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麻·麻風病和拆遷,都是瘟疫

第36章 第九章

就在三癩子給麻風病人朱福寶畫像的這個晚上,三癩子的命運又遭遇了一次根本的改變。 夜幕降臨,秋風乍起,空氣中漂浮著濃郁的粉塵,每一粒風塵彷彿都帶著麻風病毒。每家每戶的門扉和窗門都關得緊緊的,可是,被嗚咽的秋風攪動的風塵還是無孔不入,它們肆無忌憚地通過房屋的各種縫隙,侵入那些貧苦家庭。 這些日子以來,很多人家都是每天吃一頓飯,三癩子家也一樣。晚上,三癩子和胡二嫂的晚飯是地瓜乾熬的稀粥,裡面只放了一點點米,只看得見地瓜乾,看不到米粒。地瓜乾稀粥就著酸醃菜,沒有一點油水,難以下嚥。胡二嫂強忍著把地瓜稀粥咽落肚,不久就燒心反胃,想要嘔吐。見她要吐,三癩子就焦慮地說:“老婆子,忍住,忍住。千萬不能吐,吐掉了就白吃了,浪費糧食呀。”胡二嫂說:“不能吐,不能吐,吐掉了這個長夜怎麼熬過去。”三癩子說:“對,對,千萬不能吐。”

胡二嫂實在難以忍受。 三癩子掐住了她的人中,說:“忍住,忍住。” 胡二嫂說:“好些了,好些了,別掐了,皮都掐破了。” 三癩子鬆了手,胡二嫂的人中被掐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痕。三癩子說:“躺下吧,躺下會更好受些。”胡二嫂躺在床上,三癩子把手放在她胃部,輕輕揉搓。胡二嫂說:“別揉了,這樣更加難受。”三癩子守在她旁邊,欲言又止的樣子。胡二嫂說:“你有心事?”三癩子嘆了口氣說:“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胡二嫂說:“那你就說唄,嘆甚麼氣呀。” 三癩子說:“我說不出口。” 胡二嫂說:“你有甚麼說不出口的,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三癩子說:“我說可以,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胡二嫂說:“甚麼事情?”

三癩子說:“不許生氣。” 胡二嫂說:“那不一定,看你說甚麼事情了。” 三癩子說:“那我還是不說了。” 胡二嫂又要吐的樣子,三癩子又掐住了她的人中,這次掐得更狠了。胡二嫂痛得忘記了嘔吐,叫道:“三癩子,你這個挨千刀的,要掐死我呀。”三癩子鬆了手,說:“不用力點,沒用。”胡二嫂痛得眼淚都出來了,抹了下眼睛說:“你去死吧。”三癩子笑笑:“我死了,誰照顧你。”胡二嫂說:“大不了一起死。”三癩子說:“死很容易,活著難哪!”胡二嫂說:“好啦,別死呀活呀的了,快說吧,你要和我說甚麼事情。” 三癩子嘆了口氣,就把鄭馬水的話告訴了她。胡二嫂一听就火了,大罵鄭馬水不是東西。罵完後,抽泣起來。三癩子不知所措。胡二嫂抽泣著說:“小食店那房子是我前夫的啊,他帶著我們的孩子走了,就把房子和店面留給了我。葉落歸根,他們終歸有天要回來的,要是房子被收走了,他們回來後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三癩子說:“莫哭,莫哭,我曉得你心裡還記掛他們,可是眼下的事情更急呀,要是不交出一套房子,把鄭馬水惹惱了,給我們戴上土豪劣紳的帽子,那就麻煩了。”胡二嫂說:“他正會這麼幹嗎?”三癩子說:“我可不嚇唬你,你想想,豬牯以前也對他不錯,到頭來,他還不是把人家一刀捅了,何況是我們,我們和他非親非故,下起手來不更狠。”胡二嫂渾身打顫:“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怎麼就不能讓人過幾天安生的日子。”三癩子說:“只要我們交出去一處房子,就沒有問題了,你考慮一下,交哪個房屋出去?”

胡二嫂不說話了。 三癩子吹滅了燈躺在她身邊,也不吭氣。 空氣中充滿了粉塵的味道,還有種隱隱約約的臭味。屋外風緊,吹得窗櫺嘭嘭作響。三癩子伸出手,摸了摸她乾癟的乳房,胡二嫂把他的手拿開,側過了身。三癩子從背後抱住她,胡二嫂說:“你讓我清靜點,好不好。”三癩子沒有說什麼,放開了手,平躺在床上,瞪著雙眼,看著黑乎乎的屋頂。 三癩子無法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胡二嫂竟然打起呼嚕來了。三癩子心裡說,女人就是沒心沒肺,那麼容易就睡著了。三癩子聽著胡二嫂的呼嚕聲,覺得身上發冷,有種孤獨感襲上他的心頭,他想哭,卻哭不出來。 窗外的風聲中,夾帶著細微的腳步聲。 耳朵從來都很靈敏的三癩子,聽出了那細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閣樓的窗戶底下停止了。 狗在嗚咽,是那條癩皮狗在嗚咽?狗在夜晚嗚咽,證明它看到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三癩子從小就混跡在黑夜的神鬼之中,一個人睡在土地廟裡,也敢在月黑風高的深夜,獨自走向鬼氣森森的五公嶺。可是今夜,他感覺到了恐懼,越來越濃重的腐臭味從木格窗戶的縫隙中透進來,這和一般死人的腐臭味不太一樣,它可能具有傳染性。三癩子的心一陣一陣狂亂地跳動,雙手使勁按在心口也壓不住。 他聽到有人在窗外攀爬的聲音。 他想爬起來,點亮油燈,推開窗,看個究竟。 但是,他不敢起來。 深重的恐懼壓迫著他的身心,的確,三癩子從來沒有如此恐懼。他曾經是唐鎮的活神仙,什麼也不怕,現在時過境遷,他也過上了正常人的日子,而且還是個穿長衫的畫匠,似乎高人一等。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一無所有的人是無所畏懼的,擁有了一定的物質和地位後,恐懼感就隨即產生,因為害怕失去。

窗戶門好像被一隻手推開。 三癩子聽到了嘰咕嘰咕的聲音,這種聲音三癩子彷彿在哪裡聽過,那是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從這種聲音中,三癩子可以判斷出,這個喉嚨是有毛病的喉嚨,最起碼是喉嚨紅腫,聲音受到了限制,甚至有更加嚴重的毛病。三癩子想起來了,白天給麻風病人朱福寶畫像時,他的喉嚨裡就多次發出這樣的聲音。三癩子覺得不可思議,就是朱福寶晚上偷偷的溜出來,他畸形的手腳也很難從外面爬上閣樓裡來。 如果不是朱福寶,那麼會是誰? 窗門果然被打開了,裡面的插銷竟然自動脫落,掉在杉木樓板上,噹啷一聲。 插銷掉在樓板上的聲音沒有吵醒死睡的胡二嫂,她的呼嚕聲還在繼續,對將要發生的如何事情都無動於衷。三癩子企圖弄醒她,這樣兩個人都醒著,或者不會那麼恐懼。三癩子來不及把胡二嫂弄醒,一個黑影就來到了床前。

風從洞開的窗戶灌進來,把蚊帳口吹開了,蚊帳佈在三癩子頭臉上掠過來又掠過去,讓三癩子眨巴著眼睛。月光也從窗外漏進來,他可以看到床前站著的人的輪廓。三癩子顫聲說:“你,你是誰?” 站在床邊的黑影說:“我是朱福寶。” 他的聲音如此清晰,就像是得麻風病前一樣。 而且,從喉嚨裡發出的嘰咕嘰咕聲也消失了。 三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病好了?那麼快就好了,就那麼一天的時間?三癩子說:“你不是朱福寶,不是。”朱福寶陰測測地笑了,說:“我怎麼不是朱福寶,難道你是朱福寶?你忘了,你給我畫像,忘了讓我把錢放在地上?”三癩子說:“那,那你要怎麼樣?”朱福寶說:“你看不起我,別人看不起我,沒有關係,你是甚麼東西,也敢狗眼看人?你還嫌我的錢臟,甚至騙我,說把我畫得和得病前一樣好,你連我的左眼上角的那顆小痣都沒有畫進去,那是我嗎?我得了麻風病那麼可憐了,你還要騙我,侮辱我,你還有點人味嗎?”

三癩子說不出話來了,渾身冰涼。 朱福寶又說:“你不是說我不是朱福寶嗎,來,我讓你摸摸我左眼上角的痣。” 說著,他把手伸進了蚊帳,抓住了三癩子的右手,低下頭,讓三癩子摸痣。朱福寶畸形了的手還那麼有力,三癩子無法掙脫。他摸到的是粘粘的東西,那是朱福寶臉上的膿血吧,三癩子大叫起來:“不要——” 朱福寶笑了,笑得十分開心。 接著,他把三癩子的手腕掰了一下,三癩子疼痛極了。 朱福寶說:“三癩子,你不是神氣嗎,會畫像嗎,是唐鎮的畫師嗎。告訴你,你不是宋柯,甚麼也不是。從現在開始,你再也畫不出東西來了,你還是回去挖你的墓穴吧,你只能干那下賤人幹的活。” 三癩子渾身被冷汗濕透了。 朱福寶鬆開了手,走到窗戶邊上,跳了下去。

窗門無聲無息地關上了。 月光也被關在了外面,閣樓裡留下的只是濃郁的腐爛味兒。 三癩子嗷嗷大哭,像個受驚的孩子。 胡二嫂的呼嚕聲終於停了下來,她聽到了丈夫的哭聲,連忙說:“三癩子,你怎麼哭了?”三癩子顫抖著,說:“我怕,我怕——”胡二嫂有點吃驚:“好好的,你怕甚麼?”三癩子說:“朱福寶,他,他來過,還掰斷了我的手腕。”胡二嫂驚叫了聲:“啊——”她趕緊下床,點亮了油燈。她在閣樓裡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朱福寶來過的如何痕跡,而且,她檢查了三癩子的手腕,完好無損。她鬆了口氣說:“三癩子,你一定是做夢了。”三癩子還在嗷嗷大哭。胡二嫂說:“唉,你怎麼長不大,總是這麼孩子氣。”她吹滅了燈,上了床,把三癩子的頭抱在懷裡,輕聲說:“我的好孩子,別哭,別哭,媽姆抱你,乖乖——”

…… 第二天,三癩子聽說朱福寶死了。大宅里的麻風病人吃的很差,因為糧食緊張,也每天吃一頓飯,負責他們伙食的鄭馬水,讓人在米里摻了糟糠給他們熬稀粥吃。朱福寶讓三癩子畫完像,就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對裡面的兒子說,他想吃雞。兒子在裡面門也不開,也不搭理他。他默默地走回到了大宅。晚上,麻風病人開飯了,他沒有去打飯,而是跑到後院專門給麻風病人建的廁所裡,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有個麻風病人吃完飯去屙屎,發現他已經倒在廁所的地上奄奄一息,沒多長時間,就流血過多而死。他死前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能夠吃上一頓雞肉,卻沒有如願,想當初他開洪福酒樓時,許多山珍海味吃得都不想吃,這就是他的宿命。 三癩子驚恐的是,夜裡朱福寶進入小閣樓時,他其實已經死去多時了。三癩子堅信,他不是做夢,一切是那麼的真實。

更讓三癩子驚惶的是,正如朱福寶所說,他再也畫不了像了,從那以後,只要他拿起畫筆,手腕就會疼痛異常,不停地顫抖,而且怎麼也找不到畫畫的感覺了。而做其他事情,那手腕卻好好的,什麼問題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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