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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蟬-3

蚱蜢 伊坂幸太郎 3801 2018-03-22
離開岩西的大樓後,蟬經過河邊的人行道走到車站,在停車場偷了一輛不錯的腳踏車。雨勢已經轉小,如果不仔細觀察天空,看不出還在下雨。他跨上腳踏車,踩著踏板,繞到剛開門營業的超市買完東西,回到自己的公寓。 這是一棟只有小門的舊公寓。是昭和時代後期落成的鋼筋水泥建築,一層有五戶,總共三層樓,形狀就像橫著立起的蒟蒻。 蟬的房間在二樓的最角落,他把手伸進玄關前的瓦斯表後面,取出鑰匙開門。裡面是三坪大鋪木板的兩個房間。跟鋪地毯相比,冬天比較冷,但只要一想到地毯表面會積灰塵和小蟲,他寧可選擇木板。西側房間擺了一張單人床,空間被塞滿CD的架子填滿,架子正中央有一個方形時鐘,指針指著早上十一點。 他走向廚房,把剛買來的蛤蜊放進盆子。

盆子裡裝了水讓蛤蜊吐沙,準備就這麼放到晚餐前。 蟬沉默地俯視容器,看見氣泡一個個浮上水面。是蛤蜊在呼吸,它們無聲地張開殼,吸氣,吐氣。蟬專注地看著,蛤蜊還活著,真好。 望著蛤蜊吐沙的這一刻,是蟬最感到幸福的時刻,他不曉得別人怎麼樣,但是再也沒有比望著蛤蜊呼吸更令他感到平靜地時候了。 人也是——蟬偶爾會這麼想。他覺得,如果人也像蛤蜊,呼吸的時候能看見氣泡或煙霧,是不是就更有活著的真實感?若是看見往來的人們嘴裡吐著氣泡呼吸,也許就比較不容易對他人暴力相向?絕對會的。 ——雖然我還是會吃掉這些蛤蜊。 接著好一陣子,蟬就這樣對著蛤蜊悠閒而寧靜的生命證明看得入迷。殺掉它們吃掉,這件事對蟬很重要。殺掉,吃掉,活下去,若是每個人都自覺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就好了。蟬情不自禁地這麼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是無機質的手機鈴聲把他拉回了現實。 蟬離開廚房回到房間,從掛在衣架上的麂皮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只有一個人會打電話來,他彷彿又能聽見店老闆自以為是地說著“你是我的人偶”。 “把已經離開的人再叫回來,一定得真心誠意地道歉才行。”蟬在靠牆的椅子坐下,瞪著把手肘撐在不銹鋼桌上的岩西,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天裡拜訪岩西的大樓兩次。 “你敬愛的傑森沒說過嗎?” “是克里斯賓。”岩西噴著口水不悅地說。 “反正你也不會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吧?頂多只是待在公寓看電視嘛。” “是蛤蜊。” “有蛤蜊頻道嗎?” 蟬說著“無聊”籲了一口氣。 “說起來,我才剛結束工作,哪有人連休假都不給又馬上塞工作進來的?你的神經是怎麼長的?”

“羅嗦,有工作上門我有什麼辦法,反正這種事是第一次,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別耍賴了。” “傑克·克里斯賓可是說過呢,'能夠原諒的只有第一次。'換句話說,第一次是OK的。喏,OK吧?” “才不OK咧。” “而且,這次的工作來頭可不簡單,委託人可是政治家唷。” 坐在桌前的岩西拿起手邊的杯子,露出壓抑著喜悅的噁心表情。 “有政治人物上門就笑成那樣,你這個人簡直差勁透頂。拜託你,夠了吧。雖然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有多了不起,可是也別再讓我繼續幻滅下去吧。” 岩西面露不悅,像是被人指出缺點,漲紅了臉,也許是想要掩飾,他加強了語氣:“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上門的是哪個政治人物啊?”

“你知道一個叫梶的眾議院議員嗎?執政黨的,他常上電視大肆抨擊對手。” “梶?沒聽過。” “你啊,曉不曉得以前的人為了獲得選舉權,可是歷經千辛萬苦?” “又來那一套。聽好了,我光是顧好自己的生活就很吃力了,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說啊,你要是繼續這麼漠不關心,總會一天會被洪水吞沒的,明白嗎?好好盯住政治人物,要不然明天連歌都沒得唱了。” “反正那也是神說的話吧。” “傑克·克里斯賓說,真正領導國家的人,是不會以政治人物的身分出現的。很了不起吧?法西斯主義不會以法西斯主義者的姿態出現,這也是他說的,很犀利吧?” “政治人物甚麼的,誰當選不都一樣。” “蠢蛋。”岩西挺胸說道。 “你沒聽過'滾石不長苔'這句話嗎?要是同一個人一直掌握政權,肯定會腐爛的嘛。既然誰當都一樣的話,不定期輪替不就糟糕了?就像丟著不管的積水,會長出水藻臭掉的,長時間由同一個政黨執政的國家不是很稀奇嗎?”

這麼說的你,還不是向執政黨的政治家諂媚,真是沒救了。蟬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那個叫梶的要我們做什麼?” “殺人。書店的客人大都是來買書,殺手接到的委託自然是殺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最討厭政治人物了。”蟬挖著耳朵說。 “那些人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跟選區裡親愛的選民,真要說的話,就算對自己的支持者見死不救,也要為整個國家著想,這才算政治家不是嗎?” “不是。”岩西歪著嘴說:“政治人物才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 “不然是什麼?” “比如說,那種人會利用金錢和權力,對我說:'今天下午我會在東京車站的高塔飯店見一個男人,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體格壯碩。可以幫我收拾那傢伙嗎?'。明明隔著電話,說話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氣,那人簡直就像傲慢的化身。”

“然後,那人就叫做梶?” “沒錯,那就是政治人物。” “對手可是巨漢喔。”蟬顯得意興闌珊。 “那不是我的拿手範圍嗎?” “什麼叫拿手範圍?” “你昨天不是說了嗎?滅門血案之類,別人不想幹的工作,那才是我的專長。這次的委託人要殺的不是一家人,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欸,是個巨漢耶?” “別挑三揀四了。跟你說是工作,而且酬勞很讃唷。畢竟是政治人物,出手很大方。” “先不管什麼政治人物,為什麼要殺掉那個巨漢?” “我說啊,你也不能問那些來買色情雜誌的人為什麼要買色情雜誌吧?” “問了人家也不會生氣呀。” “當然會生氣。本來我也不打算接這個工作,我也知道你才剛解決一個工作,我當然很清楚,也料到你一定會抱怨沒完,原來想要拒絕的。”

有夠虛偽——蟬姑且聽之。 “可是打昨天起,咱們業界就吵翻了天。” 望向岩西背後靠陽台的窗戶,原本遮蔽天空的烏雲散去,燦爛的太陽正探出頭來。 “業界是指?” “就是乾我們這行的業界啊。” “你是認真的嗎?”蟬皺起眉頭。 “不是跟藝能界什麼的搞錯了吧?殺人還有什麼業界,這算什麼?” “羅嗦。情報與合作,很多時候是很有用的。要是有新的業者出現,可以立刻得到消息,畢竟那可是生意對手呀。也能聽到一些重要的傳聞。像你,不也在那家色情書店蒐集情報?” 岩西指的是一家叫做“桃”的色情書店,位在離東京車站稍遠的小巷子裡,由一名女老闆經營。不曉得是嫌麻煩,還是店名就取自老闆的名字,那個女老闆也叫做“桃”。

“羅嗦,我只是喜歡那家店而已。” “喜歡色情雜誌?” “那裡擺滿了一大堆裸女封面的雜誌耶,不是很壯觀嗎?我就喜歡那種。” “色胚。” “才不是咧。比起打扮得裝模作樣的女人,我覺得那些擺好姿勢,脫光衣服的女人更了不起。沒有任何秘密,令人放心,直接了當,甚至讓人感覺清純。” “少蠢了。” “你很羅嗦耶。不過,我這種人可不少,所以那裡打聽得到各種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聽好了,那家'桃'也算業界的一角唷。業界裡有很多傳聞和小道風聲都是從那裡流出。” “這麼說來,是不是有叫虎頭蜂的傢伙?”蟬想起掉在大樓通道的虎頭蜂屍骸,這也是從桃那裡聽說的。 “那傢伙好像專門下毒殺人,不過最近沒聽到什麼風聲,說起來,蜜蜂不是刺個一次就死了嗎?只有一次的話,沒什麼好恐怖的。”

“那是蜜蜂吧,虎頭蜂可以刺人好幾次的。” “還有一個叫做鯨的。” “鯨魚不是在海裡?” “那男人專門逼人自殺,常有大人物委託他殺人。” “好遜的工作哪,要幹的話,當然要直接砍啊開槍的才痛快。自殺什麼的,就算丟著不管,每年也有好幾萬人自殺。自殺才不是工作,是一種現象吧?” “你很吵耶。” “當然吵,我是蟬嘛。” “你也知道寺原吧?” “'千金'唷?”大家都這麼稱呼那家公司,經營者是一個叫寺原的男人。他們販賣可疑的藥品,進行疑似人身買賣的勾當。蟬雖然沒直接接觸過,卻聽過不少教人聽了忍不住皺眉的傳聞,據說他們軟禁女人,讓她們不斷生小孩,再賣到國外做為器官移植之用。雖然無法確定傳聞的真假,那公司的確惡名昭彰。

“其實,昨晚寺原的長男死了。”岩西鼻孔抽動著,口吻像是故意吊人胃口。 “真是可喜可賀啊。”蟬輕鬆地回答。事實上,他的確覺得這事值得慶幸,雖然蟬沒實際見過本尊,但常聽說寺原長男的傳聞,他仗著父親的權勢任意妄為,提到他的人往往皺著眉頭,小聲地議論紛紛。 “是被人殺死的嗎?” “被撞死的,被一台迷你廂型車。” “那可真是報應呢。那傢伙不是常酒後開車撞死人嗎?我還聽說他教唆同夥,故意把車開上通學路撞死小孩呢。” “不過聽說寺原兒子的死,不是單純地意外。” “他不是被撞死的嗎?” “不過好像是被人推的。” “被推?什麼意思?” “有那方面的專家。”岩西或許是懶得說明,難得含糊其詞,就像把廢紙胡亂揉成一團一樣。 “什麼叫做那方面啊?又是誰委託的?” “不曉得。寺原的仇家可多了。”岩西高舉雙手作投降狀。 “反正,寺原現在拚了老命,動員了所有部下,委託各路調查,張大眼睛要揪出殺死兒子的真兇。” “反正這事也輪不到我們吧?” “沒錯。”岩西自嘲地說,不過表情同時流露出個體戶經營者的意氣。 “不過相反的,別的工作上門了。” “就是梶嗎?” “業界其他傢伙都為了寺原的命令忙翻天,每個人都在追查兇手。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願意接受委託。這可是個好機會!趁大家在辦運動會,咱們搶到了新客人。” “我不想幹。”事實上,水戶的工作疲勞尚未褪去,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對岩西言聽計從,受他指使。 “幾小時前,你不是才說連續工作很危險嗎?” “不,你會幹的。”岩西篤定的口吻令人火大。 蟬暗地吞了口口水,有種被人斷言“你只是個人偶”的感覺,電影場景連續不斷地閃過腦中,讓人錯覺自己正被綁在精神病院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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