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瀾回不了家了,他們還算客氣,把她軟禁在一個軍統來客住的招待所裡。
他們已經去抓捕鄭姐了,不知道她能否逃脫?現在是國共合作共同抗日啊,為什麼要抓自己同胞呢?
面對著桌子上的紙和筆,王瀾在發呆。戴老闆叫她交代鄭英姿和自己的工作關係,還有自己和其他共黨的聯繫,說只有她戴罪立功,才可以考慮從輕發落牛寶軍。
有人敲門,王瀾將門開了一條縫。
“嫂子,是我。”來人輕聲地說。
“小徐,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噓。”徐正坤用食指對著自己的嘴巴。
王瀾把門開大了點,讓他進來。
“嫂子,你受苦了,我寶軍兄弟不在,我代他來看看你。”
“你也是勸我寫悔過書的吧。”
“嫂子,你別誤會,我是悄悄來的,你住在這裡,基本沒什麼人知道,局座不想家醜外揚。”
“那謝謝你了。”
“你孤身一人在重慶,也不容易啊。”
話說到王瀾心口處,不禁啞然。
“需要我做什麼,嫂子你儘管說。”
“暫時沒有。”
“那我先走了,有機會再來看你。”
徐正坤人緣不錯,看守招待所的士兵他都熟悉,所以才能暢通無阻。
徐正坤在夜色裡獨行。這牛哥早該把太太接到身邊來管著,現在可好,弄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上次在他們家吃飯的時候,自己還提醒過他,西南聯大那邊共黨很多,嫂子會受影響的,結果被不幸言中。今天去,本想好心勸勸她回頭是岸,畢竟自己和寶軍兄弟一場,不能袖手不管啊。可是她的戒備心這麼強,徐正坤只好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快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徐正坤忽然看見幾個流氓在追逐一個姑娘,那姑娘穿的上衣都被撕破一個口子了,什麼人竟敢在軍統宿舍門口欺負女人?徐正坤怒不可遏地衝上前去,和幾個惡棍廝打起來,好像那幾個也無心戀戰,大概是做賊心虛,他們拍拍身上的土就跑了。
“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哦。”一口四川話。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離這不遠。”
“那不行,說不定那幾個流氓還在前面等著呢。走吧。”徐正坤英雄救美,豪氣沖天,不容分說就向著路的前方走去。那姑娘只好跟了上來。藉著月光,徐正坤見這個姑娘年紀不大,大約20歲出頭,五官靚麗,兩隻大眼睛好像能說話。這種美和白玉梅的美是不一樣的,前者活潑,後者高貴。其實徐正坤一直對白玉梅很有好感,可惜得不到她的回應。不知道誰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二人走到一間民房附近,那姑娘就停步了。
“大哥,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你姓什麼呢?”姑娘問道。
“我姓徐。你就住這裡嗎?”
“是呀。”那姑娘點點頭。
“怎麼稱呼姑娘你?”
那姑娘微微一笑,“叫我阿英就行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徐正坤目送著她的背影,發現她並沒有進那間民房,而是往那民房的後面走去,也許她不想吵醒家人吧。
軍統上海站出了內奸?如果不早點把這個內奸抓到,嚴斯亮每次露面都冒著極大的危險,而他和牛寶軍接頭也會殃及他人,所以當務之急是從純一郎那裡打聽出消息。今天和寶軍見面,只有匆匆的幾分鐘,連工作都來不及談,更何況個人感情。下次見面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而那個暫時的聯絡點也不是很方便……這樣想著,直到東方出現魚肚白,一陣睏意襲來,玉梅才沉沉睡去。
玉梅醒來已經9點多了,她來到客廳,李太太親熱地招呼她:“你今天不舒服啊,我沒讓人叫你,讓你多睡會兒,張媽,盛點早點來給小姐吃。”
“李太太,你對我真好。”
“這是應該的呀,我們欠你太多了。”
“李太太,快別這麼說。”
“啊,剛才純一郎打電話找你,我說你睡覺呢,你快回個電話給他吧。”
玉梅撥通了純一郎的電話:“餵,我是玉梅,找我什麼事?”
打完電話,玉梅對李太太說:“李太太,一郎要到前線去出差,快的話一周之後回來,慢的話他也不知道了。我去司令部一趟,今天阿虎的功課耽誤了,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去吧。”李太太很爽快地答應了玉梅外出。
玉梅回到自己的房間換衣服,穿什麼好呢?她靈機一動,換上了剛買來的日本和服,那是昨天和純一郎看完電影逛街的時候,純一郎給她買的。
這件和服底色為暗粉紅,上面是很大的花朵,玉梅穿起來搖曳多姿,純一郎看得眼睛都直了。
玉梅走了幾步,得到了純一郎的表揚:“嗯,很像日本女人的走路姿勢,小細浪漫過沙堤。”
“家父送過我好幾件和服呢,在美國穿的時候,人家都以為我是日本人。”
玉梅小時候是有兩件和服,是父親買給她的,還教她怎麼穿、怎麼系腰帶、怎麼梳頭,在日本留過學的父親對於日本文化很有興趣,因為日本文化受中國文化影響很深,這種文化交流是父親研究的方向之一。
玉梅給自己化了個日本濃妝,又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拿出一個微型相機、一個竊聽器,放進小皮包裡。一切準備妥當,她出了李公館。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隨即飄進來一片燦爛的雲霞。
正在低頭整理文件的山口純一郎抬起頭,大吃一驚,只見一個美少女向自己深深地一鞠躬,用日語說道:“山口君,一路珍重。”再起身的時候則對他盈盈淺笑,原來是和服裝扮的白玉梅,純一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門衛沒有查問你嗎?”
“我說我是井上清大佐的一個朋友,他們就放我進來了。你的辦公室好乾淨啊,我參觀參觀。”
“軍事重地,不要久留,你等我一下,我收拾好就陪你吃飯去。”
“不要著急,你慢慢收拾,我有點渴了,幫我倒杯水可以嗎?”
“好,你請坐。”
玉梅沒有坐,而是很好奇地在房間里東張西望。純一郎倒茶的時候,她正好轉悠到他辦公桌後面,巧妙地把竊聽器裝在了暗處。同時,桌子上日語書寫的中國軍隊宜城棗陽兵力部署的一個文件封面映入玉梅的眼簾,當下,玉梅又驚又喜。驚的是,日本人收集國軍宜城棗陽兵力部署的資料,無疑意味著日軍要發動對這一地區的重大戰役,這可是天大的情報,及時傳送出去,將可以挽救多少中國士兵的性命!喜的是,今天真是來對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她很快就轉到純一郎的身後,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杯子,客氣地說:“謝謝你,山口君。”
“以後,你不要到這裡來了,你打扮得這麼漂亮,讓井上清碰上……”
“我在你們這裡應該不顯眼吧。”
“美女到哪裡都是焦點。這裡是狼窩。”
“那你給我弄一套士兵的服裝,我最擅長女扮男裝。”
“我的小姐啊,你就別玩了,你以為這是扮家家啊!弄不好要……”純一郎用手對著自己的脖子做了個切割的動作。
“有你保護我,怕什麼?!”
純一郎朗聲笑了。
不過,玉梅的話還真提醒他了,就這樣帶著玉梅大搖大擺地出去不好,這次出差是絕密行動,本來都不該打電話告訴她,但是,他還是打了。如果被井上清碰到,肯定是新賬舊賬一起算。出差前還約會,這不是洩露軍情嗎?想到這裡,他對玉梅說:“你等我一下,不要出去。”
幾分鐘後,他真的帶回來一套士兵軍裝,對玉梅說:“換上這個和我悄悄地出去。”
“好,那你先出去,我換下衣服。”
“我不能再出去了,我現在就把門鎖上,誰來也不開。”
玉梅把手按在他的衣服上幾個口袋外面,然後憑手感,從一隻口袋裡掏出了一塊白手絹,一隻手抖開,折了一下,蒙住了純一郎的雙眼。
換好衣服,玉梅解下純一郎眼睛上的手絹,像變魔術一樣,又把手絹對折成四方的一塊,然後將茶杯裡的水往上一澆,從小包裡拿出化妝鏡,把自己臉上的脂粉擦得乾乾淨淨。
玉梅用手勢做了個洗乾淨再還給他的動作,純一郎點點頭。
二人默不做聲在房間裡蹭到午飯時間,聽到走廊裡的腳步聲漸漸稀少了,純一郎打開門探頭看了一下,回頭示意玉梅跟上來,玉梅把自己的帽簷拉得低低的,低頭跟在純一郎後面,一直走出了司令部大門,坐上了他的車。
二人走進一家日本料理餐館,服務員邁著細碎的小步子殷勤地把他們倆讓到了一個清靜的包間,然後倒退著,合上了格子木門。
不一會兒,格子門又開了,服務員拿來了菜單,純一郎熟稔地點了幾個菜,一直到菜上完之前,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們不想被別人知道其中一個穿著軍裝的是女人。
“你愛吃日本菜嗎?”純一郎輕聲問道。
玉梅揚起頭微笑著說:“還很喜歡呢!”
“真的?好多中國人都不喜歡。你真是與眾不同。”
“不過,吃日本料理的時候我總能感受到島國的無奈。”
“什麼意思?”
“那麼少的分量,總在提示食客資源緊張,請勒緊褲腰帶!”
純一郎笑得噴了飯,急忙用餐巾擦嘴:“不好意思,你真是個開心果!那麼以後,都來雙份好了。”
“相撲運動員估計都是吃雙份的。”
純一郎再次笑噴,不過他控制了一下,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二人開始悶頭吃飯,玉梅在想,怎樣盡快將剛才那個重要的情報告訴牛寶軍,讓他立即電告重慶,使用電影院那個聯絡方式太慢了。而明天中午就是牛寶軍約見嚴斯亮的時間,也許直接去酒樓見寶軍更快。但是,他們見面自己還是不要參與為好,這是紀律。
純一郎沉浸在別離的愁緒中,雖然與玉梅相識時間不長,但他漸漸迷上了這個有時候冷艷,有時候清純,有時候可愛的姑娘。因公務外出他有些傷感,他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見玉梅也不說話,他以為她也有和自己一樣的想法。
“你吃飽了沒?”純一郎望著面前空空如也的盤子問道。
“報告,所有的牙縫都塞滿了。”
“那咱們撤退吧。我要趕快把你送回家去。”
“你有事情你忙吧,我自己回去。”
“就你這身裝扮?碰到其他部隊盤問怎麼辦?”
二人離開了包間,快速坐上了吉普車。
“山口君來了,請進請進。”張長富在李公館門口迎著。
山口沒下車,士兵打扮的玉梅走下車來。張長富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士兵往裡走。 “這是?”正納悶著,山口一踩油門,把車開走了。張長富趕快跟在這個士兵的後面,忽然,這個士兵猛一回身,有東西頂在他的胸口,二人對視著,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好幾秒鐘,張長富低頭看看抵在胸口的東西,原來是手做的一把手槍。
“你是?”
“我是玉梅啊。”玉梅說著抽回了那把“手槍”,繼續朝里走去。
玉梅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邊疊著日本士兵的衣服,一邊想著要立刻找到牛寶軍,儘早一分鐘把情報送出去。可是,去哪裡找他呢?會不會他已經在那家電影院留下了線索?玉梅在一張小紙條上寫道:十萬火急,牧師帶我。然後將這個紙條折疊成很小的捲,放在口紅的套子裡。無論什麼時候牛寶軍看到,都會立刻讓約翰來帶自己去見他。
玉梅趕到安琪兒電影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後2點了。這裡沒有硝煙瀰漫,沒有刀光血影,只有閒適安靜的氣氛,有一些小姐、太太結伴來看電影,電影快要開場了。
待人群陸續往放映大廳走去,洗手間裡沒有人了,徘徊在門廳的玉梅才走了進去,裡面有四個帶門的小間,玉梅先進了第一個小間,把門鎖上,推了一下廁紙盒,沒有動,看來不在這裡。她推開了第四個小間的廁紙盒,在盒子後面取出了一個紙捲。她急切地打開了紙捲,上面是五個字:順意海零科。
玉梅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一個零字是解密鑰匙。這五個漢字代表了一組電話號碼,編制這個謎面的人留了把鑰匙在上面,順,就是六六大順的意思,意,就是事(四)事如意的意思,海,八仙過海,科,五子登科。因此,這組號碼應該是64805。
打這個電話應該可以找到牛寶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