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大越獄

第30章 第二十七章謎底

大越獄 天歌 5432 2018-03-22
雨越下越大。 “這一場透雨下來,菜畦裡的韭菜肯定瘋長,明天可以吃螺螄肉炒韭菜了。”李匡仁眼望雨絲麵露喜色。 “誠如杜詩所說的一樣,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好一幅雅俗並濟的閒適畫面啊。” 大顆的雨滴拼命敲打著窗前的芭蕉葉,噼劈啪啪清脆悅耳,卻反襯出屋內愈加寂靜。齊依萱擰開那支鋼筆,取出裡面那捲成細棍的稿紙遞給李匡仁,臉上的表情既猶豫又如釋重負,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不安。 李匡仁展開稿紙,坐在窗前仔細捧讀,神情一會兒驚喜、一會兒不解、一會兒憂慮,齊依萱看在眼裡,心裡更加七上八下。 “要是落在日本人的手裡,你父親真要死不瞑目了。”李匡仁放下稿紙喟然長嘆。 “上面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齊依萱再也忍耐不住。

“這是化學武器的剋星!”李匡仁言簡意賅,“是你父親多年研究的心血。” “化學武器?”齊依萱越發糊塗。 “日本大概是世界上研製進攻性化學武器最瘋狂的國家了,目前世界上公認的十四類製式化毒劑中,陸軍部共生產了九種,而且還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不斷研發新品種,”李匡仁一五一十從頭道來,“像芥子氣、路易氏氣、光氣、二苯氰砷、氫氰砷這類窒息性和糜爛性毒氣都是家常便飯,現在已經在開發更加惡毒的神經性毒氣。他們將毒劑製成砲彈、手榴彈、毒煙罐、毒氣盒,還成立了三個專門的軍種,名叫野戰瓦斯部隊和迫擊大隊、步兵發煙部隊,運往中國的彈藥總量中,化學彈藥竟然占到了驚人的三分之一。”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和爸爸閒聊,好像談到過這一話題,”齊依萱叫了起來,“爸爸說,中國政府對化學武器缺乏研究,普通士兵更是一無所知,幾次戰役中因毒氣而傷亡的人數,占到總傷亡人數的百分之二十,真是想起來就令人痛心。”

“日本是個資源缺乏的國家,常規軍火消耗不起,所以才想到了這個經濟實惠的損招,”李匡仁搖頭苦笑,“不過,日本人自己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雖未達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程度,但在研製、生產、運輸、使用的過程中也有大量人員受到傷害,為此又聘請德國顧問研製了許多防護和救治設施,後來滿鐵中央試驗所的上海事務所著手研製抗毒劑和急救品,物色了一批國內化學界的佼佼者和學業出色的在校大學生,使用各種手段威逼這些人為他們工作,說來慚愧,你父親和我本人,正好就是這兩類人中的代表。” “唉……”齊依萱一聲長嘆。 “一開始,派給你父親的研究課題是最新型的二元化武器,”李匡仁的聲音低沉了一些,“所謂的二元化,基本原理是將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無毒、微毒的化學物質,分別填裝在由隔膜分開的彈體內,發射後隔膜破裂,化學物質發生反應後形成新的毒劑,這樣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安全性也更強……”

“我爸爸做的就是這個研究?”齊依萱搶著問。 “依我的觀察和推斷,你父親其實已經掌握了這一新技術的要點,但是由於種種原因,他一直沒有承認,而且在日本人面前總是敷衍了事,以能力不濟作推託,”李匡仁的臉上微露笑意,“後來,滿鐵方面也看出他在消極怠工,嚴厲訓誡以後讓他換了一個課題,也就是後來他一直致力研究的抗毒劑和急救物。” “也許,爸爸是不願意幫著日本人殺人,而抗毒劑和急救品的性質就不一樣了,非但對人類有積極意義,而且早晚也會幫上中國人的忙,這樣中國軍隊在戰場上也會少吃很多虧,”齊依萱終於完全明白過來,“難怪爸爸要我想辦法將這份配方交給重慶方面或共產黨方面。” “你父親作為一名中國人,總歸還是良心未泯,”李匡仁呆呆地望著雨中顫抖的芭蕉葉,“梅機關一直懷疑他研究上已有突破,但始終抓不到把柄,後來有意讓他更多地參與情報工作,好讓他與國、共兩方面形成更堅決的對立,徹底斷絕其後路。”

“可憐的爸爸,最後落得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知道日本人和共產黨都不會放過自己,所以唯有一死了之。”齊依萱抽泣起來。 “更可憐的是孟松胤,莫名其妙葬送了自己,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以我看來,你父親的研究成果雖然還處於實驗室階段,但已經很成熟,”李匡仁指著稿紙上縱橫交錯的方程式說道,“比如說,二琉基類物質對路易氏氣有特效抗毒作用。這裡,全身性氰毒劑中毒,可以吸入亞硝酸異戊醋急救。還有這裡,氫氰類中毒時,可以用亞硝酸納、二甲基氨基苯酚、硫代硫酸鈉緩解……” “很有價值嗎?”齊依萱問。 “太有價值啦,在此基礎上,藥理學家馬上可以配製出一系列特效藥物,可以挽救無數人的生命!”李匡仁激動地叫道,“比方說,鈷類化合物在人體內直接與氰化物的氰基結合,可以形成無毒的氰鈷化合物從腎臟排出,由此,可以製成注射液或口服劑。再比如,在路易氏氣的攻擊下,人體最易受到傷害的首推眼球,此時如果將二琉基丙醇製成油膏及時塗抹,便能與酶或蛋白質的疏基爭奪路易氏劑,生成穩定的環狀化合物……”

“你跟我說這些,差不多是對牛彈琴。”齊依萱不好意思地說。 “難怪你父親臨終前再三強調,不能落在日本人手裡,也不能讓我這樣的人知道,”李匡仁依然沉浸在巨大的興奮之中,“以前,我總是隱約覺得你父親的身上藏有秘密,依他的學術水平,研究必定已有成果,沒想到,最後的謎底卻藏在你身上,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麼現在怎麼辦呢?”齊依萱忙問。 “我本想藉鄧家那二流子的關係和光福的共產黨聯絡上,但又害怕配方流失,所以自作聰明抄了半份……” “這個再容我仔細想想,另找一條更穩妥的出路,”李匡仁沉吟起來,“我現在倒有點擔心那二流子,這傢伙雖然不識貨,可要是在酒桌上、賭台上信口胡說,那就麻煩了。俗話說,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被小特務們聽到風聲……你不知道啊,日本人的情報機關多如牛毛,各家都養著大批的小特務,哪怕是窮鄉僻壤,照樣無孔不入。”

“那怎麼辦?”齊依萱害怕起來。 “以後得多留點神,千萬不要一個人外出,萬一有情況,我們先往湖上跑,”李匡仁神色嚴峻,想了想又說,“實在不行,我們就往內地走,一路輾轉去重慶。” “去重慶?”齊依萱幾乎要跳起來。 窗外晦暗的光線勾勒下,齊依萱臉上的線條顯得異常柔軟,特別是院子裡那棵雨中的芭蕉,肥大的綠葉反射著天光,更把肌膚映襯出一種冰清玉潔般的光澤來,再配以混合著憂愁和無助的表情,真是百分之百符合“楚楚動人”這四個字的寫照。剎那間,李匡仁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雨水浸泡過一樣,軟得幾乎要停止跳動,有那麼一瞬間,真想鼓起勇氣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情,讓她從此不必恐懼和憂慮,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位懸而未決的孟松胤,馬上又如蘇州俗話裡所說的那樣“一丈水退掉八尺”。

古訓雲:君子不乘人之危!好在孟松胤的事總有塵埃落定的一天,那麼著眼於來日方長,恐怕才是唯一的路徑。 “事關重大,只有去重慶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李匡仁把目光從齊依萱的臉上移開。 “而且,這事還不能拖,得趕快走。我總覺得,危險似乎離我們越來越近。” 齊依萱說,去重慶談何容易,清鄉還未開始,在蘇州的周邊地區走動已經充滿艱險,一旦封鎖線全面拉開,穿越千山萬水往內地跑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李匡仁說,那倒不一定,只要想辦法進入上海,租界裡還有到香港的外輪通航,以此為中轉可達武漢和重慶。李匡仁還說,只要進了上海,一切都好辦,最難辦的倒是西山到上海這一段路程,不過,上次與鄧家那倆活寶喝酒時談起,他們似乎有辦法。

確實,那天的酒桌上,鄧大官人曾經吹噓過自己的本事,說每隔幾個月就要放船去一趟上海,將手頭積存下來的繡件販進租界,由於熟悉江浙交界處縱橫交錯的水道,一般都是從廟港進入淀山湖,而後直達上海朱家角,每每可以避開途經的大小檢問所和所有稅卡。 “倘若能搭上這傢伙的船,倒是一條不錯的捷徑。”齊依萱沉吟道。 “明天我去鎮上請他喝酒,先搭一搭他的脈。”李匡仁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依然是個雨天,李匡仁獨自一人撐著油紙傘出門,先去鎮上最好的菜館定了一桌酒菜,讓小伙計一會兒送到鄧宅去。 走進鄧宅一看,巧得很,鄧一棍恰好也在,正躺在廂房裡悠閒地抽鴉片。 “老弟,來得正好,下雨天正好無聊,一會兒一起喝幾口。”鄧大官人高叫道。

“是啊,我也是下雨閒著沒事,正好做個回請,”李匡仁收起雨傘走入客堂,“酒菜我已經在鎮上叫好,一會兒就送到。” “呵呵,怎麼好意思讓你上門請客呢?”鄧大官人客套道。 “都是弟兄,沒什麼請客不請客的,都一樣。”鄧一棍笑嘻嘻地走出廂房。 “兄弟,怎麼不把弟妹帶來呢?” “她有點不舒服,在家歇著呢。”李匡仁順口敷衍。 傭人端上茶來,三人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閒話,李匡仁見縫插針,很快便將話題引到了去上海的水路上。不多時,菜館小伙計挑著兩付食盒送來酒菜,傭人調開桌凳,擺好碗筷,三人推杯換盞開始吃喝。 “兄弟,弟妹說要找光福的共產黨,我昨天跟三樂哥扯了一扯,三樂哥說沒有問題,這事包在他身上。”鄧一棍喝了口酒討好地說。 “三樂哥還說,過幾天還想跟你認識認識,有機會一起喝個酒聊聊。”

“你跟蔡三樂全說了?”李匡仁心裡一驚,但臉上卻顯出頗為高興的樣子。 “是啊,三樂哥就愛結交各路豪傑,吃什麼飯的不管,只要講義氣便是兄弟。”鄧一棍為李匡仁斟滿酒。 “可惜啊,這些天我正準備去趟上海,”李匡仁心裡暗說糟糕,但依然面無表情,“等我回來後再說吧。” “去上海幹什麼?”鄧大官人問。 “去看個親戚,順便要一筆舊賬,呆個十天半月就回來。”李匡仁信口開河。 “要是不急,就這幾天裡邊我正好有船要去上海送貨,你們倆大可搭個便船,”鄧大官人主動扯到了船的話題,“就是從靠近浙江邊界的水道繞著走,得稍微多花些時間。” “這倒無所謂,反正有的是時間,”李匡仁跟鄧大官人碰了碰杯,“坐船的話,一路上看看水上風光倒也不錯。” “那行,我這邊的貨差不多也收齊了,發船前我派人去叫你。”鄧大官人一錘定音。 “兄弟,不是我多嘴,你這次去上海,是不是為了那什麼……化……化學那玩意兒?”鄧一棍自作聰明地眨眨眼。 “哪裡會為這事,”李匡仁輕描淡寫地說,“那張破紙早讓我燒掉了,這次去上海主要是要債,出來的日子久了,身邊的錢快不夠花了。” 鄧一棍聽到這裡生怕李匡仁問自己借錢,不敢再往下說,慌忙連連勸酒,把話題扯向別的地方。 喝了兩、三個鐘頭,看看空中雨停,李匡仁紅著面孔向二鄧辭別,搖搖晃晃地邁出大門,順著濕漉漉、滑溜溜的石板路慢慢走回明月灣。 回到家,把欲去上海的想法跟沈娘提起,說得老人家眼淚汪汪,好生不捨,雪男、雪根弟兄倆也說,就此一別,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李匡仁安慰道,日本人早晚總要滾蛋,到時候一定回西山來安家落戶,啥地方也不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跟往常一樣,單等鄧大官人的通知馬上出發。 可是,左等右等七、八天時間一晃而過,鄧大官人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李匡仁忍不住又去了鎮上一次,叫了酒菜上門請客。這次,沒碰上鄧一棍,倆人對酌了半天,場面難免有些冷清,鄧大官人推說最近貨總收不齊,船期還得推遲,李匡仁嘴上說不要緊,心裡暗暗覺得鄧大官人的態度似乎有些異樣。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沈娘家所有的人起了個大早,連幾個孩子也不例外,匆匆吃過早飯便去山坡下的茶樹叢中採摘茶葉,從早上五點來鐘一直採到九點左右,三、四個鐘頭下來,李匡仁和齊依萱累得腰酸背痛,胳膊軟得都快抬不起來了。 洞庭西山特產碧螺春名茶,每年春分前後開採,穀雨前後結束,尤以清明前的“明前茶”最為名貴,全部由茶樹上細嫩的芽頭炒製而成。按規矩,開採必須在天亮後至上午九點前進行,通常選一芽一葉初展,芽葉形卷如雀舌的採摘,而炒製一斤竟需六、七萬顆芽頭,人工浩大可見一斑。下午三點以前,一般是揀剔芽葉的時間,將鮮葉攤放在匾中去除雜質並使其微微乾縮,之後到天黑以前便是炒製時間了,必須當天採當天炒,絕對不能隔夜。 沈娘說,採摘時必須選標準的一芽一葉,顏色稍深的“魚葉”不能要,這樣茶葉才賣得出好價錢。 “達官貴人一口茶,草頭百姓多少汗哪!”齊依萱感慨道。 “真是葉葉皆辛苦啊。”李匡仁也深有同感。 剛說到這裡,李匡仁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山坳口好像閃過一條人影,連忙定睛細看,但那一帶正好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批把林,分辨了半天一無所有。 現在天色剛亮,若非採摘碧螺春,誰會起得那麼早呢? 李匡仁問雪男,這附近還有人家栽植碧螺春嗎?雪男說,茶樹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但種碧螺春的肯定沒有。李匡仁越發奇怪,呆呆地盯著批把林的方向觀察良久,但再也不見那人的身影。 吃過午飯,大家圍坐在院子裡揀茶,兩個鐘頭下來,眼都快看花了。 午後三點鐘模樣,雪男架起一口平鍋,燒得滾燙後將茶芽抖入,雙手迅速翻炒三、四分鐘,名喚“殺青”,繼而撤去火頭使鍋溫下降,將茶葉抖、炒、揉、捻十分鐘,手不離茶,茶不離鍋,將全部茶葉揉搓成捲曲的螺狀,表面看上去茸毫顯露。最後的一道工序是烘乾,將茶葉攤放在桑皮紙上放進鍋裡用文火烘烤,達到固定形狀、蒸發水份的目的。 “好傢伙,整個過程正好四十分鐘。”李匡仁看了一眼手錶大聲喝彩。 “來,喝一碗這新得不能再新的新茶。”沈娘開心地叫道。 雪男老婆端來一摞白瓷碗,將水吊裡的滾水先倒入碗中,稍待冷卻,雪男用手指抓起毛絨絨青蔥可愛的茶葉一一丟入水中。只見茶葉沉入水中後慢慢舒展,碗底綠雲翻捲,湯色間頓時充盈了春的氣息。齊依萱低頭一聞,只覺清香襲人,忍不住端起碗來喝了一口。 “真香啊,怪不得俗稱嚇煞人香。”齊依萱贊不絕口。 “回味又有幾分甘甜,難怪價錢那麼貴。要是平時,我們這樣的老百姓根本就吃不起。” “古人說得好啊,洞庭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萬里醉。”李匡仁搖頭晃腦地吟詠道。 “碧螺春茶集吳越山水的靈氣和精華於一身,簡直就是人間精靈哪。” “那你們就別走啦,以後天天讓你們喝碧螺春。”沈娘大笑道。 剛說到這裡,院子裡原本一直趴著的大黃狗突然一陣大叫,氣勢洶洶地跳躍著朝籬笆門一路跑去。 李匡仁端著茶碗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心中頓時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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