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腥·苦難年代的情愛異味

第5章 中風颼颼

民國三十六年農曆正月十六早晨,乳白色的晨霧籠罩了狂歡過後的唐鎮,顯得詭異和陰冷。一件神秘的死亡事件在濃霧中的唐鎮流傳開去。唐鎮鎮長游長水死在了逍遙館老鴇李媚娘的眠床上,據說死相十分駭人,李媚娘在半夜醒來後,就發現遊長水死了,他的屍體渾身腫脹,肚子鼓得像個小山包,頭臉腫得像谷鬥,散發出褐色的油光,七竅流出黑色的污血,微微張開的嘴巴里還遊出青色蛇……天濛濛亮的時候,遊長水的屍體蒙著白麻布,被抬出了唐鎮,回游屋村的老宅遊家大屋去了,有人碰見,說屍體經過後,留下一股惡臭久久不能飄散。豬肉舖前圍了些人,他們神色驚惶,在談論著遊長水的事情。 屠戶鄭馬水手上拎著剔骨尖刀,神鬼兮兮地說:“你們知道遊長水為什麼會死?死在誰的手上嗎?”

大家都搖著頭,一臉迷霧。 鄭馬水低沉地說:“你們還記得那個被官府抓去殺頭的蠱女凌初八嗎?” 大家都點了點頭。有人問:“遊長水的死和凌初八有什麼關係,凌初八不是死了嗎?” 鄭馬水的目光陰冷:“她是死了,但是她的魂還沒有散。你們也許不知道,大年三十晚上,當時殺死凌初八的兩個儈子手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狀聽說慘不忍睹,和以前鎮上被凌初八下蠱致死的人一模一樣。她死了也是惡鬼,不會放過一個和她的死有關係的人的。你們知道吧,是遊長水派人到縣城裡去報官抓凌初八的,所以,凌初八的鬼魂自然不會放過他。天還沒有亮的時候,有人起來到尿屎巷裡屙屎,在月光下,看到皇帝巷飄出一個白色的影子,哭哭啼啼地沿著鎮街,朝西邊飄去,那人嚇得屎都屙在褲襠裡了。那人說,白色影子和凌初八十分相似……我認為,那就是凌初八的鬼魂,她開始向唐鎮和她有關的人下手了,那天,把她押到縣城去路過鎮街的時候,不是有不少人朝她的身上扔臟東西,吐唾沫嗎?這些人都應該要小心了,好在我只是看著她被押過去,什麼也沒有做。”

大家面面相覷,各自心懷恐懼,這些人裡面大部分人都做過那樣的事情。 有人聲音顫抖地問:“鄭馬水,你說的是真的?” 鄭馬水吞了口唾沫說:“我要說假話,和遊長水一樣不得好死!” 鄭馬水堅定的語氣讓那些人更加的膽戰心驚。 又有人問:“那個看到凌初八鬼魂的人究竟是誰?” 鄭馬水脫口而出:“是餘花褲!” 那人說:“鄭馬水,你昨天晚上鬧完花燈,是不是又鬧到餘花褲的床上去了?” 一陣哄笑。 鄭馬水十分尷尬,後悔自己說漏了嘴。 儘管大家笑話鄭馬水,可他們都在這個春天即將來臨之際,陷入了寒冷的冰窟裡。大家都懷著一顆恐懼之心散去,把這件事情更加廣泛地傳播開去。 張少冰從濃霧中走來。 他眉頭緊鎖,蒼白的臉疲憊而憔悴。

鄭馬水看到張少冰影子般飄到棺材店的門口,心裡有些緊張。昨天晚上,本來想看一出好戲的,結果沒有得逞,鄭馬水內心有些忐忑,真擔心鍾姓人會把他告密的事情說出去,那樣遊武強一定不會饒了他的,別看他滿身橫肉,但真要動起手來,絕對不是遊武強的對手,如果昨天晚上游武強要是被鐘姓人抓住了,那他就不用擔心什麼了,甚至在這個濃霧的早晨,可以用刻薄的語言挑戰張少冰了。 鄭馬水在這個早晨還是感覺到了恐慌的滋味。 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笑著高聲對開門的張少冰說:“張老闆,你的棺材店又有生意了唷——” 張少冰回過頭,冷冷地對他說:“希望下一個躺進棺材的人是你——” 鄭馬水聽了張少冰的話,一口痰噎在喉嚨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時,豬牯也從濃霧中匆匆走來。他走進了棺材店裡,和張少冰說著什麼。 三癩子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震醒過來,躺在他旁邊的胡二嫂睜大空洞的雙眼,口裡蚊蟲般喃喃地細聲說著什麼。胡二嫂一個晚上都沒有犯病,三癩子沒有把她捆綁起來,她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敲門聲還在繼續。 三癩子想,這大清早的,誰在敲門?誰會敲胡二嫂的門?唐鎮的人們都把他們當成臭狗屎,誰會來找他們? 三癩子穿上衣服,下了床,走出了臥房,來到大門邊,打開了門。濃濃的霧氣湧進屋,濃霧充滿了死亡的氣息。迷濛中,三癩子看到了豬牯焦慮的臉。豬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和宋柯身上散發出來的腥臭味一樣。 三癩子冷冷地說:“豬牯,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豬牯顧不上考慮那股腥臭味,客氣地對他說:“三癩子,我是來請你去挖墓穴的。” 三癩子遲疑了一會說:“我現在不給人挖墓穴了。” 豬牯說:“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有錢你也不賺?” 三癩子還是冷冷地說:“我現在不給人挖墓穴了!” 豬牯有些惱怒:“三癩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抬舉你才叫你去挖墓穴的!” 三癩子顯得十分倔強:“我不要你的抬舉,也不吃你的敬酒!我告訴你,我不想再給人挖墓穴了!” 豬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掏出了盒子槍,冰冷的槍口頂在了三癩子的腦門上。三癩子一動不動,平靜地說:“豬牯,你開槍打死我吧,我早就想死了,就是死不了,活著就是受罪,活著就是擔驚受怕!你開槍吧,我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人養的!”

豬牯渾身顫抖著,不一會,拿槍的手軟軟地垂了下來,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三癩子,你就行行好,去給遊鎮長挖個墓穴吧!” 三癩子眨了眨小眼睛說:“你說什麼,給遊鎮長挖墓穴?” 豬牯哀怨地說:“是的,給遊鎮長挖墓穴,他死了。他對你不錯,你佔了畫店,他也沒有說什麼,怕你在土地廟裡挨凍,讓你先住在畫店裡,交待我不要管你。” 三癩子低下了頭,輕聲說:“我去。” 三癩子吃完早飯後,換上了破衣爛衫,光著腳,扛著鋤頭準備出門。胡二嫂拉住了他的衣尾,他回頭看到了胡二嫂迷茫的眼睛中閃爍著淒涼的淚光。三癩子柔聲說:“二嫂,我去給遊鎮長挖墓穴,不能帶你去,你在家裡好好呆著,等我回來。挖完墓穴,我就有錢了,我去給你買肉煮給你吃。”胡二嫂緊緊地拉住他的衣尾,死活不放手。

三癩子無奈地說:“好吧,我帶你去,把你留在家裡我也不放心。” 胡二嫂抓住他衣尾的手放鬆了。 三癩子帶上了繩索,扛著鋤頭出了門,鎖好門後,朝鎮東頭走去。胡二嫂跟在他的後面,像個還未懂事的懵懂的孩子。三癩子知道遊家的墳山在哪裡,走起來輕車熟路。他邊走邊回頭,怕丟失在濃霧之中。 三癩子來到遊家墳山時,遊長水的小兒子遊武平和風水先生在那裡等著他了。遊武平比較愚鈍,不像哥哥遊武飛那樣聰敏活絡,遊長水就把他留在遊屋村管理上百畝的田地,當個地主,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遊武飛披麻帶孝,看上去十分猥瑣。風水先生已經看好了地形,要挖墓穴的那塊地上用石灰圈了起來。三癩子來了後,遊武平交待了些什麼,就和風水先生匆匆離去,消失在濃霧之中。

三癩子讓胡二嫂坐在一棵樹下,柔聲說:“二嫂,我要開始乾活了,你在這裡坐著,不要亂走。” 胡二嫂迷茫地望著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於是,三癩子就開始挖墓穴了。 三癩子挖著挖著,就想起了給遊長水母親挖墓穴時挖出的那一窩蛇。 那些蛇在他的腦海裡纏繞在一起,不停地翻滾,濃霧中彷彿充滿了陰濕的蛇的腥味。 遊長水死了,真的死了,三癩子現在就在為他挖墓穴,像在夢中一樣。在三癩子的眼中,有權有勢的遊長水不應該那麼快就死掉的,怎麼說死就死了,這個問題就像那些蛇一樣纏繞在他的腦海,化解不開。 三癩子努力地挖著墓穴,不一會,身上就冒出了汗水。 霧水打濕了他的癩痢頭,也打濕了他的破衣爛衫,後來,他就分不清濕透全身的是汗水還是霧水了。

三癩子埋頭挖墓穴時,胡二嫂從那棵樹下站了起來。 她竟然發現一隻黑色的蝴蝶從濃霧中翩翩飛到了眼前。 胡二嫂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企圖抓住那隻黑蝴蝶,可怎麼也抓不住它。黑蝴蝶在胡二嫂面前飛來飛去,似乎在引誘著她。胡二嫂伸出手抓黑蝴蝶時,它就往前飛出去一點,卻始終和胡二嫂保持著很近的距離。就這樣,黑蝴蝶誘引著胡二嫂離開了那棵樹。 胡二嫂追隨著黑蝴蝶來到了一座墳前。 黑蝴蝶停在了墳頭枯草的草葉上。胡二嫂走了過去。這時,胡二嫂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年輕女子坐在墳上朝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那隻黑蝴蝶卻不見了踪影。胡二嫂愣愣地註視著穿黑衣的年輕女子,黑衣女子的臉是灰色的,沒有一絲血色。她輕盈地從墳包上跳了下來,走到胡二嫂的面前,牽住了胡二嫂的手。胡二嫂的嘴唇抖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黑衣女子牽著胡二嫂的手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黑衣女子灰色的臉上還是那淺淺的笑容。突然,從樹上緩緩地落下一個白色綢布條結成的圈套,那個圈套不大不小,胡二嫂的頭正好套進去。剛開始時,黑衣女子把自己的頭伸進了那個圈套,圈套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臉上呈現出無比幸福的色澤。胡二嫂彷彿被她臉上幸福的色澤感染了,當黑衣女子把頭從那圈套中抽出來後,胡二嫂就痴痴地走了過去,也把自己的頭伸進了那個圈套,胡二嫂突然看到了一個滿是鮮花的世界,她彷彿聽到有人在耳邊說:“進來吧,這裡是天堂!”胡二嫂的眼睛裡閃爍出動人的火花……三癩子偶爾一抬頭,發現那棵樹下已經沒有了胡二嫂,他的心一沉,趕緊從挖下去一層了的墓穴中跳了出來,大喊著胡二嫂的名字,在濃霧中游家墳山上尋找起來。

當三癩子發現胡二嫂時,胡二嫂的脖子正被那個圈套慢慢地勒緊,她的身體被提起來,腳尖漸漸地離開地面。 三癩子看不到那個黑衣女子。 他大喊了一聲:“二嫂——” 然後,三癩子像一隻鬣狗般撲了過去,抱住了胡二嫂剛剛離開地面的腳。他覺得有種可怕的力量提著胡二嫂的身體往上拔,三癩子死死地抱住胡二嫂的雙腳,不讓她的身體懸空,只要她的身體懸空了,她就會窒息而死。三癩子覺得那力量太強大了,胡二嫂的身體很快就要脫離他的雙手,他急中生智,抽出了一隻手,快速地從褲襠裡掏出了那截東西,往那棵樹上撒了一泡熱氣騰騰的騷尿,尿是驅邪的一種手段,三癩子十分清楚。 果然,三癩子聽到了一聲哀綿的叫聲後,胡二嫂的身體就軟塌塌地癱了下來。 三癩子對醒轉過來的胡二嫂說:“二嫂,我讓你不要亂跑,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 說著,他就牽著胡二嫂的手,朝墓穴的方向摸索過去。 經過那個墳墓時,三癩子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他很清楚,那個墳墓裡埋的是什麼人,那是遊姓人家的一個兒媳婦,不知道怎麼回事,在一個早晨吊死在了一棵樹上,那個女人的墓穴也是他挖的。 回到挖墓穴的地方後,三癩子讓胡二嫂還是坐在了樹下,用帶來的繩索把她和樹幹捆在了一起。本來,他是準備在胡二嫂發瘋時捆她的。捆完胡二嫂後,三癩子才繼續挖遊長水的墓穴,他挖一會墓穴,就抬頭望望胡二嫂,生怕她再次突然消失。 這濃霧中的墳場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烏石岽山林中的茅草屋裡,遊武強四腳朝天地躺在鋪著厚厚一層幹稻草的床上,胸膛起伏,喘著粗氣。他在夜裡逃出唐鎮回到山林中後,就一直沒有合眼。要不是張少冰勸他走,他一定會衝出門外和鍾姓人拼個你死我活的,如果那樣,他就會連累張少冰,只好藉著張少冰架在天井屋簷上的長梯,爬上了屋頂……他滿腦子都是沈文繡哀怨的眼睛,她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會不會冷?山林裡濃霧漫起的時候,遊武強聽到茅草屋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是女人的腳步聲,那麼真實撩人。該不會是沈文繡的腳步聲吧?很多時候,遊武強面對沈文繡畫像時,他就會覺得她還活著,還會在那些幽靜的深夜裡義無返顧地和他約會。 遊武強從床上爬起來,走出了茅草屋。 此時已經是早晨了,濃霧中的山林陰暗神秘,空氣清冽得嗆人。遊武強咳嗽了兩聲,目光在濃霧的山林中搜尋,因為霧太大,幾米開外就看不清東西了。遊武強多麼希望沈文繡從霧中飄出來,移動著輕盈的步子,微笑著走到他的面前,撲進他寬闊的胸膛裡,柔聲地告訴他,她還活著,要他帶她遠走高飛……那隻是遊武強今生再無法實現的幻想,遊武強的心疼痛了,牙咬得嘎嘎作響。 突然,遊武強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來不及思索什麼,就答應了一聲。緊接著,他的目光就變得迷離,身不由己地朝山林的某個地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遊武強在濃霧中的山林裡穿行時,他不知道自己的親叔叔遊長水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了。 遊武強的腦海裡出現了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松,古松樹下有一堆白色的鵝卵石……那棵古鬆在哪裡?山林裡的千年古松到處都有,它們像一個個千年不死的老妖,有時沉默無言,有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對,那是黑森林入口處的那棵古松,遊武強想起了女人飄緲的聲音。不,我不再進入黑森林,我不想看到那個與蛇共舞的蒙面女子……遊武強內心在掙扎,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往黑森林的方向邁進。 他被一種巨大的可怕的力量控制著。 遊武強走到黑森林外的那棵千年古松前時,冰冷的汗水已經把他的內衣濕透了。他果然看到了那堆白色的光滑的鵝卵石,它們錯落有致地呈圓錐形堆起,像一個神秘的符號,遊武強無法破解的神秘符號。 遊武強聽到了樹頂發出的巨大的嘩嘩的響聲,山林裡沒有一絲風,只有濃霧詭異地瀰漫。遊武強抬頭望瞭望樹頂,他看到的只是霧,其他什麼也看不到,那巨大的響聲是怎麼發出來的,他根本就無從知曉。巨大的響聲使遊武強的心凌亂不堪,對事物失去了準確的判斷。 他重新低下了頭,迷離的目光落在了那堆光潔的鵝卵石上。 鵝卵石的表面就像美麗女人凝脂般的膚肌。 這個突然從他腦海冒出的奇怪想法使他伸出了手,遊武強抓住了最上面的那塊鵝卵石,緊緊地握住了它。 鵝卵石有點溫熱,柔滑,甚至還有彈性……遊武強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把鵝卵石舉了起來,在千年古鬆上輕輕地敲了三下。古松頂端的巨大響聲停了下來,山林頃刻變得寂靜,遊武強彷彿可以聽到自己脈博起伏的聲音。 一條青色的蛇從山林中游了出來。 無聲無息。 遊武強看到了那條兩尺來長的青蛇,它通體透出令人迷醉的光澤。遊武強此時什麼想法也沒有了,腦海一片空白,他在那條青蛇的引導下,茫然地進入了黑森林,一切都靜止了,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連同森林裡熟悉的清脆的鳥鳴……遊武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那個山洞的,在進入山洞前,他產生過短暫的失明。進入山洞後,他的眼睛才恢復了可視的能力。 遊武強感覺到了溫暖。 他看到山洞裡熊熊燃燒的那堆篝火,腦海裡的記憶慢慢地恢復,渾身上下的每個關節和每條筋脈漸漸地暢通了。那個白衣女子呢?還有那些青色的蛇?白衣女子和那些青蛇都不見了。溫暖的洞穴沒有讓遊武強產生什麼安全感,相反的,疑慮和恐懼漸漸地佔據了他的整個心靈。 遊武強驚恐的目光在山洞裡掠來掠去。 山洞的一角,放著竹做的眠床,床上還有被褥;山洞的另一角,有灶台,有鍋,灶台的旁邊還有個竹櫃,竹櫃裡放著碗筷盤子等用品……顯然,這個山洞裡住著人。 這個人是誰? 如果說遊武強上次在山洞裡見到那個與蛇共舞的白衣女子是凌初八的鬼魂的話,他現在怎麼也不會相信。鬼魂難道會在山洞裡點燃一堆篝火?鬼魂會需要床鋪和灶台……一個女子單獨住在黑森林裡的山洞裡,這本身就充滿了神秘的色彩。 遊武強正忐忑不安地想著什麼,突然傳來了飄緲的歌聲: 到了中午時分,濃霧才漸漸散去,露出朗朗乾坤。縱使陽光普照,唐鎮人的心裡還是籠罩著一層陰霾,遊長水的死令人們膽寒,因為他們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王秉順在這天裡顯得舉足輕重。他在遊長水家裡主持著喪事。遊長水的老婆吳瓊花自從遊長水的屍體抬回游家大屋後,她就一直躲在自己的臥房裡,沒有出來過。兒子遊武平驚恐萬狀地闖入她的房間,告訴她遊長水的死訊時,吳瓊花竟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無動於衷。她的臥房佈置得像個尼姑庵似的,除了一張老式雕花的眠床,就是一個長方形的神龕,神龕上擺放著各種木雕的菩薩。吳瓊花盤腿坐在神龕下的圃團上,閉著眼睛,雙手合什放在胸前,嘴巴里喃喃地念叨著什麼,也許她是在超度遊長水的亡靈,也許只是她多年來固定了的一個孤獨的姿勢。神情木吶的遊武平見母親如此狀態,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他從來沒有經歷和處理過這樣的事情。好在王秉順一早就趕到了遊家,為他們主持操辦喪事。在王秉順的安排下,一切事情變得井井有條。 可是讓王秉順和遊武平發愁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就是少了一個為遊長水畫遺像的人! 王秉順和遊武平商量了一下,決定派一個人去縣城裡臨時請個畫師來給遊長水畫遺像,不管出多少錢也在所不惜,可縣城裡的畫師願不願意來,還是個問題。況且,還有個問題,風水先生算過,遊長水死得不是時候,犯了凶煞,屍體不能久留,兩天之內必須下葬,否則對活人不利。 出殯的時辰定在了正月十七的午時,這是不能夠改變的,縣城裡的畫師要是請不來,那該如何是好? 這的確是個難題,遊長水如果連一張遺像都留不下來,遊家還有什麼臉面? 如果宋柯不死就好了! 這個時候,他們開始懷念身上有腥臭味的畫師宋柯了,可宋柯不可能從墳墓裡爬出來給遊長水畫像了。 三癩子在黃昏的時候,領著癡呆的胡二嫂回到了唐鎮。三癩子把胡二嫂鎖在了家裡,就朝鄭馬水的豬肉舖走去。挖了一天的墓穴,他已經很累了,雙腳髮飄,像是踩在一堆棉花上。挖完墓穴後,經過驗收,遊武平給了他兩塊大洋,當時,他就把兩塊大洋放在胡二嫂面前,平靜地說:“二嫂,我又有錢給你買肉吃了。” 三癩子的體內有種東西在衝撞著。 那是一條蛇,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他沒有感覺到什麼痛苦,只是覺得體內的東西十分蠻橫無理,隨時都想要控制他,主宰他,使他變成另外一個和現在的三癩子完全不同的人,他甚至聞到了自己身體上散發出來的腥臭味兒,和宋柯身上一樣的腥臭味兒,三癩子因此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 三癩子來到了豬肉舖跟前,鄭馬水正想收攤,今天他的生意並不好,剛剛過完年,不會有太多的人買他的豬肉,可就是一斤豬肉也賣不出去,他也要守在這裡,這是他的職業。三癩子的到來,並沒有使鄭馬水興奮,他從骨子裡瞧不起三癩子,無論三癩子怎麼改變自己的形象,比如穿上改過後的宋柯的長杉,在他眼裡,三癩子永遠是一堆臭狗屎。 三癩子淡淡地說:“給我割一斤精肉。” 鄭馬水聽到的聲音彷彿不是從三癩子嘴巴里吐出來的,因為三癩子說話不可能如此不亢不卑。鄭馬水瞪著眼睛俯視著三癩子:“你要買肉?” 三癩子點了點頭:“是的,給我割一斤精肉。” 鄭馬水彷彿覺得三癩子是在挑戰他居高臨下的尊嚴,他違心地說:“我的豬肉不賣了。” 三癩子冷冷地笑了一聲,用平緩的口氣說:“鄭馬水,你知道嗎,我今天在挖遊長水墓穴時,竟然睡著了一會,我還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被人殺死了,就是用你手上的殺豬刀把你殺死的。殺豬刀捅進了你的心臟,血大片大片地彪出來,濺在案板的豬肉上,分不清是豬血還是你的血。殺你的人把刀拔出來時,帶出了你的心臟,你的心臟是黑色的,他把你的心臟遠遠地扔了出去,圍上來幾隻狗,那幾隻狗聞了聞你的心臟,都跑了,它們嫌你的心臟不干淨,散發出惡臭!你栽倒在案板上死了,沒有人來收你的屍,不久,你的屍體就長滿了蛆……” 鄭馬水沒想到三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且,三癩子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著可怕的攝人魂魄的光芒,那裡面有仇恨,有詛咒,還有……鄭馬水的內心一陣陣的發冷,被三癩子的話語和目光無情地宰割。 三癩子又說:“鄭馬水,你知道那個殺你的人是誰嗎?” 鄭馬水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沒有一點反擊的能力了。 三癩子一字一頓地說:“那是你自己!” 鄭馬水的臉色變得淒惶,眼光凌亂失去了鋒芒。他操起刀,割了一塊上好的精肉,用濕稻草捆好後遞給了三癩子,顫抖地說:“這塊肉,就,就送給你吃吧,不要你的錢了,你快走吧!” 三癩子從兜里掏出了一塊大洋,放在案板上,冷冷地說:“找錢吧!” 三癩子提著豬肉走了後,鄭馬水抽動了鼻子,聞到一股腥臭味兒,頓時想起了余花褲和他說過的話,他的心抽緊了,一陣悸痛。 剛開始時,遊武強看到的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就像水中波動的一個人的倒影。那在篝火中波動的影子漸漸變得真實,形成了一個披散著黑色長發的蒙面的白衣女子。遊武強站在那裡,兩腿有些髮亂,她終於出現了,她唱歌時的嗓音竟然那麼甜美,一絲雜質都沒有。白衣女子已經停止了歌唱,緩緩地移動輕盈的步子,朝遊武強走過來。 遊武強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壓力撲過來,他本能地抽出了腰間的那把生鏽的刺刀,不過,他握著刺刀的手微微戰栗,也許他的靈魂也在白衣女子的強大力量的壓迫下戰栗,白衣女子強大的力量從何而來?遊武強嘴巴里吐出了三個字:“你是誰?” 白衣女子走到了遊武強的面前,離他也就是半步之遙,他們相互可以聞到對方的呼吸,一個急促,一個平穩。白衣女子輕聲說:“你怕了?你的手在顫抖,你會用你手中的刺刀把我捅死嗎?” 遊武強的嗓子髮乾,聲音也變得沙啞:“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白衣女子伸出了手,她的手指修長而白嫩,她輕而易舉地從遊武強手中的刺刀說:“這把刺刀跟了你很多年了吧,一定殺了不少人吧,我聞到了它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這是一把殺人的刀,殺人的刀是要用人血來餵的,否則它就生鏽了,失去了它的光芒,看來,這把刺刀也有日子沒有喝人血了。” 遊武強的心跳加速,在這個女子麵前變得無能為力。 他殺不了她,但是如果她要把刺刀捅進他的胸膛,他不會作任何的反抗。 白衣女子幽幽地說:“我不會殺你的,遊武強!” 說完,白衣女子把刺刀扔在了地上。 白衣女子扯下了蒙住臉的白麻布。 遊武強驚呆了。 他看到了一張無比美豔的臉。 那雙眼睛卻散發出血紅的光芒…… 喪鼓聲有節奏地在遊家大屋裡響著。入夜後,去縣里請畫師的人匆匆趕回來了,他對王秉順和遊武平說,他去找了縣城裡所有畫店的畫師,他們沒有一個肯來的,就是給再多的錢,他們也不願意來。明天正午就是出殯,遊長水的遺像畫不出來,遊武平急得火燒火燎的,本來父親的死就讓他失去了主心骨,他彷彿被扔進一口翻滾的大油鍋裡,承受著痛苦的煎熬。王秉順也撓頭,在這個問題上,絲毫辦法了沒有。他嘆著氣對遊武平說:“看來只能這樣了,明天出殯的時間是不能夠更改的,只好先讓長水兄入土為安了,以後來了新的畫師,再讓他給長水兄補畫一張遺像了!”遊武平無奈,也只好如此。 遊武平走進了母親吳瓊花的臥房裡。吳瓊花閉著眼睛盤腿坐在圃團,口裡喃喃地誦著經文。遊武平坐在椅子上,注視著表面平靜超脫的母親。過了好大一會,吳瓊花睜開了眼睛,淡淡地說:“武平,這個家以後就靠你了,沒有人再會幫你了,你要像個男人一樣挑起重擔了。” 遊武平滿臉淒惶,內心充滿了恐懼。 在強勢的父親和兄長面前,他從來都是一個弱小的人。 遊武平哭喪著臉說:“沒有畫師願意來給爹畫像。” 吳瓊花冷冷地說:“人都死了,還畫什麼像,有什麼用呢?你如果要記住一個人,心裡記著就行了,如果你不想記住他,留下了畫像你也會很快把他遺忘。等我百年之後,就是你能夠請到畫師,也不要給我畫像,明白嗎?” 遊武平點了點頭,可他心裡還是沒有完全理解母親的話。 遊武平輕聲地說:“娘,你不出去看爹一眼?” 吳瓊花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不看了,該看的早就看了,現在看一個死人,還有什麼用?” 遊武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如此決絕。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心裡堵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他想起了兄長游武飛,遊武飛自從調防離開縣城後,就一直沒有回家過,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在什麼地方也無所得知,所以,父親的死訊也無法送達。如果遊武飛在家,遊武平就不會有如此大的壓力。 吳瓊花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武平,你哥武飛恐怕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了。昨天晚上,我夢見了他,他滿身是血站在我面前和我告別,我想他一定是遇難了,從前我每次夢見他發生什麼事情,都是十分準確的,這次也不會錯。一切都是命,逃都逃不過。你不要害怕,害怕也沒有用的,你該承擔的就要承擔,所以今後你要像個男人一樣活著了,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你了,以後會怎麼樣,誰也說不清道不明,你好自為之吧。我該說的話也就到這裡,說完了,你自己好好掂量吧。你出去吧,去陪著你爹,我累了,要歇息了。” 遊武平聽了母親的話,淚水流淌下來。 他站起來,告辭了母親,戰戰兢兢地走了出去。 吳瓊花在他身後冷冷地說:“你如果想做個真正有擔當的男人,就不要哭!明天出殯的時候也不要哭!” 夜深了,遊家大屋的靈堂裡只剩下三倆個遊武平的本家兄弟陪著他守靈,他們已經很疲倦了,上下眼皮在打著架。遊武平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滿腦子千頭萬續,一團亂麻。 白麻布蓋著的遊長水的屍體安放在一塊木板上,遊武平離父親的屍體最近,伸手就可以掀開遊長水身上的蓋屍布,看到父親死灰的臉。儘管天氣還十分寒冷,遊長水的屍體還是散發出難聞的屍臭,但遊武強對父親的屍臭已經沒有感覺了。遊武平不相信是凌初八的鬼魂殺死了父親,那麼,殺死父親的人是誰?早上,父親的死訊傳來後,他飛快地來到了逍遙館。他問嚇得面如土色的李媚娘:“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李媚娘驚恐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遊武平知道,李媚娘一定知道父親的死因,可就是李媚娘告訴他是誰殺了父親,他能夠給父親報仇嗎?如果他的親哥遊武飛和堂哥遊武強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在,都會比他有用。母親說遊武飛永遠不會回來了,他不相信,他的心中還是有一種希望。遊武強此時又在哪裡?遊武強聽到自己的親叔叔死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遊武平心亂如麻。 這時,遊武強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 他警覺地站了起,朝大門外望去。他看到懸掛在大門外白色的燈籠在夜風中晃動,大門外的遠處,黑漆漆的一片,顯得十分詭異莫測。遊武平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他用冰冷的聲音對那些正在打瞌睡的本家兄弟說:“大門外是誰?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呢?難道是殺死父親的人?他把父親殺了還不夠?” 他們聽了遊武平的話,立即清醒過來,所有的目光都驚恐地朝大門外聚焦。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們的臉色就越來越緊張,沒有一個人敢到大門外去看個究竟。 終於,一個人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這個人穿著一身灰色的長杉,腋下夾著一個畫夾,手上提著一個小木箱。他走進了遊家的大門,徑直朝上廳的靈堂上走過來。遊武平口瞪目呆,這不是宋柯宋畫師嗎?他不是死了嗎?難道死去的人也會畫像?遊武平的那些本家兄弟也嚇壞了,一個死去的畫師在這個深夜裡光臨另外一個死人的家裡,不能不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走到他們面前了,遊武平和本家兄弟們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原來這個人不是宋柯,而是三癩子,可他穿的長衫是宋柯穿過了,畫夾和那個小木箱子也是宋柯活著時去給死人畫像時必備的行頭。 遊武平奇怪地問道:“三癩子,你這是乾什麼?” 三癩子冷冷地說:“我是來給遊鎮長畫像的。” 遊武平的心又提了起來,他發現三癩子說出來的聲音竟然是宋柯的聲音,可他眼前這張醜陋不堪的臉的確是三癩子的臉呀。三癩子什麼時候學會畫像了?他除了是個挖墓穴的好手,還能夠幹什麼? 遊武平吶吶地說:“你會畫像?” 三癩子漫不經心地瞟了遊武平一眼,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也許他這個問題問得太弱智,三癩子不屑一顧。三癩子走到遊長水屍體旁邊,蹲了下來,伸出黑呼呼的手,揭開了遮住遊長水屍首的白麻布,遊長水那張乾枯的死灰的臉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三癩子呆呆地看著遊長水的臉,嘴巴里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彷彿在和死去的遊長水作最後的交談,他說的什麼話,遊武平他們一句也聽不懂,似乎是來自陰間的冥語。 三癩子說完那奇怪的話語,緩緩地站起來,醜陋不堪的臉上浮動著一層陰冷的水汽。他根本就沒有把遊武平他們放在眼裡,端了一張椅子放在遊長水屍體的旁邊,離遊長水的頭靠得很近。三癩子又神情自若地打開了那個小木箱,從裡面拿出了一枝畫像用的碳筆,在了椅子上,他把畫夾託在膝蓋上,聚精會神地揮動碳筆,在畫紙上一筆一筆地勾勒起來……他那神態,和宋柯一模一樣。 讓遊武平更加心驚膽戰的是,他竟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腥臭味。 當初宋柯到遊家大屋給遊武平的奶奶畫遺像時,遊武平也從宋柯身上聞到過這樣的腥臭味兒。 遊武平的兩腿發軟,幾乎吹來一絲陰風就會讓他不小心癱倒在地上。 靈堂裡的氣氛陰森森的,彷彿有許多幽魂在飄來飄去。 遊武平的本家兄弟們也覺得匪夷所思,他們也聞到了那股從三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腥臭味,他們也知道只有宋柯宋畫師身上才會有這樣的氣味,可現在,三癩子異狀,讓他們感覺到了深重的恐懼,本來在他們眼中,三癩子就是一個不祥的人……他們一個一個地藉故離開了遊長水的靈堂,離開了遊家大屋,各自回家去了,只有到了白天,他們才會過來幫助遊武平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遊武平根本就沒有辦法制止他們離開,他沒有那個魄力,如果遊武飛或者遊武強在,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也不敢溜之大吉。 遊武平呆呆地站立著,渾身戰栗,冷汗從身上的毛孔中滲出,他沒有任何的選擇,只能呆立在那裡,守著父親的屍體和那個可怖的畫像者…… 遊長水的死使唐鎮的保安隊長豬牯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恐慌之中,他甚至對自己的能力以及手中的盒子槍產生了懷疑,或者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那視為生命的盒子槍連他自己也保護不了,那隻是一塊無用的廢鐵。晚上豬牯從遊屋村回到唐鎮,就撤了所有的崗哨,對手下的那些保安隊員說:“你們都回去睡覺吧,保證好你們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 回到家裡,豬牯的父親王秉益已經睡了,馮如月父女也睡了,豬牯特地在他們的房間門口站了一會,把耳朵貼在門上,沒有聽到房間裡面有什麼聲音。馮如月呀馮如月,這一天忙亂得都沒有工夫想你了,豬牯心裡如此哀嘆。 豬牯疲憊地坐在廳堂裡,肚子咕咕地叫著。他在堂叔王秉順的指揮下,為遊長水的喪事忙了一整天,竟然沒有吃任何東西。豬牯把盒子槍連同槍套放在了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現在有些後悔沒有聽父親的話學門手藝什麼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也許哪天就會像遊長水那樣死於非命。遊長水死了,豬牯的前途未卜。 “吱呀”一聲,馮如月的房間門開了。開門聲把豬牯的心提了起來,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見到馮如月牡丹花般盛開的臉。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就是馮如月,她出門後就把房間門關上了。豬牯痴痴地看著她,眼睛直了,他微微張著嘴巴,一時語塞,找不到可以表達自己思想的語言。 馮如月的頭髮有些凌亂,睡眼惺松。 她走到豬牯面前,羞澀一笑:“大哥回來了,是不是餓了?” 豬牯被馮如月那羞澀一笑勾走了魂,嘴角的口水也流了出來,他慌亂地用手抹了一下從嘴角流下的口水,點了點頭:“餓了,這一天我都沒有吃東西。” 馮如月吃驚的樣子:“啊——一天沒有吃飯,這怎麼得了,哥,我馬上去給你做飯去!” 說著,她就轉身朝廚房走去。 豬牯的目光追踪著馮如月婀娜的背影,直到她走進廚房。 廳堂裡彷彿還存留著馮如月溫熱芳香的氣息,豬牯大口地呼吸。 豬牯突然皺起了眉頭,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異味,這股異味怎麼和遊長水的屍體上散發出來的屍臭那麼相似?豬牯把衣袖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衣袖上似乎也有那股異味。他想,從早上發現遊長水的屍體,到晚上離開遊長水的靈堂,自己的衣服上一定留下了遊長水的屍臭。 一天來,豬牯也沒有感覺到什麼,可現在,他卻噁心了。 胃裡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攪動,特別難受,有什麼東西湧到喉頭,要破口而出。 豬牯跑到家門口,蹲在巷子的某個角落裡嘔吐,他的胃空空的,吐出的只是一些粘液。豬牯吐得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脊梁骨也疼痛得被抽掉了筋一般。 碓米巷裡充滿了豬牯嗷嗷的嘔吐聲。 陰冷的風從巷子口灌進來,夾帶著死亡的氣息。 豬牯重新進入家裡時,聞到了酒菜的香味,酒菜的香味把那股異味覆蓋了。酒菜的香味刺激著豬牯,這是他的心上人馮如月親手炒出的菜和燙熱的酒,有了另外一層刺激他的意味。剛才的噁心勁漸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食慾。 這個深夜,豬牯第一次坐在自家的餐桌前,品嚐馮如月做的飯菜。 桌子上放著四碟菜,蒜苗炒臘肉,清炒豆腐乾,花生米,醃蘿蔔煎蛋……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青菜湯米線和一錫壺燙熱的米酒。馮如月和豬牯面對面地坐著,微笑地說:“大哥,你先把米線吃了吧,墊墊肚子再喝酒,這樣不會傷胃。” 豬牯覺得此時的馮如月就是自己的妻子,那份體貼和關懷,還有種說不出的甜和美妙,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豬牯痛快地答應了一聲,端起那碗米線,吃了起來。 馮如月注視著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眼睛裡飄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馮如月說:“大哥,你慢慢吃,別燙壞的喉嚨。” 豬牯抬頭看了看馮如月,笑著點了點頭:“放心,燙不著我的。” 馮如月給豬牯面前的酒杯上斟上了酒。 吃完米線的豬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米酒濃郁香醇,他的臉舒展開來,心情也放鬆了,整個正月,他沒有好好的喝過一次酒,每天都像一條看門狗那樣活著,想想,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豬牯感慨地說:“每天都像現在這樣,那該有多好,簡直是神仙的日子!” 馮如月的臉蛋透出迷人的紅潤:“大哥,你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豬牯把一杯酒倒入喉嚨,笑笑:“如月,我不是什麼好人,可誰都想過上好日子,壞人也一樣。” 豬牯喝了幾杯酒後,臉就紅了,眼光也變得熱辣。他熱辣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粘在了馮如月略選羞澀的臉上。豬牯嘴巴里呼出熱乎乎的酒氣:“如月,你也喝吧,陪我!” 馮如月輕聲說:“大哥,我不喝酒的,我喝水陪你,好嗎?” 豬牯說:“酒,越喝越心越熱,水,越喝心越冷!這天還寒著呢,我能讓你心冷嗎?你就是不陪我喝酒,我也不會讓你喝水來陪我的!” 馮如月十分感動:“大哥,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陪你喝酒吧,但是在喝酒前,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豬牯說:“如月,你有什麼話就儘管說,不要把我當外人!” 馮如月低下頭輕輕地說:“聽說大哥在逍遙館包了個女人?” 豬牯說:“你聽誰說的?” 馮如月說:“鎮上的人都這麼說,我到街上買菜時,就會有人告訴我這些事情。” 豬牯突然大笑起來。 馮如月的頭壓得更低了,她不敢看豬牯狂笑的臉,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會因為她的問題產生什麼樣的想法。 豬牯收起了笑聲:“這個事情的確誰都知道,可他們知道的都是表面的現象,我實話告訴你吧,逍遙館那個叫春香的女子的確是他們給我特地買來的,因為我當了保安隊長,他們以為我和以前那個保安隊長鐘七一樣好色,以為用春香可以攏絡住我的心。我一直這樣認為,就是沒有這個女子,我也會做好我該做的事情。從那女子到唐鎮的第一天起到現在,我沒有碰過她的身體一下。你可能不相信,可我的確沒有碰過她,我不能碰她,我怕最後會落到像鐘七那樣的下場。我希望能夠好好的找個老婆,和她在一起過日子,那才是我想要的!” 馮如月抬起了頭,雙眸濕潤而又晶亮:“哥,我相信你的話!我陪你喝酒吧!如果哥喜歡,我給哥唱小曲!” …… 就在馮如月邊唱小曲邊陪豬牯喝酒的時候,逍遙館春香的房間里傳出春香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時的逍遙館裡沒有一個男人,那個看門的漢子在遊長水死後,嚇得不敢在這里幹下去了,偷偷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逍遙館裡其他幾個婊子聽到了春香的慘叫,躲在各自的房間裡,大氣不敢喘一口,她們擔心那可怕的事情會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李媚娘完全變了一個人,失去了往日不可一世的驕橫和胸有成竹處世不驚的富態,遊長水在她的心裡就是一棵巨大的遮蔭的大樹,這棵大樹轟然倒塌,李媚娘失去了依靠,以後會怎麼樣,那是個未知數,悲傷和恐懼佔據了她整個的心身。她蜷縮在雕花木床的一角,用繡花被面的被子裹住自己戰栗的身體,嘴角那顆黑痣不停地顫抖,眼睛裡閃爍著異常詭譎的冷光…… 自從那個深夜三癩子給遊長水畫完遺像後,唐鎮的人就沒有見三癩子笑過,儘管他的笑比哭還難看。人們從此敬而遠之。 三癩子的身份突然間變得撲朔迷離,有人說,宋柯生前教會了他畫像的手藝,誰都知道,在唐鎮,只有三癩子和宋柯走得最近。 也有人說,三癩子本來就是個天才,這個天才在唐鎮一直被埋沒,其實他幹什麼都可以像他挖墓穴那樣百里挑一,他和宋柯在一起時,只是看幾次宋柯作畫,他就幾在了心上。 還人人說,是宋柯的魂附在了三癩子身上,否則,遊長水的遺像怎麼畫得那麼逼真而神似,並且,他喜歡穿著宋柯穿過的灰布長衫,身上還散發出腥臭的味兒……關於宋柯鬼魂附體的說法,大多數的唐鎮人接受這個說法。 這個說法充滿了邪惡的味道,縱使在陽光燦爛的白晝,人們碰到三癩子,都不敢用目光和他對視,他們害怕被某種靈異的東西擊中。他們對三癩子敬而遠之的同時,也十分的恐慌,小鎮上有一個被鬼魂附身的人和蠱毒邪咒一樣令唐鎮人膽寒。 這是唐鎮人心靈無法安寧的年月,他們彷彿活在萬劫不復的黑暗之中。 那些在黑暗的境地裡掙扎的靈魂,有時會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他們想出了很多對付三癩子的方法,其實他們不是在和三癩子對抗,而是在和他們想像中的那個鬼魂對抗。 在一些沉寂得讓人窒息的深夜,有人偷偷地往畫店的門上潑尿水,也往胡二嫂的門上潑尿水,尿水據說是可以驅鬼避邪;有時,三癩子在早上醒來走出胡二嫂的家門,就會發現畫店的門上和胡二嫂的門上貼滿了驅鬼的符咒。 ……三癩子對這一切無動於衷,冷眼相待,人們發現他們的所有做法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三癩子在他們的眼中越來越神秘,他們的內心就越來越不安寧。 三癩子經常會穿著灰布長衫,在唐鎮的街巷竄來竄去,鼻子像狗一樣嗅著什麼,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和他搭話,就是很喜歡和人搭腔的屠戶鄭馬水,見到他也會扭過頭。 有股死亡的氣息困擾著三癩子的中樞神經。 這股氣息在碓米巷尤為濃郁。 遊長水下葬後的第三天,是個陰天。天空中烏云密布,唐鎮顯得昏暗無光,冷風颼颼。就在這天上午,縣城的官衙派人送來了一張委任狀。豬牯的堂叔王秉順出人預料地當上了唐鎮的鎮長。 那時豬牯正在家裡睡大覺,這些天的晚上,他都沒有去守衛鎮公所,因為他要守衛的人死了,他只是在家裡喝酒,牡丹花般的馮如月陪他喝酒,每天晚上都喝到深夜醉後才收場,白天裡他就在眠床上沉睡。這些天,他沒有見過馮瞎子,他一直呆在房間裡,似乎一直在沉睡,豬牯連他的任何聲音都聽不見。偶爾的,豬牯可以看到父親,他現在一句話也沒有,像個啞巴一樣,他的臉上凝固著一種古怪的笑容。在豬牯沒有喝醉的時候,他偶爾會問起馮瞎子的情況,但總是被馮如月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 豬牯睡得昏天地暗時,剛剛當上鎮長的王秉順差人來叫醒了他。 豬牯挎著盒子槍昏昏沉沉地來到了鎮公所,進入了以前遊長水辦公的書房。書房裡的擺設和原來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細微的變化,只是這裡的主人有了變化。王秉順像遊長水那樣坐在太師椅上,端著沉甸甸的黃銅水煙筒,咕嚕嚕地抽著水煙,書房裡充滿了濃郁的煙臭。和遊長水不一樣的是,王秉順油光閃亮肥胖的豬肚臉上洋溢著喜氣,不像遊長水死前那樣焦慮不安。 王秉順吐了口煙說:“豬牯,我當鎮長了。” 豬牯沒有王秉順想像中的那樣興奮,嘴巴里呵出一口濃濃的酒氣說:“我知道了,你當鎮長了。” 王秉順說:“豬牯,你是我的侄兒,以後跟著我好好乾,我不會虧待你的!” 豬牯點了點頭,雙眼迷茫,顯然還在睡夢的狀態。 本來王秉順想和豬牯說些交心的話,見他這樣,也就不想說了。王秉順認為,豬牯是他自己的人,就是什麼也不說,豬牯也會死心塌地為他賣命的。王秉順走馬上任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豬牯去通知鎮民們下午到土地廟外面的空坪上開會。 豬牯讓一個保安隊員敲著銅鑼走在前面,他則在後面扯著嗓子喊:“各家各戶聽好了,新鎮長上任咯,下午大家到土地廟開會,新鎮長要發表就職演說咯——各家各戶聽好了,每家最少要派一人參加……” 下午,鎮民們紛紛來到了土地廟外。 王長水在豬牯帶領的保安隊員簇擁下進入會場,人們發出了一陣哄笑聲,莫名其妙的哄笑聲使豬牯的臉發燙,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豬牯覺得自己是一條狗。王秉順沒有豬牯這樣的感覺,相反的,他認為群眾的哄笑是對他的到來的歡迎。 王秉順躊躇滿志地扯著鴨公嗓子在唐鎮人面前誇誇其談,充滿了激情。他在許願與自我表揚中,得到了全所未用的快感,彷彿他是個皇上面對著自己的臣民。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把他的臣民們澆得四散而逃…… 這個晚上,王秉順沒有回家,也沒有要豬牯保護他,而是獨自進入了蕭條的遙遙館裡。逍遙館裡寂靜極了,沒有了風月場中的浪聲笑語。王秉順發現李媚娘臥房的燈亮著,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他來到了李媚娘的臥房門口,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李媚娘驚恐的聲音:“誰——” 王秉順陰陽怪氣地說:“我呀,你的老熟人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不會真的忘了我吧,開門吧——” 過了一會,李媚娘把門打開了。 王秉順凝視著頭髮凌亂的李媚娘,冷冷地說:“媚娘,你就是當年縣城裡醉紅樓裡那個痣美人嗎?想當初,誰看到你不被你迷得神魄顛倒呀!每次和遊長水一起去醉紅樓,看他攬著你進房裡去,我就想,如果能夠和你睡上一夜,我所有的家財散盡也在所不惜!可我不能奪好友所愛呀,他包了你,我怎麼能夠碰你呢?李媚娘呀李媚娘,我摟著別的女人的時候,感覺摟的就是你!多少年了,我的心還癢癢的,想一親你的芳澤呀!” 李媚娘目光迷離,不明白為什麼王秉順會在這個夜晚來找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遊長水的屍骨未寒呀。 王秉順突然伸出手,托起了李媚娘的下巴,湊近她的臉,仔細端祥:“媚娘,前幾天你還是那麼風韻猶存,怎麼就是幾天工夫,就變得憔悴了呢,你看看,你的眼泡也出來了,額頭上也有皺紋了,你臉上的皮膚髮乾,發白,看上去像是要裂了,就連你嘴角這顆當年迷死人的美人痣也像一顆老鼠屎那樣難看了。可惜呀,可惜!當年的一朵鮮花,就這樣枯萎了!” 李媚娘拿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胸脯起付:“秉順,你,你要做什麼?長水可一直把你當成知己呀!想當初,你們一起在縣城裡做生意,他幫了你多少忙呀,這些年來,他也沒有虧待過你,有一杯好酒也要分你半杯!你,你怎麼能這樣——” 王秉順冷笑了兩聲:“嘿嘿,難道我就沒有幫助過他?他明明知道我也喜歡你,可他怕我去嫖你,就把你包起來獨占了。你是個婊子,他遊長水睡得,我怎麼就睡不得呢,這麼多年來,我只能在夢里和你親熱,每當想到你們在一起,我的心刀割一般難受呀!我忍著,一直忍著!現在,他死了,真的死了!我看著他被抬出你的房間,看著他被放進棺材,看著他被埋掉……我哭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哭嗎?我是高興的哭呀!” 李媚娘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心裡一陣一陣地發寒。 王秉順走近了她,低下頭,把鼻子湊近了她的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說:“媚娘,你已經沒有香味了。那時候,遊長水經常對我說,你身上有股讓他欲仙欲死的香味,說得我直吞口水呀!那是多麼殘忍的事情,他明明知道我也戀著你,得不到你,卻和我說這樣的話,不是用軟刀子割我的心嗎?我忍呀,我一直忍呀,忍到他死了,可你身上沒有香味了,只剩下一股肥肉的騷味!” 李媚娘顫抖著說:“秉順,你這樣不怕遭報應?你不怕長水的兒子武飛回來找你算帳!” 王秉順笑出了聲:“報應?現在遭報應了的是他遊長水,難道你不知道?武飛,你說武飛,哈哈哈哈——鎮上的人也許不知道他死了,我難道不知道?縣衙里的人難道不知道?你就不要拿死鬼來壓我這個大活人了,現在,我是唐鎮的鎮長了,你知道嗎?今天晚上我到你這裡來,就是要告訴你,唐鎮已經是我的天下了,遊長水一手遮天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還了。哈哈哈哈——” 李媚娘在王長水的狂笑中瑟瑟發抖:“你,你要幹什麼?” 王秉順收起了笑容,雙眼閃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我要怎麼樣,你說我要怎麼樣?” 李媚娘驚恐地往後退著,最後退到了床邊。 王秉順朝她逼過去,肥胖的身軀貼在了李媚娘的身上,他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了李媚娘。李媚娘掙扎著:“秉順,你不要這樣,看在長水和你多年好友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吧!” 王秉順咬著牙說:“就是這個時候了,你還提遊長水,你這個臭婊子!” 李媚娘被王秉順撲倒在床上,王秉順的雙手慌亂地扒著她的衣服。邊扒邊說:“媚娘,你本來就是個婊子,有奶便是娘的婊子,遊長水不可能保護你了,現在只有我王秉順才能保護你,只有我才能讓你的逍遙館繼續開下去,才能讓你過衣食無憂的日子,我可以讓你的逍遙館關閉,也可以讓你……” 聽完王秉順的話,李媚娘的眼淚湧出了眼眶。 她不掙扎也不再說什麼了,任憑王秉順把她的衣服扒去,直到一絲不掛。半老徐娘的李媚娘的身體還是那麼白,白得耀眼,王秉順站在床邊,貪婪地註視著她還是那麼粉嫩的裸體,拼命地吞嚥著口水,兩個眼珠子像是要彈射到李媚娘的身上。 這是他想了20多年的女人的身體,那時的李媚娘才二十來歲,正是花一樣的年齡,如今,她的身體還是不亞於鄉下二十多歲的女人的身體,只是沒有了青春女人的香味了。這二十多年來,王長水也玩過不少女人,但都索然無味,他心中只有李媚娘,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他就越覺得珍貴。現在,這個女人的身體就橫陳在自己面前,王長水突然撲在李媚娘豐腴的肉體上,大吼一聲後,痛哭流涕! 李媚娘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輕輕地撫摸起來,但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眼中還流淌著淚水。 李媚娘的撫摸彷彿就是一種召喚,一種認可和接納。 王秉順邊哭邊在李媚娘的身體上狂親亂舔,他想像著李媚娘青春時期的身體,那散發出香息的身體,感覺到她從來沒有老過,感覺自己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從來也沒有分開過。 李媚娘在王秉順進入自己後,閉上了眼睛,她的眼前浮現出遊長水壯年時的情景,彷彿騎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個有力干練的遊長水。李媚娘呻吟起來,嬌喘起來,王秉順也吼叫著,在李媚娘的身體上瘋狂地衝撞。 王秉順畢竟老了,再不是那個壯年的王秉順了,很快地,他就氣喘兮兮死豬般趴在了李媚娘的身上,甚至連精液都沒有射出來,就爬也爬不起來了。可這是王秉順一生中最痛快淋漓最銷魂的一次做愛,他那麼真實地進入了李媚娘,而不是那些替代品。 這時,王秉順想,自己終於得到了李媚娘,他本來以為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這個女人了的。現在,他得到了,就是死,也心安理得了。王秉順的口水淌在了李媚娘雪白柔軟的大奶子上,他真想就這樣沉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李媚娘長長地嘆了口氣,把死豬般的王秉順從自己的身體上推了下去。 王秉順喘著氣說:“從今天以後,我每天晚上都要睡在這張床上,一直到死!” 李媚娘突然說:“長水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王秉順把一隻手伸過去,抓住了她的大奶子,什麼也沒有說。 遊武強在昏沉中聽到有個女人在耳邊說話:“我第一次見到你時,那是個墟日,你坐在棺材店門口的竹椅上,脫掉上衣,把身上的傷疤給大家看。我也站在那裡看你的傷疤,聽你講你殺日本人的事情。我當時被你吸引了,在我心中,你是一個打不死的人,是個血性的男人。回到家里後,我一直想,如果有你在我身邊,我一定不會受人欺負。……” 他清醒過來,發現身邊沒有人。山洞裡的篝火還在熊熊燃燒。他不知道這堆篝火燃燒了多久了,是不是一直沒有熄滅過。山洞裡十分溫暖,甚至還有些熱,遊武強的額頭上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他躺在上洞的一角鋪著乾草的地上,睜大眼睛,心想,自己在這裡躺了多久了? 遊武強努力地回憶著躺下前的情景。 他依稀地記得,白衣女子扯下了蒙住臉的白麻布,他看到了一張驚豔的臉,那張鵝蛋臉上的皮膚細膩,白瓷般透出亮光,那鼻子挺挺的,和那張櫻桃小嘴搭配在一起是那麼的完美無缺……但是,這個美人的眼睛裡透出一股逼人的紅光,其實她的丹鳳眼同樣是那麼的美麗。 紅眼美女朝他走過來。遊武強心裡十分緊張,他的確分不清這個女人是人是鬼,他沒有見過凌初八,但是他知道習蠱的女人眼睛是紅的。遊武強喃喃地說:“你是誰?” 白衣女子笑了笑說:“你以為我是誰?” 遊武強搖了搖頭。 白衣女子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凌初八?” 遊武強惶惑地望著她,如果眼前的是個日本鬼子或者是他的仇人,他一定不會如此恐懼,可他眼面的是個神秘而又美麗的女子,他的心一片冰涼,身上卻在流汗。 白衣女子又笑了笑說:“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害你的,真的!我不是凌初八,我是上官玉珠。” 遊武強喃喃地說:“上官玉珠?” 上官玉珠停住了腳步,離遊武強也就是半步之遙。她認真地說:“對,我叫上官玉珠。” 遊武強說:“你為什麼會一個人住在這個山洞裡?” 上官玉珠的臉沉了下來:“因為我的師傅死了,所以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遊武強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她一定還在給她師傅帶著孝,遊武強漸漸地放鬆了自己緊張的情緒,問道:“你的師傅是誰?” 上官玉珠的眼淚從紅眼中滾落:“我師傅就是凌初八,她死了,死得好慘,她的頭被砍下來,她的眼睛一直沒有合上,她死不暝目!” 遊武強的心又重新掉進了冰窟,身上的汗水濕透了內衣。 上官玉珠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和悲傷交織在一起的光芒,咬著珍珠般的牙齒說:“我要給她報仇!對,我一定要給她報仇,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比我母親還好!” …… 遊武強怎麼也想不起來後來的事情了,他怎麼躺在這乾草上的,一無所知,彷彿自己大腦中的記憶被清洗掉了一段。遊武強的兩個太陽穴隱隱作痛。他從乾草上站了起來,目光朝另外一個角落的那張竹床上掠過去,那竹床上空空的,什麼人也沒有。遊武強又環顧了一下山洞的四周,根本就沒有上官玉珠的影子。或者根本就沒有上官玉珠這個人,一切都是他的夢幻,也許他現在也還在夢中,還沒有清醒過來。 遊武強在山洞中尋找出口,可山洞竟然沒有出口,他當時是如何進來的? 遊武強一片迷茫。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滋滋”的聲音。 這種聲音是那麼的熟悉,好像在那裡聽到過。遊武強正在考慮著什麼,他眼前出現了一條青色的蛇。那條青蛇飛在半空中,朝他吐著血紅的信子。遊武強頓眼前一片漆黑,大腦一片空茫。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朝一個未知的方向飛去。 那條青蛇在引導著他飛翔。 颼颼的風聲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 飛翔的身體是那麼虛幻,那麼的不切實際,隨時都有可能摔死在地上,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此時,他的生命掌控在別人手裡,根本就沒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解救自己。 他的身後彷佛有個女人在憂傷地說:“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我本不該在唐鎮看到你,更不該在那個雪天裡碰到你,可你為什麼要在那個雪天來到黑熟練呢?……你走吧,走吧……” 遊武強什麼也看不到,就是回過頭去也看不到那個說話的女人。 不知道過了過久,他的身體落在了地面上。他站在那棵巨大的古松下,斑駁的陽光從古鬆的茂密頂篷的縫隙中漏落下來。那條青蛇不見了,遊武強看到了古松下那堆白色的鵝卵石。這不就是黑森林的入口嗎?他突然記起了自己是怎麼進入黑森林裡的,他在黑森林裡的那個山洞裡沉睡了多久呢?現在又是一個什麼日子? 遊武強朝山外走去。 當他來到烏石岽時,看到那條山路上有兩個山民走過來,邊走邊說著什麼,他們好像說到了自己親叔叔遊長水的名字,遊武強閃身躲到了一棵大樹後面,偷偷地聽那兩個山民說話。 “真是天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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