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蚱蜢

第3章 蟬-1

蚱蜢 伊坂幸太郎 4043 2018-03-22
“囉哩八嗦的吵死人啦!”蟬胡亂抓著褐髮,朝眼前的婦人高聲抱怨,還做出掏耳朵的動作。 “吵死了。” “我想說的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婦人年過四十,臉上厚厚的底妝蓋住了皺紋,身上緊繃地包裹著年輕品牌的襯衫。她打算憑一己之力來阻止衰老嗎?蟬看得目瞪口呆。 這棟二層樓住家位於茨城縣水戶市的新興住宅區,蟬人就在客廳裡。 婦人的眼睛全紅了,激動得語無倫次。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逼近過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嘛!”她帶著混亂的表情指著後方,那裡倒著兩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什麼是什麼,那個趴在沙發上的是你老公,躺在電視機旁的不就是你兒子。不過是斷了氣的啦。話說回來,那台電視真是有夠大的,幾寸的啊?還是叫寬熒幕?高畫質?對了,聽說那種寬熒幕電視連平常看不到的地方都看得到?真的假的?”蟬滔滔不絕地說。

“我不是在講那個,我是問現在是什麼狀況啦!” 蟬望向邊桌上的時鐘,岩西差不多要打電話來了。 “順利完成了沒?”岩西總是一派輕鬆地打來確認,然後一定會用一副宣示神諭的口氣說:“傑克·克里斯賓不也說過嗎?'守時就是守身'。”蟬想在這之前把工作解決。 “我不是在講那個!我是在問為什麼我得遇到這種事?!你是什麼人啊?你不是不動產公司派來的嗎?”婦人聲音尖銳,語氣充滿憎惡。 “說是不動產公司的人,是騙你的,歹勢。”蟬聳聳肩,伸手摸摸垂在耳邊的褐髮,他的頭髮相當柔細,自己也很中意。一踏出腳步,就感覺到地毯的觸感。 “要是你們不讓我進門,我沒辦法工作嘛。如果我按門鈴說:我拿刀要來殺你全家了,你們不可能放我進去吧?啊,會嗎?”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就說吧?所以啊,我只好冒充不動產公司的人請你們開門嘛。你家不是打算要買大廈嗎?明明都有這棟豪宅了,真厲害啊。反正,有人告訴我這件事,吩咐我扮成不動產公司的人上門。” “誰吩咐的?” “岩西啊。” “那是誰啊?莫名其妙!”再繼續聽你胡說八道,我就要神經錯亂死掉了!女人高亢的聲音彷彿在如此預告。 “就是我上司啊。不過也只有我跟岩西兩個人啦。那傢伙接案子,我做事。你不覺得很不合理嗎?勞動的人可是我,那傢伙啥也不做耶!很奇怪吧?” 客廳牆上有一個大櫃子,排列著各式皮包,像是皮包店的展示櫃。原來這世上有人是這麼花錢的啊——蟬佩服地想。 “我是來殺你全家的。就跟你說是工作啦。”

“來殺我們……為什麼?”婦人體內彷彿充塞了煩躁與焦急、恐怖與憤怒。蟬走近一步,婦人便陷入極度恐慌。她踉蹌了一下,手撐在一旁的餐桌上。 “我只是接受委託而已,理由我也不曉得。岩西什麼都不告訴我,他只會說,就是那個啊,傑克·克里斯賓。” “撕冰?” “你也不曉得唷?就說嘛,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鬼。反正那個白痴一開口,就一定要引用那傢伙的話。好像是個樂團主唱,你也沒聽過吧。反正,岩西滿腦子都是那傢伙的歌詞,開口閉口就是傑克·克里斯賓曰,老是這樣,傑克·克里斯賓曰:'弱冠青年,無知才是幸福'。真是聽他放屁。像是委託人是誰啊,為了什麼理由殺人啊,他半丁點兒都不透露。我不就像便利商店的店員,不曉得自己賣的麵包是怎麼做的嗎?不對,好像不大一樣啊,我想是因為那件事吧,你兒子家教不是'很好'嗎?”說到這裡,蟬又再次語帶諷刺地強調“府上家教”幾個字,說:“他之前不是放火燒死了藤澤公園裡的遊民嗎?”

“呼、火、”婦人睜圓了雙眼,眼角痙攣了一下,蟬沒有漏看。這大嬸心裡有鬼哪。 “那不是前陣子發生的嗎?藤澤公園裡有遊民被燒死。有人在睡著的遊民阿伯身上澆上汽油,用打火機點火。那是你兒子乾的吧?” “才不……”婦人原想說“才不是”吧,話卻說到一半沒說完。 “岩西啥都不告訴我,我自己調查了一下,結果聽到不少關於你兒子的傳聞。人家說他雖然住在水戶,為了做壞事,還特地大老遠跑到東京去。真教人佩服,我甚至有點感動呢。我很欣賞他這種努力喲。總之,因為同伴被燒死,其他的遊民氣炸了。那些傢伙該行動的時候還是會行動的。畢竟他們還有希望嘛。他們雖然是'homeless',不過可不是'hopeless',對吧?”

“你說的那件事,警察已經在調查了啊。” “我說啊,比起兇手被警察逮捕,遊民們更希望有人做掉他,畢竟這年頭少年犯根本不會被判什麼大不了的刑罰嘛。所以他們湊了錢委託岩西,要他幹掉那個教人火大的小鬼,所以,我就來了。”蟬一鼓作氣說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可是,為什麼連我們也遭殃?就算我兒子不對,為什麼連我老公也被殺?” “這是客戶的要求啊。”蟬再一次搔抓頭髮。 “說要幹掉你們全家,也收了三人份的酬勞嘛。對了,對了,你聽我說,可是我拿到的錢竟然不是三倍耶!這很不合理吧?這種狀況叫什麼去了?炸、炸……” “壓榨?”婦人應答的表情此時突然恢復正常,不過回答之後,立刻又陷入半狂亂狀態。

“對,就是壓榨。” “你以為做出這種事,不會被抓嗎?殺了三個人會震驚全國的,媒體會大肆報導,警方也會全面搜查,你很快就會被抓的。會被判死刑!死刑唷!” “我說啊,這年頭這種命案一點也不稀奇了,為了搶區區幾萬塊,殺人全家的人到處都是。你知道這種懸案有多少件嗎?” “會做出那種事的,都是中國人之類的吧!” 聽到婦人自以為是的口氣,蟬苦笑說:“說那種話,中國人會生氣唷。真是過分。不管哪一國,都有人會為了錢不擇手段。日本人也會幹的。總之這種事多的是,而且很難破案啦。再說,” “再說?” “在這個國家啊,人殺得愈多,審判就拖得愈久。很奇怪吧?” “殺人哪可能那麼容易!”

“很遺憾,就是這麼容易。”蟬聳聳肩。實在有夠羅嗦的——他不耐煩起來。做母親都這麼囉哩八嗦嗎?幸好我媽在我小學時候就失踪了,那才叫做母愛吧——他由衷地這麼想。 “對了,告訴你一句我喜歡的話好了。” “什、什麼?”比起自己的性命遭到威脅,婦人似乎更不滿蟬的無禮。 “'如果告訴查理·帕克,可以到路上殺掉十幾個白人,他一定會扔掉樂器放棄演奏的。'”蟬說得很快,口沫橫飛。 “那是高達電影裡出現的台詞。” “什麼跟什麼?” “也就是說,查理·帕克想殺白人想得要命,只好靠著吹薩克斯風來排遣。可惜現在沒有薩克斯風的人到處都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這真是個悲慘的世界啊。你不會不懂吧?”

婦人漲紅了臉氣憤不已,還是顯得傲慢。比起丈夫跟兒子被殺害的憤怒與悲傷,她似乎對自己遭受攻擊一事更感到憤懣。 “你也對女人動手嗎?”她這麼吼道,一副像是說“你敢嗎?”的挑釁口氣。實在不曉得她的腦袋迴路怎麼運作的。 蟬板起臉孔。對了,是有那樣一部電影——他帶著一種像咬到苦澀果實的心境回想起來。明明是個優秀殺手,卻自命不凡地說什麼“我不殺女人跟小孩”。 “專家才不可能那樣哩。”蟬噘起嘴巴,口水又噴到婦人身上,說:“醫生動手術的時候,會說'我不醫男的'嗎?就算上門的客人再怎麼醜,特種行業的小姐還是會好好服務人家啊。什麼'Nowomen,nokids.'。這根本就是歧視!我最討厭那種人了!”他把臉湊近婦人。 “而且啊,那個殺手明明是法國人,卻講英語耶。很奇怪吧?”

“那又不關我的事!” 婦人大叫的瞬間,蟬的手動了,右手的刀子向前刺出。蟬彷彿自身化作刀刃一般,集中神經,確認手中的觸感。 刀尖刺上婦人腹部,肚臍右上方,一施加力道,可以感覺刀子刺破表皮與皮下組織。蟬在腦裡描繪著人體構造,兩相比對似地繼續移動刀子。 切過腹橫肌,割開無數的毛細管與神經,割開肌肉,刺出空洞。到達肝臟的時候,他停頓了一秒左右。 婦人淌著口水,呻吟著。 蟬準備拔出刀子。刀鋒抽離的部位,一定會開始湧出鮮血吧,蟬想像著在對方體內氾濫的血液。 拔出刀子時,他轉動手腕粗暴拔出。 間不容髮地,他接著刺向婦人的胸部,朝著隆起的左邊乳房下數公分處,猛力刺下。 刀刃通過脂肪,穿過肋骨間的縫隙,繼續往內部挺進,刺入心肌。蟬想像著刀子的路徑。

婦人睜大了眼睛,瓦斯噴發似地從口中“咻”地吐出氣來。 蟬再次抽出刀子。血色從婦人臉上褪去,她臀部著地向後倒去。 蟬注視著婦人持續了一陣子的痙攣,以及血液從傷口流出來的景象。他小心移動,避免踏到血泊,接著就像觀察壓扁的蟲子一般蹲了下來。確認婦人手腕已經沒有脈搏後,他拖過帶來的運動背包,更換衣物,當場扔掉沾了血蹟的衣服。那是大量生產、大量販賣,隨處可見的襯衫和牛仔褲。 手機響了,蟬感到厭煩。一接起電話,就傳來岩西“順利完成了沒?”的問話。他應該已經四十好幾了,說話卻像個高中生一樣粗魯,明明不諳世事,蒙昧無知,卻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氣。 “剛結束。”蟬答道。 “快點走人吧。還有,明天過來拿錢。” “知道啦。羅嗦。” “傑克·克里斯賓不也說過,'大功告成,先走為妙'。” “難不成你不借用那個人的話,就不會說話嗎?”蟬有一股想要扔掉手機的衝動。他也想,如果忍耐老頭子的瘋言瘋語也算是善行一件,神明一定確實記住了我的名字。 “有什麼辦法?我想說的話,全寫在傑克·克里斯賓的歌詞上頭嘛。”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的工作老是這種殺光全家的?麻煩死了。像今天,一個女的囉哩八嗦沒完,我都快抓狂了。” “其他傢伙不肯做啊。” “不肯做?” “他們不想殺無辜的女人跟小孩。” “啥?”蟬覺得這話太令人費解,納悶起來。 “為什麼不能殺小孩?小孩總有一天也會變大人唉?那要到幾歲才可以殺?不想殺貓殺狗還可以理解,人管他什麼年齡性別,不都是人嗎?” “就是啊。就是因為你不在意這種小事,我才接的嘛。像我們這種小業者也只能撿這種其他人不做的工作。換個說法,就是'見縫就鑽'。” 這句話八成也是引用來的吧。 “你倒樂得輕鬆。” “養鵜鶘的啊,偉大的不是鵜鶘,而是飼主啊。” “我又不是鵜鶘,是蟬啦。” “真羅嗦。” “羅嗦的是你吧,壓榨混蛋。” “你也知道這麼深奧的字眼唷?聽好了,我可沒有壓榨你的意思。” “真的假的?” “因為傑克·克里斯賓的音樂,主題就是對壓榨和冷漠的義憤啊。” 就知道他要來這一套。蟬沒有應聲,掛掉電話。他移動腳步正想離開的時候,發現一本不曾見過的雜誌,拿起一看,似乎是有線電視的節目表。蟬驚嘆地想:有錢人連電視節目也比較多啊。以後該不會連頭條新聞都要額外收費吧?有些什麼節目呢?他拿起遙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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