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職業兇手

第6章 第六章血淚前塵

職業兇手 牛哥 24531 2018-03-22
金麗娃和霍天行的結合使田野感到費解,論金麗娃的材貌、儀態,何愁嫁不到好丈夫?何愁找不到有錢的男人?為什麼偏偏嫁給殺人如麻,全身染滿血腥的一個職業兇手的首領? “你們從小就相識在一起嗎?”田野再問。 “你好像在調查我的身世了!”金麗娃嬌嗔。 “不,我只是對你們的結合感到奇怪吧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倆是表親,青梅竹馬,從小就在一起,到頭來,他娶了我……我們到現在還是情投意合……”說到這裡,金麗娃倏然熱淚盈眶:“你不要再問下去了……。” 於是田野緘默了,舞跳得更快,旋轉得更狂,音樂到了最後一節,總是特別瘋狂的,等到舞曲完後,兩人幾乎都站立不住了,頭是旋昏的,搖搖幌幌,互相攙扶,回到座位,田野揩著額上熱汗,相對一笑。香檳酒瓶又告空了,金麗娃又招歐僕來另開了一瓶,香噴噴的,倒滿了杯子。

當田野端起杯子時,又說:“我看你的身世一定有一篇很長的故事……。” “你好像很關心呢……”金麗娃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當然,像你這樣的嬌媚的女人,怎會嫁給霍天行……”田野露出醉態。 “怎麼……?霍天行不適乎你的理想嗎?”金麗娃有怒意。 “最低限度,他是一個殺人為職業的兇手……” “那是他向社會報復!……”金麗娃毫無顧忌地高聲呼嚷。 田野以迷糊沉醉的眼光四下回顧,幸而在坐的顧客並沒有註意他們的爭吵。於是,田野便以手指貼在唇上發出“噓”聲,意思提醒金麗娃有所顧忌。 “向社會報復?那是什麼意思呢?我不懂!”田野壓低了嗓子又說。 金麗娃緘默不語,她的臉色表現了憤怒,又滿滿的斟一杯酒,當舉起酒杯時,剛啜到唇邊,積怒又剎時消失,轉變為憂鬱、哀怨、倏而又熱淚盈眶,忍耐不住,淚珠就淌下來了。

“你怎麼哭了?”田野是鐵漢,生平最怕是看見女人落淚。 金麗娃抽噎著,打開了她的手提袋找尋手帕,田野已經搶先將他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為什麼哭呢……?”田野邊問。 “話說來就長了……”金麗娃掩臉說:“你為什麼逼著問呢?” “關心你……”他移動了椅子貼近了金麗娃。 “唉!”她深深嘆了口氣。過了半晌,才說:“說實在話,霍天行殺了我一家人……” “嚇?……”田野渾身顫栗:“他……殺了你一家人?” “嗯!”金麗娃點點頭:“這是我的推測而已,我的父親、母親、舅母……全喪在他的手裡……”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和他結婚呢?是他逼迫你嗎?”田野非常忿慨。 “不——因為我仍然愛他……”

“……這又使我不解……”田野說:“弒父殺母之仇人,你仍愛他?” “假如用真理來講,那是我父母的錯處……”金麗娃非常婉轉地解釋,像一個溫柔體貼的賢妻:“霍天行是一個可憐的孤兒,他是我姨媽的兒子,六歲,父母就去世了,孤苦零丁,無依無靠,投奔到我父親的家裡來了,所以我倆從小就在一起,我的父親非常富有,但是為富不仁,對霍天行虐待不堪!這也許是霍天行的天資過份聰明,頑皮所致,差不多每天都有打罵,有時還用繩子將他捆住吊起來……” “既然頑皮,為什麼不將他送進學校呢?有六七歲,就大可以唸書了。”田野說。 “這就是我所以對我父母不滿意的原因,因為霍天行家中貧窮,父母故世,遺留下只幾件破傢俱,一床破棉被……”說到這裡,金麗娃淚珠泉湧。 “這也難怪,霍天行的母親患腸熱急症死的,霍天行的父親卻因為做買賣失意,加上愛妻突然病逝,雙重的憂悲煎逼,意志消沉,每日借酒消愁,弄得病魔纏身,差不多有半年,家中的東西當的當,賣的賣,直到山窮水盡……”金麗娃用手巾拭去了滿臉的淚珠,接道:“假如我的父母不是個守財奴的話,盡親戚之誼,將百分之一的財富拿出來給霍天行的父親些許幫助,霍天行還不至於成為一個孤兒……”

“那時你有多大了?”田野對金麗娃磊落光明充滿正義之言,感到衷心欽佩和同情,一個婦人能有這樣的胸懷,實在使天下多少心腸狹窄的男兒漢感到無上的羞辱與慚愧了。 “我比霍天行僅小一歲,但是那時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畢生不會忘懷。”金麗娃又端起酒盃一飲而盡,“就因為霍天行的父母沒有遺產留下,我的父母就將他視同豬狗不如,初時,我的父母再三商量,預備把他送進孤兒院,但是那一家孤兒院會不知道我父親是豪富呢?假如把霍天行送進去以後,相信以後募捐、求助,麻煩事情就更多了,得不償失……所以勉強將霍天行留下,他就成我們家裡的小下人一樣,家中大大小小任何事情都要做,我們的家本來就有著五六個下人,霍天行就變成了下人的下人了。連下人不願意做的事情都推到霍天行的頭上……假如做錯事情,還要挨打……。”

“唉,怎可以這樣對付一個小孩子呢?”田野起了一聲長嘆。 “霍天行的個性甚強,從小就胸怀大志,這就是所以我一直愛著他的原因,每天晚上,當我在溫習功課的時候,他就在我的身旁問長問短,要我教他識字,非常好學,雖然我的母親常常驅趕他、打他,但是他好學的態度不變,到了十歲時,他就要求我的父親給機會給他唸書……” “那當然你父親不會肯的了?” “不,我父親答應了,白天給他念半天書,晚上在一家報館的排字房裡面做學徒,你看,一個年齡僅十歲的小孩子,會經得起這樣的折磨嗎?而且報館的排字房裡面,對霍天行都是打打喝喝,說他做事沒有精神,——試想,一個小孩子在白天裡要唸書,每天晚上要做到三四點鐘才能歇止,怎會有精神呢?假如有人告狀告到我父親的面前,那霍天行又會挨上一頓毒打……。”

“所以霍天行為了報復就把你父母都殺死了……”田野說。 “不,事情還長著哩!霍天行那時年僅十歲,就知道奮鬥,咬著牙關,熬了三四年,由於他的好學不倦天資聰明,不久,已經能夠代替排字工人的工作,而且報館的社長已經漸漸知道霍天行的身世,對我父親的為富不仁,多行不義感到不滿,對霍天行非常表示同情,特意把他從排字房調到編輯部去做練習生,一方面仍是做雜役,一方面便學學做校對,這樣晚間做事的時間便縮短了,能夠得到更多的時間唸書,有時候到了休班時,還約我出遊,或者看上一場電影……” “我真佩服你們、十二三歲的年紀就懂得戀愛?”田野好像有點妒忌。 金麗娃嫵媚一笑,那童年綺麗的一段事蹟,重複地映在她的腦海之中。 “……但是我的父親每得到消息知道我和霍天行在一起嬉耍的時候,就一定將我痛罵一頓,說霍天行是下等人,沒有資格,沒有地位可以和大家小姐混在一起……而且還向霍天行提出嚴重的警告……有一次,我為這種事情和父親頂起嘴來,我說:'天行表哥在我們家裡免費做了兩三年的牛馬,父親就算付出工資給他錢念上幾年書,難道說也負擔不起嗎?為什麼要他出來做工役,假如他只唸書,而不做工役,豈不是就有地位。有資格了嗎?……'當時,我父親還摔了我一個耳光,這就是我所以對我父親痛恨的原因……”

“你是個很富有正義感的人!”田野感嘆說。 “天行在十五歲那年已經正式升為校對的職位,而且他念英文的程度也很有根底了,我倆仍常常在一起,而且在感情上更是進步,私下訂了白首之盟,於是,不幸的事情便發生了……”金麗娃再次拿起酒杯和田野乾杯,一飲而盡,“有一天,記得好像是星期六吧,霍天行剛巧休假,我倆相約至青山去遠足旅行,豈料抵達青山之後,倏而降下傾盆大雨……我倆狼狽不堪,到山洞裡面去躲雨,直等到晚上,雨仍是沒有停止……第二天清早上,雨才算停了,霍天行才把我送回家,豈料父親不問青紅皂白,拉著霍天行便拳打腳踢,而且還用手杖亂鞭亂打……可憐,霍天行為我、不敢還手,任由他瘋狂地摧殘,一頓毒打之後,那條腿便殘廢了……。”

田野聽著,也感到過份殘酷,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驚嘆說:“原來霍天行的腿變成殘廢,是你父親做的兇手……。” “不止我父親,還有我的母親,舅媽。她們也做了幫兇,我的舅媽原是個寡婦。孤苦伶仃,長住在我們的家裡,衣食住全仗賴我家裡供給。照說她應該和霍天行是同病相憐的了,但是不然,她在旁邊慫恿,使我父親火上加油,而且,那條粗藤手杖,就是我的舅媽遞給我父親的……她們將我父親打霍天行,當作遊戲看……當時的情形,我眼睜睜地看著霍天行咬著牙關,一聲不響,認受我父親的兇惡殘暴的毒打,他既不淌眼淚,又不呻吟,僅抬著憂怨的眼光一直向我望著,好像說,他為了我,能夠忍受一切酷刑……我心如刀割,我父親每打一杖,我渾身便顫悚一下。我欲撲上去和霍天行摟在一塊共同忍受父親的毒刑,但母親舅母將我死命拖著,我哭……哀求……解釋我們並沒有做不名譽的事……只因為下雨,躲在山洞裡不能回家……但是他們非但不聽,而且對霍天行打得更是厲害……渾身都是血跡……相信天底下沒有更殘酷的事情了……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最後,霍天行眩昏過去,他們就將他丟出門外,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月,我沒有看見霍天行,在這段時間裡,我等於被軟禁了,我的父母絕對不讓我出大門一步,而且,我的同學,朋友,所來的信件,都一律要經過他們檢查,才能落到我的手裡。生怕霍天行還和我暗通消息,實際上天底下凡是用強權,用壓力,強迫他人做所不願意做的事,都會遭遇到反抗的,我的表面上雖然他們控制得牢牢的,但是內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惦念霍天行,直至到有一天,這也是我畢生不能忘記的一天。我父親做生日,家中親誼滿座,差不多開了十多桌酒席,正在酒酣耳熟之際,突然,霍天行來了,他身上的傷痕未好,紗布纏著,腿上用石膏敷著。自然,他也是我家的親戚之一,誰會不認識他呢?霍天行在這個時候來,他的用意並非是希望得親友們的同情,他是要當在親友的面前宣布我父親的罪狀,這種勇氣確實使人感到欽佩的,當時我父親感到狼狽萬狀,親朋在座,他自然不敢再打霍天行。也無法制止霍天行說話,就任由霍天行大聲疾呼……霍天行說完我父親的罪狀以後,便向我父親說:'現在,醫生已經證明,我的腿已經殘廢了,我總有一天,要向你索還我一條腿!'隨後他便呼喚我的名字:'麗娃。你怎麼樣?我的意思是問你對我怎麼樣?山盟海誓,共偕白首的誓言會不會因為我殘廢了一條腿而改變?'當時,我非常激動,真不知如何答覆才好,霍天行便說:'無言,便是默認,那麼請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我來向你父親索還一條腿,在那時候,我就來娶你……誰敢攔阻,我殺死他!'說完,他向在座的親友鞠躬告別,扶著手杖,移動敷著石膏的傷腿,一拐一拐退出門外,一個僅十四五歲的孩子,能有這種魄力,光明磊落的言行,在座的親友無不咄咄稱讚,同時對我父親的為富不仁,虐待一個孤苦伶仃的窮戚孤兒感到不滿,議論紛紜。不斷地出言向我一家人的譏諷,這場喜慶事便鬧得不愉快,我追出門外,霍天行尚行得併不過遠,我高聲呼喚說:'天行……不管天長地久海枯石爛……我等著你……我終身等著你……'僅說了這句話我便被父親如老鷹攫小雞般提返到屋子裡去,以後我的父母對我監督甚嚴,每天上學用汽車送到學校,放學用汽車接回家,假如想單獨出門一步,那是休想,上街買東西或是看一場電影,我媽媽或我的舅媽,都要牢牢跟著。他們假使沒有空的話,也要派司機將我監視著,這樣過了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有一天,我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生日開跳舞會,我才得到機會,在舞會中趁人不注意之時溜走了,趕到霍天行服務的一間報館裡去,豈料霍天行早已離開了報館,據報館的人說,霍天行從被他的姨丈打傷之後,精神非常頹唐,常常像著邪病般喃喃自語,矢志要報復折腿之仇,他離職時,社長、總編輯都非常同情,極力挽留,但是霍天行的意志堅決,怎樣也不肯在報館里工作下去,而且不肯吐露他今後要走的方向,報社的同人還自動的募集了一筆款子贈送與他,自此以後,霍天行的踪跡下落就不明了,我失望之餘,曾經盡最大力量找尋霍天行的下落,但是霍天行的踪跡真如石沉大海,連一封信也沒有給我……”

“也許他的信被你的父親扣留呢?”田野插嘴說。 “不:我的父母也向我承認,他們絕對沒有收到過霍天行的信,而且還捏造出許多事實證明霍天行必定投海自盡了……” “但是到今天為止霍天行仍活著。”田野吃吃而笑。 “……一年,復又一年,霍天行的音訊渺然,真像死了一樣,我也懷疑霍天行確是死了,那時候,抗戰開始,我們闔家遷到香港,又由香港逃到了內地……這時候,我已經一天一天長大起來了,因為我有諾言,必需要等霍天行回來,忍著寂寞,忍等歲月嗟跎,復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很渺茫地過去,希望霍天行有一天能夠出現在我的眼前,但是我幾乎瀕到絕望的階段,霍天行的消息仍如石沉大海,抗戰勝利復原,我們回到上海,那時我已經二十三歲了,父母逼著我出嫁,但是我的心目中,除了霍天行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倒是愛情專一的女性,”田野感嘆說:“假如天底下的女人全能夠像你一樣,可能世界上永遠沒有戰爭……” 這句話逗得金麗娃瑩瑩而笑,又乾了一杯酒,繼續說:“朱毛匪幫叛亂……又逼使我們一家人逃難到了香港……這時候,我父親的事業並不像以前在上海,在內地的那麼順利,到底香港的地頭不是像其他的地方那末容易混生活,我父親做生意屢做屢敗,他向來是視錢如命的人,蝕去幾個錢,便弄得萎靡不振,每日借酒澆愁,一天,倒出了意外的事情了,由於我的父親心境不佳,我母親慫恿他到郊外旅行一次,藉此以散散心,我的那位馬屁蟲舅媽,她向來是到什麼地方跟到什麼地方去的。我卻因為心中紊繁,從不喜歡和他們一起到什麼地方去,所以他們三個人就一同動程了,購買了很多食物,預備到銀灣——那是香港地方風景最優美的一個海灣去野餐。他們大概是早上十點多點動身的,我父親有著一輛私用的跑車,但是他慳吝成性,從不肯僱用司機,自己親自駕駛,豈料就這樣一去不返了,……”金麗娃說至此處,珠淚漱漱而下:“初時,我以為他們樂極忘返,或者在銀灣什麼地方,租借旅館,住了下去,但是,竟過了三天……還沒有看見他們回來……” “難道說霍天行回來了不成?”田野又問。 “嗯,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中央警署發現他們三個人的屍首……他們是野餐吃食物中毒死的,因為野餐的地點非常荒僻,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那末汽車呢?”田野找出破綻而問。 “汽車停放在馬路旁,後來被路警發現可疑,從足跡上的去路才找出他們野餐地點,發現了屍首,人已經死去兩天了,自然,警署方面查不出些許線索,是屬於謀殺性的,附近找不出第四者足跡,但是那些攜帶去的食品裡面倒是放了猛烈的毒藥,警署初時懷疑我的父親因生意失敗起厭世之念而自殺,但是他自殺,又為什麼把母親和舅母同時毒死呢?這樣便變成一個無頭公案,撲朔迷離,警署還有一度懷疑到我的頭上來,說我有弒父弒母之嫌……” “但是後來又怎樣知道霍天行是兇手呢?” “……過了個多星期,警署無法結案,便容許我辦理出殯,我在永遠墳場買了一塊地,將我雙親連同舅母,一同安葬,正在下土時,在老遠的山坡上屹立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向我密切注意,他的形狀,真像霍天行呢,我身披重孝,在許多親友面前,當然不敢對一個陌生的男人怎樣,連多看兩眼,也沒有膽量,而且在我的心目中,霍天行失踪已近有十個年頭,腿蹶了,又沒有錢,書又念不多,總不致於忽然間衣錦榮歸,追踪來至香港吧……等到雙親安葬完後,離開永遠墳場,那男子卻遠遠追踪在後,但我看不出他是跛腳的,在上汽車當兒,他卻趨上來了,說:'金麗娃,可以讓我進來嗎?我是從不失信的,說回來,就回來,而且我一定要娶你……'頓時我幾乎眩昏,我以為在做夢,驚喜若狂,加上剛喪去父母的悲傷,竟嚎啕大哭,我看清楚了,那一點也不假,他正是我朝夕思念的霍天行,他長大得壯健如鐵,臉上充滿了艱苦磨練出來的剛強,年紀並不太大額上竟有了皺紋,他的嗓子永遠是那末沈毅有力能控制人,我情不自禁地就倒到他的懷裡,雖然我還帶著孝……” “所以你們以後就結婚了?”田野斟滿了酒盃,高高舉起說:“這真是個傳奇故事!我恭賀你們的戀愛勝利!但是後來又怎樣會知道霍天行是殺你父母的兇手呢?” “直至到我們結了婚,霍天行從沒有提起過,後來還是周衝告訴我們,霍天行來到香港已有三四個月,一直在計劃怎樣向我父母兩人下手!” “不可能吧?你不是說周衝有野心嗎?他可能在挑撥離間呢!”田野反而為霍天行袒護了。 “不,很可能,霍天行從來做事,是說得到做得到的。雖然,他對這件事情絕口不提,但是有一次卻因酒後失言,露出馬腳,他說:'我做事向來是講究恩怨分明,誰有恩於我,畢生不忘、知恩必報,誰有仇於我,十年以後報復不晚,比喻說,誰給了我一碗飯吃,我將來必定還他一碗飯,誰折斷我一隻胳膊我必定將他兩隻胳膊都同時折斷。又比喻說,你的父親打蹶了我一條腿,我回來之後。弄蹶他一條腿也就夠了,但是後來我再三考慮,他的年紀這樣大了,蹶了一條腿,活著也沒有意思……'說到這裡,霍天行自知道失言了,以後對這事就再也不提了,我曾經數次利用周衝,向他旁敲側擊,但他盡情迴避……” “假如查出來了之後,又怎麼樣呢?是否你就不再愛他了呢?或者是要報復殺父母之仇呢?”田野天真地問。 金麗娃含笑不答,繼續說:“我和霍天行結婚差不多近兩年了才知道霍天行的真實流浪故事,原來,他自從離開了報館以後,就自己去'賣豬仔'。到美洲加利福尼亞州開洋油礦,他自己售賣了五年,足足做滿了五年礦工,終日在數百尺不見天日的地層之下工作,如牛如馬,整整做滿了五年,平日省吃省用,積蓄了些許錢,便脫離了那不見天日如牛如馬的生活,他流浪到了芝加哥,初時在唐人街的飯館裡做小廝,後來得到了機會,認識了一個以殺人為職業的黑團體首領,他對世道的不平,人生的善惡加以闡明,他需要了解更多的罪惡恩怨,便毅然參加了職業兇手的組織。工作了有五六個年頭,終於他把自己訓練成為一個黑社會組織的領袖……他的意思說,社會上的人情冷暖,道德淪亡,有錢有勢的人耀武揚威,善良的人們畏縮躲藏,有錢便可以保障一切,有勢便可以肆意凌人,誰心地善良,就變成弱者,弱者都是膽怯的,畏縮一旁時更可以看見惡人橫行無忌,國家懲治惡人,是講究天理國法人情,而且惡人還可以在這三點的漏洞上去橫行作惡,天底下能幫助弱者的唯有'正義'二字,'正義'是社會上任何人有心肝的人都會支持的……” “這就是霍天行所以成立'正義'公司的原因嗎?”田野說:“他的'正義'公司是否一秉正義的宗旨去做工作呢?” “當然,霍天行在香港的的確確曾做了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比喻去年瓦解了九龍城癩痢蛇的黑勢力流氓團組織,揭發了龍家班的黑勢力集團組織,他們是專事敲詐勒索,沿著香港的幾條著名的馬路,如皇后大道,英皇道,荷里活道……等地方,按月收'保護費'的,又如今年正月間,香港號稱'殺人王'的流氓,刀疤李老七,忽然死於意外,就是霍天行使的詭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找出痕跡刀疤李老七是被謀殺的……” “幹這些案子,恐怕還是離不了一個'錢'字,主持人當然還另有其人羅?”田野說。 “當然,錢當然是要的,案子也是別人委託的,要不然'正義'公司的開支從何而來?上上下下幾十個職員,他們全吃西北風嗎?” “這句話,說也合理,也頗不合理!”田野冷漠地說:“那末週衝又是什麼出身,他好像對這種工作非常老練的……” 金麗娃抿嘴而笑,好像把剛才一段悲傷的事蹟又完全忘記得乾乾淨淨,說:“他就是霍天行所說的'誰給我一碗飯吃,我就還他一碗飯。'的人,霍天行在報社里做校對工作的時候,報社里的校對長對他非常好,霍天行'知恩圖報'。當他從美國回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打聽那位校對長的下落,豈料那位校對長早已故世,週衝就是那校對長的孤兒,當時的環境非常惡劣,霍天行便攜帶著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同胞兄弟看待,一切的行動技術都是霍天行授與他的,週衝的天資非常聰明,偏門的玩意,一說即懂,一點即明,善於觀色,但是為人有反骨,不講情義……” 他們這樣談著,不知不覺舞廳已經打烊,僕歐來收拾檯椅器具,田野才發覺已經是午夜三點了。 “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快的,只有苦難的日子才是難熬。”田野嗟嘆說。 “你認為今天是享樂嗎?”金麗娃帶著笑意說,一面將台帳結過,摟著田野的胳膊踏著醉步,離開了麗池舞廳。 汽車仍放置在停車處,其他的客人早已離去,這大的一個停車場,就只有孤零零地一輛汽車停放在那裡。金麗娃搖搖幌幌跨進了車廂,扭開火掣,踏著油門,田野剛跨進車廂,汽車便已駛動,向前一竄,田野仰天倒在坐椅上,反而惹得金麗娃格格大笑。 “你喝醉了……”田野埋怨說:“這樣開車太危險!” “笑話,我每個星期六都如此,從來也沒看見我闖過禍!”金麗娃的態度有點瘋狂:“而且我開車的技術是'天字第一號'還可以寫英文呢,要不要表演給你看看?”說著,她不徵求田野的同意,踩滿了油門,汽車便疾駛如飛,如流星般駛行在平滑的柏油路上,她還故意將駕駛盤忽左忽右的擺動,汽車便左搖右幌,像寫“S”字般,看樣子隨時會竄出馬路之外,滾下山坡,或撞到路邊人家的屋子裡去。 她的態度如此瘋狂,是受了刺激所致,幸而是在深夜,馬路上沒有行人,否則她定然會闖下車禍。 “餵!你瘋了嗎?……”田野的酒量本就不好,喝了過量的酒後,經這樣的左搖右幌馬上起了翻胃,一陣刺鼻的胃酸衝出口腔,汽車如流星般疾馳,弄得眼花撩亂,兩旁的景物,如鬼影幢幢向後飛映! 有時候遇著對面有汽車來時,看樣子兩輛汽車就要碰上了,金麗娃急急地把駕駛盤一轉,兩輛汽車擦身而過,驚險萬狀,每遇這樣的情形,金麗娃都放聲狂笑。笑得高聲怪叫,假如不悉情形,誰都以為她是一個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瘋子。 “金麗娃,把汽車慢下來……”田野高聲吼叫著:“你喝醉了……” 但是相反的田野越是吼叫,金麗娃越是將汽車駕得更快。過了好一會,汽車算是慢下來了,漸漸走得更慢,更慢了,而且金麗娃還移動銀白色的高跟皮鞋。踩了剎車,汽車完全停下,她的臉上再沒有笑容,相反的籠罩著憂鬱、悲傷、喘息著,漸漸熱淚盈睚。竟忍不住掩臉哭泣起來。 “麗娃,……你怎樣了?”田野的熱酒全變了冷汗,拿出手帕不斷揩抹。 經這一問,金麗娃竟倒在田野的懷裡,放聲號啕大哭起來。田野雖然酒醉,但神智未亂,他知道金麗娃是個有夫之婦,而且還是老闆的夫人,一時弄得惶然不知所措。 金麗娃悲慘地哭著,哭聲是忽高忽低,一如女孩子倒在情人的懷裡撒嬌,又如妻子向丈夫訴哀怨。她緊緊地揪著田野的衣襟,假如田野一定要把她擺脫開,那似乎是非常殘酷的事。 “麗娃,別太衝動了……”田野找不出言語,給她一點安慰,也摸不透她的心情,悲傷是由何而來?唯有做到的是遞給她一條手帕。 金麗娃沒回答田野的話,哭著,哭著,似乎是難得找到這樣好的一個機會,給她放懷痛哭,盡情吐出心胸中的積怨,而且還能夠有一個體貼的男兒伴著。過了好一會,金麗娃的悲傷才算緩下了。那條手帕已經盡濕,透了口氣,抽噎著說:“你來開車好嗎?我們該回去了!” “……我還沒有學會……”田野慚愧說:“還是你自己開吧!” “我的手發抖,全身戰栗……”金麗娃說時,抬起了她的一雙玉手自己觀看,果然的,抖索得非常厲害,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會知道,為什麼會忽然間激動得這樣厲害。 “你應該冷靜一點才對!”田野說:“世間上的人,多半是不滿現實的,得一想二,高處望高,這也可以說是人類貪得無厭的慾望,也可以說是時代進步的輪環,假如人類沒有慾望,時代也不會進步了,科學也不會發達了……” “你竟然說教了!”金麗娃噗嗤一笑,這形狀,又像天真無邪的女孩子一樣。 過了不久,金麗娃的酒氣略為清醒,逐漸回復了原狀,她駕著汽車,默默無言,駛馳在沉寂的路上。 “先到你的家裡如何?”田野說:“我自己另外乘街車回公寓去!” “那何必呢?我先送你回公寓去!”金麗娃說。 實際上,到現在為止,田野還不知道金麗娃住在那裡,也許這神秘的老闆娘還要保持她的住址秘密。 終於,先到了永樂東街的公寓,臨分別時,金麗娃似乎尚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心中的紊亂,又似乎無從說起,她的眼眸,露著晶瑩之光。默默含情,如怨如訴,向田野凝視,過了很久,才吐出一語。 “今天的事情,當我沒說過,完全忘記掉算了,千萬不要向任何一個人道及!” 汽車走後,寥靜的馬路上,就剩下田野一人,伴著他孤影。 “唉,真是一個奇女子!”田野自語感嘆,百折迴腸,想不通金麗娃在今天晚上的所作所為是什麼意思,更不了解她的心情是什麼變態。 海關鐘樓傳過來的四音鐘聲,已是午夜三點半了,田野的酒意清醒,腦海仍是昏沉沉的,倦遊整夜,疲憊異常,他惦念著金麗娃的哀怨,假如金麗娃真是陷在苦海,像她這樣的一個嬌媚而有作為女子,又怎能不伸手援助?從來天底下的英雄故事,都是脫離不了女人的,何況女人又是弱者,田野盼望能成為一個英雄人物。他燃著一支煙卷,無精打彩地蠕蠕踏上樓去,二房東閻婆娘是吝嗇成性,房屋是經過裝修,樓梯上的電燈也裝妥,但是為了省電,每夜一過十二點,便把電燈熄去,這又等於沒有電燈一樣,伸手不見五指,仍需要摸索上樓而去。 在黑暗中那絲絲的香煙火光很能表現力量,尤其在抽吸時,蒙饃的亮光一瞬,最低限度可以映出樓梯五步以上,田野藉著這些微弱的亮光,還不至於會有摔交的狼狽。 田野拾級而上,腦海中的紊繁使他茫然不知所在,倏而,腦後起了一絲聲響,在這樣的深夜當中,當不至於會有人躲藏樓梯上吧,田野驚詫之下猛然回頭,在這一剎那間,已有人伸出手來向他偷襲,先是打掉了他手中的一根香煙,跟著,他的嘴巴也被人用手堵上。田野正欲還擊之際。對方已趨在他的耳畔沉聲吼喝:“嗨,不許高聲叫喊……”那聲音很熟悉。 “是周衝嗎?”田野驚惶而問,不過在他的心目中,週衝的個子消瘦,而向他背後襲擊的人卻孔武有力。 “是的,你不許怪叫,以免驚醒了屋子裡的人,說話不方便!”週衝鬆開了他的鐵腕,田野絕想不到週衝的外表文弱,卻有驚人的臂力。週沖一面掏出香煙,一面蹲身在樓梯的板級上坐下,燃亮了打火機,將銜在唇邊的香煙點著,噴出燃霧,籲了口氣,才又說:“上那兒去了?” 看他的形狀,和聽他的語氣,似乎他在壓制著自己的憤怒。 “我和老闆娘金麗娃……”田野話未說完,就被周衝堵住。 “我知道你和金麗娃在一起,你們到那兒去了?白天到現在!” 看樣子,田野就猜想得出,週衝可能是因妒忌而燃燒了怒火,聽金麗娃說的故事,週衝的確是一個善妒而極有野心的人。他在這樣深夜的時間一直守候在這裡,就可以揣測得出他的用心了。 “金麗娃和你說了些什麼?”他忽然說。 “……我們遊淺水灣,坐咖啡館、跳舞,盡情歡渡這個週末,絕對不談公事……”田野答。 “不,我問金麗娃說了我一些什麼沒有?” “不,她一直就沒有提起過你!” 週衝露出一絲苦笑,猛烈吸了一口濃煙,悠悠吐出,隨手拍拍身旁的樓梯板,邀田野並肩坐下,又說:“何必瞞著,我和霍天行共事已經有五六個年頭,金麗娃的脾氣我還會不知道嗎?她是一個極其水性楊花的女子,也許她今天看中你了……” “沒這回事……”田野急忙否認說:“她和霍天行恩情並重,沒有人能夠染指……” 週衝又是一笑:“但是我承認我以前和她有曖昧行為,你肯相信嗎?” “……”田野無法回答。 於是,週衝遞給他一支煙卷,替他燃點上後,繼續說:“你先把頭腦冷靜一下,希望你別再隱瞞我,要知道,昨天晚上,霍天行就有意思要取你的性命,假如不是我給你解圍的話,你在今天還會自由自在麼?關於我和金麗娃的曖昧行為,相信在我們的團體裡面,除了老闆霍天行以外,可以說是沒有一個人是不知道的,你可以向任何一個人打聽,而為什麼會沒有人告發呢?這原因你可以猜想得到,在我們的組織裡,傾向我的人佔大部份,也可以說是實力全在我的手裡,而且金麗娃也駕御了一部份勢力,所以,可以將霍天行蒙蔽住。要不然,我的性命早已完結了,而且金麗娃也別想活到今天了……” 田野不敢插嘴,凝神傾聽,覺得周衝的話,和金麗娃所說的,互相矛盾,也不知道誰是誰非。 “據我的看法,金麗娃的確是看上了你!”週衝又繼續說:“自從你參加了我們的組織後,她逐漸對我冷淡,但是對你呢,表面上非常凶狠嚴厲,但暗地裡卻溫柔體貼,她的一貫作風是如此,以前我剛參加組織的時候也是一樣——所以,我勸告你,你要多冷靜,別冒昧行事,否則將來後悔莫及!” “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做出違背良心的事……” “你能這樣,我很高興!”週沖說:“金麗娃向你說過我些什麼沒有?” “沒有說你什麼!”田野含糊說:“即算提到你時,也不過是讚揚你的話!” “嗯——”週沖不樂,自然他是不會相信田野的話的,但是知道威逼利誘田野也斷然不肯吐露實情,便喃喃自說自語:“我不怕向你承認,我對金麗娃是一片癡情,我有膽量說必定要達到目的而後已,你的為人,性格,我非常清楚,斷然不會出賣朋友,我對你向來是非常欽佩的,要不然也不會拉你參加組織,處處袒護你,同情你,譬如說,殺劉文傑;昨天和霍天行正面衝突為你辯護,都是很好的例子,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受人利用,被人挑撥離間,破壞我們的友誼,要不然,反友成仇,我們大家自取滅亡——” “你放心,我生存在世界上,就是以不違背良心原則……”田野說。 “這樣說就很好,”週衝扔下煙蒂,站了起來,像是有離去的意思,他的形狀,已不像剛見面時那樣凶焰,失望中帶著點憔悴。緘默地站著,像是仍有著千言萬語,但又不能出口,終於他說聲“再見”。便要走了,方欲舉步時,又說:“關於我和金麗娃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多予保密,假如你一定要向霍天行說,那我也不在乎,不過,我可以坦白說一句,霍天行是斷然不會相信你的,而且金麗娃也絕對不肯承認的,希望你多多考慮。……” “我說過,絕對不出賣朋友……”田野再說。 “好的,祝你晚安!”週沖頭也不回,蠕蠕落下樓梯。 田野目送他消瘦的影子漸漸離去後,感到有點旁徨。 現在,他好像變成了天之驕子,地位超然的中間人物,金麗娃也要向他拉攏,週衝也要向他拉攏,好像他個人潛儲了一個龐大的力量,誰能得到他,就是勝利者,反之,就是失敗者。 田野不由得不感到惶恐,他自己知道,到現在為止,仍是個平凡的人,仍是一個沒有正當職業,失業而不得志的人,既沒有長出三頭六臂,又沒有誰擁護他,可以造成一股使人必需爭取的潛力量。 田野看看自己,那疲懣不堪的身軀,一雙靠著殺人吃飯的手,其外還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 於是,他想到“正義”公司的那個團體,而且和黑社會烏合之眾組織的秘密團體,綜合金麗娃所說,週衝所說,誰都在爭權奪利。田野洞悉了“正義”公司的內幕,悔恨交加,這個組織不需要外人瓦解,自己人明爭暗鬥隨時隨地就會崩潰,毫無前途可言,雖然現在他還摸不清楚金麗娃與週衝是怎麼回事?但是自己覺得是必需要脫離的時候到了。 回返寢室,解衣倒在床上,倦意又頓告消失,腦海裡是紊繁的,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想竭力把紊亂的思潮擺脫根本辦不到,也許是金麗娃的誘惑過份使他迷離,每閉上眼時,金麗娃的俏影便自然而然地映在他的眼簾。想到霍天行的故事,更是恐怖,他之所以嗜殺,仇世,目的就是冀圖向社會報復,他的組織裡,全都是一批神經不正常的瘋子! “擺脫罷……。”他自語說,但怎樣擺脫法?正如他自己知道自己並非三頭六臂,更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在一個月前,他還是一個生活無靠的失業流浪漢呢,……想到這點,他又悔恨沒有和小雪雪母女兩人一同乘船遠揚海外,流浪在海外總比擠在香港要好,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人呢……他又漸漸覺得自己過於天真,到新加坡去同樣需得要有護照,他連這一點也無法辦得到……。 “還是找個正正噹噹的職業吧!”他又說:“只要漸漸和'正義'公司疏遠……他們叫我做事,我略為敷衍一下,或者乾脆拒絕,這樣相信他們也不會給我留難,只要把金麗娃和周衝兩人拉攏好就沒有問題了……” 金魔娃的影子還在他的腦際,她的身軀像款擺的水蛇般可以將人死死的纏著,尤其星眸半張的媚眼逗人神魂飄蕩,那呶起的櫻唇,隨時隨地可以貼到他的臉上,倏然,金麗娃說:“……田野……讓我和你一起走……我也需說脫離魔掌……”焉地,電光閃閃,門聲隆隆,週衝出現在她的背後,他的形狀真像一隻猛獸,頭上長了獸角,手上長了鋼爪,他撲上來,凶狠暴戾,毫無人性地在金麗娃的玉體上撕,抓,噬,咬……金麗娃遍體鱗傷,血痕斑斑……慘不忍瞎……金麗娃狂叫……聲音慘厲……。 田野驚醒,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又糊塗做起夢來,張開眼,心房仍在砰砰地跳盪,窗外有陽光透進來,沒想到竟然天亮了。 房門口間有著一份早報,是這吳全福辦書報社後贈送給他的,田野需要找職業。起床拾起那份早報,馬上翻閱“人事欄”,希望發現一則“事求人”的廣告,但是他失望了,這個世界,好像全是屬於女人的,一切招聘職員的廣告,不外乎請褓姆,請家庭女教師,請女會計員,請女服務生,召考空中小姐……一切與男人無關,好像世界上正缺乏了女人似地。 田野失望之餘,連國際上的形勢動態社會新聞都懶得再看,扔下報紙,爬起床來,環目四顧,在他的心靈上,似乎房間內缺少了一些什麼東西?但是細細觀察,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缺少,床鋪、衣櫥、書桌、藤椅,樣樣齊全,而且都打掃的整齊雅淨,這自然是三姑娘的心意。想起三姑娘,他覺得奇怪,鄰室竟一點聲息也沒有,看這個時間,三姑娘照說是應該起來上菜場,跟著就要上打字學校去了。 平常三姑娘對他大獻殷勤,早上替他預備好漱洗水,預備好早點,但今天竟一點聲息也沒有。 “這種風月場中的女人,相信多半都是這樣的,生活糜爛已成習慣,心思向上,但本性難移,五分鐘熱度過去,又是依然故我,所以根本就可以說是無藥可救……”田野心中這樣想著,便用指頭轉彈板壁重複敲了幾次,竟沒有絲毫反應。 “也許,前天晚上答應說回家吃晚飯,後來失約了,致惹得她生氣了……”田野心中又想,驀地,他發現三姑娘給他掛在板壁上的一幀照片竟已失去,這就是他所以感覺到房間中缺少了一樣什麼東西的原因。再敲了一次板壁,同樣的沒有反應,田野越出房去,趨至三姑娘的房前,她的大門竟牢牢鎖著,論上菜場的時間,她不會出去得那麼早,又斷然不會無響地就去了,顯然是昨夜根本沒有回來。 “自甘墮落的女人……”田野憤懣而說。 正在這當兒,忽然,門外來了一位陌生人,他在房門外,輕輕叩了兩下,高聲說:“田先生,霍經理找你,有急事!”同時,又遞上一張名片。那張名片卻是鴻發公司副理週衝的名銜。上面寫著:“請即返茂昌行一敘。” “你說是老闆找?”田野問。 “是的,霍經理下條子,都是用周副經理的名片!”來人答。 田野明白,這是霍天行用的障眼法,即算手下出了事情,可以推委責任,與茂昌公司無關。但是這卻是造成周衝攬權的因素,他打發來人去後,自己打水洗完臉,匆匆趕下樓去。恰好碰著三姑娘回來。 三姑娘艷裝打扮,一如昔日操賤業時的作風,她看見田野,並無羞愧的表示,抿嘴一笑,愛理不理的態度,田野以為她的故態復萌,又在外面胡為,這樣,便把提攜她出火坑的一片苦心,完全毀掉,不禁勃然大怒,高聲說:“昨晚上你到那兒去了?” “哼,你的火氣好像很大!”三姑娘非常冷漠地側著頭說:“你可以在外面玩耍整夜不歸,難道說,我就不可以玩耍嗎?” 田野被問得啞口無言,想起前夜的情形,的確使他羞愧,而且,確確的,他沒有理由干涉三姑娘的行動,更沒有理由用這種責備的態度向她說話,雖然,他曾經為三姑娘脫離火坑下了一番功夫,但是三姑娘也曾經救助他脫離了監獄,論恩怨,兩人的恩怨都可以同時勾消,誰也不能壓制誰的行動。 “我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在外面胡為……”田野臉紅過耳。 三姑娘前後顧盼,看過樓梯上下沒有人,便吃吃而笑,伸手捏了捏田野的臉頰,態度輕薄,嗲聲說:“喲,好青年,你算是妒忌了呢?還是吃醋了呢?我並沒有做壞事呀,一夜沒有回家,就算做了壞事了嗎?你已經兩三夜沒有回家了,難道說做了兩三夜壞事嗎?我的好青年……”她說的話,顛三倒四的,而且酒氣撲鼻,好像喝了很多的酒,兩眼倦憊無神,又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似地。 “三姑娘,你聽我說;”田野忽然雙手扶著她的胳膊,懇切地說:“我確實不願意看見像你這樣的人,自走毀滅的路……” “我也不願意看見你墜落……”三姑娘有點悲戚,趁機會倒在田野的懷裡。 “你放心罷,我不會自尋毀滅,昨天晚上有個姊妹生日,請吃酒,開晚會,我們玩了一夜,很痛快地玩了一夜……天底下沒有誰是自甘墜落的……你真把我看成這樣的女人嗎?” 這幾句話說來,使田野也感到非常難過,他確實對三姑娘過於冷淡,試想一個慣在風月場中生活的女人,怎能忍受這些寂寞?獨自空守閨房,已近有整個月的時間,這些日子,也算是虧得她過了,尤其幾次對她失信,都非常難堪,要不然,她也不會收回那幀照片,去徹夜遊玩,田野心上蒙上慚愧,責備自己過於忍心,於是他將三姑娘攙扶著,送回到她的房間內。 三姑娘確實疲倦已極,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於是睡熟了,她又會呼叫:“我口渴極了,請倒給我一杯水,……”她實在是醉了,在大清早怎會喝醉酒吧?顯然是一夜喝到天亮。 田野倒了一杯涼開水,給三姑娘喝下,三姑娘說聲“謝謝”便又倒下睡了,但睡著時,又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東西。田野非常難過,想想,又近乎有整個月的時光沒有給錢給三姑娘用了,難道說她是經濟起了恐慌才起的愁緒嗎? 想到這點,他偷偷打開三姑娘的手提包觀看,假如她昨夜是重操舊業的話,那自然手皮包中會有客人付的夜渡資,但是沒有,手提包裡只有幾張零碎的紙幣,計算起來,連二十元都不到,這就足可證明三姑娘並沒有自暴自棄,並沒有做不正當的事情,心中的怒氣全消,反而覺得剛才向三姑娘的魯莽不應該,憐憫的心情重生,掏出一疊約近兩百元的鈔票,塞到手提包內,替她在枕頭上置好。 這時,他看看熟睡的三姑娘,仍在昏迷醉態之中,臉兒是渾紅,有脂粉遮蓋著,她不怎樣美,但楚楚憐人,說得上“小巧玲瓏”四字。 田野想起,他在被暴徒毆傷,酒醉時,三姑娘都是殷勤體貼給他服侍,現在三姑娘有了同樣情形,他又該如何呢? 他情不自禁,替三姑娘脫下高跟皮鞋,因而看到一雙在透明的玻璃絲襪包裹著豐滿的小腿。本來在睡覺時脫掉襪子比較舒適。但田野不敢,扶起三姑娘的纖腰替她剝下外套,那件緊窄的旗袍又同樣不敢脫,連觸動一下也不敢,可算得正人君子了。一切安排好後,田野舒了口氣,复替三姑娘蓋上一張毛巾被單,拉上窗簾,使屋子裡減少光亮,這樣田野方才拉上房門離去。 他不知霍天行又有什麼緊急召喚,有命令來是不能不去的,乘公共汽車趕至德輔道中寶豐大樓,在這段時間內,整個大樓的每間辦公室中都是忙碌的,打字機劈劈拍拍的聲響充斥各處,出出進進盡是行人。 來到茂昌洋行推門進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老闆娘金麗娃,她正疊著兩條大腿高坐在寫字台子上,態度端莊地正在看閱一份文件,有過一夜的嬉遊,田野感覺到和金麗娃的感情像是有了高度的增進,親熱地向金麗娃點頭笑笑。 豈料金麗娃竟恢復了以往冷漠的本性,散閒地說:“老闆在經理室內!”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不出是喜悅?是悲哀? 田野大惑不解,這女人未免過於善變了!推開經理室的門,只見周沖和霍天行俱在。他們正研究一張紙片,看見田野進來,霍天行仍是一片謙虛的態度,觀他的臉色,好像並不知道田野和金麗娃徹夜嬉遊。 “田野,你知道懶蛇其人嗎?”霍天行說。 “當然知道,我參加組織,他就是媒人!”田野答,一面窺視他們兩人臉色。 霍天行頻頻點首,繼續又說:“你和懶蛇相識又是誰介紹的呢?我的意思是說你在沒有加入'正義'公司以前!” 田野脹紅了臉孔,記得第一次他和懶蛇張興旺見面時,是吳全福給他指引的,因為他搶了一個女人的手提袋需要找“收贓的”,他還沒有開口。週衝即搶著說: “是田野同屋的一個人,做書報攤販的,叫做吳全福,他曾經出二百元的代價,委託我們幹掉劉文傑……”似乎不大樂意的神氣。 “那和田野一定是知交!”霍天行平和地說。 “當然,那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而且這個人非常講究義氣。……” “那末,你知道他和懶蛇的交情如何嗎?”霍天行又說。 “同樣是鄰居,交情普通——”田野漸感到奇怪,他們的話題全擱在懶蛇身上。 “現在我們想找你的朋友吳全福替我們做一點事,你可以替我們拉攏嗎?”霍天行說。 “實在話,我不願意介紹任何人……”田野坦率答。 “田野一直在批評我們的組織不是以正義為準!”週衝脅肩而笑。 霍天行不理週衝的挑撥,仍然和顏悅色地,一面延請田野坐下,拿起案上的銀器煙匝,敬過煙後,又繼續說! :“懶蛇出事了!我們現在要找尋他的下落!” 田野怔了一怔,話是出自霍天行之口,可見得事態嚴重,懶蛇的性命危在旦夕了。緘默了半晌,才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呢?” “昨天晚上我們交給他的任務,他不能達成,把我們獵取的對象放走了還不說,而且還把我們弟兄余飛打傷了……”霍天行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張興旺為人戇直,不會叛變的……”田野說。 “我早提出問題,我們獵取的對象巧好是懶蛇相別十餘年的把兄弟,只怪我們用人不當,誤派張興旺,他不忍心自己的兄弟互相殘殺,要放手不干,而余飛卻逼著一定要他幹,一時起了衝突互相動武,這是情有可原之事……”週衝又以理直氣壯的態度說。 “懶蛇傷了自己弟兄,就此一溜了事,這豈不是目無法紀嗎?我沒有說一定要怎樣處置他!但是卻沒有理由說是不想辦法把他找回來呀!”霍天行板著臉孔向周衝申斥:“而且這件事又關係共黨方面……” “為什麼又和共匪發生關係呢?”田野詫異說。 霍天行眉宇緊縐,似乎不願意吐露,但礙在形勢逼壓下,又非得說明白不可,“為程氏母子的案件,我曾答應替共黨盡義務,完成兩件工作,就抵清這筆帳,沒想到第一件就出了岔子……。” “放走兩個人,是我們應盡的責任,又殺兩個人來彌補,這根本不合理,霍老闆,我希望你不要過份遷就共產黨……。”週衝的語氣在挑撥,這個曾受過霍天行恩惠的人,竟隨時隨地施逞他的陰謀。 霍天行用狠毒的眼光向周衝睨視,他似乎深悉週衝的用心,但為什麼遲遲不肯動手,以絕滅這個後患呢?是畏懼週衝的潛勢力嗎?或是看在他父親曾有恩於他的情面份上,不肯“恩將仇報”將周衝懲治?霍天行是一個非常有計算的人,田野猜想不會如此簡單,不過相信霍天行還不會知道,週衝非但有奪位的野心,而且還有霸占他的嬌妻的野心呢! 霍天行指著周沖說:“假如你一旦做了首腦,我相信你也不會拿整個組織,所有弟兄的血肉去和共產黨拼吧?到那時候,你求息事寧人,何止殺兩個人求和平解決,相信你還會大開殺戒呢……” 霍天行聲厲色嚴,近乎申斥,這點威勢又把周沖壓倒,週衝雖然有明目張膽的倒戈勇氣,但事到臨頭,不免仍有懦怯的流露,到底霍天行還是個殺人的老手。 “你知道,懶蛇是我的人馬,是我召他入夥的,我和他情同手足……”週衝加入解釋說。 “我現在沒一定要把懶蛇怎樣,在我們的組織之內,有人逃亡了,我們能不把他找回來嗎?假如你也逃亡,他也逃亡,我們將怎能服眾,你說得很好,懶蛇是你的人,那麼你能負責把他找回來嗎?假如不能,那末你還是把這個差事交給田野,吳全福和田野是好朋友,又和懶蛇有交情,利用吳全福去調查懶蛇的匿處是最恰當不過的,他不是'正義'公司的人,露面出去沒有人知道,懶蛇也不會迴避,假如是以'正義'公司的人出去,相信懶蛇會逃得更遠,而且還會流血反抗呢!” 這番話將周沖說的啞口無言,自然他的心中仍是不肯幹休的,而且霍天行當著田野的面前對他申斥,確實無地自容,這時機還不是他當面宣布倒戈的時候,他的心中暗自說:“……不過,快了……。” 於是,霍天行向田野面授機宜,教田野如何利用吳全福去找尋懶蛇的下落。 十分鐘後,田野由經理室中出來,他想脫離這個狐群狗黨,明爭暗鬥利欲薰心的魔窟,也正如周衝的一句話,“時機未到……”目前還得敷衍工作。 吳全福是必需要找的,不過,他在考慮,是否應該把全盤事實真相告訴吳全福,或是隱瞞著他,僅叫他設法偵察下落。田野一面盤算著,不覺又行到了金麗娃的跟前,金麗娃仍安詳地坐在櫥台邊,手中持著帳單,緊鎖眉宇,似乎把全副精神擱置在帳單之上,地上堆疊著全是些準備出口的箱裝煙花。她數數算算,一會兒又把手中捏著的鉛筆撅開了朱唇,用潔淨的齒貝咬著,又伸出纖指撥弄身旁的算盤,一模一樣的老闆娘神態。一位小職員在幫她忙碌著,上了帳的貨品搬移堆在一旁,還用印章蓋上號碼,蓋上“中國製造煙花”等英文字樣。 田野停下腳步,細細欣賞這位風韻年華老闆娘的風采,她高坐在櫃檯上,裙子卷高了,兩條腿纖長纖長的,露在外面,三姑娘假如和她比較起來,那簡直是相形見絀。論儀態,像金麗娃這樣的女人,真適合豪門顯要的貴婦,插身在職業兇手群中,為一個職業殺人犯的首腦的妻子,實在是太可惜了。 田野呆站了半晌,他只想和金麗娃說幾句話,但是這幾句話又是無從開口的! 照說,金麗娃在扭轉身子來撥弄算盤之時,也應該看見田野呆立在她的身旁,但是沒有,她連眼梢都沒有抬起,也許她是不願意再和田野說話呢! 田野自慚形穢,他自知道是個窮措大,是個沒有正當職業的流浪漢,和一個貴婦在一起,總不大適宜,論在職業兇手的組織中,她又是個發號施令,地位至尊的老闆娘,而田野呢,不過是個聽命令受遣使的“殺人者”而已。田野悵惘,愁緒地移動了腳步,輕輕越過了金麗娃的跟前,方欲推開那扇玻璃大門。金麗娃忽然說:“你慢著——”她的頭仍沒有抬起來。 田野喜出望外,欣然地回過頭來,他看見金麗娃仍在繼續處理帳務,好像剛才的那句話並非出自她的口中,這樣實使人難堪的,田野有點憤懣。 “我還有事情趕著要辦呢。”田野說。 這樣,金麗娃才擲下帳單鉛筆,躍下了櫃檯,裙子把她的腿掩去。 “你找吳全福辦事,大概幾點鐘可以完畢?”她說,似乎完全知道這件事呢。 “怎能說一定呢?”田野答。 “總有個時間吧!” “難道說又有什麼吩咐嗎?” “當然,水務局幫辦,詹?史格勒有宴會,我邀你出席!” “我又是陪客嗎?……”田野故作輕鬆而問:“是採取周末方式,還是以往的方式?” “兩者相兼!”金麗娃瑩瑩而笑。 “那末七點鐘在'蕾夢娜'咖啡室會面如何?” “八點——” 於是金麗娃繼續開始記帳,恢復了她的緘默常態,田野算是到得了一個滿意的答覆,匆匆而去。 田野奉命需要馬上去找吳全福,他和友人合夥新開的書報社是在德輔中,田野還沒有去過,門牌號碼也不知道,所以必需要回永樂東街公寓去向他的家人詢問。 田野返公寓後,找著吳全福的妻子,詢問地址門牌號碼,匆匆再趕往德輔道中去。 這是一間單開間門面的鋪子,上懸一個橫額的“忠民福記書報社”招牌,看吳全福的意思,“忠民”兩字,是表示他的忠貞,至少他並沒有冀圖向共匪靠攏,隨著政府撤離大陸,就流落到了香港,幾年來含辛茹苦遭受的苦難,就靠這兩個字,一吐委屈。 鋪面小得可憐,像一條深窄的巷子,裡面的書籍還不少,凌亂荒蕪,堆得各處皆是,吳全福自己是老闆,也是伙計,還兼差打雜的,他和他的伙友都在忙碌整理書架上的書籍,而且吳全福還帶來了他的小兒子替他們做搬運工作。 “吳老闆——”田野打趣地叫喚。 吳全福聚精會神,似乎無暇兼顧他客人,而且“老闆”二字,對他又像有點陌生,叫了兩聲,才徐徐偏過頭來,看見田野竟大喜過望,連忙趨上來歡迎說:“啊!原來是田野老弟,真是失迎了,你怎麼叫我老闆,豈不是開我玩笑?那你豈不變成我們董事長了?啊!來來,我替你介紹我們的兩個夥友——” 那兩個人,都是吳全福的老朋友,一個叫湯九斤,一個叫湯冬,是兄弟兩個。 田野看湯九斤湯冬兄弟兩人,一個是斜眼,一個是耳後見腮,絕非正人君子的相貌,吳全福為什麼會和他們兩人合夥做生意呢?不過吳全福既相信他們,而且把他們當做好朋友看待,田野心中雖然不樂,但是也得敷衍敷衍和他們應酬寒暄一番。 這兄弟兩人,知道吳全福開書報社的資本是由田野供給的,尤如看見貴人光臨,媚諛奉迎,惟恐招待不周,一個遞茶,一個遞煙,忙得不可開交,田野自從流落香港後,過慣貧賤生活,處處遭人白眼,一時被人這樣恭維法,很有點不大習慣。而且心理上反而起了反作用,對他們兄弟兩人的行為,甚為鄙視,敷衍過後,便保持緘默,湯家兄弟見田野的態度不正常,便識趣地相告走開,回复做他們的工作。 田野待他們走後,低聲向吳全福說:“這樣的人,你怎會和他們合夥做生意?我看他們的相貌不正,小心上當才好喲!” 吳全福初時一楞,繼後領悟田野的意思,不禁呵呵而笑,說:“人不可貌相,我們怎用相貌去分辨一個人的善惡?你以前也曾說過,這個社會的眼睛是勢利的,只重外表不重人,這是一種極大的錯誤,我們怎可以覆蹈這個錯誤?” “我說只重衣冠不重人,是指衣著裝飾而說,並非是相貌,你怎樣交朋友有你的自由,有你的主觀,我無權干涉,但我是勸你,當心是善意的。” “你過慮了!”吳全福仍堅持己見說。 田野便以一笑置之,繼著說:“你現在有空嗎?可否和我到外面去跑一趟?” “有什麼事呢?” “出去再說!”田野的態度嚴肅。 吳全福知道田野素來是不大愛開玩笑的,便將應做的事情給湯家兩個兄弟交待一下,原來,他們的書報社還準備做“出租小說”的業務。吳全福正在編排書冊的號碼呢。 他們走出到門外,田野邊走邊說:“首先,你不要大驚小怪,我需要你幫助我找尋懶蛇張興旺……” 果然不出所料,吳全福乍聽之下,就楞楞地表示驚奇:“你有什麼事情呢?” “你還是少問為妙,反正事情關係重大……。” “懶蛇住的地方就在我們公寓的背後,你已經去過一次了,為什麼自己不去找呢?” “不!懶蛇已失踪了。”田野說。 吳全福大為驚奇,他漸覺得田野的態度神秘,懷疑他和懶蛇之間有著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末你急著找懶蛇幹什麼呢?”他問。 “不瞞你說……”田野只有捏造故事了:“我和幾個朋友集了一點資本幹走私的買賣,貨物交到懶蛇手裡,言明是應當今天交款的,沒想到他的人竟失踪了!” “唉……”吳全福跺腳嘆息:“這種壞人你怎麼可以和他混在一堆,那真是遲早要上當的!” “所以我就是要急著把他找出來!” “唉,”吳全福的那股婆婆媽媽脾氣發了,便不斷地埋怨田野做事孟浪:“你這年輕人也是不守本份,天底下這麼多的事情都不做,偏偏要幹走私的勾當,要知道這年頭的人心險惡,沒有幾個人是靠得住,你要多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才好哇……。” “現在不是說這種不派用場的話的時候了,朋友都逼著我去取款,你還是快幫我忙去找懶蛇吧!” “放心,懶蛇這人不夠朋友,我把你看作我的手足兄弟一樣,他騙了你就等於騙了我一樣,我一定要把他找回來不可!”吳全福是個直腸直肚的人,邊說邊走,回返至永樂東街,由公寓旁的那條狹巷進去,拐灣就可以看見懶蛇所住屋子的大門了。 田野說:“我不便進去,因為也許是懶蛇狂嫖亂賭把錢弄光了,所以匿藏起來,他看見我一定會迴避,你只要找到他的踪跡,就來告訴我好了——哦,你最好說是你的私事,不要把這事情吐露出來……。” 吳全福拍著胸脯說:“放心,我有我的一套。”說完,就大搖大擺向屋子走了進去。 田野燃著香煙,閃在巷口靜靜地等候,他的心情忐忑,在考慮假如把懶蛇找出來之後,霍天行會對他怎樣,他記得九大戒條上有一項,就是不服從命令者死,懶蛇算不算是不服從命令呢?如把他找尋出來,而又送掉他的性命,那他豈不是就成為殺懶蛇的兇手麼?這一來,相信吳全福也不會原諒他了。 五分鐘後,吳全福又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脅肩雙手一攤,表示懶蛇不在,證明失踪的事情並不假,他說:“不要緊,懶蛇雖是光桿,但是我知道他有親戚在香港,總是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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