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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鈴木-3

蚱蜢 伊坂幸太郎 4081 2018-03-22
鈴木用雙手扯著外套衣領,整理歪掉的領口。 “你的領子老是歪的。”他想起總是為他拉平西裝的亡妻面容。 “要是有了孩子,就讓他負責幫你打領帶。”她常這麼說,還做出抱小孩的動作。雖然從未表明想要小孩,但從平常的話中推測,或許她想早點生個孩子。 鈴木深呼吸了一次,看看手錶,早上十一點。距離目擊寺原長男被撞,已經過了將近半天。天空被厚重的雲層覆蓋,小雨執拗地下個不停,雨天的關係,儘管是星期六,路上卻不見行人。這裡是位於東京南端的住宅區,處處可見“根戶澤公園城”的看板,平凡無奇。 馬路旁的垃圾收集場裡堆著垃圾,雨滴打在塑膠袋上發出答答聲。分不清是雨水氣味,還是從塑膠袋傳出的廚餘惡臭,一股潮濕的臭氣掠過鼻腔,與井然有序的人工城鎮格格不入。鈴木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也只能做了呀,你說的沒錯。

昨晚,比與子在深夜一點過後打電話來。 “你在哪裡?” “剛回到我的公寓。”鈴木撒謊,卻被她當場識破:“騙人。”鈴木想,公寓八成被監視了。 “你在哪裡?” 事實上,他當時人在都內的一家商務旅館,那棟老舊的五層樓旅館收費低廉,但服務品質與清潔度也打了折扣。 “你在做什麼?人在哪裡?餵,你查出兇手下落了吧?公司現在可是鬧得雞飛狗跳的。” “雞飛狗跳?” “寺原氣瘋了。他召集社員,吼著一定要揪出犯人。畢竟死了兒子嘛。他不是生氣,也不是發瘋,簡直是氣、瘋、了。很慘吧?餵,你有在聽嗎?難不成你搞砸了?” 你稍微喘口氣再說比較好吧,鈴木一面為她著想,心想:這樣啊,寺原長男果然死了。他聽了不感慨也不驚訝,只是茫茫然的,心情複雜。片刻之後,他說明:“我找到他的住處了。我從藤澤金剛町搭地下鐵,到新宿轉車,再坐到終點站。”

“哪一條線路的終點站?”比與子箭也似的迅速投以質問:“哪一站?” 鈴木反射性地想回答,卻改變了主意。 “還不行。” “我還不能說。” “什麼意思?!”比與子粗聲問道,話筒中的聲音尖銳刺耳。 “你在耍我嗎?” “我還不確定那人是不是兇手。” “只要告訴我人在哪裡,立刻就知道他是不是!” “你要怎麼做?” “叫我們的人趕到那傢伙住處,當場盤問。” 鈴木不假思索立刻回答:“不要。”他並沒有其他計劃或盤算,反射性地拒絕:“我不想那麼做。你打算用武力逼他招供吧?” “當然,或許會動用到一點點武力,如果那男人乖乖招認,那又另當別論。” 不可能只是“一點點”這種程度。 “那種事,”鈴木吃螺絲似地再說一次:“我不喜歡。”

“你啊,清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已經有人懷疑該不會是內部員工委託推手幹的唷。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你,你可是頭號候補嫌疑犯,第一順位唷。不快說出推手的下落,你就慘了。” “又不一定是推手幹的吧?或許單純只是一場意外。”儘管可能性極低,也有可能是自殺。 “在場的小弟都說絕不是意外,他們看到有人推他,那手法絕對是專家。一定是推手!” “我不干了。” “啥?”她停頓了幾秒,但立刻逼問:“什麼叫不干了?你果然是為了復仇才進公司的吧?” “不是的。”在寺原長男已死的現在,鈴木當下無法判斷是否還有說謊的必要,但是既然無法當機立斷,他覺得繼續撒謊才是上策。 “我只是不想乾了。” “你以為可以說不干就不干?”

“如果是現在,”鈴木盤算著繼續說:“如果是現在,我逃得掉。這裡不是你的車,也沒有槍對著我,已經沒有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問題了。沒人知道我在哪裡。” “我說啊,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不管怎麼樣,公司絕對會揪出那個人,不要小看我們的情報網。就算是推手,只要我們有心,馬上找得到人。” “那樣的話,那麼做不就好了。” “可以簡單解決的話,誰不想樂得輕鬆?”比與子簡直就像在聊一夜情的話題。 “我不干了。” “好。”比與子的聲音比方才更清晰有力。 “好,我明白了。” 她快活的聲音讓鈴木不安。 “那我就殺掉他們。” “他們是指?” “今天被搬上車的兩個人啊,他們睡得一臉天真無邪呢。”

鈴木腦海裡反射性地浮現自己學生的臉。 “老師,我該做的時候也是會做的。”那個笑著搔著頭的學生身影掠過腦海,睡在後座的年輕人長得跟他很像。 鈴木忍住驚呼,努力不讓對方聽出自己內心的動搖,“那又怎麼樣?”他勉強擠出一句話。 “你要是不合作,我就殺了他們。”她的口氣輕鬆得像在說“那我就先去吃飯了”。 “那兩個人跟我又沒關係。” “你要拋棄他們嗎?”好狡猾的說法,像是要把所有責任推到鈴木頭上,把全世界的不幸禍根都栽贓到他身上。 “我才沒有。”鈴木怒上心頭,立刻回嘴。同時,耳邊響起“謝謝老師沒有放棄我”的話語。畢業典禮當天,那個學生來到職員室向他鞠躬這麼說,他還宣言:“我要繼承父業,成為木匠。”沒錯,我不能拋下他們。

“那就快點說出推手在哪裡。”比與子聲音中的笑意清晰可聞。 “可以再等一等嗎?我的確跟踪那個人回到家,但是在確認之前,我還不想說。” 情急之下,鈴木選擇了拖延戰術。既不承諾,也不拒絕。 “確認什麼?” “確認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推手。” “都說了,那種事公司會調查。” “我想自己調查。” “你要怎麼確認?” “明天,我會去他家拜訪。” “剛才去拜訪不就好了?按下門鈴,叮咚,開門見山地問:'是你推的吧?'直接看他的反應不就得了?” 囉哩八嗦說這麼多,那你自己跟踪不就好了? “已經很晚了,明天再說。而且,他好像有小孩。”說到這裡,鈴木想起男人家的外觀。陽台上的盆栽、兒童用的腳踏車、足球;一切都在說明那棟屋子裡住著一家人。

“你說什麼?” “你覺得推手會給盆栽澆水,騎兒童用腳踏車,踢足球玩嗎?” “你在說什麼?你說推手有小孩是什麼意思?!” 現在,鈴木就站在那棟屋子前。他躲在商務旅館的事似乎沒有曝光,目前沒有被跟踪的跡象,鈴木順利回到了根戶澤公園城。 這棟兩層樓的透天厝,牆壁漆成淡褐色,屋頂像是放了塊板子一般平坦,每一扇窗全拉上窗簾,無法窺見室內的情況。圍繞著庭院的磚牆被雨水打濕,山毛櫸伸展到外頭,門柱上纏繞著牽牛花的藤蔓。郵筒埋在門柱裡,表面因生鏽和泥濘泛黑。雨水在屋頂反彈,沿著排水管落下,水滴聲嘈雜作響。 門的對側,小巧的庭園裡置有成排踏石,盡頭處就是玄關。鈴木撐雨傘細看,卻不見門牌。 他目不轉睛地註視門柱上的門鈴,伸出手,卻按不下去。

仰頭看向二樓,陽台上晾著小孩穿的運動衫。雨水不收進去沒關係嗎?鈴木有點在意,又發現陽台的屋簷很寬,衣服似乎不會淋濕。 這戶人家有小孩。 這一點錯不了。那個男人是推手,殺手有小孩,有家人。 ——騙人的吧? 昨晚發生在藤澤金剛町路口的一幕在腦海中復蘇,影像以緩慢的速度重新播放,他回想起男人穿過寺原長男背後的瘦長身影。 鈴木注意到時,雨幾乎已經停了,他把手掌伸出傘外,確定雨停了以後收起雨傘,再一次眺望整個屋子。 “有事嗎?” 有人唐突地出聲,嚇得鈴木幾乎跳了起來。眼前站著一名少年。自己只顧著收傘,沒聽見腳步聲。 拿著藍傘的少年一頭短髮,容貌讓人聯想到穿著水手服的私立小學生,翹起的鼻子很討人喜歡。 “這裡是我家。”

“啊。”鈴木慌了手腳。 “這樣啊。” “我叫健太郎。”他自我介紹。 鈴木仔細端詳少年,年紀大概在小學中年級左右,長相雖然童稚,卻給人聰明伶俐的印象。 “你找我爸爸嗎?”他說。 鈴木因為動搖差點口吃,“是啊。你爸爸在嗎?”他問道。他頓時覺悟,沒時間畏畏縮縮了。你說的沒錯,也只能做了呀。 “我爸說,聽到別人的名字卻不自報姓名的人,不可以信任。” “對不起。我姓鈴木。” “誰幫你取的?” “咦?” “鈴木這個名字是誰幫你取的?健太郎是我媽媽取的名字。” “這是我的姓啊……”鈴木對少年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感到困惑,歪了歪嘴唇。 “啊,那種笑容會被我爸爸討厭唷。”少年就像揪出別人犯錯似地,立刻伸手指著。

“你這孩子真不討人喜歡。”鈴木不高興起來。儘管嘴上這麼說,同時也感到混亂。他應該是來追查殺人兇手的,然而與這名少年平和的對話又算什麼呢?他陷入茫然。 就在這時,少年打開大門,走向玄關。 “沒關係,我幫你叫爸爸來。” “噢。”鈴木擠出更接近呻吟的回答。稱呼推手“爸爸”的兒子——他還無法把這件事當成現實,感覺就像誤闖了霧氣迷漫的森林,雖然行走其間,但周遭朦朧的樹木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鈴木俯視鞋尖,輕輕閉上眼睛。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疑問伴隨著怯懦,接二連三泉湧而出。是不是該離開了?是不是應該趕快逃走? 悶聲響起,他抬起頭來。 鈴木心臟發出巨大的聲響一震,不知不覺間男人已經打開家門站在眼前了。無疑地,對方就是昨晚在藤澤金剛町路口看到的男子,一股寒氣逼得鈴木全身寒毛倒豎。男人穿著貼身黑色高領上衣與褐色燈芯絨褲,比想像中的還要瘦削,凹陷的臉頰給人一種銳利的印象。鈴木咽了一口口水,連眨眼都感到無力。男人並非一臉陰鬱,但也沒有露出親切的笑容,卻也不是無機質的面無表情。他的頭髮隨性地留長,碩大渾圓的眼睛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敝、敝姓鈴木。” 沒有名片,也沒加上頭銜,鈴木的自我介紹相當可疑。鈴木試著微笑掩飾,然而露出的笑容極不自然,非但掩飾不了什麼,反而使他更顯可笑。 男人的表情完全沒變,照理說他可以藉口要可疑分子離開,揮手趕人。甚至是上前打人,詰問鈴木怎麼會知道這裡。但他卻只是靜靜地凝視著,自有一股威嚴,卻不會給人壓迫感。 “我姓ASAGAO。”他報上姓名。鈴木問他漢字怎麼寫,他在空中比劃出“槿”這個字。 “那不是念MUKUGE嗎?”鈴木提出疑問,男人只是聳聳肩膀。 “有什麼事嗎?”槿問。 鈴木望向打開的大門縫隙間露出的庭園石板,下意識別開了視線,這動作恐怕也代表他輸給了對方的威嚴。 “那、那個,”鈴木開了口,卻接不下去。你是推手吧?他本來打算直截了當地提出質問,然而實際面對面,卻說不出口。 “你是推手嗎?”“嗯,是啊。你有什麼事?”“昨天,你推了寺原——寺原的長男吧?”“是啊。”“果然。我就知道。那麼,再見。”鈴木實在不認為兩人的對話能夠如此順利發展。 眼前,槿的視線真的就如字面形容的貫穿了鈴木。鈴木的雙腳僵直,表情僵硬,嘴唇也動彈不得。 “沒事的話,請你回去吧。因為兒子叫我,我才出來的。”槿的語氣並不像他說的話本身那麼冷漠。是覺得游刃有餘嗎?他像是看透了鈴木,正在試探他。 鈴木知道此刻再也不容許半點猶豫,他絞盡腦汁,然後在意識到之前,這麼開口了:“那、那個,請問您想為令公子請家教嗎?” 我究竟在說什麼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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