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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鈴木-6

蚱蜢 伊坂幸太郎 6697 2018-03-22
一進家門,健太郎就把足球扔到庭院去。 “用過的東西要物歸原處。”鈴木不假思索地說,這也是亡妻最常提醒鈴木的話。健太郎不情願地停下腳步,鬧脾氣似地噘著嘴,把球擺到架子上。 “誰知道原本放哪裡嘛。”嘴裡嘟噥著藉口,走進屋裡。 “球擺在哪裡還不都是球。”鈴木聽著他的話,懷念地想道:我也曾經這麼跟亡妻抗辯過呢。 走進玄關的水泥地,一股獨特的起司香味飄進了鼻子,鈴木有一種幸福的感覺。起司與奶油的獨特臭味與人工味道不同,混合了豐潤與不安定,讓人體認到自然萬物都會腐爛的事實,和汗水或唾液的味道近似,誇張一點說,讓人感受到生命力。 “是義大利面!”健太郎高聲說道,急忙脫掉鞋子。 “我媽煮的義大利面很好吃唷。大哥哥也留下來吃吧!”他的口氣像是國王准許客人留宿一般。鈴木突然想到無關緊要的小事,自己小時候好像還沒有“義大利面”這種說法呢。剛才踢球的河岸,雖說排水良好,但是鞋子還是沾到了泥土。鈴木走出玄關,在外面撣掉泥土,注視著不斷掉落的土塊和緊緊黏附在鞋底的污泥。

像是算準時機似地,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憤恨與焦躁、恐怖接踵襲來,是比與子打來的。鈴木離開玄關,邊走回大門邊接電話。太頻繁了,異樣的電話頻率反映出他們的焦急與僵局。鈴木留意敞開著的玄關,把話筒湊近耳朵。 “怎麼樣了?”她又這麼問。 “沒有怎麼樣。” “你人在哪裡?” “我還不確定。”我還沒弄清楚那個男人是不是推手,直到剛才,他都在跟那人的兒子踢足球,不可能有什麼進展。 “你在磨蹭什麼啊?” 花了點時間踢球。 “我想用迂迴戰術。”鈴木回想著當國中老師的時代,回答。他曾經好幾次想從學生那裡獲得情報,直截了當地詢問,卻以失敗告終。必須拐彎抹角,從外側開始打探,得慢慢地兜圈子才行。

“又不是攻城,什麼迂迴戰術。我們已經等不下去了。” “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已經死了兩個社員唷。” “咦?”這種事可以像閒聊般順便提到地說出來嗎? “他們動作拖拖拉拉的,所以十分鐘前被寺原一槍斃了。” “為什麼?” “員工不賣命工作,老闆生氣啦。” 哪有這種公司!鈴木想頂回去,還是打消了念頭。正因為有這種公司,鈴木才會站在這裡,陷入妻子被殺、發誓復仇、追查推手的境地。 鈴木在腦中盤算,設想自己的立埸、比與子和寺原的狀況,迅速分析情勢。 他們正在找鈴木,但是還沒找到人,或許此刻正氣得跳腳,氣得牙癢癢的,除了用手機與鈴木聯絡之外別無他法。 “要是我現在逃走,會怎麼樣?”

“逃走?什麼意思?” “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現在逃走,或許還有救也說不定。你們又不曉得我在哪裡。” “我們知道你家在哪。”她背誦出鈴木公寓的地址。 “我也許不會回去了。” “你以為事情這樣就算了?”比與子的聲音緊張起來。 “我不認為,可是你們不可能找得到我。” “你不可能逃得掉的!”比與子放大嗓門,威脅道:“你逃不掉的!再說那種話,那對男女就沒命了唷。你也會嚐到苦頭,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的事,早就已經發生了。鈴木冷靜得連自己都無法想像,心中的冷酷令人聯想到冰冷的湯匙。妻子死了,被一個輕浮自私的年輕人殺死了,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慘劇。 “總之,快去問那個男人是不是推手,趕快回來不就得了?”比與子恢復了輕佻的口氣。

“我要褂電話了。”鈴木不耐煩起來,粗魯回道。和比與子之同的聯繫,現階段只有電話,只要阻斷這條線,就得以暫時解脫。 “我在他家外面,正要回去。” 槿雙腿交叉坐在沙發上翻看雜誌,完全沒有抬頭看鈴木。 “很好玩唷!”健太郎高聲說道。 “大哥哥球踢得很好。”接著像是有事走進了隔壁的和室。 “那很好呀。”槿的聲音聽來像是知悉世上根本沒有任何好事。 鈴木手足無措地在客聽和飯廳之間徘徊,煩惱該在沙發坐下好,還是向健太郎求援:“你可以幫我說幾句好話嗎?” 回過神來,發現孝次郎就站在腳邊,鈴木倒抽了一口氣。雖然不至於真的跳了起來,但著實嚇了一跳。孝次郎晃動著柔細的髮絲,抬起頭,小聲地說:“坐下來吧?”

“啊,好。”鈴木趁機在槿對面的沙發坐下。 “感冒怎麼樣了?”他問。 “感冒?”孝次郎一瞬間露出訝異的表情,卻馬上換個嚴肅的表情縮縮下巴,小聲地說:“不要緊,我盡量努力。” 這實在不像一個小孩會說的話,鈴木忍不住笑了,同時想起亡妻說過“你努力不夠”的話。剛才和比與子交談而緊繃的腦袋,彷彿解開繩索似地鬆弛下來。 “這樣啊,你在努力呀。” “喏,”孝次郎身高幾乎和坐著的鈴木視線同高,像是直接在鈴木耳邊呢喃似的,“你會教什麼?”他的聲音沙啞。 “教什麼……”說實話,他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能夠教給小孩子的事。 “爸爸什麼都不肯教我。”孝次郎瞄了瞄槿的臉,“所以,教我一些東西吧。”他的眼睛充滿對知識的好奇,熠熠生輝。

“我代替你爸爸教你?” 孝次郎這一說,鈴木感覺自己彷彿變成了他們的父親,真是不可思議。而且這樣感覺還不賴。他彷彿聽見亡妻揶揄他的聲音:“你啊,性子急,又愛一廂情願。” 他看看時鐘,下午近兩點。 “好香的味道呢。” 槿用那種看透一切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鈴木。 “遲來的午餐,好像是義大利面,要吃嗎?” 霎時,複雜的情緒交錯。讓我上餐桌,表示已經接納我了嗎?或者他只是在試探我而已?鈴木煩惱不已,問道:“可以嗎?” “分量應該夠,內子做菜最大的優點,就是量多。”槿面無表情地說,眼睛盯著手中的雜誌。 “沒錯,這就是量產型義大利面。”傳來堇的聲音,鈴木轉向左邊,她已經站在那兒,雙手捧著盛義大利面的盤子。

鈴木畢恭畢敬地接過盤子。不曉得是不是聞到了香味,健太郎蹦蹦跳跳地再度登埸,拿來叉子,孝次郎則跟在健太郎後面轉來轉去。 “我也可以一起吃嗎?”鈴木確認,小堇快活地點頭:“不用客氣。”清脆的語調明朗輕快。 擺好義大利面後,全員就位,動起叉子。戈貢左拉起司的氣味像蒸氣般飄蕩在屋內。 “真好吃。”鈴木老實地稱讚。 “我就說吧。”健太郎自豪地拉長語尾,望向一旁的孝次郎,問:“你在做什麼?” 孝次郎打開了昆蟲貼紙的收集冊,看到色澤詭異的甲蟲和露出艷毒腹部的蝶類幼蟲,鈴木不由得想拜託他:“吃飯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看?” 孝次郎把盤子挪到一旁,拿著原子筆對著明信片,一副要舔上明信片表面似的,臉湊得很近。

“你在做什麼?”鈴木一問,孝次郎倏地抬頭,露出認真的神情說:“我要抽甲蟲。”一樣是那種蟲子摩擦翅膀般的細聲。 “寄十張重複的貼紙過去,就可以抽甲蟲。很稀有,很噁心的那種。”小堇為鈴木說明。 “長戟大兜蟲。”孝次郎還是用呢喃的聲音說,接著轉向明信片,指著筆記本的背面看了鈴木一眼,問:“這字怎麼念?”看樣子似乎是明信片的收件地址,上面寫著“黑塚企畫贈品發送中心”,公司名稱很可疑。鈴木讀出地址:“東京都文京區辻岡。” “東~京~都~”孝次郎複誦很認真,握著原子筆寫字的模樣很可愛。 “文~京~區~”他接著念。字雖然寫得歪七扭八,但鈴木覺得傳達出了他的熱切期望。 “鈴木先生,如何?你可以照顧我們家的小朋友嗎?”小董用手指擦拭沾在嘴角的醬汁,笑著問。 “還附贈噁心的蟲子唷。”她開玩笑似地接著說。

“呃……”鈴木沒有自信,也不打算虛張聲勢,曖昧地應和著。也許是聽到了他心虛的回應,槿“籲”地嘆了一口氣,可能是覺得鈴木太沒出息,看不下去。 “欸欸欸,孝次郎,你知道PK是什麼意思嗎?”健太郎問孝次郎。他把手按在明信片上,妨礙孝次郎寫地址的工程。 “什麼意思?”孝次郎一臉認真地望著哥哥。 “就是小熊維尼啊。'Pooh'跟'熊'兩個字,加起來就是PK。大哥哥教我的,很無聊對不對?” 可能是聽不懂話裡的意思,孝次郎一臉茫然地看著哥哥。小堇禮貌性地輕聲一笑。 “當然,我還會教你們很多事。”鈴木刻意強調。 “那那那,大哥哥,你吃過那個嗎?”健太郎突然改變話題。鈴木搞不懂為什麼“那那那”後面會接著食物的話題。 “就是那種老鼠吃的起司啊,卡通裡不是常出現嗎?開洞的那種,三角形的。”他拚命地用手比出起司的形狀。 “那個看起來好像很好吃,你吃過嗎?”

“咦?”意外的問題讓鈴木怔住了。 “問爸爸,他也不理我們。哪裡有賣那種起司呢?” 可能是看多了卡通和漫畫,想像力也變豐富了吧。鈴木姑且撒了個謊:“那種起司真的很美味唷。” 健太郎跟孝次郎互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種起司果然好吃呢。” 他們又接二連三問著“土撥鼠會戴墨鏡吧?”“長毛象的肉可以生吃嗎?”這一類不曉得到底有幾分認真的問題。 鈴木雖然無法據實以告,卻小心地以不敷衍的態度回答。他盡可能詳盡的、連自己都覺得“真心誠意”地應答著。 “那個好像也很好吃。”孝次郎用右手遮住嘴巴,壓低聲音說。 “什麼東西?”鈴木反問。為了聽清楚他的聲音,大家都豎起了耳朵。 孝次郎說:“在雪山迷路的時候,用來救人的狗。” “聖伯納犬?”鈴木一面想像著救難犬的模樣一面回答。 “對,對,那種大狗狗。” “那不能吃啊。” 不是。孝次郎搖搖頭說:“不是狗狗,是它脖子上的,木桶裡的。” “威士忌?”鈴木搶先問道。 “對,就是那個。” 孝次郎嚴肅的口氣,讓鈴木和小董笑了出來。槿雖然沉默,卻也瞇起了眼睛。健太郎嚷嚷著:“嗯,那個我也想喝喝看。” 趕往救難的聖伯納犬脖子上掛的木桶裡的酒也很吸引鈴木,那威士忌一定非常美味。 “不然遇難看看好了。”聽到孝次郎的低喃,鈴木等人都放聲笑了。 笑聲停止,才喘了口氣,一陣眩暈襲來。事態的發展毫無真實感,這個過度平靜的餐桌,讓鈴木感到困惑。他實在很難想像身在如此和樂家庭中的槿,會從事“推手”這種陰險卑鄙的職業。而且,自己竟然跟踪這個“推手”,潛進這個家庭調查,也實在不像是發生在現實世界的事。到底要怎麼樣牽扯,才能把這個家庭跟寺原一行人連結在一起呢? 我到底是蹚進了哪一灘渾水?鈴木不安起來。 他轉動叉子,捲起麵條,看著蘑菇和香菇隨著叉子的旋轉與醬汁扭動在一起,鈴木陷入一種被吸入漩渦般、眼睜睜地墜入夢境的錯覺。 像漫畫似地,接二連三不同的情景浮現在腦海。 首先是許多輛車子,氣派的黑頭車一輛接一輛駛入住宅區,停在這棟房子前。 十來個穿西裝的男子下車,侵入庭院。有體格魁梧的,也有戴眼鏡的斯文年輕人,可能是寺原的部下,“千金”的員工吧。他們踏上屋子石階,打開玄關門。比與子就在這群人之中,她對男人們下達指示。接著看見客廳桌子底下,健太郎蜷縮在那,而孝次郎就蹲在他旁邊,左右張望,小聲地問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兩人都很害怕,卻沒有正確理解到情勢有多絕望。廚房裡小堇一臉慘白地僵立在原地,她站在瓦斯爐前,被兩名陌生男子拿槍抵著。她差點露出笑容,回過神來卻發現這場騷動並非玩笑或鬧劇,嘴角顫抖了起來。 接下來,埸景換了。 這次是在幽暗的倉庫。兩個小孩遭人綁住手腳,倒在地上,小堇尖叫拉扯著頭髮。鈴木知道她遭遇了什麼恐怖的事,是恐嚇與拷問。 “你還好吧?”槿的聲音讓鈴木回過神來。 他的叉子捲著麵條,送到下巴,就停止了動作。 健太郎說:“大哥哥好像突然沒電了喔。”他一開口,白醬飛沫就從口中噴出。 “突然想到一些事。”可不能老實說出正在想像你們遇害的情形。怎麼會突然想到這麼恐怖的事?那種情景簡直就像在預言未來,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想到什麼事?”健太郎不在乎地露出嘴裡的麵條,出聲同道。 “什麼事?”孝次郎也悄聲問。明信片已經快寫好了。 儘管沒有出聲,小堇也用好奇的眼神望著鈴木。鈴木封她的第一印象——好奇心強的女大學生——還是沒變。 吃完了義大利面,盤子裡的奶油醬讓鈴木戀戀不捨,可是又不能伸舌頭舔個一干二淨,只好死心放下叉子。 “請問,”鈴木望向槿。要問的話就趁現在。也只能做了呀。你說的沒錯。 “槿先生是從事什麼工作呢?” 他捨棄拐彎抹角,選擇拿著長槍正面迎擊的作法。前一刻想像中的埸面,讓鈴木慌了手腳,他覺得要是再這麼悠哉下去,那些不祥而駭人人的埸面,就要活生生的實現了。 鈴木眼睛一眨不眨地註祝著槿,期待著槿的回答,就算他不回答,能看兄他露出狼狽的模樣也好。 “工程師。”回答的是坐在鈴木旁邊的小堇,“好像叫系統工程師?我不太清楚,反正外子是這麼說的。” “是嗎?” “誰叫他都不告訴我他的工作內容嘛。”小堇聳了聳肩。 槿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既沒有特別緊張,也沒有鬆懈下來。 “這麼說,是那個嗎?跟電腦程式有關的?” “嗯,那一類的。”怎麼樣,很可疑吧?槿的回答曖昧得就像在挑釁。 鈴木支吾著尋找接下來的說詞,要是這時能想出兩三個問題,測試他是不是真正的系統工程師就好了,但是他沒這個能耐。他倒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思索片刻後,嘆了一口氣。 我到底想確認什麼呢?鈴木陷入苦思。想知道他是不是推手?或者想要他不是推手的證據?我想把他們交給“千金”嗎?還是想保護他們?又或者我只是想離開這裡? “你知道蝗蟲嗎?”槿突然開口。 “咦?”被這麼出奇不意地一問,鈴木慌了手腳,他勉強動著腦筋,“蝗蟲……您是指昆蟲的?” 健太郎與致勃勃地探出身子,孝次郎則是對“昆蟲”這兩個字起了反應,或者是“蝗蟲”這兩個字太吸引他,急忙翻起收集冊來。 “這個人有時候會說些莫名奇妙的事。”小堇笑道。 “飛蝗。” “是綠色的那種吧?” “嗯,是啊。”槿靜靜地說。 “不過,也有不是綠色的。” “不是綠色的?” “要是生長在同類密集的地方,就會變成一種叫'群生相'的狀態。” “密集是指像'人口密度很高'嗎” “沒錯,'群生相'的飛蝗顏色黝黑,翅膀很長,而且很兇暴。” “您是說黑色的蝗蟲?” 坐在對面的孝次郎指著攤開的收集冊,小聲地說:“這個。”用手指敲著印有土黃色蝗蟲的貼紙。 “就是這個。”他用手遮住嘴巴悄聲告訴鈴木。 “同樣是飛蝗,也有許多不同的種類。如果成長在同伴眾多的地方,糧食會不足,所以飛翔能力會變強,好飛到別的地方覓食。” “的確有可能。”鈴木知道昆蟲求生的戰略非常巧妙,這點工夫或變化的確很有可能發生。 “我認為,”槿頓了一下,挪開眼前的餐盤,手肘放到桌上。他雙手交叉,直盯著鈴木。漆黑的眼睛像一道深井,深不見底,聽得見迴聲。 “我認為不只是蝗蟲。” “什麼?” “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群聚生活,形態就會逐漸改變。變得黝黑、急躁、殘暴。等到回過神來,已程變成了飛蝗。” “殘暴的飛蝗嗎?” “群生相會大批移動,蠶食各處作物,連同伴的屍體都吃。即使同樣是飛蝗,也已經和綠色飛蝗大不相同了。人類也一樣。” “人類?”鈴木好像突然被點到名字。 “人類要是住在擁擠的地方,一樣會變得異常。” “原來如此。” “人類密集群居,尤其是通勤人潮和關光勝地的塞車潮,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先於意識之前,鈴木用力地點頭。他想起那位教授的話,脫口而出:“人類這種生物,與其說是哺乳類,倒不如說更近似昆蟲吧。” “是啊,你說的沒錯。” “你說的沒錯。”聽到人家這麼說,果然爽快。這種時候若是有人反問:“那企鵝也是蟲嗎?”的確教人不快。 “不管多綠的蝗蟲,也會變成黑色。蝗蟲能夠伸展翅膀,逃到遠方,但是人類不行,只會愈來愈兇暴。” “你是指人類全都是群生相嗎?” “尤其在都市。”槿的眼神銳利起來,但不是為了威嚇鈴木。 “想要平靜度日,極為困難。” 堅定不遙地佇立在擁擠的人潮中,沉靜而頎長的樹木;鈴木腦海裡又浮現這個意象,同時感到一股強烈的疑慮在體內滋生。儘管兩人聊的是蝗蟲,但是聽起來反倒像是他在告白“我就是推手”。 槿的表情沒有變化,眼底卻像有一道光芒在試探鈴木。不,只要認定,在月亮上都能看見兔子,不能妄下斷語。只不過,他覺得對方像是拋下了一句暗示: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鈴木忍住吞口水的衝動,戰戰兢兢,彷彿此刻只要喉嚨稍微出聲,槿就會立刻現出推手的本性,對付自己。 “你覺得人口減少,會變得比較平靜嗎?”鈴木發現自己問話的聲音很緊張。 “應該會吧。”槿立刻回答。 “你為了讓飛蝗化的人類恢復原狀,想要減少人類的絕對數量,才把人推向汽車或電車前面吧?”鈴木很想追問下去,終究忍了下來。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鈴木面對著槿,暗自思索。推人,加以殺害;這稱不得上是一種職業都有待商榷。然而,眼前這個男人確實袷人一種奇妙、靜謐與詭異混合的壓迫感。這個男人是誰?假如他真的推了寺原長男,我又該怎麼做?鈴木沒辦法繼續提問,他冒然闖入敵陣,卻失去了攻擊手段。鈴木低聲呻吟,除了呻吟,他無計可施。 過了一會兒,鈴木不經意望向一旁,看到孝次郎拿著他隨手擺在桌上的手機端詳,正用雙手按著按鍵。 啊!鈴木一驚,急忙搶過手機。要是孝次郎在操作時不小心接通比與子的電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可能是動作過於粗魯,孝次郎嚇了了一跳。 “這個很容易壞,不能亂摸。”鈴木含糊解釋,毫無說服力。 “騙人!”健太郎壓聲說道,還湊到弟弟耳邊悄聲說明:“那種口氣一定在騙人,一定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碰。”孝次郎用力點頭,一臉無趣地把注意轉回明信片,又開始念:“東~京~都~,文~京~區~” 有一種像是被自己的孩子搞得焦頭爛額的感覺,鈴木望著兩名少年這麼想。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覺得好像聽見了某人悠哉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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