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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廿一章英雄大會

職業兇手 牛哥 20559 2018-03-22
第二天,“正義”公司新佈置的名單已公佈,分配給“鴻發”公司的人員,田野已經熟悉的,有丁炳榮,沈雁,余飛等幾個多半是和周衝有芥蒂的,其他傾向周衝的,仍分配到茂昌洋行里去。 以兩個組織的人馬比較起來,還是“茂昌”洋行方面的人整齊,勢力較大。 田野在“聖蒙”接到霍天行的電話,招他到公館裡去面授機宜。 這是田野新上任的關頭,當然需要得到更多的指示才能應付,他請了事假,趕到干諾道去。 霍天行披著晨衣,銜著煙斗,正坐在露台間享受柔和的日光浴。 田野來到,他招待田野在身旁藤椅坐落,命金麗娃取出橘酒,招待這位新上任的“鴻發”公司副理。 藤椅的幾桌上,置有一疊文件,正是兩個機構新發表的名單。 霍天行讓田野展閱之後,不管是“茂昌”洋行的也好“鴻發”公司的也好,把每一個員工的性格。資歷技能,都詳細說明,命田野加以記錄。

“你別認為這是閒事,將來用人,或應付環境,都須得按照這些去運用,譬如說,柯大勇這個人,原就是地痞流氓出身,包庇過賭場,私娼館,最是凶狠惡辣,惟其最大的弱點,就是外強內瘀,無膽匪類而已,我把他分配到週衝方面去,他正好煽惑,挑擺你和周衝的感情,但是假如他做得過火,也正是我有了藉口乾脆把他除去!” 田野大異:“原來霍老闆也根本不喜歡柯大勇呢!” 霍天行含笑說:“闖業就是這樣,開天闢地,打天下時是極需要那些地痞流氓、殺人放火的歹徒去胡闖一番,因為只有他們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生死何價,但現在事業已有基礎,我便需要新血輪,吸收知識程度高的人員,把那些魑魅魍魎逐步完全淘汰掉!” 田野覺得霍天行的手段有點過份殘酷,但又不能否認他的方法不對,金麗娃忽而在霍天行身旁坐下,說:“以後'正義'公司仗賴你的地方很多,希望你多賣點力氣!”隨後他舉起一杯橘酒,給田野祝賀。

在霍天行面前,田野對金麗娃的秋波是需要迴避的,他轉向霍天行說: “這樣分家以後,週衝會倒戈嗎?” 霍天行默了一默:“相信目前他還不會有這種膽量,而且,我看大眾的情緒,週衝已失人心,假如他仍採取一貫作風,可能就此要倒下去,我現在的計劃是如此,'茂昌'洋行設計的案子,由'鴻發'公司負責行動,'茂昌'作掩護,同樣的'鴻發'公司設計的案子,由'茂昌'負責行動,'鴻發'掩護,事情的成敗,全由設計及掩護的二方面負責,這樣的互相連鎖,互相監督!” “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但是免不了會陷害!”田野說。

“案子的設計還需得通過我,我能看得出陰謀!”霍天行肯定地說:“相信你還記得你們'聖蒙'慈善會賈子德的兇殺案吧!我們的委託人是潘中元的侄子潘彼得……” “這個人是否仍在'正義'公司的保護中呢?”田野似乎已找到了機會…… “當然,我們的合同未滿,自然得履行我們的義務,不久以前,你曾有謀殺潘彼得的企圖,在你的方面,自然是主持'正義',但是在公司方面,卻是信譽……” 田野知道消息又是丁炳榮洩漏的,忙解釋說:“我是想把案子了結,因為警方正在緝查這個人……” 霍天行搖首:“這種案子是最難處理的,因為你和'聖蒙'產生了感情,潘中元又和桑同白是死對頭,所以對這種案子的處理,我不得不對你迴避!”

田野對霍天行的用意起了懷疑,只有緘默。 “現在警署和司徒森的線索全移到了潘彼得的身上,所以我們必得易地收藏,因為你和聖蒙有關係,所以這件案子,我不能交給你辦,只能由你設計,'茂昌'主持,然後你派人掩護!” 田野感到尷尬,到底,他還沒有一個決策,應該如何處理潘彼得的事件,含糊地把問題拖過去。 “潘彼得原被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絕對不會給人發現,但是司徒森這老警犬非常厲害,這秘密在他的偵察下,已不成為一個秘密。”霍天行又說:“所以,要把他移送至另外的地方,必需及早進行!” “什麼時候呢?”田野說。 “到時候,我會通知你!明天,你先去接管'鴻發'公司,等周衝辦移交,我們再詳談!”

田野告辭之時,金麗娃親自送至大門口間。她說: “明天是周末,也是你升為主管的日子,我們應該慶賀一番。” 田野含笑說:“算為公事還是私事呢?” 金麗娃撅唇說:“就算為半公半私吧!” “在什麼地方碰頭?” “假如是屬於公事,到'天鳥'去,假如是屬於私事,到蕾夢娜去,隨你的便好了!晚上九點鐘見我!”又是命令式的。 田野見金麗娃已略有怒意,不再和她嚕囌。道別後,他心目中念念不忘的還是三姑娘。想找三姑娘,唯一的一條路,便是去找蕾娜,但是要找蕾娜,除了到“金殿”舞廳去以外,無法找到她的住址。 距離晚舞的時間尚早,田野無可適從地走進酒家吃了一點酒,用過晚飯後,還有充裕的時間,便回公寓去打了一轉,意欲看看病後的吳全福,但是吳全福病癒後,又為他的書報社煩忙去了,據吳妻說,他目前和湯冬合作得很好,絕無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田野感到安慰,到底他謀殺湯九斤的冒險並沒有白做。 閻婆娘忽的走出房來,拉大了嗓子說:“田先生,今天中午,有一個女人來找你,看她的樣子非常著急呢!” “是怎麼樣的女人呢?”田野急問。 “打扮得很漂亮,臉孔尖尖的,以前好像來過一次,不過就是沒有打扮得像現在這樣的漂亮!” “叫什麼名字呢?” “我請她留下名字,她不肯,我請她等候,她只坐十來分鐘,便走了,她只說了一句話,請你晚上八九點鐘到什麼舞廳去……名字我忘記了……” 田野便猜想出,那女人一定是蕾娜,可能又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需要他幫助。 他在公寓內略事休息後,便提早趕過九龍去。
田野坐落在“金殿”舞廳之時,晚舞正好剛剛開始。舞客稀稀落落,倒是“湯糰”舞女的數字比舞客來得多,音樂台上也是懶洋洋的,奏一個曲子要十來分鐘,是打算把這段時間拖過去。

舞廳裡的侍役更換了不少,但是也有幾個認得田野的,這個以狠出名的朋友好久沒到舞廳裡來了。知道他的醜脾氣的,還是對他避之則吉。新手上來招呼,田野要了一瓶酒,順便問了一聲: “大班來了沒有?” “我找她過來!”侍役很禮貌地答,相信到了這時為止,舞廳政策才大大的有了改革,是開始規規矩矩的做生意了。 不一會,舞女大班來了,她原是舞廳內的一個老牌舞女竄起來的,和田野雖不怎樣熟悉,但曾有過見面緣,她含笑在這位早到的客人面前坐下。 “你好久沒到這裡來了!”她說。 “所以我覺得一切都改變了!”田野似有感懷說。 “你說找那一位小姐,以前的差不多全走光了,啊!對了你以前老是找蕭玲瓏的對嗎?但是現在,她的下落全無……”

“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嗎?” “唉,自從那天有人用硝鏹水灑她以後,她進了醫院,以後,就再沒有知道她的下落!” 田野聳肩一笑,對這歡場上的女人,連惺惺相惜的情感也沒有。 “不要笑,到這種地方來,就是這樣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個去,一個來,'新陳代謝',從來未有休止的,你再也找不到蕭玲瓏,不過新上市的小姐很多,你要找那一個?我替你介紹好了!” 田野說:“我找小姐,向來都是要掛第一塊牌子的,請蕾娜過來好了!” “啊,你倒是挺熟悉的,蕾娜掛頭牌,'挑大樑'也是池中無魚,才把她提拔起來的,試想我們的舞廳裡,一連串出了這麼許多意外事件,化錢的先生們,誰肯拿著鈔票受恐怖呢?所以,也算是蕾娜走了鴻運……”舞女大班是個非常健談的人,也許這是挑選她為舞女大班的原因。

“把蕾娜請過來好嗎?”田野阻止她多說下去。 “先生,你不是第一天玩舞廳,當然會知道頭牌舞女幾點鐘才到的?” “蕾娜居然也擺起架子來了?她未掛頭牌的時候,八點多鐘,就在舞池跳廣告舞呢!” “此一時,彼一時,今非昔比。不過,說句實話,這也是舞場老闆的規定,不論舞廳內的生意如何,頭牌舞女還是得搭搭架子的,藉此以抬高身價,噢,我的話說得太多了,反正我這老太婆多說了話,也提不起你們這些小伙子的興趣,假如你除了蕾娜以外,什麼小姐也不感覺興趣的話,我便告退了,蕾娜來到,我第一個把她送過來就是了!”舞女大班說完,向田野拋了一個秋波,便自行離去。 田野覺得無聊,詛咒蕾娜特意約他而來,還要搭窮架子……獨個兒啜著酒,又欣賞欣賞舞池裡流動的舞步。舞客算是逐漸多了起來,但是和昔日的比較可差得太遠,也許是真的受了三姑娘的毀容案,及尊尼宋之被殺所致。

倏而,大門口間走進來一個四方面孔的客人,他和田野迎面打了一個照臉,雙方都愕然。 原來,竟是彭健昌那壞胚子呢,他居然還是那末的消遙,風流快活,尊尼宋和陳老么死後,還照樣的由香港渡海,來到九龍的舞廳裡來瀟灑。田野的心中,驀的起了殺機。 彭健昌向田野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匆匆的便走開了,他早有訂好的桌子,和田野所坐的地方不遠,但他卻招侍役更調了,調得老遠老遠的。 田野燃了一支煙笑了一笑,他沒打算過去給彭健昌難堪,因為對要殺人,更應保持和藹。 不一會,頭牌舞女到了,她穿著一件金色滾黑邊的閃緞旗袍,金高跟鞋,金手提包,完全是一個少奶奶的模樣,氣派大得嚇人。舞女大班首先迎上去,指手劃腳的給她報告。 蕾娜頻頻點首,那一個客人重要,那一個客人不重要,那一個客人的台子應先過去敷衍,她心中有了數目之後,便迳自向田野的桌子行了過來。她含笑說:“累你久等了!” 田野即譏諷說:“我生平是最守時的!”一面,他站起來招待蕾娜坐下。 “我真想不到你今天會來!”蕾娜說。 “不是你招我來的嗎?三姑娘和香魂怎樣了?” “你稍為坐一下,我去應酬了客人馬上回來,三姑娘和香魂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 田野大為不滿,說:“你的凳子還沒有坐熱,就要飛台子啦?做了頭牌舞女畢竟不凡!……” “我不把你當舞客,而且你並沒召我坐檯子呀!別發蠻子脾氣,要同情我們舞女的境地!”她在田野的手臂上輕輕捏了一把,秋波瞟轉,迳自便走開了。只見她直向彭健昌的台子走過去。 田野非常不解,心中暗想,蕾娜這小妮子,莫非和彭健昌又有什麼瓜葛?竟找他做擋箭牌。這樣想著,獨個兒無聊,便自斟自飲,那威士忌酒便去了差不多半瓶。 過了一會兒,只見蕾娜和彭健昌好像有什麼爭論似的,指手劃腳,舞女大班過去請她轉台子。 田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命侍役招舞女大班過來。說:“請你快點把蕾娜的台子轉過來好嗎?要不然我要走了!” 舞女大班微笑說:“蕾娜小姐說,你的台子是免帳的!”說完還是那樣的笑著,便姍姍的走開了。 田野覺得有點不大自在。自然不好意思就走,他看看彭健昌,只見他也呆坐在那裡,好像並非是到舞廳裡來尋歡的,滿臉愁容,似乎遭遇了什麼厄難。 蕾娜轉了約有三四張台子,始才重新走到田野跟前,喘了口氣說:“唉,掛了頭牌的舞女,真不容易做呢!” 田野再次招呼她坐下,並為她倒了一杯酒。 蕾娜又說:“有了蕭玲瓏和香魂兩個前車之鑑,我現在是戰戰兢兢做人,只為謀生活……” “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吧!”田野似有不耐煩地說。 “放心,我不是請你來捧場的,做舞女掛了頭牌自然而然的就有'逐臭之夫'、'冤大頭'之類的'赤佬'來捧場,我找你來全為蕭玲瓏和香魂的問題,需要你幫忙!” “她們現在住在什麼地方?我真想看看她們去!” “全住在我的家裡,我願盡友誼撫養她們,但是蕭玲瓏的精神上受到過份刺激,每日如痴如呆,不時獨個兒溜到街外去,一去一大半天才回來,我害怕她發生意外,田先生是明白的,我是一個人流浪在香港,無親無靠,假如到舞廳來的時候,家裡就什麼人也……” “那末香魂呢?她怎麼樣了?紗布解下來了沒有?”田野急問。 “紗布解下來了……”蕾娜的嗓音哽塞。 “怎樣?臉孔沒有壞吧!……”田野很關心。 “啊……我很難形容……好像燒溶了的紅臘燭一樣……而且,自從紗布解除了以後……她有點神經質……整個人變態了……” 田野打了個寒噤,喘了一口氣說:“那——蕭玲瓏就不應該和她住在一起!” “這就是所以我要和你商量的原因。”蕾娜正下神色說:“蕭玲瓏在這次不幸事件之後,老是說香魂是為她所害的……終日喃喃自語……尤其每次看見香魂那鬼怪似的臉孔時,便發狂高聲痛哭。真好像狂人一樣,所以,我的意見和你一樣。要把他們分隔開,要不然,遲早會把蕭玲瓏逼成瘋狂……” “香魂沒有家嗎?”田野問。 “香魂是南洋的土生女,你是知道的,她孑然一身,來到香港討生活,除了幾個舞廳裡的姊妹,根本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我也曾想過,把她送至交情比較深的姊妹家裡去,但是有誰會歡迎她這個臉孔呢?” 田野嘆了口氣,他確無法予香魂一個適當的安排。 蕾娜很冷靜凝住田野的臉色良久,忽然又說:“你對蕭玲瓏的意思究竟如何?” 田野一愕,這問題使他很難答覆,說沒有情感吧,他對三姑娘念念不忘,說有情感吧,把她娶回去,還有著許多顧慮。 “我看你的階級觀念仍然非常濃厚!”蕾娜直截了當地說:“你對蕭玲瓏原是不錯的,蕭玲瓏對你也是情有所鍾,為什麼你們不能結合?頗令人費解;是否因為蕭玲瓏曾做過舞女的關係?那末你的思想也未免太過封建了,要知道一個人生下來的時候絕對不會就是一個舞女,全為環境驅駛而然,假如需要生存就得為生活犧牲名節,田先生,你生下來的時候也不會就是個大學生吧?假如你沒有良好的家庭,優裕的環境培養,相信你也不會得到如今的社會地位,在亂世之秋,做一個舞女並不為罪過,譬如說我吧!假如谁愿意娶我,願意供應我的生活,我可以馬上拆下頭牌舞女這塊牌子,做一個良好的家庭主婦,最低限度,可以免得戰戰兢兢在這裡窮受罪了!” 田野非常感動,但他認為女人總是幫著女人的,同時蕾娜還不知道三姑娘過往的歷史,三姑娘何止只做了舞女?她曾經淪為私娼,是個出賣靈魂的……。 “怎麼樣?假如你對蕭玲瓏仍有意思的話,把她接回家去算了!一個女人為生活而做舞女並不是罪過,愛情可以排除一切,你當不會介意這些……”蕾娜催促著田野馬上作決定。 “我倒是想先去看看蕭玲瓏,看她怎樣……” “噢!蕭玲瓏的心是屬於你的,只要你有一句話,她會馬上跟你走的!”蕾娜會錯了田野的意思,馬上接著說。 是時舞女大班又來請蕾娜轉台子。 蕾娜向大班說:“請替我向客人打招呼,說我抱病,再應酬片刻,我就要回家去——” 大班搖頭說:“那位客人的臭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說有急事和你商量,無論如何請你馬上過去!” 蕾娜才知道舞女大班所指的是彭健昌,點頭笑了一笑,說:“知道了!”便打發舞女大班走開,她再轉向田野說:“第二件事情,是關於香魂和那個姓彭的小流氓的糾紛!” “香魂和彭健昌有什麼糾紛呢?”田野感到詫異。 “這是我最近聽香魂說才知道的,在香魂還沒有被澆硝鏹水毀容之前,彭健昌串同尊尼宋對蕭玲瓏威脅至大,那時候,彭健昌就招香魂坐檯子,讓蕭玲瓏挨冷板凳……所以彭健昌對蕭玲瓏威脅所說的話,香魂全聽見,在事發之前,彭健昌曾對蕭玲瓏說:'你怕不怕硝鏹水淋臉孔?假如害怕,就得聽話!'……那天在舞廳門口,鬼使神差的,蕭玲瓏的臉孔沒淋毀,倒是香魂當了災……現在,她一口咬定是彭健昌下的毒手,口口聲聲要找彭健昌算帳,尤其,每當她對著鏡子看自己毀爛的臉孔時,不是執刀就是執棒,說:'一定要把彭健昌碎屍萬段始才甘心!'這消息不知怎的,竟傳到彭健昌耳裡,初時,彭健昌矢口否認,而且還對我威脅,說:'假如香魂再胡言亂語,胡說八道,就招流氓取她的命,同時還要取我的命。'我說:'我既落在這個環境裡,什麼也不管了,唯一的,只有聽天由命了!'彭健昌無可如何,近兩天,他忽的軟化了,肯出五千元,作為賠償香魂的損失……但是不賠償尤可,香魂聽說彭健昌要賠償,更認定是他下的毒手。說,五千元養不了她過一輩子,反正她的一生是完了,天底下的冤仇,無論如何一定要了結,絕不讓惡人消遙法外,她像瘋人一樣要和彭健昌拼命……今天彭健昌把五千元帶來了,他原說要請柯大勇一道來打圓場的,但是不知怎的柯大勇沒有來……這件事我無法作主……所以特意求教於你!” 田野大感不平,硝鏹水毀容的案子已逐漸明朗化,亨利楊、尊尼宋死得併不冤枉,但是彭健昌也是主凶之一,卻仍在消遙,他當義不容辭的,對這件事要處理一番。頓時,他的眼中閃露出凶光,向彭健昌的方向看過去。彭健昌正懦懦不安地坐在那裡,像在等候著有什麼問題需得馬上解決。 “要過去和彭健昌談談嗎?我希望這件事情你能作個主意,免得我為難!”蕾娜說。 “還是叫他過來吧!”田野說:“現在是他有求於我們呢!” 蕾娜見田野架子十足,倒是有點好笑,馬上便招侍役過來,說:“請你把彭先生請過來,說這位田先生有事和他談!” 彭健昌在這舞廳中也是很出名的,侍役對他全認識,自然就過去相請。 彭健昌平日的威風已告雲消霧散。田野有請,不敢搭架子,乖乖的,就自動的走過來了。 “田兄,你好?好久不見了!”他迎著笑臉說。 田野打了個哈哈招呼彭健昌坐下。蕾娜因為還要應酬其他的客人,便說: “你們兩位談談,我轉個台子就來!” 田野和彭健昌的話匣子便打開了。 “近來如何?聽說你最近非常得意!發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財!”田野首先說。 “誰說我發了財?”彭健昌有點莫明其妙。 “我指的是三姑娘,她在未被灑硝鏹水之前,不是替你做了一筆買賣嗎?” “什麼買賣?”彭健昌更不懂。但額上已見汗珠。 “咦?亨利楊和三姑娘的交易,不就你介紹的嗎?難道說你的佣金沒拿到手麼?” “你別胡說……”彭健昌著急了,東張西望的,似乎害怕這些話被外人聽著。 “亨利楊已經一命嗚呼,現在已'死無對證'了,說說又何妨?”田野嗤鼻說。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彭健昌在尷尬之中帶有怒意。 田野又是冷笑:“相信你還沒有認識我?” “為什麼呢?……”彭健昌被弄得如墜五里霧中。 “你可以仔細想想!很久很久以前,蕭玲瓏的名字叫做蕭艷影的時候——” “是的,又怎麼?”彭健昌直在擦汗。 “她不是曾經介紹一個人到貴公司謀差事嗎?而你對這人侮辱一番!” 這件事情,彭健昌當不會忘記,因為他險些兒被玻璃杯砸破了頭。當他第一次在舞廳里和田野會面時,就覺得非常面善,但怎的也想不起來究竟在那裡見過面,這時經田野道破,不由的就想起來了,正就是那脾性暴燥的蠻子。頓時,他汗下如雨,又告懦懦不安了,吶吶說:“那麼你……你還打算報復麼?” “不!我早打算把這件事忘記掉,但是每看見你時,又忘記不了!”田野散閒地含笑說,看上去就知道笑裡藏刀。 “你的意思我真不懂?……”彭健昌又以手帕擦汗。 “我為你排解香魂的事情而來的,但又怕排解不下!” 彭健昌更是不安,瞪大了眼睛,強持鎮靜說:“……其實蕭玲瓏和香魂的事情,於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說起來真冤枉,那時候蕭玲瓏和我鬧蹩扭,我只說了一句氣忿話……” “什麼氣忿話?”田野打斷他的話而問。 “我說……我叫她小心硝鏹水……其實這是氣忿話……” “這樣就夠了,現在已演成事實!”田野揚起了眉毛,加重了語氣說。 “你為什麼也說這種話呢?”彭健昌嗓音也啞了。 “要不然我無法給你排解!”田野更表現他的狡獪。 “事實上,我總是幫你忙的。” “唉,我就是說了這末一句話,香魂便一口咬定是我幹的,女人的嘴巴也老愛胡言亂語的,搞得滿城風雨,凡圈子裡的人,都開始造謠,說是我幹的,所以我想請她修修嘴巴,願意送她一筆錢,別再給我造謠言……但這傢伙非但不領情,反而說我做賊心虛,是給她的賠償,這真豈有此理……” “用賠償的字眼,總比賄賂來得高明,她既不是控告,你又何苦斤斤計較?”田野笑迷迷的,盡情奚落。 “那末你打算賠償她多少錢呢?” “五千,這個數字在我的地位上看起來,已經是夠瞧的了,但是她好像還嫌少,分明是有勒索敲詐的企圖……”彭健昌表現他的氣忿。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一個女人的臉孔毀了,就等於一生也毀了,而且做舞女的,吃慣用慣,五千元還不夠她化上三兩個月,她還要過一輩子呢!” “難道說,要我養上她一輩子麼?”彭健昌怪叫起來。 “我又不是毀她臉孔的兇手,我是在做善事,當如給她救濟……” 田野仍含笑說:“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做慈善家何不氣派做大些!” “田兄,何必再開玩笑。”彭健昌的語氣又忽的軟下,懇切說:“我不是個有錢人,能夠湊個五千元送給香魂已經是不容易了,而且送是我的人情,不送是我的本份……” “那你何不干脆守本份呢?” “但是我想請她少胡說八道!……” “可以再用硝鏹水警告一次!”田野繼續加以譏笑。 彭健昌的好話說盡,顯得有點沉不住氣了,倏的他站了起來,正欲翻臉咆哮,正好蕾娜又轉了台子回來。 “啊!你們已經談好了嗎?結論如何?”她笑口盈盈地說。 彭健昌感到狼狽,自然而然的又把火氣壓下。向蕾娜說:“田兄根本沒有誠意!” 田野脅肩,表示漠不關心。說:“這根本不關我的事,既說我沒有誠意,我大可以退出。同時彭兄今天向我說的一番話,我站在道義立場上絕對不向任何人洩漏!不過,蕾娜在這裡,應替我作義務證明,假如以後有什麼人向我灑硝鏹水的話,請彭兄送我五千元好了!” 彭健昌口張舌結,臉如紙白,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田野復向蕾娜說:“現在,你當可以離場,帶我去看看可憐的蕭玲瓏,及可怕的香魂了吧!” 蕾娜說:“我已經向舞廳請過假了!” “那末就走如何?”田野說時一面招侍役結算台帳,臨行時復向呆立在那裡擦汗的彭健昌說:“假如你以後認為我還有誠意的話,我仍願意給你打圓場!” 由這次談話以後,田野更可知道彭健昌是個貪生怕死,枉作胡為的膿包而已。
十來分鐘以後,蕾娜和田野自汽車中鑽出來。 那是高士打道一座不很高明的公寓,蕾娜是住在四樓上,是搭架在平台上一間新築起的樓房。 香港自從變成了鐵幕邊緣的安樂窩以後,寸金尺土,淘金者半尺土地都不肯輕易放過,屋頂的平台上都搭架起房屋來租賃賺錢。好在那樓梯是畢直的,可以直通至四樓之上,也就無需要經越他人的房間。 出來開門的是罩臉黑紗的女人,她一看見田野即嚶嚶而哭。 田野沒想到她就是香魂呢,這生長於南洋,帶著熱帶性美的可人兒,已改變了她的服裝。從前,由於要盡情暴露她那含有充份性感的身材,所以所穿的衣服都非常誇張。現在,她的臉容毀了,就一切都完了,穿著一套土布衫袴,打扮得儼如一個女傭一樣。 田野也覺得有點心酸,隔著一重厚厚紗罩,他不知道香魂的臉孔究竟毀到一個怎樣的程度,不過以香魂當前的那副形色來說,該是相當的嚴重了。 蕾娜含著苦笑,帶著安慰的意味,很親熱的拍了拍香魂的肩膀。招呼田野進入客廳內坐下。 蕾娜剛搬進來不久,屋子內的修飾還未有完善,客廳的佈置也很簡單,草蔴地毯,一套藤沙發,牆上零零星星的掛著幾張照片。相信蕾娜的經濟環境也不會太好,但她肯如此的照應三姑娘和香魂兩人,可謂相當的夠義氣了。田野四下看不見三姑娘的影踪,忍不住問了一句話。 “蕭玲瓏那裡去了?怎麼不見她的人呢?” 驀地,香魂自動搭腔,她很氣忿的:“哼!你只知道問蕭玲瓏,難道說蕭玲瓏是你的親人,你就只關心她嗎?我和蕭玲瓏同樣是被害人,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如何?問問我的臉孔變成個什麼形狀?” 田野惶然,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香魂的說話,他絕沒料想到香魂會如此變態,這當然是受了過度刺激所致。蕾娜正在寢室內換衣裳。聽見香魂說出不倫不類的話,趕忙自室內探出頭來,她很冷靜地向田野遞眼色示意,請田野對香魂忍耐。 田野裝上笑容,向香魂說:“香魂,你是知道的,我的口才向來笨拙,不會說話,尤其心中有難過時,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香魂便起了哭泣,悲嗆動人,她哽咽說:“我住在醫院時,還有很多舞廳裡認識的'孝子賢孫'們來向我問安,問好……但是等到我臉上的紗布解除時,就什麼人也絕了影跡……世間上的所謂人情,溫暖………就是這樣的麼?” 田野大慟,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香魂卻忽然的移近至田野的臉前,驀的如瘋狂似地把頭上罩著的紗巾揭去。 這該說是一幅慘絕人寰的圖畫,使人毛髮悚然。 香魂的一張蛋臉,右半邊尚屬完好,左半邊卻不成了形狀,由腦門頂上起,如溶化過了的紅蠟燭、腐壞了的臭肉。頭皮去了一大塊,頭髮脫落,在幽黯的燈光下看去,形如魔鬼,恐怖凜凜的。 田野再能說什麼話呢?即算千言萬語,於事實無補,有黃金美鈔,也救不了她的臉孔。 “現在,看你的臉色,可以知道你對我非常同情,但是,恐怕已經太遲了,你的心目中只有一個蕭玲瓏,只要蕭玲瓏安然無恙,就什麼也不管了……”她越說,語氣越是激昂。 “要知道,我才是蕭玲瓏的替死鬼,是惡勢力的犧牲者,我現在嫉忌,對每一個臉貌完整的人嫉忌,我恨不得也有一瓶硝鏹水在手,把天下每一個人的臉孔完全毀去……” 田野搖首勸息說:“香魂,事到如今,怨恨也沒有用處,徒有苦惱自己……” 香魂倏的露出猙擰面目,咬牙切齒說:“哼!我且問你,假如被毀壞容貌的是蕭玲瓏,而不是我,你還會這樣的關心蕭玲瓏麼?相信你對她,會對待我一樣,漠不關心的,冷冷的說兩句安慰的言語,就算了事,我說得對嗎?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這些日子裡,我已經看得多了,男人對女人的愛護,不過是張臉孔,包紮了紗佈時,還不會怎樣,但容貌被毀去時,就什麼情感都完了……”說完了這一大堆話,香魂痛哭流涕,捏著那滿帶疤痕的拳頭,不斷的捶擊藤沙發的靠背,似乎藉此而洩恨呢。 田野默了半晌,趨至香魂的背後,扶著香魂的膊胳柔和地說:“香魂,你別誤解……我絕對不是那樣的人……確實的,我很為你痛心,我憤恨那些下毒手謀害你們的人,剝皮抽筋,碎屍萬斷……但是,我向來不善言詞,不知道應該如何的安慰你……所以,保持著緘默,也許這就是使你誤會我冷落你的原因……” 蕾娜也幫同上前勸慰說:“香魂姐姐,你錯怪田先生了,田先生是好人,你住院的時候,一切的費用全是田先生負擔的,記得嗎?” 香魂哭得更是傷心,田野再找不出別的話要說,心裡卻暗暗焦急三姑娘下落,但是這時候,他真不敢再提蕭玲瓏三個字。屋內一片沉靜,除了香魂的抽噎以外。 蕾娜對田野遞眼色,表示對香魂的變態無可如何?田野覺得待下去也沒有趣味,不如及早告辭,臨到別時,把蕾娜拉出門外,再問三姑娘的去處。 “時間不早,我要走了!”他說時,又趨過去異常親切的問香魂說:“香魂,你宜多保養,不必過於苦惱!我有空的時候再來看你,好嗎?哦,對了你需要用錢嗎?” “錢——?”香魂竟狂笑起來。她眼睜睜的盯住了田野的臉上咬牙切齒,轉而悲切地說:“田先生,我且請問你!錢現在於我有何用處?難道說叫我用錢去請人來看我這張鬼臉麼?……我現在和金錢的世界,已完全斷絕了關係……” 田野更感到難過,他輕輕的摘下香魂揪著他衣領的雙手說:“那末我要告辭了!” “我得感謝你對我的照應,同時,以前住在醫院時,幸蒙你仗義為我付出醫藥費,今天我對你的無禮,自己也覺得不應該,但是假如你能體味到一個傷面人的心情是如何的時候,相信你也會諒解我的了!” 香魂的這幾句話,又似乎是非常的正常。田野含笑,向她一鞠躬,正要走時,香魂又忽的把他喚住。 “噢!田先生,你且慢走,這兩天,彭健昌那流氓不住的向蕾娜擾纏,他要賠償我五千元損失費呢,試想五千元並不能救回我的生活興趣,也養不了我一輩子,我要它何用呢?你假如不嫌棄的話,這五千元可拿去,作為我歸還欠你的醫藥費算了!” 田野原不敢再提彭健昌的問題,但現在香魂自動的提出來了,他正好找到機會,作一個交待。 “假如說歸還我付出的醫藥費,那太不敢當,而且又顯得我太小器了!你不肯收,我自然也不會收的!”田野很柔和地說:“不過,香魂,恕我再多口問一句,彭健昌賠償你五千元,你請我把它收入,是否就是你肯答應和他把事情作一了結?……” 頓時,香魂渾身上下又起了一陣激烈的顫動,她垂著頭,沉默了半晌,霍然躍了起來,自衣袖間拔出一柄亮幌幌的刺刀。 “了結?什麼叫做了結?毀我一輩子的人,我肯就這樣和他了結嗎?……我要他和我一樣,毀了臉孔一輩子見不了人!……他的錢,我也要的,他的命,我也同樣要!” 田野愕然。知道香魂的變態心理又告發作。這種變態,是非常危險的,隨時隨地都會變成瘋狂,或許還會演出什麼兇殺案。 蕾娜已嚇得臉無人色,她走過去,伸手說:“香魂姐姐,你瘋了麼?快把刀子給我……” 香魂卻咆哮:“你別逼我,否則我拿你開刀!”她一面把匕首揚得高高的,直逼至蕾娜的臉上,假如蕾娜再走近一步,她很可能的就把刀子刺過去。 “香魂姐姐……你別嚇唬我……你究竟怎麼樣子了?……”蕾娜已開始哭泣,淚泉滾滾而下。 “香魂,別這樣,你看看蕾娜,她已被你嚇呆啦……蕾娜待你不錯,你對任何人都可以仇視,但對蕾娜就不應該這樣……”田野也幫同勸慰。一面,他鎮靜地一步一步偷偷行上前去……香魂的眼中凶光閃閃。由黑紗頭罩中透出來。又似乎清醒了,凝呆地盯著田野,好像惆悵,又好像在思想。 田野突然動作,如閃電般衝上前,一把扭住了香魂的胳膊,反過手來,即把香魂的匕首奪下。 “嗨……你也想欺侮我……”香魂驀的大哭,如失去人性般捏著拳頭向田野毆打,好像要拼命呢。 田野除了攔架之外,並不還擊,把匕首藏起之後,復又使出蠻力,把香魂制住,按捺她在藤沙發上坐下,忽而狠聲叫嚷:“香魂!聽我說話!假如你要殺人的話,那也只應該對付毀你的仇人,那就是只有彭健昌一個,除彭健昌外,世間上再沒有一個是你仇人,但是你假如要殺彭健昌,不如交給我辦!我會比你做得好!會比你做得乾淨俐落!” 香魂搥胸痛哭,倒在沙發上哭得痛不欲生,過了好一會,才漸漸的安靜下去,只餘下抽噎。 田野喘著氣,搖搖頭,凝視蕾娜,相對無語。 蕾娜乃女流之輩,對這種兇暴的事,惶然無策。 田野說:“我要告辭了!不然,趕不及最後一班輪船回香港去。”他復俯下身子向香魂說:“香魂,安靜一點,你的事情,我負全責,絕不會讓逞兇謀害你們的人逍遙法外的,放心好了!” 香魂好像沒有聽見,動也沒有動。 田野便告退了,蕾娜把他送出門外。 “怎麼辦呢?”蕾娜旁徨地徵求田野的意思。 “我看……”田野矜持著,喘了口氣說:“香魂已開始有瘋狂的變態。假如不給她治療的話,遲早會出事,所以,最好能找一個清靜的地方,給她安安靜靜的療養,甚至於和世人完全隔絕。” “唉!這話我提也不敢提!香魂常常會懷疑我對她厭倦,甚至於趕她離開我的家……這樣,你看我怎麼敢隨便說話……”她一邊說,一邊送田野沿步落下樓梯。 “難道說,香魂一個親人也沒有嗎?在南洋方面怎樣呢?”田野躊躇問。 “香魂從不肯向人吐露她的家事,也許有什麼隱秘……” “唉——”田野感到香魂所有的完全是絕路。 落到街面上,田野無法再悶下去,他提出主要找尋的目的。 “蕭玲瓏呢?為什麼沒看見她的影子?” “唉——”蕾娜深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困擾了她的事情太多了。 “蕭玲瓏自從出院後,終日惶惶不安,尤其她對著香魂,就失魂落魄的,好像犯了什麼罪孽,……口口聲聲的,說要脫離紅塵,上山去當尼姑修行……” “唉,兩個都成了瘋子了……”田野跺腳說:“那末她的人呢?” “常常都是這樣的,她一跑出去就是一整天不回來!也許就是故意迴避香魂,躲開她的煩憂!” “她跑到那裡去了呢?” “誰會知道呢?我有時問她,她回答,是到'聖瑪利'醫院去,這不是很奇怪麼?她既出了院,又常常回到醫院裡去,去幹什麼呢?初時,我以為她還想治療手臂上的傷痕,但後來始才知道,她和醫院裡的護士修女交成朋友!” “但交朋友也不會一去這樣的老半天不回家呀!”田野仍有懷疑說。 “據我猜想,她是想做修女啦!”蕾娜皺著眉宇,不勝其苦地說:“並不是我厭棄他們,說實在話,這些日子裡來,我已盡到最大力量,我並非是個富裕的人,我需要謀生活,不能一天到晚守在家裡,這兩個瘋瘋癲癲的人,實在無法照顧,所以,我今天找你來,希望你能減輕我的負擔,把蕭玲瓏領回去,或者,把香魂和彭健昌的問題解決……”她說至此間,淚兒又告涔涔而下。 田野非常同情,他知道蕾娜是無辜的,只是為了朋友間的道義。 “怎麼樣呢?你肯答應嗎?可憐我,也可說可憐蕭玲瓏……”蕾娜再說。 田野躊躇不決,到底這是屬於一輩子的事情,他撫心自想,三姑娘的確有很可愛的地方,但是她的經歷卻令人寒心,把她接回去,共偕白首,可能成為終身憾事。 蕾娜直在催促田野的決定。 田野說:“蕾娜!香魂需要有人照顧,你還是上去吧!我在這裡守候,等三姑娘回來!” “不!我要等候你的回答!”香魂說。 “這種事情,不是單方面的問題,怎可說回答的,我在這裡等著,蕭玲瓏回來,我和她商量!” 蕾娜以為田野怕難為情,破涕為笑,同意田野的意思,說:“好的!只希望不使我失望!”說著,她便溜上樓梯去了。 田野燃著香煙,倚在門前,安靜的守候,不時看看表,已經是快要十二點了,三姑娘的影跡全無,不知道她究竟跑到那兒去了?據蕾娜說,三姑娘可能是到聖瑪利醫院去,因為她在留院期間,已和醫院的護士,修女交成朋友。但是即算真的,三姑娘去醫院拜會舊友,也應該回家了,教會所辦的醫院,向來是很嚴格的,到了十點多鐘,就關門了……除此以外,三姑娘還會到那裡去呢? 這孤孑的浮萍,在香港,除了嫖客,和舞廳的主顧以外,無親無友,她能夠到那兒去呢? 田野猛烈的抽著煙,一支接一支的,他乾脆在樓梯口間坐著,不時,蕾娜還自窗戶間探出頭來,看田野守候的情形,她和田野也可說是一對憂患的朋友了。互相招招手,無言的寄以慰藉。 不一會,蕾娜屋子內的燈光全告滅去。可能是蕾娜哄著香魂去睡了。 田野再看時時。已是晨間三點了,三姑娘的踪影也沒有。 “她總不至於在醫院裡住宿吧?”田野喃喃說:“難道說,她又重做出賣靈魂的勾當麼?” 路上行人歛跡,時已仲秋,夜間實有點涼意,田野抖縮著,又抽了一支香煙。 到了晨間四點,田野知道三姑娘根本是不會回來了,便悄悄的離去。
這天是周末,金麗娃和田野預早有了約會,但是田野的心中卻老惦念著三姑娘和香魂的問題。 他凝呆等坐在辦公室之中把公事置在一旁,昨夜沒有充份的睡眠,加上在午夜渡海時著了涼,患上傷風,精神非常頹喪。壁上掛鐘的時針慢慢的移動,他等候十二時下班,週末的下午照例是休假的,他可以再去探望三姑娘,也可以去赴金麗娃的約會,但他的心中卻旁徨不已,究竟這兩條路只能選擇其一。 倏的,蕾娜有電話來。她說:“田先生,蕭玲瓏已經回來了,是早上九點多鐘才回來的,她說醫院裡的護士留她在那裡住宿,給她念聖經使她安眠,……唉,她現在對教會好像著了迷啦……” 田野心中明白,蕾娜之所以報告三姑娘在外歇宿的經過,是恐防他對三姑娘有歪曲之邪想。 蕾娜又說:“唉……蕭玲瓏回家之後,和香魂在言語上又起了衝突,兩個人又弄得號啕大哭,真把我煩透了……現在,香魂又瘋瘋癲癲的,拿著刺刀,說要去找彭健昌拼命……田先生,你馬上來一次好嗎?算是做做好事……現在蕭玲瓏死命把她纏著……” “好!我馬上就來!”田野頓時下了決意他先去九龍看三姑娘,儘速把事解決,然後在約定的時間趕回香港來赴金麗娃的約會。假如趕不上時間的話,就只有給金麗娃失約了。 距離下班尚有半個多鐘點。田野向張子宜打招呼,說有要事要先走一步。 但在這個時候,意外的桑同白竟從他的辦公室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張金色印刷精緻的票子。招田野至身旁說:“今天有個音樂會——英國皇家海軍管弦軍樂隊大演奏,南施最喜歡就是管弦樂,有人送我兩張票子,我原準備伴她去欣賞的,但可惜又有應酬,我把票子給你,還是你伴她去吧!” 田野有點躊躇,矜持著沒有回答。 桑同白含笑又說:“聽說你們兩個人鬧了意見是嗎?唉,你們年輕人,老像小孩子一樣,其實有什麼好鬧的,看一場電影,跳跳舞,出去玩一次,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田野更感尷尬,他看著桑同白慈祥的臉孔,完全好似一個和事老人的模樣,實不忍拂他的意思。 桑同白便把兩張票子塞到田野手中,又說:“你打電話給她吧……哦!對了,司徒森先生原定今晚約你談話的,我已替你婉拒,請他改為明天上午,你在十點多鐘自己到他辦事處去走一趟吧!” 桑同白說完,就先行離去了。 田野又加了一重困擾,他要去探望三姑娘,又要趕回來赴金麗娃的約會,及約桑南施赴音樂會。 三姑娘問題倒好辦,只要不耽誤時間,三言兩語的把她和香魂的生活解決,就可以告退,而且就算不能及時解決,也同樣的可以推辭有事離開。但是金麗娃和桑南施的問題可不能分身,能赴金麗娃的約就不能和桑南施赴音樂會。 假如,以論理來說,金麗娃是有夫之婦,而且又是聲譽欠佳的女子,和這種女人單獨共渡週末,容易惹出事端,引起飛短流長,何況還有一個週沖在死命的盯著呢?不過,桑南施又是個大小姐,和她相處只是個受氣胚子,更加上和她鬧氣已經不是一天,僅憑桑同白一句話,又向她低頭,實在有點不大甘心……田野毫無主見地思索,形狀非常不安。 倏的時鐘響了十二下,已是下班的時間到了,他想起了蕾娜的催促,三姑娘和香魂不知道已鬧到了什麼程度。 “管他什麼約會,又管他什麼音樂會,先把三姑娘和香魂的問題解決了再說……”田野心中這樣決定,便匆匆的走出了“聖蒙”慈善會。 豈料,在那馬路的對街處卻停放了一輛脫篷汽車,看見田野走出來,那汽車的喇叭便連聲直響。 田野抬起了頭,一眼便瞥見坐在汽車中的是金麗娃,這倒是很奇怪的事情。金麗娃和他的約會是晚間八點鐘在“蕾夢娜”咖啡室碰頭,為什麼這樣早就來了?而且還守候在他的辦公廳門口? 金麗娃揚起了指頭,扣了幾扣,意思是招田野過去。 “你下班倒是挺守時的!”她語帶挖苦地說。 “吃人家的飯,拿人家的錢,當然應該守時守法!”田野毫不在意地答,其實心中卻非常焦灼,因為他急需趕過九龍去,假如被金麗娃纏著就無法脫身了。 “今天什麼事情又改變了你?來得這樣早?不是八點鐘在'蕾夢娜'麼?” “嗨!”金麗娃吃吃一笑。那潔白的貝齒在鮮紅的唇中露了出來。 “那是私事,現在是公事,上汽車來吧!” “不!我有急事需要馬上去辦!”田野急切說。 “哼!除了女人以外,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你那樣急的?”金麗娃似有不樂。 “是霍天行找你!我上街購物,乘順路之便把你帶去!” “霍天行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家裡!” “那末我趕快去把事情辦完,馬上就來,頂多一兩個鐘點!”田野顯然感到狼狽了,好像禍不單行。 “何不先到我家中彎一彎,也許三言兩語就可以把事情解決了!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女人!”金麗娃已把臉孔板下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弄得那樣著急呢?”田野再問。 “又有人告你!”金麗娃橫目說。又似恫嚇。 “誰會告我?又是周衝嗎?” “不!彭健昌告你謀殺!” 田野聳肩而笑,搖首說:“那就不會是彭健昌,自然是柯大勇,也可說是周衝,他們的控告,當然會接踵而來,這種小事,霍先生當不會介意,何至於會找得這樣急呢?過兩個鐘點,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金麗娃被這幾句話弄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哼——。這是小事嗎?你才升起來,架子就變得大了,彭健昌控告你只是其中一個問題,還有其他的事啦!” 田野因為蕾娜的告急而焦灼,正欲解釋下去時,金麗娃已拐轉了頭,悻悻然的開動汽車疾駛而去。 “像我這樣的人,那還會擺什麼架子……”田野吶吶說。但這話金麗娃已不會聽到。 她的汽車早已遠逝,田野滿腹牢騷,喃喃咒罵:“哼!像你這種女人,仗著丈夫的權勢,全不把他人當作人看待……哼!總有一天,要你吃點苦頭……” 田野咒罵了一陣子,自覺無聊,擺在當前的,還是三姑娘和香魂的問題重要。他不顧一切的,還是按著預先排定的計劃行走,先渡海至九龍蕾娜家中去。
田野踏上高士打道那間簡陋的樓梯時,覺得那環境是陰沉沉的,一片靜寂,似乎那屋子內並沒有人在著呢。田野上前扣門,久久沒有反應。他心中暗覺奇怪,蕾娜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曾說,香魂的神經病又告發作,在家裡鬧得很兇,而現在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難道說,她們鬧到街外去了麼? 試推那扇木門,又是在內鎖著,分明是有人在內…… 田野驀的起了警疑,莫非香魂,發了瘋狂,把三姑娘和蕾娜兩個人全殺死了麼? 頓時,他的腦海中現出一幕血淋淋的悲劇。急忙抱著臂膀撞門…… 但忽的,大門呀然打開,那打開房門的竟是僵呆的三姑娘,也許她正就是為田野的莽撞打門嚇呆了。她的眼皮浮腫,像經過了痛哭及失眠所致,疲憊與心情不安,使她消瘦。她張大了口,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田野既走累了,又加上內疚,伸手拭著額上的熱汗,也同樣的說不出一句話。 看見三姑娘哭泣,田野黯然神喪,他悻悻地跨進了屋子,輕輕把門掩上。 三姑娘倒在藤沙發上,彷如淚人一般。抽噎著說:“你為什麼還要來呢?……請離開我,讓我的心情能夠安靜一點……” 田野頓感到一陣辛酸撲鼻,他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漢子,尤其女人的珠淚能使他的心腸更軟。 三姑娘的憔悴、淒涼,早使他哀慟了,何況現在還灑下了眼淚。 這時候,田野腦海裡對三姑娘的身世不清白,職業的不名譽,靈魂的不潔淨……已告一掃而盡,相反的,同情與憐愛油然而生。三姑娘的容貌原就是楚楚憐人,容易使異性心動的女子。 田野已按捺不住,蹲了下來,趨至三姑娘的身旁,撫著她的臂胳,三姑娘只是抽噎,她的臂胳上有淺淺的痕疤,田野觸撫到痕疤上,更是疾惡如仇,對社會上欺凌弱者的惡人切齒痛恨。 “三姑娘……別再哭了,我們應該振作起來,把過去的一切完全消滅掉,我們再從頭做起……現在,我下了決心,我要娶你!讓我們結合,成為夫婦……你肯做我的妻子嗎?……” 三姑娘似乎受到驚恐,打了個寒噤,但很快的又回復原狀,仍然淚下如雨,她悒悒地抬起了頭,注看田野,她心中明白,田野不會真心愛她,只不過是同情她的遭遇,可憐她的不幸,而出此下策。 “田野,你對我的安慰,我已非常感激……為我這樣的一個女人,你何需要犧牲自己,你是個大好的青年,你有你的前途……” “但是我愛你……”田野再也說不出什麼話,突然伸手一把將三姑娘拖在懷中,緊緊的摟抱。 “田野……請聽我說……”三姑娘婉轉的還要說下去。 田野不希望聽那些傷心的話語,使出他的蠻力,緊緊的抱著,使她的氣也透不出來。一面還趨下唇兒,去吻她的臉,吻她的額,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吻她的嘴…… 這樣,三姑娘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了,屋子內的空氣沉寂,兩個人的心跳盪…… 大概也有十來分鐘的時間,田野吻完了三姑娘的頸,帶著醉意說:“快答應我,嫁給我,……現在馬上就走……讓我們搬出那間污穢黑暗的小公寓,另外租一間小屋子,從此以後,讓我們過一些好日子,你為我燒飯,為我洗衣,為我收拾屋子,我可以努力掙錢,一切都給你滿足……” 三姑娘滾下最後一滴淚珠,露出了笑容,說:“你真的願意娶我?” “當然的,難道說你對我還不信任麼?”田野露出懇摯說。 “不是可憐我而出此下策吧……將來,我會是你的累贅!” “說那裡話……”田野以興奮的形狀以博取三姑娘的信心。 “來,現在馬上收拾東西,跟我走,我們從現在就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三姑娘反而坐下了,顯然她的內心是非常矛盾而不安的。 “不要呆葙不動,應該拿出勇氣來,把過去的一切完全忘去!”田野再說:“你的行李呢?我來幫你收拾!” “不!我要留在這裡……”三姑娘忽然慘淡地說。 “為什麼呢?”田野大為詫異,氣急敗壞地說:“難道說你還不信任我?或是不愛我麼?……” 三姑娘苦笑,搖了搖頭:“不!你看香魂蕾娜全不在屋子裡……” 這樣,田野才失聲而笑。 “原來你還要向她們道別……對的,這是人情……但是我們將來還可以再來呀!……” “不!剛才香魂又發了神經,她吵著,鬧著,要去跟彭健昌拼命,蕾娜嚇得魂不附體,叫我把香魂纏住,她跑出街外去打電話給你……” “是的,我接到電話馬上進來,但在路上碰到一個朋友把我纏住,耽誤了一點時間……現在她們的人呢?……” “我們等了很久,你還沒有來……香魂一陣比一陣鬧得更瘋,她亂打亂跳的要我和蕾娜不要管她的閒事……你看!”三姑娘指著她臉上的傷痕說:“她把我和蕾娜全打傷了,終於,我們兩個人還是攔阻不住,她掙扎跑出街外去了,說是要過海到香港去找彭健昌……” “那末蕾娜呢?”田野急問。 “蕾娜……蕾娜有什麼用?還不是和我一樣,手無縛雞之力,抓香魂也抓不住……現在她只有追過香港,說是要到'聖蒙'慈善會去找你,假如你不在,就到永樂東街公寓……” 田野跺腳焦急,假如不是金麗娃和他糾纏,耽誤了時間,相信還不會把事情弄得這樣僵。 三姑娘再說:“假如你真愛我,也應該為香魂和蕾娜兩人著想,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把她們兩人連累得夠慘了,……”她的話永遠是那末傷感的。 田野過了片刻,說:“那末我和你一起追過香港去,順便也把行李帶過去!” “不!家裡沒有人怎麼行?而且有我在身邊,做起事來也不方便,萬一追過去找不到她們的人,蕾娜回來了家中又沒有人在,豈非兩面撲空,你一個人去吧!反正我留在這裡也不會跑掉,你還不放心麼?” 田野想想三姑娘的話也未嘗不對,反正遲一天早一天,把三姑娘接回家去也是一樣。便點首說:“好的,我一個人趕過去,蕾娜假如找我,不在聖蒙慈善會,自然就會在公寓裡等我,而且彭健昌開設的那間大萬公司的地址我也去過,總不會找不到她們的!” “你不要和彭健昌起衝突就是了!”三姑娘關心地說。 田野點頭,揚起了指頭,指著了三姑娘的鼻尖說:“那末你先把行李收拾好,我找到她們,馬上回來接你……” 三姑娘淒苦而又甜蜜地笑了笑。 田野輕輕的吻了一下她的臉頰,便移步啟門,要動身了。當他的腳步剛跨出門時。 “田野……”三姑娘忽然叫喊。聲音是苦澀的。 田野楞楞的停下腳步。 “還有什麼吩咐嗎?” “吻我……”她仰起了脖子,似乎在要求地說。 田野笑了一笑,樂得享受,四片唇兒便如漆般貼上了,這次,是三姑娘把田野摟得緊緊的,幸而她的理智尚可控制珠淚,要不然,這是更辛酸的吻了。 “再一次……”三姑娘又說。 田野不解,但他在陶醉中…… “再一次……”三姑娘第二次再說。 相信這是有生以來最長的一吻,三姑娘似乎要把田野吞嚥下去,田野做夢也沒有想到三姑娘會這樣熱情的,這家庭主婦典型的女人。這一吻完後,田野的臂膀便不再鬆開,似乎已不想走了,但三姑娘卻很理智的把他推開,說:“你該走了,要不然又趕不上時間啦!” “說實在話,我已不想走了!要走,我和你一起走!”田野說。 “別鬧孩子脾氣,香魂不知道已經鬧成什麼樣子,請為蕾娜著想,她一定很狼狽,到處在找你啦!” 田野笑笑,覺得三姑娘對待朋友的慈愛,更能增加她內心的善美,便點頭說:“好,那末我走了,收拾好東西等我,再不要亂跑了!” “那是當然的!”三姑娘說。 於是,田野真的拉開大門,落下樓梯,真的走了。三姑娘送別,她推開了窗戶,探首窗前,當田野溜出街面上時,她便含笑向他揮手,還投了一個飛吻。 田野的心情倒是愉快的,因為他在情場上紛亂的心緒,已找回了歸宿,這時候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一步一步雀躍,不時回過頭來,似乎餘情未盡,依依不捨…… 但三姑娘卻不然,她強帶上笑容,掩飾了內心的辛酸。當田野高大的背影逐漸在她眼簾中消失時,她的兩行熱淚把眼前的一切全模糊了。繼而號啕痛哭。 原來,三姑娘已有了決意,她不忍負累田野,做田野一輩子的累贅。她知道,田野之所以向她求婚,乃是受同情心的驅使而絕非單純為著相愛,這種結合,不可能有幸福之前途。 她倒是一片痴心,單戀著田野,而愛一個人時,就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她決定犧牲自己,當淚兒歛下時,她撫摸著頸項新掛上的十字架,默默而禱,為田野祝福。 其實行李是早已經收拾好了,那很簡單的,只有一個小小的皮箱,餘下了那些奢侈的衣裳,及零星的裝飾品,都是在當紅舞女時所留下來的……她寫下了信,一併贈送與蕾娜,作為酬謝她的友情。 她不希望有人給她送行,尤其田野說找完了蕾娜和香魂以後還要再來。她不希望再看見任何一個人挑起她的凡心。剛才的幾個吻,就是在紅塵中最可紀念的戀情,自此以後,將投身空門與世隔絕……。 她提起了行李,撫著胸前的十字架,悄悄的走了。 田野趕回香港,時鐘已指出了四點,這正是他向金麗娃約定去拜會霍天行的時間。但田野卻急需知道香魂和蕾娜的下落。所以需要爭取時間,他雇了一輛汽車,急急忙忙駛往花園道聖蒙慈善會了。 這時,辦公廳早下了班,星期六下午照例是沒有人的,只有那年老的工友在花園間剪刈花圃。田野急忙向他查詢。 工友說:“差不多兩點鐘,的確有一個打扮得非常時髦的女人來找你,她的形色慌慌張張的,似乎有什麼急事找你!但是聽說你下午不上班,便又慌慌張張的走了……” “有什麼話留下嗎?”田野急問。 “沒有——她就說馬上到你的家裡去找你!” 田野道謝後又急忙驅車趕回永樂東街,奔上樓,根本人影也看不見,閻婆娘在前樓搓麻將,他急著要問蕾娜是否來過…… 閻婆娘忙著她手中的十三張,很冷落的回答什麼也不知道,倒是吳全福的妻子自房間內穿了出來,說:“是的,有一位姓蕾的小姐來尋過你,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她沒有話交待下嗎?” “沒有——問她什麼話也不肯說,只說回頭再來!” 田野跺腳,時間完全錯過了。 “為什麼這樣急呢?又是你的什麼人嗎?”吳妻很關心地說:“唉,田先生,你在女人身上,浪費的情感太多了!” 田野無暇和她辯論,默想片刻。說:“這樣,假如她再來時,叫她打電話給我,我在七點鐘以前,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他匆匆寫下了霍天行家中的電話,打算馬上赴霍天行的約會,在霍天行家中等候蕾娜的信息。 田野離開公寓,因為需要趕時間,所以仍坐街車趕路,他到達干諾道霍宅時,已是四時四十分。 他按電鈴,出來應門的還是那高頭大馬的女傭人。 田野心情焦急,匆匆的就向屋子內跑進去,他希望霍天行對他的誤時諒解。 闖進客廳,金麗娃在坐,她正有客人相對而坐,田野自覺孟浪,腳步便告停下。 那客人年紀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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