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麻·麻風病和拆遷,都是瘟疫

第37章 第十章

龍冬梅異常的憂傷,因為她和鄭雨山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還是徒勞無功。飢荒已經襲來,有些老人撐不住,餓死了,唐鎮即將變成一個死鎮。 她和鄭雨山最後一次去給胡寶森送藥,發現胡寶森已經奄奄一息。和胡寶森住一個房間裡的那些麻風病人,餓得東倒西歪,連看他們的力氣也沒有了,蒼蠅在他們面前飛舞,就是蒼蠅撲滿了他們的臉面,也懶得去趕。整個大宅里的情況都是一樣的,麻風病人們躺在席子上,等待死亡。 胡寶森艱難地睜開眼,凝望著他們,什麼話也不說。 龍冬梅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端著盛滿湯藥的碗,說:“老胡,你喝了吧。”胡寶森突然伸出手,把她手中的碗拍落在地,艱難地說:“你,你們走吧,再,再不要來了,你們救不了我,讓我安安心心死掉吧。看到你們,我心裡更難受,死也不得安生。你們快走吧。”

龍冬梅的眼淚流淌出來,哭出了聲。 鄭雨山也哭了。 胡寶森說:“你,你們是好人,好人哪,我死了也會記住你們的——”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眼角滲出了淚水,那是他最後的淚水。 一個麻風病人見胡寶森死了,坐起來,說:“龍醫生,老胡是餓死的,你是公家的人,你能不能向政府反映反映,讓我們有東西吃,比治病更重要,否則治好了也得餓死。” 龍冬梅這才知道,他們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 龍冬梅和鄭雨山走出大宅。 陽光如此燦爛,唐鎮如此悲涼。 龍冬梅擦乾了眼中的淚水,說:“雨山,你先回家休息,我去找鄭馬水。” 鄭雨山說:“我和你一起去。” 龍冬梅說:“我看你很累。” 鄭雨山說:“沒有關係,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龍冬梅說:“有什麼不放心的。” 鄭雨山沒有說出不放心的理由,只是堅定地說:“我和你一起去。” 龍冬梅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麼,說:“好吧,一起去。” 路過棺材店門口,龍冬梅看到了遊武強。遊武強坐在店門口的板凳上,低著頭,用根幹稻草逗一隻螞蟻。龍冬梅停住了腳步,看著這個古怪的人。他逗螞蟻的樣子,像個小孩,完全不是那個殺氣騰騰的傳奇人物。鄭雨山說,走吧,冬梅。龍冬梅邁動了腳步,邊走還邊回頭張望。遊武強彷彿沒有發現他們,他們走過去後,也沒有抬起頭看他們一眼。鄭雨山說:“遊武強這個人惹不起。”龍冬梅聽出了他話中有話,說:“我沒惹他。”鄭雨山說:“嗯,嗯,最好不要惹他。” 他們來到鄭馬水的家門口。

龍冬梅伸出手,敲門。 鄭雨山說:“他不會不在家吧。” 龍冬梅說:“人命關天,到哪裡也要把他找出來。” 鄭雨山也上去敲了敲門。 過了好大一會,裡面傳來鄭馬水的聲音:“誰呀——” 龍冬梅說:“是我,龍冬梅。” “哦,龍醫生啊,等等,我馬上來。”鄭馬水打開門,“進來坐吧,進來坐吧。” 門開後,龍冬梅聞到了米飯的香味,她皺了皺眉頭,說:“我們不進去了,只是來和你說一件事。” 鄭馬水其實也不想讓他們進屋,堵在門上,說:“甚麼事,龍醫生說吧。” 龍冬梅說:“你是怎麼搞的,大宅里的麻風病人都三天沒有吃飯了,有的病人已經餓死了。政府不是每月都有糧食配給他們的嗎,怎麼會斷炊呢?” 鄭馬水面露難色,說:“龍醫生,你有所不知,政府是有糧食配下來。你看現在唐鎮的情況,正常人都有餓死的了,要不要先顧及正常人的生命?那些麻風病人緩緩吧,這兩天看看有沒有糧食撥下來,再考慮他們。”

龍冬梅說:“你這話就不對了,那些糧食是專門撥給麻風病人食用的,你們不能另作他用。” 鄭馬水拉下了臉,說:“龍醫生,就那麼一點糧食,夠誰吃的。我曉得,你關心麻風病人,你找我沒有用,你去找區裡找區長吧。”說完,就把門用力關上了。龍冬梅氣得渾身顫抖。鄭雨山說:“冬梅,我們回去吧。”龍冬梅沒有理會鄭雨山,而是大聲對著鄭馬水家的大門說:“你以為我不敢去,我這就去區裡,如實把情況向上面匯報!”鄭馬水在裡面說:“去吧,去吧,別在我家門口叫了,像隻死鬼鳥。” 龍冬梅氣呼呼地走了。 她沒有回鄭雨山的家,而是朝鎮東頭匆匆走去。 鄭雨山一直跟在她身後。 快走出唐鎮時,她回過頭,說:“雨山,你回去吧,你身體虛弱,走不了遠路,我去李屋村,辦完事情就回來。”鄭雨山堅持要和他一起去,龍冬梅拉下臉,冷冷地說:“我讓你回去,你就回去,你要是不回去,我就再不理你了。”

鄭雨山無奈,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 鄭雨山落寞地回家。 他看到三癩子和胡二嫂從畫店裡往外面搬東西,就問:“你們這是乾甚麼?” 三癩子說:“我們住回胡二嫂家去,這個地方騰出來,給遊武強住。” 鄭雨山:“哦——” 胡二嫂有氣無力面黃肌瘦的樣子,看來是餓得不行了。鄭雨山想,三癩子他們能堅持多久,自己又還能堅持多久? 鄭雨山回到家裡,心裡空落落的。家裡還是充滿了苦澀的草藥的味道。陽光從天井落下來,那棵盆栽的滴水觀音早已乾枯,鄭雨山的心在哀鳴。他頹然地坐在廳堂的椅子上,環視著淒清的家。自從父親過世,他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個家,龍冬梅住進來後,他才感覺到了生氣,女人的氣息使這個房子有了些活力。幾個月來,他和龍冬梅一起吃飯,一起熬藥,一起去大宅給胡寶森治病,他已經熟悉了她的品性,習慣了聽她說話,心裡早就接納了這個女人。可是,他不敢和她表白,因為,他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屋裡只剩下他一人,鄭雨山莫名的黯然神傷,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龍冬梅還會不會回來?

如果龍冬梅再也不回來了,他會怎麼樣? 遠處傳來哭喪的聲音,鄭雨山渾身抽搐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他不希望這種感覺變成現實。 鄭雨山呆呆地坐在廳堂裡,默默地等待龍冬梅的回歸。 太陽沉入了西山,龍冬梅沒有回來。 黑暗覆蓋了唐鎮,龍冬梅還是沒有回來。 深夜了,龍冬梅還是沒有回來。 鄭雨山的忍耐到了極限,他點燃了火把,走出了家門。他喊了幾個人,想讓他們和自己一起去區裡尋找龍冬梅,可是,那些人都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怎麼能和他去走那二三十里的山路。其實他自己也餓得形銷骨立。他想,就是死在路上,也要去把龍冬梅找回來,這個晚上見不到他,他會死掉的。 他舉著火把在小街上,往鎮東頭走去時,一個人跟在了他身後。

鄭雨山回過頭,發現跟著自己的是遊武強。 他說:“你這是?” 遊武強沙啞的聲音:“你是去找龍醫生?” 鄭雨山說:“嗯。” 遊武強說:“我和你去。” 鄭雨山看他手中拿著一根扁擔,說:“還是我自己去吧。” 遊武強笑了笑說:“鄭雨山,還是我和你去吧,路上碰到甚麼,還可以幫你抵擋一陣。”說著,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扁擔。鄭雨山說:“我不怕,甚麼也不怕,還是我自己去吧。”遊武強說:“放心吧,我不會搶走你的心上人的。”此話說中了鄭雨山的要害,鄭雨山慌亂地說:“我們清清白白的,沒有任何事情。”遊武強說:“走吧,別說了。” 這個秋夜,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光,天上烏云密布。 遊武強說:“要是能下場雨就好了。”

鄭雨山說:“是呀,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下雨了,再這樣下去,人都會像莊稼那樣枯死了。” 進入山里後,鄭雨山邊走邊喊:“冬梅,冬梅——” 遊武強說:“你喊有甚麼用,注意看看路兩邊就可以了,如果她在回來的路上餓昏,也聽不到喊聲的。不過,她晚上會不會住在區裡呢?” 鄭雨山說:“她應該回來住的。” 遊武強不說話了。 不一會,鄭雨山又喊了起來:“冬梅,冬梅——” 濃重的黑暗一次次地把鄭雨山焦慮而深情的喊聲吞噬,鄭雨山的喊聲一次次地把黑暗的鐵幕撕開,這是鬥爭,可是人的聲音是多麼的渺小,根本就無法和自然抗衡。鄭雨山喊得眼冒金星,渾身無力。就是這樣,他還是繼續一路喊叫,生怕錯失了尋找到龍冬梅的機會。

遊武強被鄭雨山的喊叫感染了。 他也情不自禁地喊起來:“龍醫生,龍醫生——” 他的聲音沙啞卻富有穿透力,在山林里傳播,遠處的山谷還有回音。 他們的喊叫聲此起彼伏,淒涼而有情有意。 當他們來到一個山坳時,一道閃電張牙舞爪地劃破了黑沉的天空,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炸雷響起來。鄭雨山和遊武強停住了腳步。遊武強抬頭望瞭望天,驚喜地說:“天要落雨了,天要落雨了。”鄭雨山也興奮地說:“真要落雨就好了。”他們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就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哀傷。 他們在路邊的枯草叢中發現了龍冬梅的屍體。 龍冬梅的衣服被撕碎了,七零八落地散在屍體周圍,衣服的碎片上全是血。她的臉被抓得血肉模糊。身體上是體無完膚,肚子被掏了個窟窿,裡面的內臟都不見了,慘不忍睹……見此情景,鄭雨山怔在那裡,渾身顫抖,張大嘴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遊武強見的死人多了,沒有像他那樣驚惶,長嘆了聲,說:“龍醫生是碰到了餓急了的豺狗,是豺狗掏空了她的肚子。”

遊武強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龍冬梅的屍身上。 鄭雨山突然嚎叫了一聲,彎下腰,一把抓起蓋在龍冬梅屍身上的衣服,扔還給遊武強,聲嘶力竭地說:“她不要你的衣服,不要——”遊武強十分理解他,知道他的心被戳了一個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他也感覺到了,鄭雨山對龍冬梅用情深重。遊武強替龍冬梅哀傷,也替鄭雨山難過。 鄭雨山扔掉手中的火把,枯草被點著了,呼呼燃燒起來。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蓋在了龍冬梅殘破的屍體上,然後抱著她的屍體,哭嚎起來。 又一個閃電張牙舞爪地劃破黑暗的天空,閃電過後,雷聲隆隆。 不一會,天上落下了密集的雨點。 雨越下越大,最後變成了瓢潑大雨。 大雨把火澆滅了。 雨水沖刷著枯草叢中的血跡,也沖刷著鄭雨山臉上橫流的淚水,卻無法沖刷掉無邊無際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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