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職業兇手

第22章 第廿二章紅塵永訣

職業兇手 牛哥 20459 2018-03-22
田野在金麗娃處坐到了七點多鐘,霍天行一直沒有回來,金麗娃自包國風走後,直保持了緘默,默默無言的,只管自己修飾指甲。似乎故意冷落田野。 田野自覺無聊,七點鐘過後,蕾娜當然就不會再打電話來了。而且看那形色,金麗娃顯然已鬧了氣,和他週末之約告吹,他也可說正中下懷,因為和金麗娃同遊,除了引人誤解之外,絕無好處可言,把約會擺脫了,正好趕過九龍和三姑娘歡敘,把這個未來的妻子接回家去。 因為他是霍家的特殊客人,有自由行動的權利。他迳自趨至酒櫃之前,取出一瓶“白蘭地”斟了一杯,飲儘後,復又再斟一杯……。 金麗娃既不發言,又假裝沒看見,一心一意的在修她的指甲。 田野覺得待下去,也只是自討沒趣,時間已是七時半了。他便放了酒杯,向金麗娃實行告辭。

金麗娃卻很天真的忽然吃吃笑了起來。秋波一瞬,臉孔也改變了。 “何不吃了晚飯再走?這樣就可以省掉到'蕾夢娜'去啦!”原來,她並未放棄週末的狂歡哪。 田野也即改變,用幽默的口吻回管:“只有初戀的少年男女才是默默無言的,我們都不是老天真,這樣怎能狂歡得起來?我認為對周末倒是一種浪費呢!” 金麗娃大笑:“我原是故意試試看,看你能夠怎麼樣?沒想到真的,你的氣度不夠!” 田野臉上一紅,這樣一來,他知道更無法脫身,想著三姑娘“歸心如箭”,但又沒有辦法不硬著頭皮待下去。 霍天行並沒有回家晚飯,好像有意湊成,讓她們有一個歡暢痛快的周末。 金麗娃早已讓傭人準備好,所以開出來是兩份豐盛的晚餐。

吃的是西菜,而飲的卻改變了為國產的陳年“茅台”酒,算是一種什麼樣兒的享受,很使人費解。 餐中,金麗娃談笑生風,似乎把日間和田野的芥蒂完全忘去。 田野的酒量大有進步,兩個人分了一瓶“茅台”並不覺得怎樣。 餐後乘著酒興,金麗娃開始打扮。她的作風向是大膽的,招田野進入她的寢室之內,一面和田野閒聊,一面躲在屏風之後脫換衣裳。 那座福州漆木懸著輕紗的屏風,就其在燈光的照映下薄如透明,一個曲線玲瓏的人影,隱約可見。 等女人打扮原是一件苦惱的事情,但田野有線條可以欣賞,反而覺得其味無窮了。 大概有個鐘點,金麗娃的打扮算告完畢,她衣著一身蟬翼輕紗白晚服,金絲腰帶束腰,白耳環,瑪瑙項鍊,遠遠看去,真如新娘子一般。

田野取笑說:“你是赴舞會還是赴教堂?” 金麗娃說:“先赴舞會,後赴教堂也未嘗不可!” “那末還得先赴法院一次!”田野說:“同時還得找個律師!” 金麗娃就不懂個中幽默了。楞楞然地看著了田野:“什麼道理呢?” “因為你還沒有離婚呀!” 金麗娃才吃吃而笑:“好大的膽子,敢吃老娘的豆腐!” 數分鐘後,他們坐上了汽車,金麗娃還是讓田野練習駕車,不一會,來到“麗池”那高等華人場所。金麗娃早訂好了坐位,仍是原先他們習慣坐的地方。照例又是開香檳酒,實行買醉,田野已把紛亂的心緒拋開,他要應付金麗娃就得把蕾娜香魂三姑娘的事情暫時置之腦後。 “你不時看鐘,難道說還有其他的什麼約會不成?”金麗娃忽然說。

“沒有——”田野急疾搖頭:“我的周末差不多大部份是屬於你的!” 金麗娃吃吃而笑,那幾分酒意已映得她的臉兒更為艷麗。 還跳了不到三個舞,一瓶酒已告盡,金麗娃忽的站起來要走,她說:“我們到別的地方去,這兒的音樂已使我煩厭了,老是溫吞吞,裝扮起一副假紳士的外衣,一點的勁兒也沒有!我們走吧!”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麼?”田野說。 “人生不能刻板,刻板就顯平凡,要時時換換口味!” “由此可見,你是貪新厭舊的!”田野搖著頭,似帶譏諷地說:“那我們該換到什麼地方去呢?” “找一間比較下等一點的舞廳,那才比較瘋狂……” “嗨!你穿這樣高貴的衣裳到下等場所去?” “這襲高貴的衣裳,在這裡,比上不足,高貴的還有更高貴的;到下等場所去,比下有餘,唯我獨尊了。那些待役會把你視若神靈,這種享受,你大概還沒有經驗過吧?”

“原來你有做流氓皇后的企圖呢!” 田野不違拗金麗娃的意思。付過台帳出了舞廳,駕著汽車,隨著金麗娃的指點,來到灣仔一所極其下級的舞廳。這舞廳內甚麼樣的人等俱有,一元港幣泡上一杯茶可以由開始玩到結束。 那裡的舞女大多數兼有副業,任何舞客只要和舞女談得投機,即可以議價銷魂。 舞客除了下階層的人物以外,就是洋水兵最多,所以奏出的音樂也特別瘋狂刺激。加上燈光昏暗,房屋不甚修飾,空氣混濁……顯得烏煙瘴氣的,但是似乎另有一番情調。 金麗娃說得不錯,在這種舞廳裡,難得發現有一兩個衣衫華麗的貴賓。田野和金麗娃來到,好像非常突出,侍役打恭作揖的,唯恐招待不周。也許,他們以為是什麼歸國的華僑,也摸不透什麼場所是高尚,什麼場所是下級,只要是娛樂的地方,便摸進來了。有時候,又有些歸里觀光的異鄉遊子,又是特別喜歡到這些比較下級的場所來找尋趣味。只有這種人是揮金如土,最受侍役歡迎。

她們被引到一張較為接近音樂台又貼著舞池的座位,金麗娃為顯示她的高貴,故意要香檳酒,明曉得在這種舞廳裡是不會有香檳酒的,侍役臉露難色,解釋了半晌,金麗娃才改變要了一瓶“威士忌”。 她認為這種享受非常得意。 樂隊奏出的音樂,多半為“牛仔舞”,或是“倫巴”、“森巴”、“曼波”等聲調怪形怪狀的樂曲。 奏的也瘋狂,舞的也瘋狂,人撞人,人碰人,也不必招呼,絕對無需要戴上紳士淑女的假面具。 田野的舞術不精,邪一點的舞跳不來,快一點的舞跟不上,就其跳“倫巴”、“曼巴”舞時,常只有讓金麗娃單獨表演,因為他倆的服飾高貴,所以還是惹得全場注意的。 田野自覺沒趣,而且不時又惦念著三姑娘,不自覺地常去偷窺手錶上的時間。

金麗娃倒是興致勃勃的,似乎是得意忘形,不時秋波瞬轉,兜著場子四處掃射,好像希望整個舞廳內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我希望沒有洋水兵來請你跳舞才好!”田野憧憬出酒吧間的一幕。忽然心血來潮地說。 金麗娃頓時把臉色沉下,瞪了田野一眼,迳自喝酒,再也不說話了。表示她已為這句話生氣,也可說是田野說中了她的心病。 這時,剛好奏出“華爾茲”音樂,田野的華爾茲還跳得不錯,便說:“不要鬧氣,我請你跳舞吧!” 金麗娃嗤然說:“哼!你這種'蹩腳'舞,不跳也罷!” 田野頓時臉紅耳赤,恨不得調頭就走,礙在還是對這位殺人者的老闆娘有所恐懼。強自壓制著氣忿,繼續坐下去。他心中想,假如是和三姑娘相處的話,就斷然不會有這種冤枉氣受。而且還體貼貼的,由這樣更想起了三姑娘的好處,覺得以前有許多地方對她不住。

“這些,只有將來彌補吧!”他喃喃自語說。 意外的,金麗娃再喝了兩杯酒,竟招呼侍役過來結算台帳,意思是要走了。 田野暗自高興,總算解脫了他的受罪。 侍役很恭敬地把她們送到了門外。金麗娃跳上了汽車,田野原以為她生了氣,就要回家去,這樣他還有充裕的時間去看三姑娘,但是不然,她忽的又說:“我們到另一個地方去要和你的高貴身份相襯!” 田野感到意外,為什麼金麗娃還要纏著他不放,已經是快十一點鐘了呢。 “這樣晚,還有什麼地方好去呢?”他問。 “英國皇家海軍管弦樂隊的演奏會,我們去做一對高貴的欣賞者!” 田野大為尷尬,因為桑南施和包國風正在那兒,而且還是他贈給包國風的票子……金麗娃曾親眼看見的。大概是金麗娃故意和他為難,藉以洩恨吧!

“已經快十一點了,演奏會相信快要結束,我們趕去,還有什麼趣味?……”田野反對說。 “我有高貴的經驗,起碼要一點鐘才能結束!”她踏猛油門,加快了速度,向著目的地疾駛。 田野已覺得無法忍受,沉下嗓子說:“你明曉得我送了兩張票子給包國風……所以就想出我的醜!這於你有何益處,頂多讓人知道我僅是你的玩物……一個女人有了玩物,並非光榮的事情……” 金麗娃驀的緊急刈車,非常氣忿的向田野怒視,但是只片刻間,卻換上歡容,吃吃而笑。笑得非常天真,又非常放蕩。 “我們出來渡週末,是找尋歡樂的,何必找尋苦惱……週末還沒有渡過去,我沒有滿足而已!” 對這個心理變態的婦人,田野自覺無法應付,因為金麗娃已改變了怒容,他也自咎言語過火。便說:

“那末,再隨便你到什麼地方去吧!我不再說話就是了!” “真的隨便我嗎?”金麗娃星眸半張地說。 田野點頭,他知道無論如何已經是擺不脫金麗娃了,倒不如任由她去,至於三姑娘的問題,來日方長,明天也可以解決。 “完全隨你的主意!”他說。 這樣,金麗娃便調轉車頭,馳向上皇后大道,轉灣繞上黃泥通道,汽車疾駛如飛……直向荒郊而走。 “嗜,我們上那兒去呢?”田野覺得詫異忍不住而問。 “既然授權予我,又何必多問呢?”金麗娃含笑說。 越往前走,道跡越是幽黯,已是荒郊,好在香港的公路設備良好,處處都有點燈,隱約的還可以辨出去路。 “這是往淺水灣走呢!”田野說。 “對了,還是我們的老地方!”金麗娃說。 “這樣夜到淺水灣去,別讓人家以為我們發瘋了!” “興之所在,只要自己覺得高興,還管他人幹什麼?” 田野看金麗娃的形色,似乎她已經喝醉了酒,反正怎樣,也無法把她擺脫,不如就隨由她的意思,作午夜淺水灣之遊。在午夜間,公路上原就沒有什麼車輛,加上柏油路平直,金麗娃將速度開至八十哩以上,每遇轉灣曲道時,險象環生,好在金麗娃的駕車技術純熟,當兒戲一樣,安然駛過險境。 不一會,已到達淺水灣,金麗娃把汽車停放在她們以前野餐的地方。 時近仲秋,月亮將圓未圓。映在海水間,也有幾分詩情畫意。 “啊,多美麗的景色,只惜就是游泳衣沒有帶來!”金麗娃歡呼說。 “在這個時候游泳,除非是想自殺!”田野說。 金麗娃並不因為田野的話而掃興,仍很興奮地朝著沙灘走下去。 她的高跟鞋陷到沙裡,她就乾脆把高跟鞋脫下,棄在地上,赤著腳向著海邊直跑。 田野怕她又有什麼瘋狂的舉動,替她把高跟鞋拾起,急忙跟在後面。 金麗娃走到一株椰樹之下,倚著樹幹,獨個兒哼著洋歌,悠然自得,自我陶醉。 “金麗娃,我看你又有什麼心事,好像不大對勁!”田野趨至她的身旁說。 “週末,最好別談心事!”她說。 “但是你的心理不正常,總得糾正才對!”田野再說。 金麗娃不答,忽的向著海水跑了出去,雙腳踏到水中,把裙子拉得高高的,露出兩條纖長的大腿。 “快下來,很好玩的……”她叫嚷。一面向更深的地方跑出去。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假如踏著了較為窪下去的地方,整身的衣裳便會濕透啦。 “田野,快脫了鞋子下來呀……”她笑個不止。 “真是發了瘋……。” 他瞧金麗娃瘋瘋顛顛的形狀,猜想她可能又是受到了什麼特別的刺激。像金麗娃這樣的女人,個性表現得非常倔強,事實上內在還是懦弱的,理智與感情常常鬥爭,造成內心痛苦,又不肯在他人面前流露,就常以瘋狂的玩樂來擺脫暫時的痛苦……這樣的女人,是常會做出使人可怕的事情出來。 “金麗娃,天氣這樣涼,掉在水里不是玩的,衣裳弄濕了一定生病!你快回來吧!”田野站在水邊叫喊。那浪潮的泡沫已沾濕了他的皮鞋。 “你再不下來,我可就要拖你下來了!”金麗娃嬌嗔說。 “我寧可你拖我下去!讓我穿著西裝游泳!”田野答。 “真的嗎?” “當然真的!” 金麗娃便呶著唇兒,怒氣沖沖地踢著水花直向田野奔了回來。 “你再說一句是真的!”她橫目以對。 “當然是真的!”田野再說。 金麗娃便伸出手來抓田野的臂膀,田野手快,反過來一手抓住了她的玉臂,使勁兒向岸上一帶,由於他用力過猛,金麗娃又是站在水中,猝不防被田野一把拖了上岸,而且還跌在他的懷中。 田野便把她摟在懷裡,意思是不讓她再向水中跑了,但金麗娃並不掙扎,竟很柔馴地偎在田野懷中。 “你這小傢伙真壞……”她揚起了脖子說,聲音含著魅力,星眸半張,又呶起唇兒去吻田野的臉頰,繼而又吻他的唇。 田野是經不起挑逗的,這時他已不再惦念三姑娘,享受了金麗娃的香吻再說。 月色嫵媚,正是有情男女最理想的環境……。 “嗨——你們這對狗男女幹的好事!”一個粗暴的聲音出自他們的背後。 田野金麗娃同時吃驚,嚇得魂出驅殼。回顧背後,只見一個身材消瘦穿黑色西裝的人站在一株樹下,他可能在那兒窺看已經很久了。 田野在出來時沒有帶著手槍,但是他自量假如雙方都是赤手空拳的話,當有把握能夠對付那人。 金麗娃所擔憂的只是霍天行,除霍天行以外,她什麼人也不怕,那人的面貌雖看不清楚,但是瞧他的外型消瘦,自然不會是霍天行的。所以驚魂甫定,膽量已經壯起,咆哮說:“什麼人?在這裡鬼鬼祟祟的?你惹到我們的頭上,打聽過沒有?” 那人豁然大笑,笑聲陰森的,大步向他們邁步過來,田野環目四顧,他要注意,除了此人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潛伏四周,午夜,在這種曠野的地方,手無寸鐵的人,遇到劫匪,是很糟糕的事情。 金麗娃倏然打了一個冷噤,原來那人竟是周衝呢,透過樹梢的月色映照到他蒼白的臉上,毫無情感的表情似乎充滿了妒嫉和殺機。 “哼!誰鬼鬼祟祟?只有你們這對狗男女才是鬼鬼祟祟出來的!”他竟而破口大罵了。 “咦?怎麼是你?週衝……”田野非常驚詫,不由的額上也冒出了熱汗。 “你不要妄動!我想請你吃蓮子羹,已經不是一天了。”週沖說時,插在衣袋中的手已抽了出來,手中捏著一支手槍。 田野有雙重的感覺,一則是周衝為他的失勢尋仇,二來也同時為金麗娃對他的冷落而報復。 金麗娃倒是狂怒的。她吼叫著說:“週衝,你真有膽量造反了不成?你碰到我的頭上,不想活了不成……”她一面撲上去,要搶奪週衝手中的短槍。 週衝毫不留情,揚起手來,迎面摔了金麗娃一記耳光,金麗娃沒想到週衝真有膽量出手,驟不及防,打個正著,踉蹌跌在地上打了一滾。 田野想趁機動手,但周衝的手槍已揚起,比準了田野的胸脯。 “你假如想死,只管動手,我反正為霍老闆做殺人犯已經不是一天了,多殺兩個人也無所謂——”他帶著狂態,眼中閃著灼灼凶光。這時候假如真個把他觸惱了,他當然會馬上扣槍機。 “說實在話,我跟踪你們已經不少時候了,由麗池到灣仔,又由灣仔又到這兒來,正想找到一點關於你們的醜事的證據……” 田野暗覺奇怪,週衝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踪他們的,他和金麗娃兩人,全漠然不知。 週衝追踪至淺水灣來當然不會步行,但是他們兩人非但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響,而且在黑夜間連汽車的燈光也沒有見到。 “週衝,我和你既沒有什麼難過何必苦苦相逼?霍天行之所以提拔我為'鴻發'公司副理,完全是因為要減輕你的重負,而且,我對'正義'公司之組織絕無野心,你是知道的,記得不久以前,我曾再三要求請你幫助,讓我遠走高飛,脫離'正義'公司,但是你非但不肯幫忙,而且還處處留難,致造成今天這個局勢,這能怪我嗎?……”田野用極柔和的語氣藉以緩和當前的局勢。 “到今天為止,我可以再說一句,我對鴻發公司副理一職,仍是毫無興趣可言,只要你周沖說一句話,讓我離開,我絕對不再回來……” “呸!”週衝喝止說:“誰和你談這些!你拍馬屁,走內線,爬到了一點地位,那是你的事,於我何干?別以為我妒忌,那是太可笑了,說老實話,爬得快,跌得快;升得高,跌得重!你以為當了副理就神氣了嗎,我們隨時隨地都可以看你摔下來呢!……不過一個人出來外面混,總得要有道義,俗語說:'君子不奪他人所好,'你搶我的金麗娃是什麼意思?……” 這些話倒把田野楞住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週衝膽大妄為至此程度,竟說明了要搶奪金麗娃,到這時候他才看出週衝是酗過酒,要不然斷不至於語無倫次。 “你誠然懂得'君子不奪他人所好'的意義,”田野仍保持著他的鎮靜說話:“那末你應該明白,金麗娃究竟是屬於什麼人的呢?” 週衝頓時啞口無言,臉孔脹得通紅,自覺已經失言,咽了口氣,仍咬牙切齒地說:“現在不管,反正我們已成了三角之爭,金麗娃究竟屬於誰,我也不管,你佔有她就是我的情敵!就是我的對頭,我們只管來一次決鬥吧!”說著他從另一隻口袋裡掏出另一支以手帕包著的手槍,揚手拋到田野的跟前。再狠聲說:“你有種嗎?有種的把地上的手槍拾起來,我們對拼……” 田野凝望著落在腳跟前的一支“勃朗靈”手搶,不免起了遲疑,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沒有遭遇過的場面,活生生的和人相對決鬥。 以他平日測度週衝險惡的為人,絕沒有這樣的氣量和公平,交一支手槍給人機會均等的決鬥。 他心中想,也許這是一支空槍,裡面根本沒有子彈,或著子彈還沒有上膛。而周衝的手槍早已上了實彈,等到他把手槍拾起來時,週衝的子彈早已洞穿了他的胸膛。 田野暗起警惕,深夜在這荒郊槍殺一個人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且他被殺死了,金麗娃也無法給他作證,因為午夜間她和一個男子來到這種荒野很難令人無疑,除非她肯直接向霍天行承認他們兩人有戀情……而且以後,週衝還可以藉此為要脅,逼使金麗娃就範順從…… “這豈非死得很冤枉……”田野暗自說。這時,他明了周沖不過借爭奪金麗娃為名,其實主要的還是對“正義”公司的野心,田野因為被提升為鴻發公司的副理而惹了殺身之禍。 “嗨,怎麼啦?沒種嗎?”週衝催著說,忽而陰森地發出梟笑:“想不到你這號稱北蠻子的田某人也不過是個'外強內癟'的無膽匪類,平常不過嚇唬嚇唬人而已!”他採用了激將法。 田野仍在躊躇,腦海中紛亂的在盤算週衝的心計,假如他把手槍拾起,手槍上即有他的手印,將來死後,金麗娃無法給他作證,那末他就是被劫,或是和歹徒火拼而亡的,霍天行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案情,警署也只會捕風捉影一番,有誰能夠指出兇手就是茂昌洋行的副理週衝呢? 田野漸漸的,不禁汗下如雨,這時很後悔在午夜間和金麗娃來到這種荒野的地方。 金麗娃被周衝摔了一記耳光之後,似乎有點昏迷,她跌臥地上遲遲沒有爬起,其實她是另有心計在伺候機會對付週衝。這時她悄悄的移動了身子……不過田野知道她手無寸鐵,又是軟柔無力只懂得花天酒地的女人,怎能製得住已起了殺性,手中又持著短槍的周衝呢? 週衝繼續催促說:“姓田的,怎麼樣了?假如沒有決鬥的勇氣,不妨跪在地上磕個頭,即饒了你!” 田野需要拖延時間,他說:“周兄,這又何必呢?自己弟兄,自相殘殺,你死我死,全沒好處……” 正在這時,金麗娃忽然有了動作,奮然向周衝身上撲去。 “媽的……”週衝已經發覺。 只見金麗娃的手中捏著一根亮幌幌的東西,以最敏捷的動作在周衝的手背使勁劃了一劃。 週衝受到創痛怪叫,手槍也隨著脫手落地。他暴跳如震地捏緊拳頭向金麗娃亂打,…… 田野怎能怠慢,即以最敏捷的動作把周衝落在地上的手槍踢開,隨著奮勇向周衝撲去。 金麗娃已招架不住週衝的怒拳,跌跪在地,但她仍怒不可遏地突然以手中亮幌幌的一根東西向周衝的胸脯刺去,沒等田野撲到,週衝已哀號狂叫,仰天滾跌在地,田野很容易的把他壓在地上擒住。 “金麗娃……你好狠的心……”週衝喘息著說。 “哼!對付你這狗種,不辣手成嗎?”金麗娃說時,一面以手帕擦拭她手中的那根小武器上的血痕。 田野還看不清楚她所持有的究竟是小刺刀或是其他的什麼利器,只見她把血跡拭乾淨後,即向頭髮上一插,原來是一支特製的發針呢。回顧週衝的手背及他的胸脯,血跡斑斑,顯然已受了重創,田野已無需把他壓在地上,他根本已無能力再行逞兇。田野起了惻隱之心,還替週衝檢查傷勢,手背上只像被小刀子劃過,沒什麼大礙,但胸脯上卻相當嚴重,那件潔白的襯衫已全為鮮血所染。 金麗娃把地上的兩支手槍拾起,毫無感情地向田野說:“我們走吧!” 田野只顧用撕開的手帕給周衝包紮傷口,並不理會金麗娃的說話。 “別管他!他死不了的。”金麗娃再說:“我對他的手腳已經留了情啦!走吧!” 田野似乎還有一點不大忍心。 但周衝卻激忿地把田野推開,自地上爬起,撫著胸脯的傷口。高聲說:“姓田的,別假惺惺,滾你的蛋,只要下次不要碰在我的手裡……” 田野覺得周衝這人毫無情感可言,也就只有把他擺下,金麗娃仍赤著腳,一雙高跟鞋棄在椰樹之下,他把鞋子拾起,再瞪了周沖一眼,憂愁地跟著金麗娃離去。 金麗娃倏的揚起手中的兩支手槍說:“你還理他幹什麼?他根本想取你的命。看!擲給你的一支手槍裡,根本沒有子彈,是空的呢!” 田野不解,纖著眉宇說:“我不懂得周衝的做法,難道說,他這樣殺我,就不露痕跡了嗎?……” 金麗娃說:“這自然,彈匣還在他的身上,你被暗算後,他把彈匣棄在你的身旁,將來被人發現,也只以為你和歹徒衝突,掏出手槍,還不及把子彈裝上,即被歹徒殺死……” 田野朝金麗娃看了看,直搖頭,認為周衝的手段過辣。 金麗娃再說:“至於我的問題,當然,他認為我絕對不敢向霍天行說明,在午夜間,一對孤男寡女,處在這種荒野的地方乾什麼?他能使我百口莫辯,將來還可以向我要脅……” 她的想法和田野的想法是完全是相同的,田野即說: “那末你是否真的不敢向霍天行說呢?” 金麗娃笑了笑:“別說是我,任是誰也不敢!” 他們已走上了汽車,週衝仍留在海灘,那消瘦而又受了重創的黑影,搖搖幌幌的慢步跟著他們上來。 田野的腦海中即浮映出一個充滿仇火而猙獰的面孔。相信自這一次以後,他和周沖之間的芥蒂,將永無平復之日。後果當未可預料呢。 金麗娃啟動馬達,把著駕駛盤敏捷的調轉車頭,復由原路回去。 向前路不十分遠的地方,果然的就有一輛汽車停放著,那自然是周衝乘坐來的,他竟然在黑夜駕車而不亮車燈,所以田野和金麗娃俱不知道有汽車跟踪了。 汽車已駛上歸途,月色更媚,這時兩人的心情都不似原先的那樣有著情趣,默默無言地盤算著未來的發展。田野忽而凝視著金麗娃的秀發說:“你頭上的那支小武器究竟是什麼東西?” 金麗娃得意而笑,又揚手自髮髻上拔下來,那是一支鍍金的發針,有一顆圓形鑲有暹邏鑽的帽頂,整條發針,長不及四寸,接近帽頂的前半截,是薄片型的,可用做把手,後半截卻是削尖的,鋒利無此,如同刀尖。用手指頭彈彈,鏘鏘發出聲響,證明是鍊鋼所製,這樣的利器,當可作匕首殺人而用。 “哼!一個女人假如沒有一點防身武器,和你們這些男人相處,隨時隨地都會有吃虧的可能!”金麗娃收起發針時說。 田野不由的想起上次野餐時金麗娃在野餐筐子底下藏著的一支手槍,由此他對金麗娃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她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事事都有周詳的防範…… 不久,汽車已進入了市區,金麗娃先送田野回公寓去。 這次,田野跨下汽車,金麗娃便駕著車飛馳走了,因為鬧出週衝這種不愉快的事情,雙方的心情俱劣,非但嘴唇沒有碰上一碰,而且連“再見”也沒有說。 田野的心中懸念著的還是三姑娘,加上金麗娃周圍的環境複雜,最好能和她斷絕瓜葛,尤其周末的同遊,拖泥帶水的纏綿下去,遲早會鬧出更大的事情……他心中這樣想著,悒悒地跨上樓梯。是時已是午夜三點,公寓內的人全睡熟了,整間屋子是黝黑的,慳吝的閻婆娘連樓梯上的電燈也給滅去。 田野摸索上到樓面,很奇怪的,整個公寓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有燈光透出來。而且房門也沒有上鎖。他記得在離開屋子的時候,分明已經把房門鎖上,為什麼會自動的打開了呢?而且閻婆娘的刻薄成家,每夜起碼要出來巡邏過一兩次,平常的時候,假如發現任何一間房間沒有熄燈,她就會拍門,又是什麼電費貴羅,賺幾個房租根本沒有什麼好處羅,這年頭生活不易羅,請大家幫忙節電羅,羅里羅嗦的一大套……而這時已是午夜三點,他的房間內的電燈卻仍是亮著,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說他的房間內有人留著不成? 田野抱著異樣的心情,輕輕的推開房門,果然不出所料,房間內真的有一個人,而且還是女人,正伏在他的床上睡熟了。她穿著的衣裳倒是非常時髦的,金軟緞鑲黑滾邊旗袍,金色高跟鞋…… 田野竊喜,以為三姑娘來了,但等到他走近床畔時,又略為失望,因為這女郎的身段較三姑娘略長……她是誰呢?細看之下,才看出是蕾娜。她為什麼會守在這裡?又為什麼會在床上睡熟了? 田野頓時心胸中起了一陣跳盪,他知道可能已發生了意外。躊躇了片刻,伸出手來將蕾娜拍醒。 蕾娜驚醒時,整個人跳了一跳,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驚嚇了她,揉了揉沾著了淚痕未乾的眼,看清楚了是田野回來時,驀的伸張雙臂,將田野一把摟著,摟得緊緊的,剎時淚如雨下,哭泣不止,如受了委屈的孩童遇到了親人……。 “啊……你終於回來了……”她哽咽的說。 “蕾娜,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快向我說!”田野撫著她的背脊給她安慰。 “香魂發了瘋,她……她……她……”蕾娜竭力想鎮靜著,想把嗓子壓低,似乎恐怕被公寓內其他的住戶聽見了她的說話。 “你冷靜一點,只管說吧!”田野說。 “香魂發了瘋,她把彭健昌殺了……然後自殺……”蕾娜說時,直在抖索。 “哦……”田野毛髮悚然,“在什麼地方?……” “在大萬公司,彭健昌辦公的地方……”蕾娜仍噎著氣。 田野緊鎖眉宇,咬著牙齒矜持著,過了片刻,才說:“案已經發了嗎?” “不!到現在為止,還沒人知道……” “香魂在什麼時候下手的?” “大概六點鐘的樣子,彭健昌快要下班的時候……事情是這樣的!中午的時候,香魂的癲狂症已經發作,我和蕭玲瓏兩人壓制不下,蕭玲瓏便叫我打電話給你,請你來幫忙,當我離開屋子外出打電話之時,香魂和蕭玲瓏鬧得不可收拾,她把蕭玲瓏毆傷了,奪門出走,正好我打電話回來,迎面和她相遇,我攔阻她,但是,她已像一個瘋人一樣,我怎能阻擋得住她呢?無可奈何,我只有走進屋子去,關照蕭玲瓏,假如你來了,就關照你從速趕回香港去,幫我的忙……香魂立心立意是找彭健昌算帳去的,我一直跟隨她,到了大萬公司,彭健昌不在,她便坐在辦公室內守候,無論我怎樣勸告,她也不肯去。不過,那時候她似乎已恢復常態了。很安靜的,毫無異狀,而且獨坐無聊,還會哼歌……大概等了有個把鐘點,還沒看見彭健昌回來,我溜出大萬公司,到聖蒙慈善會找你,你不在,我又趕到公寓裡來,你也不在,我便猜想你可能到九龍去了,大家都錯過了時間,所以便關照房東,假如你回來,無論如何請你在公寓內等我的信息……當我再回返大萬公司的時候,可不湊巧,彭健昌已經回到大萬公司了,正和香魂面對面談判,當時我看香魂的形色,非常正常。她提出很多理由,頭頭是道的,一口咬定是彭健昌唆使兇手……灑硝鏹水行凶,彭健昌一再聲辯,意思肯增加至六千元,請香魂無論如何不要再胡說八道,再給他妄加罪名,而且還說是同情香魂的遭遇,所以才額外施恩。香魂很冷靜,也沒有發狂行凶的跡象,她似有應允之意,慢慢的數點鈔票……這時候,我又再次的溜出來,再到公寓來找你,但是你鄰房的一位沈先生說你還沒有回來呢?那時候已是快四點鐘,我怕把事情耽擱了,再趕回大萬公司去,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田野大急:“大萬公司有工役的呀……” 蕾娜氣急敗壞地捶著手掌說:“唉!香魂連那個工役也殺死了,現在是三條命案……” “這怎麼會呢?……”田野原覺驚奇,“據我知道,大萬公司是在皇后大道的金陵大樓,樓宇還是蠻大的,裡面的機關洋行還是很多的,為什麼出了三條命案還沒有人知道呢?……” 蕾娜說:“唉,今天是星期六,下半天休假,尤其那間樓屋裡面差不多都是一人班的公司,大概總共有五六個工友,他們都聯合起來,每個星期,大家輪流值班,剛好這天,是輪到大萬公司的一個……他的命也葬送在香魂手裡……” “唉——”田野嘆了口氣,“這倒是想不到的事情!” “我再趕回大萬公司的時候,整間大樓的人差不多全走光了,香魂和彭健昌還在吵,香魂的意思,認為六千元太少,不夠她過一輩子,她要六萬元,彭健昌卻認為她貪得無厭,手槍也拿出來了,意欲恐嚇。香魂認為,她的面容毀了,死了倒比活著乾脆,只要彭健昌有種,她願意死在彭健昌手裡。在後,還要求彭健昌開槍呢!但彭健昌那敢在他的辦公室內殺人呢?這時候,那個工役還向我要求幫忙,最好把香魂勸走,……老天爺,這真是我有生以來,從未遇到過的事情……時鐘敲過六點,彭健昌說他有應酬,要走了,但香魂那里肯,死命和他擾纏著。彭健昌持強著要走,我便幫同上前向香魂相勸。但做夢也沒有想到,香魂不知在那兒弄來了一把刺刀,藏在衣袖裡,驀地拔出來,如閃電般的向彭健昌的肚子刺去,彭健昌受創,還未及出聲,她的第二刀已扎在彭健昌的咽喉上……我看見彭健昌的面上,身上,鮮血如泉,跌在地下掙扎,頓時,我嚇得頹然昏倒在地……耳聽得那工役慌張的跑出來,嘴裡嚷著'殺人,殺人……'不久,我被冷水淋面,是香魂用桌上的冷茶把我澆醒,睜開眼來,只見那工役也同樣的躺在地上,鮮血饃糊的死了……當時,香魂還是非常理智的,她勸慰我說:'蕾娜,不用害怕,人生就是這末回事,有生必有死,就看你怎樣生存,怎樣死去,誰對我有恩,我必受恩不忘,誰對我有怨,我必以仇報怨。彭健昌對我的仇怨我已了結!但是你對我的恩惠,我卻永世不忘,還有那個田野先生,我雖然是沾了蕭玲瓏的光而得到他的恩惠,但是我也絕不辜負的。桌上有六千元,是彭健昌賠給我的,你拿去給田先生兩人對分吧……算是我償還給你們的……'我問她準備怎樣時,她卻一刀自肚皮上刺下去,絞了兩絞就跌在地上,含笑揮手,叫我速走。頓時,我魂飛魄散又昏迷了一個時候,等到我醒來,香魂也已玉殞香消,死了……我再跑到公寓來,還沒看見你回家,鄰室的那位沈先生便命女房東把你的房門打開,叫我等你……” 聽完蕾娜所說的話,田野嘆息不已,自咎對這件事情處理的疏忽……假如不是金麗娃向他苦苦糾纏,他能及時趕到大萬公司製止,也不會鬧出三條命的血案……他心中這樣想著,起了無限感傷。 蕾娜是個弱女子,對這種慘事的發生,除了驚惶流淚以外毫無善策。 “田先生,怎麼辦呢?……”她急著問。 田野躊躇,因為這並不是一件謀殺案,無從設計,也無從安排,三條性命血淋淋的擺在那裡已成為事實。他總不能把這個血案拭抹得連一點痕跡也沒有。 而且,這件血案遲早還得公開在世人之前,讓那些凌弱的惡棍們有所警惕。 問題就是恐怕要牽累到蕾娜和蕭玲瓏,再進一步又扯到他的頭上……不過,反過來說,又是蕾娜的大好機會,報紙上把這段新聞大肆渲染,蕾娜的名聲、地位、身價,自會扶搖直上。至少她對姐妹間的道義,記者先生們的筆下自會捧場,也是她所應得的報酬呢……。 “你能確定那間屋子內,的的確確只有一個工友?絕對沒有其他的人發現殺案嗎?”田野慎重地問。 “絕對沒有人……香魂和彭健昌正在糾纏不清時,那工友向我說,屋子內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全休假回家去了……”蕾娜說:“我們現在是否應該去看看呢?” 田野繼續矜持,燃著了香煙,忽而說:“不!我們在這案子未被發現前,絕對不能再去,要不然,這分明是一出仇殺案,我們踏了進去,便會沾上嫌疑,演變成謀殺疑案,這是不智之舉……” “那怎麼辦呢……”蕾娜有走頭無路之感。 “人死了已是事實,多焦急了沒有用處,何況現在已將近黎明,我們在馬路上奔走了容易惹人疑竇,明天是星期天,假如大樓的工役全休假的話,自然了沒有人發現血案!所以,對這件事我們還可以慎重考慮一番……你疲倦了,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吧,一切的問題等到天亮再說!” 田野便把床讓出來給蕾娜安息,他取了一張藤椅披了毛氈靠下。但蕾娜那能睡得著呢,一直扯著田野說話尋求辦法。直到天亮。
星期日之早晨,似乎和其他的早晨略有不同之處,市面上的店鋪開門較遲,路上的行人也不似平日的擁擠,也許週末把人渡昏了頭,靠職業為生者也無需趕早班。 這天還下著毛毛細雨,有點陰森森的。田野和蕾娜趁著公寓裡的人還未起床,偷偷溜出公寓。他們沿著屋宇騎樓底下的行人道,找尋僻靜的道路行走,越出皇后大道。 首先,他們需得打聽“大萬”公司四周的環境,要知道血案已經被人發現了沒有。 來到那間破舊陋的“金陵”大樓門前,四周平靜如常,並無異狀,大概是血案尚未被發現呢。 那扇大鐵門敞開著,在星期日照例機關洋行都是不辦公的,像這種專為租賃給人作寫字間的大樓,多半門戶深鎖,而金陵大樓卻特別敞開鐵門,這又不免令人生疑。 蕾娜還有進屋之意,田野拖著說: “我們不要沾惹嫌疑,自找麻煩,趁在案發之前,我們回九龍報警去!” “報警?為什麼要回到九龍去報警呢?”蕾娜諱莫如深地瞪著眼。 “不必多問,聽我的指點去做,到九龍警署去報案,香魂失踪,就說你已經找了她一整夜,同時,可以說明香魂自被毀容後,神情有點失常,口口聲聲要找仇人報仇,以外什麼事情也推稱不知道!要不然麻煩可多著啦!”田野說。 蕾娜躊躇著,好像提不起勇氣,而且更沒有撒謊的天才,很擔憂在警署裡會露出馬腳。 “不要緊,我陪著你去,你跟我說話好了,而且,我還要關照蕭玲瓏,萬一警署查問起來,要和你的口供一樣才行!” 蕾娜是沒經世沒有主見的人,到這時候,也只有聽從田野的指引了。 廿分鐘後,他們已乘輪渡回返九龍,到警署去報案。報案的手續非常簡單,說明了失踪者的面貌、身材、特徵、年歲、所穿的衣裳,及失踪的時間,將報案者的姓名住址記下簽過字,手續即告完畢。因為他們尚未知道這失踪的“傷面人”關係了三條命案。還是按照公式手續通知各地方署發出尋人通告。 田野急著送蕾娜返家,主要的還是要會見三姑娘,他心中想,正好趁這時間把三姑娘接回家去。 但他沒想到已經太晚了呢。踏上狹窄的樓梯,就可以看到,那屋子的房門在外面上了鎖。屋子內除了蕭玲瓏外,再沒有其他的人,假如不是蕭玲瓏外出,又有誰會把房門在外鎖上呢! 蕾娜並不覺得奇怪,因為蕭玲瓏經常一走出門,就是一整天,甚至於有時候連晚上也不回家,為的是避開香魂的狂性發作。但是田野卻很懊惱,因為三姑娘並沒如他理想般,很安靜的坐在家中等候他。 “唉,也許她又生了誤會——”田野心中說:“我向她講好昨天晚上回來,把她接走,但金麗娃苦苦糾纏,把時間耽誤了。失信的還是我……” 蕾娜已掏出鑰匙,把房門打開請田野進來。 “蕭玲瓏又跑到那裡去了呢?”田野忍不住而問。 “唉……”蕾娜深深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對付這兩個神經不正常的瘋人,我已費盡了心機啦……蕭玲瓏最近老是跑到'聖瑪利'醫院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和那幾個護士,修女窮聊,有些什麼興頭,真叫人不解……”言下,似乎已有灰心之意。她歇了一會兒,又頓起感傷地說:“不過,除了到醫院,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這就是一個紅舞女的下場……” 田野也是一個重情感的人,不禁也開始對蕾娜同情。雖然,他還不知道蕾娜的身世如何,但以這幾天的觀感來說,蕾娜知情達理,有豐富的人情味,最低限度,是一個受過高中級教育的人,到今天淪落為貨腰女郎,也是命途多乖,戰禍之罪了。 因之,田野更下了最大決心,無論如何要把三姑娘接回家去,昨天,他失了信,今天他決意以等待來補償,不論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天黑,或等到第二天早晨,只要三姑娘回來,他就把她帶走。 田野便坐了下來,無聊地抽著香煙,不禁又暗起煩憂,不知道真的要等到什麼時候。本來,昨天晚上,就整夜沒有瞌眼,這一靜下來便起了疲困,他乾脆閉上眼,靠在藤椅上養神。 蕾娜仍擔心香魂的血案,她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看見香魂的遺物,觸景生情,便淚如泉下,她因疲倦,欲取水洗臉,但跨進房間,卻怪叫起來。 “啊!蕭玲瓏的行李怎麼全不見了?” 這句話彷如旱天行雷,使田野驚震得自椅上躍起,搶步衝進了寢室。 蕾娜正在發呆,因為三姑娘的行李全部失踪,顯然已經出走。但是她有幾件值錢的衣裳,大衣,晚服等卻好好的安置在蕾娜的床上,還有金絲編織的高跟皮鞋,名貴的化妝品,一件一件擺置在蕾娜的化妝桌前。蕾娜頓記憶起,三姑娘似乎曾說過,要留這些東西贈送給她,但當時,蕾娜拒絕接受,她認為三姑娘在歡場上混了這麼久,一波三折的受盡磨折,所留下來僅是這末一點點值錢的東西,未免太可憐了。假如再饋贈予人,便一切化為烏有,她勸慰三姑娘留著作為本錢,等到心裡創痕平息時,再重新“東山再起”。再不然,將這些東西變賣,也可以有幾個錢留在手邊……。 憧憬當時的情形,蕾娜又不禁淚如雨下。 田野俯身檢視那些衣衫物件。猶豫說:“這些不是蕭玲瓏的東西嗎?” “是的……她留下,說是要贈送給我的……”蕾娜說。 遍查各物,並沒有紙條夾帶留下。田野又暗暗生疑,說:“相信她不是出走,要不然,總不會連一句話也不留下,就這樣的走了!你看!這裡連一張字條也找不到……” 蕾娜搖首說:“不!蕭玲瓏曾說過,一個人在相聚時,可以相對言歡,有說不盡的話語,但在分離時,說盡了也是傷心話,沒有誰會喜歡聽的。所以分離最好是無言的分離,這樣,大家憧憬心中所要說的話時,更有意味……” “不!她以前和我分手時,都有字條給我留下的……”田野一時情急,竟高聲喊了起來。 “蕭玲瓏自從遭遇了這一次的打擊以後,你知道她有多少轉變?……” “唉……那末她會走到那兒去呢?”田野已失去主見,以拳頭擊著掌心,埋怨對三姑娘之一誤再誤。 三姑娘既沒有親戚,又沒有友人,她能走到那兒去呢?蕾娜也毫無線索。 “蕾娜,不瞞你說,我已經下了決心,要和蕭玲瓏結婚……”田野忽然鄭重地說:“昨天純粹是誤會,我和她約好晚上來接她走,但是被朋友拖住了,無法分身……也許,她以為我又失信,又在騙她……” “那末,我們快設法把她找回來吧!”蕾娜說。 蕾娜和田野分手,大家分頭找尋三姑娘的下落。 蕾娜已搜索枯腸,盡可能猜想出三姑娘出走後的去處。三姑娘自從在毀容慘案發生以後,可說完全和外界斷絕,除了有時候至“聖瑪利”醫院跑跑和幾個在住院時相識的護士修女聊聊天外,她既沒和任何人交往,也沒有任何朋友來探望她一下…… 那末,她會走到那裡去呢?除了到醫院裡去,但又總不能脫離家住到醫院裡吧? 蕾娜又想到三姑娘以前做舞女時所有姊妹,雖然三姑娘倒霉後,她們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三姑娘一次,似乎在恐怕分沾三姑娘的霉運似的,但是也不能斷定三姑娘不會去向她們求助……蕾娜僅希望能找出些許線索。為爭取時間,蕾娜和田野分道揚鑣,因為蕾娜和三姑娘的姊妹較為熟悉。可以逐一探訪。而且有許多話,有田野在場是不大方便說。 所以田野獨自赴“聖瑪利”醫院去,這是蕾娜認為最渺茫的線索。那間醫院,在三姑娘住院時,田野也曾來過數次,但是裡面的人並不熟悉。這時候,他每看見一個護士和修女經過之時,便盡情回憶,希望能找出一個在三姑娘住院時曾經見過的臉孔。 三姑娘所住的病房,是在二樓靠左邊的走廊處。那兒有著一間值班護士的休息室。 田野聽蕾娜說,三姑娘在病後,經常到這兒來找這些護士們聊天,很可能大部份的護士都已混得很熟,便上前查問。 “請問小姐,蕭玲瓏來過沒有?” 那護士皺了皺眉頭,在那病人的名牌上逐一按尋。搖首說:“這裡沒有姓蕭的病人!” “不!她是來玩的!”田野說。 剛好有一個修女自走廊出來,經過田野的身旁,駐足停下,她是外國人,但是中國話說得很好,而且還是純正的廣東話。 “你找誰?”她問。 “我找蕭玲瓏小姐,我聽說她經常到這兒來玩的!”田野得禮貌地回答。 那修女默了一默,便招手向田野說:“你跟我來!” 她轉身領在前面,走進陰森森的走廊,直越出病房之外,田野倒沒想到這間醫院建築是如此龐大的,越出病房,好像另有洞天,落下一層短短的石階。朝前走,便是一條幽靜的廊道。有醫師的休息室、飯廳、醫藥庫、圖書室等……那修女來到一座掩閉了赭桃木房門前,把門推開,請田野進內。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她說。 “我姓田,田野是我的名字!”田野答,一面不住的打量房間內的佈置,那形狀真像一所修道院的辦公室,傢俱很少,星散開顯得非常空曠,而且各種用具,都帶了宗教意味,尤其在那張巨型辦公桌背後的牆上,有著一個巨型帶著彩色的立體聖母像,聖母的臉目慈祥,翩翩如生,手中抱著一個體裸的嬰兒,大概就是上帝之子,頭頂上還閃著聖光……。 修女見田野目不轉睛地對著聖像發呆,便含笑說:“你是教徒嗎?” 田野急忙搖首,帶著窘態吶吶說:“……我還沒有信仰……” “這年頭的年輕人只接觸金錢和罪惡!天主能助你,你坐下吧?” 田野不明白這位修女為何把他帶到這所辦公室裡來,為的是什麼?但他相信絕對和三姑娘的問題有關。那環境肅穆,田野的心情也感到肅然,他遵照了修女的意思,很安靜的在辦公桌旁的桃木椅上坐下。 那修女略為整理好桌上堆疊的文件,移椅在辦公桌旁坐下。忽的,她取起桌上一張照片,遞至田野的跟前說:“你要找的蕭玲瓏,是這個人是嗎?” 那照片上,正是三姑娘和那修女合攝的照片,三姑娘穿著很樸素的衣裳,不施脂粉,當可看出是近日所照的。 “對的,我正是要找這個人,她現在在那兒呢?”田野已感到詫異。 修女並不作正面答覆,默了片刻才說:“你是她的什麼人呢?” “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嗎?”修女似乎很慎重的。 田野更是不安,再說:“當然,那是超過了一切普通的朋友……你可以告訴我,她現在在那兒嗎?” 修女搖了搖頭說:“她現在已是屬於天主的了!” 田野嚇得自椅上跳立起來。 “怎麼啦?……她……”田野激顫著,連話也說不清爽了。 “你先別焦急,坐下來!還有話問你!”修女揮手,意思是要田野安靜,她說:“你和蕭玲瓏既是朋友關係,那末你找她幹什麼呢?有什麼打算嗎?” 田野知道已無需要隱瞞,便隱隱約約的把三姑娘的身世及所遭遇到不幸的事情,略說了一遍。最後,他說:“我對她非常同情,原先的時候,我曾考慮到她的身份和我的家庭是否適合,但是現在我什麼也不管了,我準備把她接回家去,和她結婚,讓她得到安適的生活……” “蕭玲瓏有答應嫁給你嗎?”修女知道了三姑娘家世和身份,非常慎重的發問。 “自然,她盼望已經不是一天了……但是她對我有很多誤會……” “唉!”修女嘆了口氣,“我可以看得出來,蕭玲瓏的臉上,永遠帶著隱憂,凡心很重,她還不適合歸依天主!”她忽的站起來,掠起了衣袖,看了看手錶,又指著田野說:“不是我責備你,據我所看,你對愛情並不忠實,不過,以後不妨好好的彌補吧!現在,時間還來得及,你快從速趕到香港去,在幹諾道X街口有一間天主教堂,你到那裡去找你的愛人吧!假如時間遲了,以後就不容易見面啦……” “蕭玲瓏在那兒乾什麼?”田野急問。 “不必多問了,時間寶貴,還有一個鐘點,蕭玲瓏即成為女尼啦!我不願拆散人間的姻緣,你快去吧!還憑你自己的力量在'剃渡'之前向她勸說……” 田野毛髮悚然,看壁上的掛鐘,還不過九點十分,也許十點鐘就是“剃渡”時間,他點首向修女道謝後,即發足奔跑。由原路走出醫院,喚了街車,直馳向碼頭,乘輪渡過海,又急疾的雇車趕往幹諾道去。 原來,這間教堂距離霍天行的住宅並不遠,他每到霍宅時,差不多都要經過的,所以並不陌生,只是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在這裡。到達教堂,田野已耗去了半個多鐘點。 田野跳出汽車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金光燦爛的聖十字架。 這天望彌撒的人很多,田野不是教徒,但他闖進教堂裡去,心裡也肅然地起了另一種感覺。 大概這時候大家正唱完聖詩,所有的教徒全在禱告,全場肅穆,寂靜得連空氣流動幾乎都有聲息。田野躡手躡腳地自那條深長的走廊進去,但那輕輕的腳步聲已驚動了那些正在默禱的信徒,自那些一行一行排列整齊的坐椅上不約而同向田野投射過來。使田野非常尷尬。尤其那立在聖壇前戴著金色燦爛高僧帽的主教,也以憎惡的眼光向田野射過來。 這樣,便有一個穿黑衣白領的神父模樣的人向田野走過來,對這個不懂得禮儀的客人,招招手,意思是叫田野隨他走出禮壇外去。田野也恨不得能找到一個人給他指引。 “你找誰?”神父在教堂外的迴廊止步而問。 “我找蕭玲瓏,九龍'聖瑪利'醫院的一個修女叫我來的!”田野禮貌地答。 “那末你一定是田野先生!” 田野很詫異這位神父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一陣下意識的激動,心中忐忑不安,連忙點首。 “蕭玲瓏已預感到你或許會趕來,她請我轉達你一句話。她不願意再看見你!” 這無異等于晴天霹靂,田野更急,揩了額上的熱汗說:“不!無論如何,請你帶我去見她一面……” “世世紛紛,只有歸依天主,脫離煩囂才是真福,蕭玲瓏既有決心歸主,你何必再打動她的凡心……” “不管如何!我要和她見一面,就算最後的一面吧……” 神父見田野意思堅決時,臉上也有難色,躊躇了片刻,嘆息說:“唉,這或者也是天意……你站在這裡等等吧!”說著便返身向走廊進去,直往後院。 田野心焦如焚地等著,從那迴廊越出去,那是羅馬式的大理石柱,外面是花園,遍植花卉,雅靜肅穆,有如置身世外。這時,教堂內的歌聲又起,信徒在唱著頌詩。 那莊嚴的聲浪傳播在空際,彷如天堂就在眼前,田野的心境朗開,也覺得煩惱遞減。 然而,那神父又重新自走廊裡出來,向田野說:“蕭玲瓏還是說,不願意再看見你!她還告訴我說,你還有你的前途,只管自己努力,不必以她為念,她可以得到幸福!” 田野黯然,他做夢也沒想到三姑娘會突然的這樣下了決心,又突然的轉變得這樣絕情。他呆住了,怔怔地凝注著神父,很久,才怏怏地說:“她真的這樣說嗎?……為什麼這樣對我呢?” 神父有勸慰之意,輕輕的拍了拍田野的肩膀說:“既然她已下了決心,那是天主之意思,也是蕭女士的福份,你別再騷擾她的意志,再打動她的凡心,世間上盡是罪惡,只有脫離紅塵,才是真福!”說至此間,他頓了頓,看著田野失望的表情,也似有同情之感。 “我不能再陪你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你該回家去啦,不過假如你的心中紊煩,而尚有時間的話,可以進教堂裡聽聽聖詩,這樣可以滌除心靈的煩憂及污垢,……天主可以幫助你!” 田野似乎在接受傳教,低頭不語,那神父再次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膊,便轉身飄然而去。教堂內的歌聲又起,莊嚴肅穆,那真是“天堂之路近了”。又彷如那歌聲阻擋了田野和三姑娘的會面。 因之,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黑紗罩頭,白帽緣,掛著聖珠,披著黑衣而臉帶淚痕的女人……她就是三姑娘……她已成為一個女尼了。 於是,由開始至終,和三姑娘怎樣相識的,見第一面時的印象怎樣惡劣……又一幕一慕的映在眼前。那時候,三姑娘還是一個私娼,田野卻是個失意而自視甚高的大學生,以一個大學生的身份怎會瞧得起一個私娼呢?所以,同住在一個公寓,不論三姑娘對他如何的體貼,他直當是一種罪惡的誘惑……到如今回想起來,使他大為慚愧……尤其在他犯盜竊罪被羈獄時,三姑娘仗義出資保釋他出獄,更是肺腑銘感。如今已無法補救,三姑娘已決定歸依天主,那是空門與人世之隔,田野自覺挽回太遲,惟有抱恨終生矣。 他在庭院中呆留很久,直至到憧憬夢迴時,始才驚覺尚留在教堂的院落之中。他的眼中淌下熱淚,悒悒地由原路踏出教堂。路上行人如梭,但他似乎走進了虛無之境,如癡人般的行走,那些行人也彷彿浮雲般飄蕩。倏而教堂的聖鐘響了,把田野驚醒。 “我能讓三姑娘就此進入空門嗎?……”他叫嚷說,忽然轉身直向教堂奔走回去。他發狂般的奔走著,假如他的身上不是穿著華麗的西裝,路上的行人準會誤會他是逃亡警探追捕的強盜呢。 他又回到那莊麗的教堂門前,聖鐘雷鳴,豈料僅是那末短短的一點時間,教堂內已經空了。信徒們做完他們的功課已經散去。幸而,剛才和田野說話的那一位神父還在,他正指點一個小童在收拾神龕。 田野搶上前,一把扯住了神父說:“……神父!無論如何,請你領我去見蕭玲瓏……她不願見我,但我卻要見她……” 神父很冷靜,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說:“已經太遲了,她現在已經是屬於天主的了……” 田野頓時毛髮悚然,由頭冷到腳尖,呆滯而無表情地顫動的直打後退。 “她現在已經安靜的走上幸福之路……”神父再說。 “我仍想見她一面行嗎?……”田野咽著氣說,額上的冷汗直向下淌。 “何必再擾亂她的心,這是罪惡的!”神父含笑帶著慰意說。 漸漸,田野的臉色轉變,略帶恐怖,嘴上喃喃咀咒:“這不是太殘酷了嗎?……這不是太殘酷了嗎?”驀然,他發足奔跑,越過神父,迳自向後院跑進去,心理上起了一種兇惡的念頭,準備不顧一切,用強硬的手段把三姑娘搶出來…… “……誰也不能攔阻……”他咬牙切齒地又自語說,真如一隻失去了人性的猛獸,橫衝直闖的直向內院走,那條走廊很深,田野並不知道三姑娘在那裡。每遇上房間便要看上一眼,強蠻地找尋。 神父已追在後面了,高聲說:“餵!你不要亂闖……” 田野那里肯聽,他的蠻勁已經發了,神父就是叫喊,他的動作越快,越向內走。 這是他在第一次進教堂來時,眼看著神父走過的地方,心中相信,三姑娘必在裡面。 但那條巷子已可以看到盡頭,當中有著一道鐵柵門攔阻,門上下了鎖,裡面是靜悄悄的,好像連一點生物也沒有。教堂外的聖鐘仍在響著。那年老的神父自後面慢慢追了過來,他要把田野阻擋回去。田野發了暴怒,把著鐵柵枝拼命的搖拽,似乎有欲把那隔開了兩個世界的鐵柵門搗毀之意。 神父又在背後勸說:“年輕人,你進不去的,還是及早回家去吧!” 田野眼中熱淚並出,突然瘋狂地叫喊起來:“……蕭玲瓏,蕭玲瓏呀……三姑娘……我是田野……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鐘聲仍在響著,有節奏的,當,當,當……輕一陣,重一陣,響澈雲霄,又傳遞到那死靜的角落裡。 田野確定三姑娘在裡面,要不然這座鐵柵門為什麼要鎖上?他隨著鐘聲的刺激,一陣比一陣瘋狂,拼命搖拽鐵柵,拉大了嗓子一聲一聲狂喊。聲音是悲切的。 “三姑娘……三姑娘……你聽見我在叫你沒有……聽見沒有?”任他叫得聲嘶力竭,那境死地仍是死地,一點反應也沒有。 假如三姑娘確在裡面的話,斷然是不會聽不到他的呼喊的。相信她已在流淚了,但是她的意志堅決,決心歸依天主,在忍受著紅塵的誘惑…… “三姑娘……即算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不願意見我……那怕見這最後一面?”田野仍在喊:“最後的一面呀……” 鐘聲歇住了,遺下餘音在耳中鳴,田野的嗓子也啞了,鐵柵搗不毀,他沖不進那“一切皆空”之地,已告筋疲力盡了,口中仍在喃喃的咀咒:“那怕是最後的一面呢……難道說就這樣的慳吝麼?……”他徐徐的倒下去,跪在鐵柵的邊緣,似是疲倦,也似是懺悔。 身上的熱汗,浸濕了他的襯衣,頭髮蓬亂的,掛在如遭受了水淋的額上。 神父默然的站在他的身旁,過了很久,才說:“年輕人,你該回家去了!” 田野抹著淚痕,在呆想,倏的,徐徐抬起了頭,哀怨地說:“她為什麼連最後的一面也不和我相見?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呢?……” 神父搖頭,自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地上將田野攙扶起,慢慢的推著他行走,勸導他離去。 田野一步一回頭,那鐵柵仍然莊嚴地屹立,封鎖了一方小小的靜寂的世界,仍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有幾隻徵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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