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麻·麻風病和拆遷,都是瘟疫

第35章 第八章

胡二嫂開始唉聲嘆氣,不是因為小食店無法開張,而是家裡的米缸很快就要見底了,近來又很少有人找三癩子畫像,沒收入,怎麼活。三癩子不像胡二嫂那麼悲觀,還是每天把店面打開,人模狗樣地坐在畫店裡守株待兔。他是吃過大苦的人,覺得沒有什麼能夠難倒自己。胡二嫂並不後悔嫁給三癩子,不僅僅是因為三癩子救過她的命,在她落難時無微不至的關懷,可是,她還是抱怨,這樣下去,都有可能會餓死。 胡二嫂擔心餓死,同樣也擔心染上麻風病。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擔心,是大部分唐鎮人的擔心。 胡二嫂希望三癩子通過別的門道,弄些養家糊口的錢和糧食,她看清楚了,靠給死人畫像越來越不可靠,還不如從前去給死人挖墓穴呢,而且,現在給死人畫像的風險極大,如果麻風病人死了,讓他去畫像,說不准就染上麻風病了,據說,麻風病人死了,毒性更大,更具傳染性。

這天,三癩子穿戴整齊,打開了店門。 胡二嫂走出來,陰沉著臉,說:“把門關起來。” 三癩子說:“你發癲了,關門做甚?” 胡二嫂說:“你去看看米缸,馬上見底了,你說該怎麼辦?你成天坐在這裡,有甚麼用。” 三癩子說:“婦人之見。” 胡二嫂說:“那你就等著餓死吧。” 三癩子說:“胡說八道,現在是甚麼年代,怎麼會餓死人,要相信政府。” 胡二嫂說:“我不管,反正我要你把門關上,我不想讓你畫像了。” 三癩子說:“看來,你真的發癲了,我不畫像幹甚麼?我現在除了畫像,甚麼都不會做了。” 胡二嫂說:“你要是給麻風病的死人畫像,染上了那骯髒的病,我可怎麼辦?下半輩子,我就靠你活了,你要負責任的。”

三癩子拉下了臉,說:“好了,好了,別說那麼多鬼話了。” 胡二嫂說:“你關不關門?” 三癩子說:“不關。” 胡二嫂撒起潑來:“你不關,我關。” 說著,她就走出去,要關店門。三癩子急了,站起來,朝她撲過去。他抱住胡二嫂,說:“求求你了,好老婆,說不定你一關店門,生意就來了,那多虧呀。” 胡二嫂說:“誰是你老婆,我是你媽。” 三癩子說:“好,好,你就是我媽,別關門了,好嗎。”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有人在嘀咕。 他們的目光同時朝店門外望去。一個形象怪異的麻風病人站在小街中間,細瞇著眼睛,看著他們,長滿膿包的嘴唇蠕動著,說著什麼。三癩子鬆開了抱住老婆的手,胡二嫂驚叫一聲,跑進屋裡去了。三癩子不怕麻風病人,對他說:“你說甚麼,能不能說大聲點?”

麻風病人努力地大聲說:“你,你能不能給我畫個像?” 三癩子笑了:“你要畫像?” 麻風病人點了點頭。 三癩子說:“畫像是要錢的,你有錢嗎?” 麻風病人說嘟噥道:“有,有。” 三癩子說:“有多少錢?” 麻風病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疊紙鈔,走到他面前,遞給他,嘟噥道:“夠,夠嗎?” 三癩子退後了兩步,說:“你把錢放在地上。” 麻風病人艱難地彎下腰,顫巍巍地把錢放在了地上。 三癩子的目光落在了錢上,就想屎殼郎落在了臭狗屎上,粘住了。 麻風病人說:“夠,夠嗎?” 三癩子好不容易把目光從那錢上拔出來,說:“夠,夠,我馬上給你畫。” 麻風病人說:“那,那就好,要,要把我,畫得好看點,好看點……”

三癩子說:“好吧,好吧,你站遠點,站遠點。” 麻風病人就往後挪。 三癩子揮揮手:“再遠點,再遠點。” 麻風病人又往後挪了挪,嘴巴里說著含混不清的話:“站遠了,你,看得清嗎,不,不要把我,畫,畫成,影,影子了……” 三癩子心裡說:“能給你畫就不錯了。” 三癩子在桌子上鋪開一張紙,拿起畫筆劃將起來。麻風病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泥塑。偶爾有路過的人,躲避著他,匆匆而去。胡二嫂坐在閣樓裡的床沿上,瑟瑟發抖。她不敢站在窗前,往下看,麻風病人使她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見鬼了,說麻風病就來了個麻風病人,胡二嫂心裡罵自己:“你真是長著張吃屎的嘴。”她還懊惱地扇自己的耳光:“讓你以後再亂講,再亂講。”

好不容易,給麻風病人畫完了畫像。 三癩子走出去,離麻風病人幾步遠,給他看畫像,說:“你滿意嗎?” 麻風病人說:“我,我眼睛不好,看不太清楚。” 三癩子說:“放心吧,給你畫得很好,基本上畫出了你得病前的模樣。” 麻風病人說:“真,真的?” 三癩子聽出了他內心的激動,說:“我三癩子是甚麼人,能騙你嗎,放心把畫拿走吧。” 麻風病人說:“那,那,你說,說我是誰?” 三癩子撓了撓頭,不知怎麼回答他。 麻風病人說:“你,你說呀,我,我是誰?” 三癩子根本就沒有看出來他是誰,有點緊張了。 麻風病人明白了甚麼,說:“唉,我是,是不成人樣了,可,可是你三,三癩子不能,不能騙我,騙我說畫出了,我,我從前的模,模樣……”

說完,麻風病人轉身摸索著走了。 三癩子手中拿著那幅畫像,呆立在原地,望著麻風病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三癩子想,這個麻風病人一定是唐鎮人,而且是個熟悉的人,怎麼就認不出來了呢,他的聲音和麵貌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麻風病人不要蒙遮面布,也讓人見面不識,唐鎮所有人都面目模糊,這讓人無可適從。 過了會,三癩子才發現麻風病人沒有拿走畫像,趕緊追上去,說:“你的畫像——” 麻風病人回過頭,說:“你給我兒子吧,我要給他,他會覺得臟。” 三癩子說:“你兒子?” 麻風病人說:“我是原來洪福酒樓的朱福寶。” 三癩子說:“原來是朱老闆呀,怎麼就沒有一點當年的樣子了。” …… 三癩子朝樓上喊叫道:“老婆子,下來!”胡二嫂吃了狗屎般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儘管知道朱福寶走了,她還是不想下樓,也許朱福寶身上散發出的臭味還在樓下瀰漫。三癩子想上樓去,又怕朱福寶放在地上的錢被人拿走。他繼續喊道:“老婆子,快下來,你再不下來,錢就沒有了。”聽到錢,胡二嫂馬上想到了將要見底的米缸,幹什麼也不能和錢過不去呀,餓死事大。她壓抑住內心的噁心,蒙上遮面布,磨磨蹭蹭地走下樓。三癩子見她下樓,趕緊說:“快去燒盆滾水過來。”胡二嫂說:“燒滾水做甚麼?”三癩子指了指地上的錢,說:“你看到沒有,那錢上面還粘著朱福寶爛手上的膿血,不消毒,你敢用手去拿嗎?”胡二嫂遲疑了一下,說:“能不能不要這錢了?我怕——”三癩子來火了:“怕你老姆,還不趕快去燒水。”

胡二嫂在心裡做了會思想鬥爭,還是到後屋的廚房裡去燒水了。 她把一盆滾燙的水端出店門時,三癩子還守著那疊紙鈔。 三癩子說:“把盆放下,去把火鉗和勺子拿出來。” 胡二嫂進去拿東西。 三癩子見她再次走出來,說:“你怎麼老是慢吞吞的,水涼了怎麼給鈔票消毒。”胡二嫂沒有說話,眼睛裡還是充滿了驚恐,儘管她很喜歡錢。見她驚恐萬狀的樣子,三癩子有點生氣:“去去去,沒錢時老嘮叨賺錢,有錢了又怕這怕那,回你的樓上去吧,不要煩我。”胡二嫂巴不得他說此話,扭頭就往裡走,上樓梯時,她說:“三癩子,你要把錢弄乾淨點喲。”三癩子沒有理會她。 三癩子右手拿著火鉗,左手拿著勺子,蹲在街邊。 他用火鉗夾起一張鈔票,舀了一勺子滾燙的水,慢地澆在鈔票上面,反复澆了幾遍後,就把鈔票放在磨得光亮的石板台階上,陽光照在鈔票上面,閃著迷幻的亮光。三癩子清洗完,得意地看著一張張鋪在石板台階上的鈔票,喜形於色。等鈔票曬乾,他立馬就去糧店裡買米。他想,這叫車到山前必有路,死人家屬不來找他去畫像,麻風病人自己也會找上門來,雖說有點噁心,卻是好兆頭哇。他覺得自己早就時來運轉了,不是當初那個挖墳坑的邋遢鬼了。

就在這時,鄭馬水走過來,站在三癩子麵前。 三癩子諂媚地說:“鄭委員,你好。” 鄭馬水瞄了石板台階上的鈔票,嗡聲嗡氣地說:“幹他老姆,你錢多得發霉了呀,還拿出來曬。” 三癩子笑著說:“不多不多,就這些了。” 鄭馬水眼珠子轉了轉,說:“你還是把錢收起來吧,現在很多人家都斷糧了,你不怕人家打你的土豪。” 三癩子悚然心驚,連忙說:“多謝鄭委員提醒,曬乾後,我馬上就收起來。” 鄭馬水說:“你家胡二嫂呢?” 三癩子說:“她在樓上困覺。” 鄭馬水說:“哦,你們家的小吃店不開了,那房子空著吧。” 三癩子說:“空著,空著。” 鄭馬水說:“你畫像那麼賺錢,以後小食店也不會再開了吧。” 三癩子連聲說:“不開了,不開了。”

鄭馬水笑了笑,說:“那就好,那就好。” 三癩子轉念一想,鄭馬水問小食店還開不開,有什麼意圖?他試探著說:“鄭委員,你的意思是?” 鄭馬水口氣生硬起來:“你們家就兩個人,就有兩處房子,有人還沒有地方住,你說這公平嗎?” 三癩子說:“誰沒有房子住?” 鄭馬水說:“沒房住的人多去了,如果外面再有麻風病人送進來,就更多人沒有地方住了。” 三癩子說:“小食店可是胡二嫂的房子。” 鄭馬水說:“你講得沒錯,是她的房子,那可是你們登記結婚以前的事情了,現在,那房子是你們一家人的,不能算兩家了。那有一家人有兩處房子的,成地主老財了。” 三癩子說:“我們可不是地主老財,我們也不要做地主老財。”

鄭馬水說:“算你還明白事理,你以為地主老財是那麼好當的,搞不好要殺頭的。” 三癩子聽了他的話,兩腿發軟,說:“那,那你看怎麼辦?” 鄭馬水說:“還能怎麼辦,勻一處房子出來交公,然後再分給沒有房子住的人。我再和你說了,這就算是政府正式通知你了,騰一處房子出來,越快越好,騰好了告訴我。留畫店還是留小食店,隨便你,你和胡二嫂商量清楚,到時不要反悔。聽清楚了嗎?” 三癩子說:“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鄭馬水揚長而去。 一隻癩皮狗跑過來,用鼻子去聞鈔票的味道,三癩子舉起火鉗,憤怒地嚎叫:“滾開,滾開——” 癩皮狗無聊地慢吞吞地走了。 鄭馬水停住了腳步,回過頭,朝三癩子投來凌厲的目光。三癩子陪著笑臉說:“鄭委員,對不起,我不是說你的,我是說狗的。” 鄭馬水咬咬牙,說:“諒你也不敢!” 三癩子心裡罵道:“狗都不如的東西。” 鈔票曬乾後,他拿著錢到糧店裡去買米,糧店的工作人員說:“沒有米了,過兩天看看有沒有進來。”三癩子心裡異常失望,說:“米都沒有了,你店門還開著幹甚麼?”工作人員說:“糧店是公家的,你以為是私人的店呀,我們有上班制度的,沒有米了,店也照樣要開,否則上面來檢查,發現了要開除的。”三癩子說:“規矩還真多。”工作人員斜了他一眼,說:“和你講不清楚,回吧,等有米了再來。” 三癩子心裡十分不爽。 怎麼會沒有米了呢,難道是那個工作人員故意不把米賣給自己? 本來,他想把米買回去後,博得胡二嫂的開心,然後再和她談房子的事情。他很清楚,要胡二嫂讓出一處房屋來,她肯定不會答應的,會和他鬧翻天。另外,也可以把那麻風病人拿過的錢花掉,免得拿回家,讓胡二嫂噁心。米也沒有買到,錢也沒有花出去,還要交出一處房屋,這真是屋漏偏縫連夜雨呀。 他回去該如何向胡二嫂開口。 三癩子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回家,等著胡二嫂拿著鍋鏟砸自己的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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