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大越獄

第15章 第十二章對戰

大越獄 天歌 5701 2018-03-22
山塘河上最熱鬧的時段,永遠是每天的清晨。 六、七點鐘的時候,水面上總會“咿咿呀呀”地搖來幾隻菜農的小船,與河灘上的女人們大聲討價還價,而臨水的人家通常則是開了後門直接交易。 山塘街緊靠近郊,所以還能買到一些新鮮的蔬菜,只是價錢貴得嚇死人,青菜論棵作價,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齊依萱買過幾次韭菜,竟然是每根一角錢,賣菜的老婆婆說,這還是便宜的,要是不怕半路上被搶,弄進城去能賣到兩角錢一根。 齊依萱每天一早一晚買兩次菜,都是把錢放在籃子裡,系在繩子上從二樓的窗戶直接垂到船上,然後將蔬菜吊上來。一來二去,山塘河上的幾位船主都知道四百二十五號有位漂亮的大小姐,菜買得又多又爽氣,是位不折不扣的大主顧。

窗下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河灘,婦人們在台階邊洗衣、聊天、罵孩子,互相交流跟婆婆鬥智斗勇的心得體會,齊依萱無聊的時候總依在窗口聽著玩,日子倒也過得寂寞而悠閒,似乎與戰亂與危險毫不相關。 但是,這樣散淡的時光以後恐怕再也享受不到了,齊弘文已經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就派小李送女兒離開蘇州——之所以委派小李,那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齊弘文已經看出小李對齊依萱似乎隱隱約約有些好感,而且為人非常正派,足可託付此任。 小李名叫李匡仁,畢業於上海震旦大學化工系,與齊弘文屬於同行,所以這些日子裡接觸頗多,時時湊在一起就學術問題深入討論,在紙上寫寫划划,偶而還會爭論幾句。有時候,齊弘文也會大發感慨說,小李啊,你靈性很足,跟我的得意門生孟松胤頗有幾分相像,你真不應該放棄學業哪。

李匡仁生就一張白皙的圓臉,再加上同樣圓乎乎的眼鼻,難免透出一種俗稱為娃娃臉的神態來,使人很難想到實際上卻是一位精明強乾之人。這段日子裡,李匡仁先生與齊家父女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與齊依萱朝夕相處,雖然不能用形影不離來形容,但也相差不多,甚至與一般情侶相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如人們通常所說的那樣,時間一長難免暗生情愫,朦朦朧朧生髮愛慕之意。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齊依萱為孟松胤的事日日焦慮,那有心思去體味這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微妙感覺。 經再三考慮,齊弘文與李匡仁一致認為應該選擇水路去吳江,雖然耗費的時間稍多,但要比陸路安全得多。李匡仁隨即去虎丘附近的花農那裡僱定一隻帶棚的櫓船,又為齊依萱辦來一張“善良之市縣民”證件和一份梅機關出張所簽發的“特別通行證”,萬事俱備,只待明早出發。

到了下午,齊弘文突然想到路上還應該備點乾糧,忙讓李匡仁出去想想辦法。 “要不,我去弄點壓縮餅乾來吧。”李匡仁不假思索地說。 “好吧,能搞到的話當然再好不過。”齊弘文點點頭。 李匡仁當即出門而去,齊依萱覺得有點奇怪,現在糖果店里基本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哪裡去買壓縮餅乾?如果沒有搞錯的話,那玩意兒只有軍隊裡才有,滿蘇州沒有一家店鋪會出售這種東西。 齊弘文從櫃子裡翻出一套自己的舊西裝,要女兒明天穿著這身男裝上路,同時建議最好再去剃頭店把頭髮也剪短點。 “那我現在就去剪頭吧,”齊依萱答應道,“我看小李有一頂呢絨的工人帽,明天跟他借來往頭上一扣,再用鍋灰把臉抹黑點,那就誰也看不出來了。”

“路過哨卡的時候別多說話,有事讓小李去應付,千萬記住啊。”齊弘文再三叮囑。 “還有,出門出路一帶要學會見貌辨色,萬事不可魯莽……” “記住啦,”齊依萱笑道,“爸爸,你簡直比老太婆都囉嗦。” “孟松胤的事情你放心,等近階段的危險過去後,我會盡全力營救他,”齊弘文一臉嚴肅,“不出意外的話,我還是有點把握的。” 這句話,齊依萱聽在耳裡卻並沒放在心上,認為父親只是嘴上說說,聊作安慰而已。 “新鮮青菜一塊錢三棵、新鮮青菜一塊錢三棵……”河面上遠遠地飄來一陣叫賣聲。 “晚上多買點菜,把剩下的那點雞蛋全炒了,再蒸點火腿,敞開肚皮吃一頓,算是給你餞行吧。”齊弘文苦笑道。 “好吧,我去把賣菜船叫過來,”齊依萱走到窗口探頭大叫,“買青菜。”

“來嘍。”小船上的漢子一邊答應一邊加緊搖櫓,船頭很快便靠到了後門邊的台階下。 齊依萱跑下樓去,開了後門,蹲在台階上準備挑菜。 “大小姐,一塊錢兩棵,隨便挑。”船上的漢子放下櫓,將纜繩穿在牆上的纜洞裡繫牢。 “咦,剛才還喊一塊錢三棵,怎麼一轉眼成一塊錢兩棵了?”齊依萱不高興地問。 “大小姐,肯定是你聽錯了,”漢子矢口否認,“我一直買一塊錢兩棵,不信你去問那邊河灘上的嫂嫂,她剛買了兩棵……” “算了,不買了。”齊依萱有點惱火,轉身欲走。 “大小姐,再商量商量吧,”漢子馬上軟了下來,“你看,多新鮮的青菜啊。要不這樣吧,我賠點老本,兩塊錢五棵怎麼樣?” “你這個人做生意不老實……”齊依萱看看河面上沒有別的菜船,只好再次蹲下身來挑揀。

這當口,前面的天井里傳來一聲悠長的吆喝:“捉垃圾哎——” 蘇州近郊的農人有一傳統,空閒時肩挑一付籮筐穿門入戶,走進沿街人家的天井、客堂收集菜皮、蛋殼、煤灰之類的垃圾作肥料,名曰“捉垃圾”,有時登堂入室一直闖進人家後院也是常事,居民們司空見慣,向來不以為怪。只是近年物資短缺,百姓家中哪有菜皮、蛋殼可扔,所以已經好多年無垃圾可“捉”。 “沒有,沒有。”前面廂房裡的小王聞聲走了出來。 “先生,煤球灰也要。”捉垃圾的漢子央求道。 “沒有,煤球灰也沒有,快出去。”小王不耐煩地叫道。 話剛說到這裡,猛聽得一聲槍響,隨即是一陣身體倒地前壓翻鍋碗瓢盆的稀里嘩啦聲——齊依萱跳起身來,轉臉一望,只見客堂里站著一名打扮成農民模樣的捉垃圾漢子,手裡拎著一支駁殼槍,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自己的胸口,而小王早已趴在地上氣絕身亡。

齊依萱尖叫一聲,手裡的青菜全部掉落,幸好捉垃圾漢子馬上掉轉槍口,迅速朝樓梯上沖去。齊依萱終於明白過來,此人真正的目標是父親齊弘文。 樓上很快便響起了槍響,聽得出雙方正在近距離對射,看來父親剛才聽到槍響後已經有所防備。 六、七聲槍響過後,一串沉悶的滾動聲傳來,像是有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齊依萱嚇得渾身亂顫,雙腳再也挪不開步。 “依萱,快跑!”齊弘文突然從二樓窗口探出身來大叫,肩膀上鮮血淋漓,看來已經中了一槍。 齊依萱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麼跑、往哪裡跑。 齊弘文從窗口跨出一條腿來,一手抓牢預備在窗台上的繩索,意欲下滑到一直泊在窗下的小船上去,沒想到台階邊那條菜船上剛才還在討價還價糾纏不休的漢子,早已拔槍在手守候多時,稍微一瞄啪一聲扣下了扳機。

這一槍正好打中齊弘文的胸口,齊依萱恍惚中只見父親的臉上一片痛苦,但仍然支撐著向菜船上的漢子連開兩槍,隨後身體朝後一仰,轟然倒向地板。 菜船上的漢子頭部中槍,咕咚一聲栽入水中,鮮血頓時染紅了河面。 附近河灘上洗衣服的婦女見狀一哄而散,齊依萱總算緩過神來,一面哭一面叫,像瘋了一樣衝進後門,連滾帶爬地奔向樓梯。 樓梯口的方磚地上,大腿中彈的捉垃圾漢子渾身是血,看來剛才從樓梯上一路滾落下來摔得不輕,腦袋大概被撞暈了,雙眼雖然大睜著,眼神卻有些迷糊。齊依萱一眼望去,第一印像是這人生著濃密的絡腮鬍子,額頭上有一道粗壯的刀疤,雖然穿著一身農民的土布衣褲,但氣度卻更像是軍人。 看到齊依萱出現在跟前,捉垃圾漢子本能地抬起搶,但很快便看清面前站著的不過是一位手無寸鐵、驚慌失措的姑娘,忙垂下槍口,掙扎著爬起身來,還想往樓梯上闖。

“不許動,舉起手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吼叫。 齊依萱回頭一看,原來是舉著手槍步步緊逼而來的李匡仁,槍口直指捉垃圾漢子的後腦勺。看樣子,他剛才並未走遠,聽到槍聲又折了回來。 捉垃圾漢子無奈地鬆開手,駁殼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李匡仁跳上一步,一腳踢開駁殼槍,又彎腰拾起來插在自己腰間,看看一邊的小王已經斷氣,狠狠地一腳踢向捉垃圾漢子。 “走,上樓!”李匡仁厲聲命令道,又對早已嚇傻了的齊依萱說,“快,上樓看看你父親怎麼樣了?” 齊依萱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大叫著“爸爸、爸爸”,快步奔上二樓。 李匡仁飛速探頭從後門口看了一眼河面上的情況,然後用槍頂著捉垃圾漢子的腰眼,也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樓去。

半躺在地板上的齊弘文左手摀在胸口,鮮血仍在汨汨流淌,但神誌還很清醒,齊依萱大哭著撲過去,但舉著雙手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渾身抖得幾乎站立不穩。 “齊教授,傷到要害了嗎?”李匡仁大聲問道。 “恐怕比較嚴重。”齊弘文答道,為了不使女兒害怕,還竭力擠出一絲笑容來。 “他們總共兩個人?” “嗯,船上一個已經被你打死了,”李匡仁答道,又一指捉垃圾漢子,“小王被這傢伙打死了。” “幸虧你及時趕到啊。”齊弘文輕輕咳嗽幾聲,嘴角邊淌下了血絲。 “他們肯定已經守在附近觀察過一段時間,前後地形都很熟悉,剛才看我出門是個機會,馬上就動手了,”李匡仁用窗口的那根麻繩將捉垃圾漢子捆了起來,“我走出大門時,看到這傢伙坐在前麵醬油店門口抽煙,穿衣打扮雖然跟鄉下人沒有兩樣,但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當下就起了疑心,走遠以後偷偷回頭一看,見這傢伙直往河灘邊跑,大概是去叫同夥配合,後來又見他挑著垃圾擔走進四百二十五號,我知道壞事了,連忙拔腿往回趕,可還是晚了半步。” “你小子真狡猾啊。”地上的捉垃圾漢子哼哼道。 “住嘴!”李匡仁又一腳踢去。 “現在怎麼辦呢?”齊依萱哭著問李匡仁。 “你趕緊去對面糖果店打公用電話,找一位姓宋的科長,就說三十五號已經中槍身亡,三十六號請求派人派汽車增援。”李匡仁撕了一塊舊報紙,摸出鋼筆在上面寫上一個“432”的三位數電話號碼。 “快去。” 齊依萱依然六神無主,趕緊用袖子抹抹眼淚,拿著號碼奔下樓梯,快步跑向大門外的糖果店。 “老伯伯,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電話。”齊依萱把號碼遞給櫃檯後的店主。 “咦,怎麼只有三位數?”店主一看號碼傻了眼。 “蘇州的電話號碼都是四位數,是不是漏寫了一個數字?” 齊依萱急得直跳腳,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聽筒,搖響了電話。 “要哪裡?”聽筒里傳來一名男子懶洋洋的聲音。 齊依萱試著報出那個三位數號碼,沒想到對方立即像吃了鴉片煙一樣振作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小姐要接梅機關?” “什麼?”齊依萱一楞。 “小姐,這是梅機關特務班的號碼,你是不是搞錯了號碼?”接線員現在耐心特別好。 “沒有搞錯。”齊依萱喃喃地說,腦子裡一片糊塗。 “那好,請小姐稍候。”接線員客氣地說。 聽筒裡一陣輕微的“咔嗒”聲後,傳來了一名老男人的聲音,公事公辦地問“找誰?” “我找宋科長。”齊依萱怯生生地說道。 “我就是。”對方態度柔和了許多。 “我這裡是山塘街四百二十五號,”齊依萱又開始哭泣起來,“三十五號剛才被人打死了,三十六號讓我來打電話,要你們趕快派人派汽車……” “你是齊教授的女兒?”宋科長問。 “對,我爸爸也中了槍,你們快來啊……”齊依萱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急,我們馬上到。”宋科長“咔嗒”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齊依萱這才慢慢地緩過神來,剛才接線員說到“梅機關”,李匡仁怎麼會想到把梅機關的人叫來呢?這大名鼎鼎的梅機關在蘇州的“出張所”位於公園路一帶,屬下宣撫班和特務班的人身穿草黃色的“協和服”,系黑色領帶,腰挎軍刀和短槍,是陸軍部公開的特務機關,平時大量任用漢奸,總愛披著偽善的外衣對中國人“教化安撫”和“剿撫兼施”,但抓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有時候甚至比憲兵隊還要凶狠。 回到樓上,只見父親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地板上已經淌滿了鮮血。 “爸爸,你怎麼樣了?”齊依萱抖著嘴唇問。 “沒有關係……”齊弘文勉強一笑。 “那個電話是梅機關出張所的號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齊依萱轉臉問李匡仁。 “哼,你還蒙在鼓裡吧?”牆邊的捉垃圾漢子冷笑道,“他們本來就是日本特務的走狗,包括你的父親在內!” “什麼走狗?”齊依萱似乎沒聽懂。 “齊弘文是我們共產黨人的叛徒!”捉垃圾漢子大叫道。 “卑鄙的叛徒,就是躲到天涯海角,組織上早晚也會把你處決掉。” 李匡仁飛起一腳踢去,正中捉垃圾漢子的下巴,那漢哼了一聲,頓時昏死過去。 “該死的共產黨!”李匡仁罵罵咧咧地又踹了一腳。 “爸爸,這……這……”齊依萱張口結舌,腦筋說什麼也拐不過彎來。 “唉,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孟松胤……”齊弘文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特別是孟松胤,簡直就是親手害了他。” “和孟松胤有什麼相干?”齊依萱越發糊塗。 “爸爸的本意,只是想利用一下孟松胤,並沒有太多的惡意,但沒想到事情會弄假成真,居然會被弄到日本去作勞工……”齊弘文的聲音越來越輕,語速也越來越慢。 “依萱,聽爸爸的話,去鄉下找爺爺奶奶……” 齊依萱心亂如麻,能做的事只有哭成一團。 “依萱,聽話……”齊弘文的眼睛開始失去光澤,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了。 “小李,拜託你……送她去吳江……” “放心吧,我一定送她去。”李匡仁答應道。 “你快去門口警戒……防止再有人進……來……”齊弘文吩咐道。 李匡仁想想也有道理,萬一殺手不止兩名,那就太危險了,連忙提槍在手,一溜煙跑下樓去。 “依萱……我口袋裡有支鋼筆,你趕快藏起來……”齊弘文硬打精神低聲說道。 “記住,不要給任何人看,也不要跟任何人說起,包括小李在內。” 齊依萱明白過來,父親剛才是把李匡仁故意支走,那支鋼筆裡面肯定有著極其重要的秘密,連忙伸手去父親的西裝內一摸,在胸口處的內口袋裡拿到了一支粗壯的黑色鋼筆。 “記住我的話,趕快藏好,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千萬、千萬!”齊弘文再三叮囑。 齊依萱旋開鋼筆帽,突然發現裡面並沒有筆尖,只是一隻偽裝的空殼,裡面塞著一張捲成棍狀的稿紙,不知到底是什麼意思。 “快藏好!”齊弘文拼盡全身的力氣叫道。 “千萬……千萬不能落在日本人手裡啊!” 齊依萱嚇得一顫,忙將那支奇怪的假鋼筆藏進貼身衣袋。 “如果有機會,你也不要呆在江南了,一定要往內地跑……要是遇到重慶方面的人,或者是可靠的共產黨人,你把它……交給他們……”齊弘文的聲音越來越低。 “爸爸,那我們一起去內地。”齊依萱抓住父親的手叫道。 “別了,依萱……”齊弘文突然奇怪地一笑。 話音剛落,齊弘文突然掙脫女兒的手,迅速舉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槍響之後,齊弘文腦袋一歪,但原本靠在牆上的身體並未倒落,而齊依萱卻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似乎此刻中槍的人是她。 等到樓下的李匡仁聽到槍聲衝上樓來,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時間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呆若木雞來形容。地上漸漸甦醒的捉垃圾漢子也被槍聲徹底驚醒,沒料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結局,眼睛一下子瞪得足有銅鈴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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