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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鈴木-2

蚱蜢 伊坂幸太郎 2443 2018-03-22
飛奔出去的鈴木腦中充塞著疑問與困惑。 他斜向穿過馬路,筆直地跑上人行道,視線前方是男人的背影,許多行人擋住鈴木的去路。察覺事故騷動的人們,立刻變身為看熱鬧的人群,逆行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快步前進的鈴木,用他遲鈍的腦袋拚命思索自問。 寺原長男被車撞了,這是錯不了的。不過他死了沒有?被迷你廂型車撞上,摔飛到路上,頭還朝反方向彎折,一動也不動了。那樣,還有可能活著嗎? 鈴木目擊有人從背後推了寺原長男一把。雖然有看錯的可能,但比與子也看見了。真的嗎?那人真的推了寺原長男嗎?總之,只能先追上那個男人再說。 右手是一排特種行業進駐的大樓,華麗的招牌燈閃爍著,馬路上的車燈不間斷地照亮鈴木的臉。 前方矗立著一棟高層飯店,一旁設置了直立式的電子告示板,不時顯示眾議院選舉的民調結果,以及在中東發生的空難消息等等。

他跟在領先數十公尺的男人背後。 那男人推了寺原長男。直到穿過一個斑馬線時,鈴木才驚覺自己的複仇被人搶先一步。他感到渾身無力,膝蓋一軟,差點摔倒。被人搶先了?這不是真的吧?他斜著身子避開行人,事態發展太難以置信,他幾乎要癱坐在地。 接著對自己的質疑也浮上心頭:為什麼不逃?既然已經被“千金”看穿真面目,還有人拿槍逼自己殺掉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這可是不殺人就會被殺的生死關頭。趁現在逃走不就好了? 不,他否定了這個念頭。 若是在這裡放棄跟踪那個男人,自己一定會後悔的,如果不確認是誰殺了妻子的仇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眼前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平靜地不可思議,雖然腳步片刻不停,但是絲毫不像逃離犯罪現場的犯人,沒有半點慌亂或狼狽。這與不斷側身、和擦身而過的年輕人碰碰撞撞狼狽不堪的鈴木兩相對照,對方就像順流而下般順暢前進。

男人穿著灰色短大衣。鈴木從他的舉止判斷,對方的體型削瘦。 為了不跟丟,鈴木拚了老命,他追踪在人群間時隱時現的男人背影,彷彿不小心多眨眨眼,男人的背影就會忽然消失。對方的動作太過流暢,令鈴木不敢掉以輕心。 更重要的是,男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透明感。 在氾濫的河川中,彷彿只有他身邊的地方風平浪靜:有一種透明的沉靜特質。那男人真的是兇手嗎?鈴木突然不安起來。 自問自答從腦袋湧出。 “可是,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看見?看見什麼?”“看見寺原長男被推出馬路,被車撞死啊。”“不,那可能只是單純地意外。”“不對,那是被人推的。那傢伙是被推出去的。”“被推?被誰?”“現在你不就在追那個人?” 不明就理的一方與客觀的一方,兩者在體內爭論著。

有人踢到了鈴木的右腳踝,他感到一陣劇痛,卻不能停下腳步。路上有機車呼嘯而過,那轟隆聲響推動鈴木的背。他挪動腳步,儘管不清楚自己的腳步是踉蹌還是追逐,也只能前進了。 男人走下地鐵的階梯。 鈴木加快腳步,以免跟丟。藤澤金剛町的地鐵車站有三條路線交會,車站內構造頗為複雜。鈴木剛踏上滿是煙蒂與濕氣的陰暗樓梯時,手機響了。他望著小蟲群聚在嗡嗡作響的螢光燈上,接起電話。 “你在哪裡?”是比與子,尖銳的嗓音透著興奮與混亂。 “現、現在,”鈴木正在下樓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正在追。走到地鐵車站了。你那邊呢?”他踏空了一階,差點跌倒。 “那傢伙,”他兩階並作一階,繼續下樓。 “怎麼樣了?”

“被送進醫院了。” “平安無事嗎?”他強壓住聲音中的顫抖。 “不曉得。” 被撞成那樣不可能沒事吧?鈴木內心這麼想,卻沒有反駁。 他把手機放在耳邊,在車站的通道前進。圓柱等距並排,處處掛著指示轉乘月台的看板,左側是一排已打烊的店鋪,前方有自動販賣機,除此之外,是一片煞風景的景象。鞋子踩出聲響。他沒有追丟男人的背影,男人走向地鐵的乘車處,儘管兩人之間有三十公尺的間距,但並沒有妨害跟踪的障礙物。 “不要讓兇手逃走了。”比與子說。 “對方不一定是兇手吧?”沒錯,還不能確定他就是兇手——說完,鈴木才想到。 “他就是兇手,還用說嗎?我也看見了。我問了跟蠢兒子在一起的小弟,他們也說看到有人推了蠢兒子一把。”

“為什麼?”復仇?還是搶走別人復仇的機會? “我剛才打電話回事務所,”電話中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 “對不起,我聽不清楚。” “是'推手'!”比與子自暴自棄地高聲說道。 “'推手'?” “聽說好像有這方面的專家,我們手上的情報很少,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公司裡有人知道。” “哪種專家?” “推人啦。像是在馬路或車站,在背後推人一把,製造車禍。” 換句話說,那個男人是受人委託殺了寺原長男嗎?鈴木試圖整理思緒卻不順利。 “總之,由你去查出那個男人的所在,目前我們手上沒有其他線索。”他半吼著命令鈴木。 “為什麼我得做這種事?”

“你要是立下功勞,保證有好處的。還可以洗清嫌疑。” 鈴木沒有答話。 他看見男人進入剪票口,拋下一句“待會兒再說”,粗魯地掛斷電話,趕往售票機。他瞥了一眼票價表,確認最貴的車資之後,買了一張票。撕也似的搶過車票,穿過剪票口。 一大群穿西裝的男人和濃妝豔抹的女人蜂擁而至,接二連三與鈴木錯身。鈴木望向指示乘車處的看板,搭上長長的手扶梯,準備前往月台。前方有五名老婦人排成一列,悠哉地討論麻將的役滿貫如何如何,讓鈴木聽了心浮氣躁。 上行線跟下行線似乎都才發車,月台上沒什麼人,地面黏了許多被踩扁的口香糖殘渣,看起來暗淡無光。儘管位處地底,空氣卻很潮濕,彷彿一直曝露在雨中。 男人的身影躍入眼簾。

他站在左側下行的一號線。鈴木放慢步伐,移動到時刻表底下,交互望著手錶和時刻表,彷彿看了手錶就忘了時刻表的內容、看了時刻表又忘了時間似地,裝作交互眺望,趁機觀察男人的樣子。 對方年紀大約三十五歲,雖然不是娃娃臉,卻也不會給人疲乏中年人的印象。 乘客漸漸多了。就像徵菌生長在濕氣中一般,乘客宛如從月台下平空湧出,陸陸續續增加。人群逐漸形成隊伍,鈴木也加入行列。 閱讀周刊的男性、戴耳機聽音樂的年輕人、聊天的上班族,男人被眾人包圍著,靜靜地站在最前頭;彷彿像在喧囂的城市裡唐突出現了一棵樹、一座靜謐的湖泊。鈴木訝異地註視著他站立的姿態。 電車進站了,鈴木緊張起來。車門打開,乘客前仆似地魚貫進入車內,鈴木也跟著進入車廂。就像你說的,也只能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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