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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章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大越獄 天歌 6811 2018-03-22
房頂上的電燈熄滅了,只留下牆角里一盞15瓦的長明燈幽幽地駐守,四周浸入了一片濃稠的昏暗。 靜倒是夠靜,除了戒護隊士兵巡邏的腳步聲,沒有別的動靜。 也許過了一小時,也許還不止一小時,走廊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鐵門被響亮地打了開來。大家全都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盯著被月京未來推進來的一名新丁:一名狀若驚弓之鳥中年漢子。 “報告,號子裡已經十六個人啦。”韋九坐起來叫道。 “急什麼,再擠一擠!”月京未來不耐煩地說,在門外又不咸不淡地幽了一默:“有幾個人我還沒你清楚?” 中年漢子乾瘦臘黃、形神猥瑣,而且個頭特別矮,從後面看上去有點像沒有發育好的學生娃。由於長著一張流露出幾分狡詐之態的刀把臉,尤其令人覺得可厭的是鼻子底下居然還留著兩撇老鼠尾巴一樣的鬍鬚,看上去活像一位貪贓枉法的縣太爺。

“這混蛋,把老子的好夢全攪了,”韋九惱火地罵道,“問問是乾哪行的。” 龍尾郭松像一條聽到主人命令的獵狗一樣跳起身來,惡狠狠地逼過去。 “嘿,你這狗娘養的,說真話,是什麼的干活?”郭鬆滿臉的粉刺紅得發亮。 “要是敢講半句假話,有你好瞧的。” “我說,我說,”縣太爺不經嚇,腿肚子篩起了糠,“兄弟是耍腥錢挑汗的,打直隸那邊來蘇州跑碼頭,各位好漢多多照應、多多照應。” “喲喝,看不出,還是個春點半開的貨!”韋九來了興致。 “先請教下高姓大名吧。” “不敢,不敢,二龍戲蔓。”那漢彎腰答道,面色鎮靜了一些。 “朱二寶。” “為啥事端缽的?”韋九又問。 “兄弟原來在閶門外開設丁香座子,前一陣看人家治髒病來錢快,又立了塊包治花柳的牌子,”朱二寶小心翼翼地答道,“前些日子來了幾個日本兵,非要我幫他們治楊梅大瘡,沒法子,我只好去西藥房買了幾針六零六,沒想到扎了幾天,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今天突然死了一個,這不,連夜送這裡來了。”

“他媽的,你倒是殺敵有功啊。”張桂花笑罵道。 “看你也是老江湖一個,這石甕裡的規矩不會不懂吧?”韋九打了個哈欠。 “懂,懂。”朱二寶忙不迭地點頭。 “那好,今天時候不早了,明日操練吧。”韋九重新躺下身去。 “聽大爺的。”朱二寶拱了拱手。 “滾一邊去!”郭鬆一腳踢過去。 “給老子睡到便坑邊去。” 便坑的沿口高出地面五公分,實際上是一塊用來按放便池的水泥墩,由於無需解釋的原因,其局部地理特徵是終年濕潤,氣息耐人尋味。朱二寶乖乖地躺了下去,頭頂離沿口的距離只有幾寸。 “這還差不多,”郭松扭臉對韋九說道,“越是這樣的老江湖,越不能給臉色,不把他弄服貼,狗日的冷不丁就給你鼓起一個包來。”

第二天一大早,報曉的“公雞”變成了朱二寶,小江北已無可爭議地晉升了一級。 “起床!”韋九喝令道。 沒有人拖延,一個個以救火般的速度穿好衣褲,雷厲風行地爬將起來。 睡席子的貴族,不用自己疊被,其餘人則需要自己疊,最後由黃鼠狼負責將所有的被子塞進鋪板下面的坑洞。然後是依次漱洗,由小江北在每人的斷柄牙刷上擠上黃豆般大小的牙膏,依次用飯碗盛水去放風場刷牙洗臉。 孟松胤驚奇地發現,牆上用來掛毛巾的並非釘子、鉤子之類的物件,而是一隻撕去下部錫皮的圓形牙膏頭,將仍有殘餘牙膏的那隻“圓蓋”使勁貼上牆,乾透後就是一隻合格的掛鉤,據說可以承受大約一公斤的重量。 全體漱洗完畢,靜坐等待七點半開早飯。

早飯以後,本來應該是“盤板”時間,但今天臨時改為消遣新丁的項目。 對於賣假藥的老江湖,韋九的意思是今天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全當替天行道。要論理由,張桂花的話最具代表性:“我他媽有一陣去窯子逛得勤,老二傷風流鼻涕了,看了電線桿上的廣告,說是七天包斷根,可老子花了好幾百法幣,操,鳥玩意兒還是半死不活,回頭再找那狗日的,早就雞毛撣了。” “我也是,我也是,”一名精瘦如竹竿的漢子積極加入聲討行列,“老子有一次去逛日本人開的慰安所,沒想到第三天就給顏色看了,後來找了個跟這混蛋一樣的野雞郎中,說是三百法幣包好……” “大哥,我開的是丁香座子,治花柳只是臨時客串。”朱二寶細聲細氣地抗辯了一句,表明與那三百法幣並無瓜葛。

“他媽的,不是你也是你,都是一路貨,”竹竿伸手一個巴掌,宣布了具有一定邏輯性的有罪推定,“騙走老子三百塊錢,效果卻一點也沒有,到現在還是個鼻涕老二,不信我讓大家瞧瞧。” “滾你媽的,”見那廝躍躍欲試真要脫褲子亮出證物,韋九笑著拍去一巴掌,“想讓老子把早飯吐出來是不是?少他媽往人堆裡擠,別傳染給大家,給老子滾遠點!” 大家聽了連忙散開來一些,盡量與那廝保持一定距離,意思是免得通過空氣被傳染。那廝偷眼看看龍頭並不是真的生氣,趕緊獻上一個媚笑,甚至還頗有點得意讓龍頭愉快地笑了出來,並親手賞了一巴掌。 “這傢伙是什麼人?”孟松胤輕聲問老魯。 “怎麼喪心病狂到這樣的程度,居然到慰安所去逛?”

“這傢伙叫陸雨官,上海人,原本是滬西七十六號的漢奸,”老魯答道,“滬西七十六號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有名的殺人魔窟嘛,”孟松胤一臉不解,“那裡好像都是死心塌地的鐵桿漢奸,日本人為什麼要動手抓自己人?” “具體原因不大清楚,但漢奸與日本人之間也有矛盾,這個完全可以肯定,”老魯答道,“陸雨官一直是李士群手下的紅人,這次跟著來蘇州,說是著手實施清鄉計劃,後來不知怎麼搞的,被日本人抓了進來。我估計,會不會是貪污了日本人的錢財,把主子惹惱了。” 今天“操練規矩”的主持人仍舊是郭松,滿臉粉刺照例閃亮無誤。節目單未變,依次是冷水浴、坐沙發、看報紙等經典保留節目。 所謂的“坐沙發”,形式很簡單:朱二寶背靠牆站在鋪板上,右腳的腳背貼緊左腿的膝蓋窩,兩手左右交叉抓住自己的耳朵,眼睛直視對面牆壁凹槽內的木碗清點並報數,等到聚精會神數到一半時,張桂花伸出腳來突然一勾,支撐身體的左腳頓告崩潰,身體順著牆壁狠狠地摔向地面。由於兩手正交叉抓著耳朵,根本來不及作支撐,所以這一屁股墩的舒坦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更要命的是後腦勺正好撞在水泥牆上,“嘭”一聲鈍響,朱二寶頓時眼前金星亂冒,不辨一物。

“看報紙”稍微複雜些:鋪板上倒扣一隻木碗,相距五六步路遠的牆角里放著半張《新蘇報》,朱二寶左手抄過右腋抓牢右耳,同時彎腰用右手食指抵住碗底,以此為圓心轉圈。有了剛才的經驗,朱二寶當然知道這張報紙不是那麼好看的,但麻木的臀部和悶痛的後腦提醒他,反抗將是徒勞和愚蠢的,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折磨,於是只好像蟹那樣橫行著,搖搖晃晃地測量圓周長。 “停!”張桂花等朱二寶轉到第六圈,蹲下來一指牆角的報紙,“行了,過去看報紙吧,快去!” 朱二寶當然巴不得停下來,於是直起腰朝那張報紙大步走去。但是,剛剛邁出第二步,強烈的眩暈襲來,猛地一個倒栽蔥摔向地面。幸好倒地之前,右手本能地作了一個支撐動作,否則連門牙都有可能磕掉。

觀眾踴躍,像抽了鴉片一樣來勁,當郭松興奮地宣布下一個節目是“保衛金魚缸”的時侯,幾位仁兄已經屁癲癲地在準備道具。 朱二寶暈頭轉向、焦頭爛額,坐在地上拉風箱似地大喘氣,但立即被命令站到便坑邊去,挺胸、拔背、昂首,作士兵手握鋼槍保家衛國狀。雖然他的鋼槍只是一條抻成條狀的濕毛巾,但拉緊了兩頭橫在胸前,還是顯出十分的精神和十二分的滑稽來。 “哨兵!”郭松喊道,作為這齣鬧劇的導演,已經就表演內容向朱二寶作過詳細的闡述。 “有!”朱二寶啪一個立正。 “金魚怎麼樣了?”郭松喝問道,一臉的正經。 “報告,金魚非常安全。”守衛者蹲下身去看一眼腳下的便坑,又是一個立正,表示一切都非常穩妥,然後開始背誦一首不知流傳了多久的經典大作:“緊握手中槍,保衛金魚缸,金魚死亡我死亡,我與金魚共存亡。”

有人開始嘻笑,但很快被韋九輕輕的一聲咳嗽給制止下去。 “哨兵!”張桂花叫道。 “有。”朱二寶依然十分認真,因為事先已被告知,如果文戲表演不盡人意,那就有改演武戲的可能。 “附近有沒有饞貓?”張桂花又問。 “報告,沒有!”哨兵手搭涼棚誇張地四處偵察了一遍。 這幾句台詞被周而復始地使用,便坑邊的倒霉蛋不厭其煩地報告著虛構的金魚們的最新動態,如果不是韋九最後說“行了”,那麼可憐的衛兵將不得不與饞貓繼續對峙下去。 最後的壓軸戲是“亂彈琴”。 “這亂彈琴是什麼意思?”孟松胤問老魯。 “能有什麼好事?就是卵彈琴唄。”旁邊的蔣亭虎苦笑道。 “就是用根細線,一頭系在自己的寶貝上,另一頭咬在牙齒間,把線繃緊了不就跟琴弦一樣?用手指甲一撥,錚錚響,還挺好聽呢。以前有個傢伙,左手在線上滑上滑下,右手撥個不停,能彈出一首完整的君之代來呢。”

這次朱二寶不肯就範了,提著褲腰死活不鬆手。 “喲,有性格了?”張桂花一個大嘴巴毫不含糊地扇了過去。 “小樣,看我不整死你!” 朱二寶的半邊面孔頓時胖了許多,看上去甚至比一名黨國要員還要胖一些。但是,這傢伙醒過神來後,竟然無意識地瞪了張桂花一眼。這一眼,也許是本能反應,也許確實心有不服,但毫無疑問已經捅翻了馬蜂窩。 張桂花二話不說,一腳踢在朱二寶的腿彎處,令其臉衝牆跪倒在地,隨後麻利地反剪起他的兩條胳膊,猛一使勁,高高地抬了起來。 朱二寶淒厲地叫了起來,腦袋頂在牆上痛苦地晃來晃去。 “不服是吧?不服是吧?”張桂花的手熟練地一會兒上抬,一會兒放鬆。 “小樣,看我不整死你!” 每上抬一次,朱二寶的腦袋總要“嗵”一聲碰在牆上,七、八下之後,這架飛機已經暈頭轉向,徹底失去了航向。 慘叫聲引來了空中走廊上的兩名日本兵,趴在窗口饒有興致地觀賞起來。 “他的,什麼的干活?”一名士兵笑瞇瞇地問道。 “太君,他的,抗日分子的干活。”張桂花仰面答道。 “唔,開飛機,大大的好看。”另一名士兵翹翹大拇指。 “行了,大夥排好隊,”韋九命令道,“小江北,拿鞋來。” 大家聚攏過來排成一列鬆散的隊伍,小江北則脫下自己的鞋恭恭敬敬地遞到韋九手上。 “叫狗日的把蹬空子卸了!”韋九喝令道。 完全喪失了反抗意識的朱二寶被摁倒在鋪板上,拉開褲子露出了瘦骨嶙峋、枯燥乏味的屁股。 韋九走上前來,掄起堅硬的鞋底,“啪”一聲重重地抽打在焦黃的屁股上。朱二寶疼得渾身一顫,但挺住了沒叫出聲。韋九又連抽了兩下,每一下都打得乾淨利落。 “喲嘻,大大的好。”窗口的日本兵看得眉開眼笑。 “老規矩,每人三下。”韋九把鞋往郭鬆手裡一塞。 郭松站近一步,同樣漂漂亮亮地三個連發,然後將鞋依次下傳。 輪倒老魯時,表情有些遲疑,但還是手起鞋落,不輕不重地打了三下,隨後把鞋遞給孟松胤,示意他依樣畫葫蘆。 “孟夫子,開個葷吧。”韋九笑呵呵地說。 孟松胤犯了難,天地良心,自打出娘胎以來還沒打過人,現在倒好,跟人無冤無仇的竟要下手痛打。可是,旁邊那麼多人看著,不下手過不了關,看來只有到什麼山砍什麼柴了,於是鼓足勇氣,強忍憐憫,學著老魯的樣,輕描淡寫地抽向面前那具屁股。 朱二寶早被抽麻木了,趴在那兒哼都不哼一聲,紅腫的屁股倒是顯得嬌豔了些許。輪到老七的時候,執行力度特別小,幾乎只是像徵性地一掃而過。 老七年紀大概二十七、八歲,看上去像個白面書生,但總體顯得文而不弱,雖然目前面黃肌瘦,但依稀可見以前是位體格強健、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據老魯介紹,老七名叫耿介之,原來是國民黨軍統人員,為人相當正直,因一次暗殺漢奸的行動失敗而被捕,所以平時特別痛恨漢奸,剛進來時曾與陸雨官打過一架,差點把對方掐死。 “老七,你怎麼總愛跟龍頭頂牛?”郭松看在眼裡,陰陽怪氣地發難。 “沒辦法,吃不飽,沒力氣。”老七聲音不響,但態度相當硬朗。 “大哥,我說什麼來著,這就是當初太仁慈,沒把規矩做足,”張桂花在韋九面前繼續煽風點火,“瞧,現在一個個都鼓起包來了。” “嗯,說得有點道理。”韋九往鋪板上一坐,面色明顯陰沉起來。 “行啊,還有誰有脾氣,一塊兒鼓出來,讓老子也領教領教。”張桂花沖大夥嚷嚷道。 孟松胤算是看出來了,郭松和張桂花分別屬於韋九的左右臂膀,一文一武,搭配得極其合理。而老四蔣亭虎和老五魯邦,則相當於掛個閑職,平時能享受到一些待遇,但並不屬於核心階層。 “姓張的,你別狗仗人勢!”耿介之被激怒起來。 “老子早晚都是一死,有種的話,你現在就把我這條命拿去!” 張桂花知道老七不大好惹,一時沒了主意,翻著白眼什麼也說不出來。 “行啦,坐下消消氣,坐下消消氣。”一旁的老八和老九勾住耿介之的肩膀往後拉。 老八名叫邱正東,年約三十出頭,長著一張紅撲撲的四方臉,據老魯說,邱正東原為“江抗”的新四軍排長,在一次對日作戰中受傷而被俘,進野川所之前已受盡酷刑,完全憑強壯的體格硬挺過來,沒想到進野川所後右胳膊上被打了一針,不多久皮肉便潰爛開來,鬼子又假惺惺地幫助“醫治”,從肩膀到小臂打上一寸厚的石膏以保持肘部的彎曲狀態,直到三個月後才准許打開,此時,肘關節已經永久性地僵死,再也不能端槍射擊。 老九名叫洪雲林,年紀也是三十出頭,長相有點像淳樸的農民,原本是光福一帶的游擊隊小隊長,因為叛徒出賣而被日軍抓獲。剛進野川所時,月京未來還想“教誨”一下這位貌似憨厚的農民,擺出循循善誘的架勢問道:“你認為是毛澤東好還是汪精衛好?”洪雲林的回答是:“太君,他們是哪村的,我怎麼不認識?” 這兩人在六號房里為人十分低調,不大與人交往,但人緣卻相當不錯,好在龍頭似乎挺欣賞他們倆,所以郭松、張桂花之流也不大敢為難他們。 “呵呵,這小子瘦嘰嘰的,再打恐怕要散架了,”老魯站出來勸住張桂花,“老張,肚子裡空空蕩蕩的,費那力氣乾嘛,龍頭你說是不是?” 張桂花藉機下台,氣哼哼地坐了下來。 “讓狗日的起來吧。”韋九冷冷地說道。 “他媽的,說謝龍頭啊。”郭松踢了朱二寶一腳。 “謝龍頭。”朱二寶吃力地叫道。 窗口的日本兵看看沒有下文,吹著口哨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朱二寶已經坐不起來了,只得趴在鋪板上慢慢將息。這當口,走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大鐵門被人“哐”地敲響,把大家嚇了一跳。 “開膘啦。”門外的外牢氣喘吁籲地叫道。 大家記起來了,今天是星期五“開膘”的日子,注意力一下子轉移了過去。 所謂的“開膘”,其實只是菜湯裡增加一些油渣,半浮在菜湯裡機靈地探頭探腦。今天分飯多了一道工序:將每碗飯裡僅有的幾小塊油渣一一挑選出來,均勻地分成五份,貴族朋友人手一份,餘眾仍是寡淡的湯泡飯。 老魯分了幾顆油渣給孟松胤,笑著說,這可是野川所的魚翅海參,千萬不要小看。 飯後依然是午睡,大家紛紛鑽進被窩努力入睡,盡量減少體能消耗。 也許是油渣的功勞,韋九今天精神特別好,縮在被窩裡瞪著兩眼,頗有點百無聊賴。發了幾分鐘的呆,翻身去號洞裡找出那份《新蘇報》的殘骸,一本正經地閱讀起來。 這張舊報紙實際上僅僅只剩下了四分之一,看日期,居然還是一年前的,不知道它究竟打哪來,又是如何安全保留至今的。報紙其實已經快要爛掉了,天曉得它已經經過多少雙手,紙面早被磨起了絨毛,字跡也模糊不清,現在拿在手裡簡直就像一塊柔軟的紡織物。但是,這並不妨礙韋九每天捧讀如儀,形式大於內容地看上一、二十分鐘。 開頭幾天,孟松胤看到韋九這種煞有介事的做派,暗地裡總覺得非常好笑,但漸漸也有點理解了,大家成天就是吃了早飯等中飯,吃了中飯等晚飯,眼前永遠是白花花的水泥牆壁,所以對一切帶有文字和圖案的物品會特別感興趣。 剛有點迷迷糊糊,突然聽到西北方向傳來一陣凌亂的槍聲,似乎離號房距離很近。 大家全都驚坐起來,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 “肯定是日本人在槍斃人,”韋九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咬牙切齒地罵道,“狗日的小鬼子!” 老魯告訴孟松胤,日本人經常會在西北方向的操場邊槍斃人,通常以抗日分子和共產黨人為主,更為殘酷的是,槍殺後將屍體直接扔進硝鏹水池化掉,連骨頭也不剩一根。更加慘無人道的是有時候連子彈都不願浪費,直接以挖眼、剝皮、斬首、水煮或狼狗咬的方式處死,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沒錯,就是畜生都不如,”韋九表示同意,“我剛進野川所時,月經未來為了逼供,把老子帶到硝鏹水池邊去嚇唬過一次。” “龍頭,你見過那硝鏹水池?”孟松胤忙問。 “見過,就在病棟的地下室裡,一米見方,像口井一樣,上面蓋著蓋子,”韋九現在說起來還心有餘悸,“那蓋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的,好像份量挺沉,掀開來後裡面黃煙直冒,像開了鍋的粥一樣翻滾不停,把人魂都嚇掉了。” “那蓋肯定是陶瓷做的,外面再包一層石棉做密封,一般材料頂不住硝酸的腐蝕。”孟松胤忍不住插嘴,又問道:“什麼是病棟?”。 “就是病房,”耿介之解釋道,“說是病房,其實跟停屍間差不多。” “原來關在三號房的時候,我去過一次那鬼地方,”邱正東說道,“那時候正好天寒地凍,三號房有個重病號叫老王,月經未來懷疑是傳染病,要我們把他抬進病棟去等死。” “進了那鬼地方,不給吃、不給喝,其實就是把人活活餓死。”洪雲林補充道。 “過了兩天,三號房又出了個病人,月經未來又逼著我們把人送進病棟,”邱正東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我進去一看,老王早就死了,臉被老鼠啃去了半邊,連眼珠都沒有了,只有眼角邊還掛著一滴眼淚,已經凍成了冰珠。” “日本人就是畜生,”韋九低聲罵道,“病棟的老鼠真他媽嚇人,隻隻都像貓那麼大。” “所以說,在這裡千萬不能生病,”蔣亭虎說,“生了病就是死路一條。” “唉,今天又不知是誰遭了毒手。”邱正東咕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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