口小型的保險箱。因之,這一夜的行竊的方式,稍為兩樣,她需得先找保險箱的鑰匙。 她得先利用哥羅芳,將陶夫人迷倒,然後去竊取她的鑰匙,以龍玲子的經驗,女人的鑰匙必定是貼近身體收藏的,若不是藏在枕下的話,必然是掛在褲腰帶之間,或者是床頭櫃,反正是最接近她的地方。 龍玲子取出一方手帕,將身邊攜帶的一小瓶哥羅芳取了出來,在手帕上傾倒了些許,便向著陶夫人的臉孔上一鋪,這個肥團團的暴發戶婦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還是那副熟睡的樣子。 龍玲子略歇了片刻,她要等待那麻醉藥發生了效力時,始才動手。 首先,她搜索陶夫人的頸項,陶夫人掛有一串足有二兩來重的金鍊子。龍玲子便老實不客氣地將它取了下來,最重要,還是那根保險箱的鑰匙,她開始動手了,摸索了陶夫人的枕下,但是枕下竟然一無所有! 陶夫人狀如死人一樣,被一方手帕蓋著了臉孔,怪可憐的一副樣,龍玲子起了惻隱之心,又喃喃地說: “我不能殺人……今晚上是絕對不能殺人的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我既要洗劫她的財物,又何必再殺她呢?我不能殺人……” 然而,鑰匙已經找到了,是在陶夫人的褲腰帶之間,那一串鑰匙,包括了有門匙,抽屜鑰匙,衣箱鑰,連同保險箱的,共有十多根,龍玲子取到手中,即匆匆去將保險箱打開,另外,就是要旋扭那保險箱的號碼盤了,這也是蜘蛛黨所應有的技能之一。 龍玲子在接受白玉娘的技能訓練之時,就曾經扭開過四十餘種構造不同的保險箱。 那是全靠耳朵細聽,聽那鎖鍵所發出的聲響,那是必須要極端的冷靜始才行的。 龍玲子極力冷靜自己,但她的腦筋竭力在想,一面喃喃自語,給自己加以警惕說:“什麼都可以,一切都不成問題,就只是今夜,我不要殺人,那個肥團團的婦人已經是可憐至極,我怎能再殺她呢?我不能殺人……” 由於她的腦筋紛亂,保險箱的號碼盤,對來對去,怎樣也對不准。 殺人,殺人,殺人……這字句在她的腦海裡重複,重複,又重複…… “我不能殺人……不能殺人……”她喃喃念著,受此影響,她的舊病復發。 龍玲子原是有著一副嬌媚而又純良的臉孔,那是屬於充滿青春氣息的美人,但她的病態發作時,漸漸的柳眉倒豎,兩眼閃露青光,一副凶神惡煞的臉貌外露,而且她的那頭烏黑的秀發,在左額角,馬上會冒出一撮白色的頭髮。 龍玲子已不再是個菩薩心腸的善良人了,一股內在潛伏著的獸性,狠毒殘忍,嗜殺成性,已發作出來。 她捨棄了那座未曾打開的保險箱,喃喃地咬牙切齒說:“我要殺人!我的母親是怎樣死的,我就要怎樣報復!”她朝著那張床趨去,陶太太仍沉睡在床上,一方有“哥羅芳”的手帕仍在她的臉上。 “我不殺人,人就要殺我!”龍玲子的眼中閃爍著青色的凶光。 她不再可憐陶夫人,那暴發戶的女人了,她開始找尋凶器,床上沒有玻璃絲襪,她是慣於用玻璃絲襪的。 她打開了衣櫥,取出一條絲質的領帶,毫不考慮地就向床上的女人撲過去,霍然間用領帶絞在陶夫人的脖子上,運用渾身的力量,灌注在兩隻強健的手臂之上,咬緊了牙根使勁猛扯。 陶夫人好像略為有了感覺,掙扎了片刻。 約數分鐘之後,龍玲子痛苦不堪,她額上那團火似的力量已告消失,相反的是滿額冷汗,她的眼睛裡所閃露出的那種含有恐怖性的色彩也同時失去,回復了平常的憂鬱,左額角上那撮白色的頭髮也漸褪去了。 陶夫人已死在床上,死狀很慘,那形狀恐怖極了,龍玲子咽著氣,吶吶地說:“唉!我又殺人了,我為什麼又殺人呢?為什麼老控制不住,唉!這可憐的女人……”她淌下了眼淚,無心再去設法啟開那隻保險箱,她胡亂的在那梳妝台的抽屜裡,取了幾件手飾,算做行竊,即匆匆地由原路退出了陶宅。 白金鳳守候在汽車下為她接應,龍玲子如一縷煙似地鑽進了汽車。 “得手了嗎?”白金鳳問。 龍玲子不回答,只說:“快走吧!” 當汽車駛動時,龍玲子已如淚人一般,汽車消失在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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