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幻紅裙

第14章 第十三章林子裡飄起了女人陰冷的歌聲

幻紅裙 李西闽 11672 2018-03-22
張小龍的懷疑沒有錯,宋文嫻的確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這天下午,老光的詩歌研討會如期進行。宋文嫻參加了老光的詩歌研討會。她打扮得像個淑女一樣出現在這群詩人當中的時候,引起了一陣騷動。當主持人默默把她如明星般地介紹給大家時,全場響起了這次詩歌研討會最熱烈的掌聲,風頭蓋過了主角老光。掌聲持續了三分多鐘,最後在默默的干預下,掌聲才在一片歡天喜地的笑聲中疏落下來。 老光第一眼看到宋文嫻的時候,心活動了一下,這個女人和楊子楠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美女,但在來參加詩歌研討會的幾個女詩人中,她卻可以稱為絕色美女。加上她頗有素養的一顰一笑,的確令人心動,況且她還有青年女油畫家的頭銜,使她的頭頂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儘管老光對她心動了一下,但開始時他並沒有對她產生什麼非分之想,然而隨著事態的發展,老光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她的主意。

默默似乎早就有所預謀,把宋文嫻安排坐在了老光的身邊。老光談自己的創作經歷和體會的時候,坐在宋文嫻另一邊的一個詩評家總是找話題和宋文嫻說話,大部分到場的男性同胞的目光都堅定不移地聚焦在宋文嫻的身上,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細聲談論著什麼,老光精心準備的發言倒變成了話外音,弄得老光沒有了情緒。 老光發言完了之後,就開始報復與會者,對那些裝模作樣地對他的詩歌和人生評頭論足的詩人和詩評家們不屑一顧了。他反而開始和宋文嫻交頭接耳地交談起來。宋文嫻的聲音柔軟而有彈性,舒舒服服地按摩著老光的耳朵,而且,宋文嫻竟然說她崇拜老光,還在他耳邊輕柔地背誦了一首他很久以前寫的詩歌:我是你心中的一把刀子注定要把你割得遍體鱗傷我的鋒芒與生俱來和你的鮮血一樣流淌……

老光無比的受用,還聽到了這次詩歌研討會中他認為最好的讚美之詞:“老光老師,我幾乎珍藏著你發表的每一首詩歌,我一直有個願望,把你的每一首詩都配上一幅油畫,讓我的油畫和你的詩歌一起流傳下去……” 至於那些與會者說了些什麼,老光充耳不聞,連最後變成了正反兩派爭吵起來,他也無暇顧及。反派發飆的原因正是因為老光獨占了花魁,一場準備得像模像樣的詩歌研討會最後變成了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的鬧劇……研討會安排了晚宴,晚宴進行了不到一半,老光就帶著宋文嫻先溜掉了。他們是一前一後走的,在飯店門口集中在一起,然後打了輛出租車,朝西岸酒吧趕去,酒宴上那些喜歡借酒撒瘋的詩人們會鬧出什麼笑話來,老光可就管不了那麼多了。老光和宋文嫻溜走後,默默就笑著對大家說:“老光怎麼也是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本來說好今晚不醉不歸的。”大家一陣哄笑。

老光喜歡西岸酒吧是沒有理由的,就像他寫詩沒有理由一樣。 所以,當宋文嫻在西岸酒吧昏暗的燈光下輕聲問他這個問題時,他聳了聳肩故作俏皮狀說:“無可奉告!” 宋文嫻現在的位置就是當時和張小龍一起來西岸酒吧坐的地方,她瞥了一眼落地玻璃窗外緩緩流淌的大河和對岸的燈火,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張小龍會在哪裡?他有沒有被警察抓住?”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想起張小龍,不是因為觸景生情,也不是同情張小龍,她擔心的是張小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西岸酒吧里。自從警察來找過她後,她就害怕張小龍再來找她,她甚至搬出了七夕街的出租屋,也把手機停掉了。她只是和張小龍玩了一個遊戲,可怕的遊戲。 宋文嫻說:“老光老師,聽說你一個人生活?”

老光呷了一口啤酒說:“暫時是這樣的。” 宋文嫻說:“你沒有想過結婚?” 老光笑笑:“想過,可是和誰結呢,茫茫人海中,哪個是可以一生相依的人?” 宋文嫻攏了攏頭髮,羞澀一笑:“是呀,要找個可以和自己一生相依的人太難了,我要是找不到生命的另外一半,我就獨身一輩子。對了,老光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老光笑笑,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我們誰跟誰呀,對不對?” 宋文嫻柔聲說:“可是我們剛剛認識呀,還沒有超過十個小時呢。” 老光的臉嚴肅起來,小眼珠子瞪著宋文嫻的臉說:“這重要嗎?這重要嗎?認識多久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有沒有心和心的感應。你知道嗎,心和心的感應!這才是最重要的。文嫻,實話告訴你吧,我看到你第一眼時就有了一種觸電的感覺,感覺我們相識已經很久很久了,你就是許多日子以來和我在夢中神交的那個女子……”

宋文嫻聽了他一本正經的話後,咧開嘴笑出了聲,這是她自從下午到現在第一次笑出聲,隨即,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用手摀住了嘴。 老光的眼珠子又骨碌碌轉了轉:“你笑話我?告訴你,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從來不騙人的!” 宋文嫻恢復了淑女的樣子,輕聲:“老光老師,你別急呀,我怎麼會笑話你呢。你說的太感人了,詩人就是不一樣,我崇拜你!老光老師,我是覺得我自己要問你的問題太好笑了,在你面前,我真的是十分淺薄,竟然會想如此好笑的問題來問你。” 老光喝了口啤酒,鼻子尖閃動著油亮的光:“哈哈,什麼好笑的問題呀?快說吧,別再繞彎子了!” 宋文嫻說:“那我說了,你可別笑話我呀!” 老光說:“我不笑話你。” 宋文嫻壓低了聲音,把嘴巴湊到老光面前:“我想問你的是,你不結婚,會想女人嗎?如果想了,你怎麼解決的呢?”

老光沒有馬上回答宋文嫻,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宋文嫻放在桌上的手,宋文嫻的手有些涼,老光輕輕地捏了捏。宋文嫻沒有把手抽回來,任他握著捏著,臉上羞澀地微笑著,露出嬌柔的模樣。老光用另外一隻手的手背揉了揉眼睛說:“你提的問題很深刻,很深刻,切入了人性的深處!你是畫家,你應該理解我的話。文嫻,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想女人,每天晚上都想,我不知道怎麼解決,那個時候,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最無助的人……” 宋文嫻好像被感動了,她的手反過來握住了老光的手,緊緊地握著:“老光老師,我想我能夠理解你!” 老光嘆了口氣:“謝謝,謝謝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理解我的人,我不知道現在認識你晚不晚,上帝為什麼不早點把你送到我面前來。”

宋文嫻微笑著說:“不晚,你不是說過,你第一眼見到我就覺得我們相識很久很久了嗎?” 老光的小眼珠子轉了轉:“文嫻,你真好——”宋文嫻突然豎起了耳朵,警覺地睜大了眼睛,一副十分詫異的樣子。 老光說:“怎麼啦?文嫻——”宋文嫻說:“我聽到了一首老歌,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一首老歌。” 老光說:“什麼老歌?” 宋文嫻說:“難道你沒有聽到嗎?” 老光搖了搖頭:“我沒有聽到什麼老歌呀,酒吧里現在響著的是鋼琴曲。” 宋文嫻吃驚地說:“怎麼可能呢,我分明聽到一個女聲在唱那首老歌,唱得還很動情,現在還在唱呢!” 老光摸了摸光溜溜的頭:“究竟是什麼老歌呢?” 宋文嫻說:“《卡薩布蘭卡》。” 老光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說:“奇怪了,我真的沒有聽見呀,我聽到的是鋼琴曲。”

宋文嫻有些陶醉地說:“老光老師,你一定聽錯了,我以前聽到的《卡薩布蘭卡》都是男聲唱的,沒有想到女聲唱也這麼好聽,如此的讓人動情。” 老光使勁掐了一下大腿,腿立馬痛了起來,但聽到的還是鋼琴曲,只不過切換成另外一支曲子了。 宋文嫻輕輕地哼起了《卡薩布蘭卡》: 老光和宋文嫻輕聲細語地談著。方達明坐在那個角落裡抽著煙,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去賭博了,如果他能夠戒賭,也許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無所適從,心情焦慮。方達明表面上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吐了一口煙霧,心裡其實十分厭惡那個光頭,說不出任何理由的厭惡!他不明白那個姑娘怎麼會和這個光頭混在一起,她原來的那個男生哪裡去了?看到那個光頭和那個女郎親密的樣子,方達明就會想起他生命中的那兩個女人。他和她們也經歷過這樣的情景,可現在,一切物是人非。方達明的內心煩躁不安,痛苦萬分,他的牙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不一會兒,他品嚐到了咸腥的血的味道,他對自己說:“若虹,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方達明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站起來,朝門外走去。今天晚上他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張小龍不單是條喪家之犬,還是一隻驚弓之鳥。聽到警車發出來的尖銳的警笛聲,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縮,瞳仁里散發出恐懼的顏色。自從這個晚上聽到那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的警車的聲音後,他就蟄伏在爛尾樓裡的那個陰暗角落裡,一直沒有挪窩。 夜越來越深,城市也越來越沉寂。爛尾樓里風吹過後灰塵落地的聲音似乎也變得很響,每一個細微的響動都會讓張小龍如臨大敵。這個城市已經不是他的安居之所,張小龍的腦海裡無數次出現這兩個字:逃亡!他該往哪裡逃呢,他又如何能夠逃得掉呢?從小到大,從幼兒園到小學,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他一直沒有離開過赤板市,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充滿了濃重的陌生的迷霧……他如果要逃,該從哪裡逃出這個城市呢,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警察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況且,他現在身無分文……張小龍飢寒交迫,許多許多問題讓他的頭快要爆炸了!

張小龍想到了袁明,袁明會不會幫助自己呢,儘管他在很多時候擺出有錢人的臭架子,甚至瞧不起自己,可他對自己應該說還算不錯的了,不像對其他的同學那樣小氣刻薄。 袁明也許就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張小龍撥通了袁明的手機,他聽到手機里傳來嘈雜的聲音,袁明一定不在宿舍裡,也許在外面吃夜宵呢。張小龍說:“餵,餵——袁明,我是張小龍,你聽到了嗎?” 手機裡還是傳來嘈雜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張小龍又說:“袁明,我是張小龍呀,你說話呀——” 對方把手機掛斷了,張小龍聽到了一陣忙音。他又撥了一次袁明的手機號碼,但袁明的手機已經關機了。張小龍大口地唿吸著,袁明為什麼不接自己的電話?難道自己是瘟疫?他深愛的女人宋文嫻的手機停機,他認為和自己最要好的同學袁明又不接電話,張小龍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他想,是不是全校都已知道他搶劫殺人的事情? 張小龍流下了滾燙的熱淚,毀了,一切都毀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張小龍瘋狂地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地撕扯著,扯下了一大把頭髮,也沒有感覺到疼痛。疼痛在他的內心深處! 張小龍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有人唿喊的聲音。 聲音彷彿十分遙遠,他分不清聲音來自哪個方向,卻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個男人蒼涼的唿喊……刮起了冷風,唿喊聲在風中飄蕩,而且越來越清晰,讓張小龍悚然,他發現那是父親張北風的唿喊聲。他怎麼會來到這片荒涼的爛尾樓區?父親自從中風留下後遺症後,行動就不便了,很少出門,他怎麼會在這個夜晚出來呢? 不可能!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張小龍心裡說。張小龍根本就不知道父親死了,他要是知道父親死了,此時他會怎麼想呢?張小龍又仔細辨認了一下那漸漸清晰起來的唿喊聲,沒錯,就是父親張北風的聲音。 “兒子,歸來!兒子,歸來——” “兒子,歸來!兒子,歸來——” 這就是父親在深夜裡蒼涼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唿喊聲。張小龍的唿吸急促,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企圖看清這個混沌的世界和父親模煳的臉…… 常代遠十分疲憊,女兒好不容易睡著了,他把大燈關了,只讓床頭櫃上的檯燈開著,調到最低的亮度,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女兒的房門。來到客廳裡,常代遠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呀!” 胡冰心還沒有回家,看來今天晚上又不一定回來了,現在他只要問她為什麼不回家,或者為什麼那麼晚才回家,胡冰心就會莫名其妙地朝他發火。胡冰心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這讓常代遠十分頭痛!有時,他竟然會產生帶著女兒離開胡冰心的念頭!這個念頭讓他很吃驚,也很無奈。常代遠需要的是正常的生活,這些日子來,他煩透了! 花店被搶;女兒變得神經兮兮的,老是做噩夢;老婆成天不著家……這一切都是在楊子楠出事後發生的,常代遠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變得更糟。 他希望楊子楠的病趕緊好起來,這樣他的生活或許會有所好轉。楊子楠已經改變了他們一家平靜幸福的生活,現在這樣的生活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他會崩潰。 下午,就楊子楠的情況,常代遠打電話問過李天珍大夫。李天珍說,比較剛剛開始的時候,楊子楠的病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那天晚上,陳姨貿然離開後,楊子楠獨自走向她出事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證明……李天珍還告訴他,今天上午去給楊子楠做針灸治療,發現楊子楠所有的反應都不一樣了,接近正常人的反應……李天珍相信,楊子楠很快就會恢復記憶,也許就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後天……但是,李天珍不能確定具體的時間。常代遠從酒櫃裡拿出了一瓶打開過的紅酒,往一個高腳玻璃杯裡倒上了半杯紅酒。常代遠平常很少沾酒,今天晚上卻莫名其妙地想喝上一杯。常代遠忘記這瓶紅酒打開多久了,他搖了搖杯子裡的紅酒,把杯子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味道淡了許多。常代遠一口喝掉了杯子裡的紅酒,咂吧了幾下嘴巴,放下杯子,關掉客廳裡的燈,進入了臥室。他希望婷婷晚上不要再做噩夢,不要驚聲尖叫,也希望自己能夠好好睡一覺,明天有良好的精神工作。 一個黑色的影子來到了常代遠臥室的門口,推開了門,悄無聲息地飄了進去。臥室裡響起了常代遠的唿嚕聲。黑影立在常代遠的床前,臥室裡的空氣漸漸地沉悶起來,越來越稀薄。 常代遠胸口像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唿吸異常的困難。沉睡中,他下意識地用手扒拉了一下胸前,似乎要把那塊壓在他胸口的沉重的石頭扒拉掉,可他的唿吸卻越來越困難…… 常代遠聽到了女兒常婷婷聲嘶力竭的尖叫。 常代遠猛地清醒過來,感覺自己將要窒息,他想從床上爬起來,可身體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捆綁住了,動彈不得,胸口被某種東西沉重地壓迫著,這是他將要窒息的根源! 常婷婷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 常代遠太陽穴痛得厲害,心也刀扎般痛,他知道,女兒常婷婷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子! 常代遠痛苦地掙扎著,想喊也喊不出來。 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死,如果現在這樣死去,那麼女兒怎麼辦?常代遠大汗淋漓,渾身都濕透了,死亡的潮水奔湧而來,要將他淹沒,是那麼的讓他猝不及防。 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正面襲擊了常代遠,他聽到有人在房間的某個角落裡抽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一陣風吹過,常代遠渾身被鬆綁般輕鬆起來,胸口沉重的石頭彷彿也被那陣風吹掉了,但他的心無法輕鬆,他已經聽不到女兒的尖叫聲了,女兒的安危牽動著他快要崩潰的神經。他一躍而起,顧不了那麼多了,開門沖向女兒的小房間。 女兒木然地坐在床上,隔一會兒就抽搐一下。常代遠抱住了女兒,焦急地問:“婷婷,你沒事吧,爸爸在這裡,你不要怕,不要怕!”常代遠邊說邊撫摸著女兒,女兒的精神一定還處在驚恐的狀態下,他要安撫女兒受驚的心靈。 常婷婷的身體還是隔會兒就抽搐一下。 常代遠撫摸她的時候,常婷婷突然沙啞著嗓子說了一聲:“小姨死了,媽媽也死了——”常代遠腦袋“嗡”的一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婷婷,你說什麼?” 常婷婷面無表情,沙啞地說:“小姨死了,媽媽也死了——”常代遠說:“婷婷,你是在做夢,你小姨沒有死,你媽媽也沒有死,你媽媽現在在小姨家陪小姨呢,她這樣做是為了讓小姨的病盡快好起來。” 常婷婷冷冷地說:“我不是做夢,我真的看到小姨死了,媽媽也死了。我知道你要回屋去睡覺了,你為什麼不像媽媽在家那樣陪我睡覺?你走後,那個很高的瘦老頭就把我帶走了。我和老頭出去的時候,爸爸你在喝酒,我看到了爸爸,爸爸好像沒有看到我們。我想叫爸爸一聲,可是我叫不出來。老頭把我帶到了一個很黑的地方,我什麼也看不見,我聽到了媽媽的叫聲……我大聲說,我要媽媽。我什麼也看不見,我的眼睛像是被一雙手蒙住了,我聽到老頭在我耳邊說:'你不要看,你不要看!'一定是老頭把我的眼睛給蒙住了,像我幼兒園的小朋友小麗那樣從我背後用雙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大聲說:'臭老頭,你不是說帶我來找媽媽嗎,怎麼不讓我看媽媽呢?怎麼這樣黑呀,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小姨和媽媽的叫聲停了下來,我聽到老頭在我耳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我就看到了蠟燭的亮光。我站在一個四周黑煳煳的地方,好像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我看到媽媽躺在地上,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陌生的叔叔。媽媽的身上全是血,血流了一地。我聽見老頭在說:'你媽媽死了,年紀輕輕就死了,可憐的孩子!'我大聲地叫著媽媽,我撲在媽媽身上大叫著:'媽媽,你不要死,不要扔下婷婷,不要扔下爸爸,不要像小姨一樣死掉,不要——'可是,沒有人聽見我的哭喊,那個陌生的叔叔根本就不管我,他冷冷地笑著……最後,老頭把我從媽媽的身上拉了起來,他說他要帶我回家。我不想回家,我要和媽媽在一起,我要和小姨在一起……爸爸,媽媽真的死了……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爸爸也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媽媽真的死了,死了……” 常代遠真的要崩潰了!胡冰心和楊子楠現在究竟怎麼樣?他一無所知!女兒的話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他的內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星斗滿天。市郊公路38公里拐彎處。公路旁邊河彎上的那片柳樹林裡響起了挖地的聲音。這個星斗滿天的晚上,柳樹林子裡一片迷濛,林子裡的夜鳥都像被催眠了似的,沒有一點動靜,挖地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響動特別大,但仍沒有驚醒那些夜鳥,喜歡在夜晚出沒的貓頭鷹也無影無踪,無從尋跡。大河的流水嗚咽著,像個怪獸在叫。 方達明在柳樹林子裡的那塊小空地上,用鐵鍬挖著土。他聽到了粗壯的唿吸,唿吸聲從他嘴巴里發出,又似乎是從另外一個人的嘴巴里發出。方達明知道在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他也希望她發出粗壯的唿吸。方達明揮汗如雨,其實這個夜晚特別的冷,天在降著霜。 方達明邊挖邊顫抖著說:“若虹,我知道你在這裡待膩了,我把你挖起來,帶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親愛的,你要是能夠復活,我願意去死!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會再企求你原諒我,我會和你在一起,和你說話,和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你不會再獨自寂寞了!你不是說愛我嗎,離不開我嗎?我明白,若虹!儘管我有生以來真正愛過兩個女人,但是真正愛我的,只有你一個人!若虹,你冷嗎?你很快就不會冷了,很快……”方達明挖出了一個坑,一股奇怪的臭味從潮濕的泥土中散發出來,在小樹林裡隨風飄蕩。 方達明聞到了這股奇怪的臭味,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香水,擰開蓋子,往坑里灑去。他喘著氣說:“若虹,這是你最喜歡用的古龍香水,你聞到了嗎?我還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的玫瑰花,放在車上,一會兒你就會和它們在一起了……” 香水味和那奇怪的臭味混和在一起,在柳樹林子裡瀰漫。 方達明繼續在坑里一鍬一鍬地挖著土,挖到兩米深的時候,鐵鍬接觸到了軟乎乎的東西,坑里也開始滲出水,這也許是離大河太近的原因。 方達明停了下來,把鐵鍬扔到了坑外。他從褲兜里拿出小手電,往那軟乎乎的東西上照過去。那是一具用白布層層包裹著的長條東西,白布的表面已經變成了泥土的顏色。水漸漸地越滲越多,很快就要把那白布包裹的長條東西淹沒。方達明用一根很粗的尼龍繩綁住了那東西,口裡說著:“我帶你走,帶你離開這個地方,我不希望你在這個世界上成為孤魂野鬼……” 方達明把繩子的另一頭扔到了坑的上面,爬出了那個坑。他把繩子綁在一棵樹上,然後使出全身的力氣,要把那白布裹著的長條東西拉上來。那東西異常的沉重,方達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來,這時那東西已經被坑里滲出的水濕透了。 方達明累壞了,渾身緊繃而又酸痛,像被掏空了一樣。他頹然坐在地上,藉著朦朧的天光,淒迷地看著從坑里拉上來的東西。他顫抖地點燃了一根香煙,大口大口地吸起來,煙頭在柳樹林子裡一明一滅,鬼火一般。一陣風刮過來,柳樹林子裡發出“嘩嘩”的聲音,嘩嘩的聲音中像是夾雜著腳步聲。方達明站起來,警覺地環顧四周,有誰會在這個深夜到這個地方來? “誰——”方達明低吼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他,風很快地停止下來,柳樹林裡又恢復了平靜。方達明把煙頭扔進了那個坑里,煙頭落在水里,“嗤”的一聲熄滅了。方達明把裹住那東西的,被泥巴污染了的濕漉漉的白布,一層一層地解開。他自言自語地說:“若虹,你一定憋坏了吧,我讓你透透氣,這裡的空氣很新鮮的,沒有污染,沒有雜質,你一定會很舒服的。若虹……” 方達明聽到了急促的唿吸,就在這時,柳樹林子裡飄起了女人陰冷的歌聲: 《卡薩布蘭卡》的歌聲讓方達明渾身哆嗦了一下,他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眼睛裡發出綠光。他繼續乾著他的事情,嘴巴里說著:“若虹,你別唱了,你的歌聲我聽到了,聽到了……”方達明的眼前出現了一具褐色的裸體女屍,這具有些局部腐爛的女屍散發出一股玫瑰花的香味。是的,是玫瑰花的香味! 方達明有些興奮:“若虹,你唿吸到清新的空氣了嗎。我說過的,我會讓你重新唿吸清新空氣的,這樣你就不會死去,不會……你等等,你等等,我要除去你身上的塵垢,我要讓你像剛剛出浴那樣美麗動人……” 方達明走到停車的地方,從車後面取出一個皮箱,提著皮箱回到了屍體的跟前。他打開了皮箱,取出一塊油布鋪在地上,然後把屍體弄到了油布上。緊接著,方達明從箱子裡取出了一瓶酒精和棉球,他趴在屍體上,從頭到腳給她擦拭起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包括微微腐爛的眼窩和嘴唇……擦完屍體後,他往屍體上抹了一層油脂,然後灑上香水……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方達明不停地說著溫情脈脈的話,神情十分的專注,像是在做一件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事情……方達明從皮箱裡取出了一匹白色的絲綢,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屍體重新裹起來……做完這一切,他把被白色絲綢裹得嚴嚴實實的屍體扛了起來,走到車前,把屍體放進了車的後廂,接著,從副駕駛的位子上取出一大束鮮豔的玫瑰花放在了屍體上。然後,他回到現場,把留在現場的那些東西全部扔進了那個坑里,重新把坑埋了起來。最後,他來到大河邊,把那把鐵鍬扔進了嗚咽著的滾滾流淌的河水之中…… 方達明開著車緩緩地進入了七夕街。 七夕街上空空蕩盪,那個經常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掃馬路的環衛工人也不見了踪影。還有那隻眼睛裡透出綠光的小白狗呢?街兩旁梧桐樹的葉子基本上已經落光了,那些光禿禿的梧桐樹像是無奈地高舉著彎曲的手,還有一兩片堅韌地掛在枝丫間的葉子也在暮秋的霜風中瑟瑟發抖,無言地訴說著生命的悲涼。 方達明的車停在了路邊。 車裡的音響發出嗤嗤的聲音,有什麼金屬物尖銳地劃過他的骨頭……女人的歌聲又響了起來: 方達明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一幕:……暴雨,雷鳴電閃! 方達明在這個夏日的暴風雨之夜,最後一次和梅若虹大吵了一架,摔門而去。 他來到了七夕街上,聽不見為愛而淒慘的哭聲。 這個暴風雨之夜,方達明不知道要往何處去,從內心深處,自己不願意傷害梅若虹,可最後還是把她給傷害了,賭癮就像是毒癮一樣,他沒有辦法戒掉……他也沒有辦法不愛梅若虹,雖然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儘管那個女人不會像梅若虹一樣死心塌地地愛他,但那個女人卻在他最危難的時候幫助了他。要不是那個女人給他提供資金,他的西岸酒吧早就被人當做賭債收走了……梅若虹的回來,讓他頭上時刻都頂著雷,他不敢讓那個女人知道梅若虹的事情,他只能把梅若虹安排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住。在這個深夜,梅若虹又來到了他家裡,不知道為什麼,說了幾句,他們就吵了起來,接著就是梅若虹的大哭……對於賭,他現在已經很節制了,很長時間才去過一次賭癮,而且賭得也很小……現在,這兩個女人讓他頭痛,他不能夠讓那個女人發現梅若虹的存在,梅若虹還要和他吵架,還在他面前痛不欲生地哭著,哭得他煩透了…… 暴雨澆透了方達明。他被巨大的風雨雷電的聲音包裹著,無法掙脫,他突然想,人是不是一生下來就沒有了自由,就會被一切一切的東西包裹起來,什麼親情,什麼愛情,什麼工作,什麼金錢,什麼慾望,什麼物質……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的煩瑣,控制著一顆活蹦亂跳的心!方達明在暴風雨中吼叫道:“雷啊,你把我噼死吧,我活得毫無意義!” 一隻白色的小狗躲在一棵梧桐樹下瑟瑟發抖,它嗚咽著,眼睛裡發出綠光。 方達明一眼瞥到了那隻小白狗,突然動了動惻隱之心,但他還是沒有管它,他在一種極度灰暗的情緒中走向停在不遠處街邊的自己的車。他不知道梅若虹身上穿著那件紅色的吊帶裙,腳上蹬著那雙粉紅色的塑料拖鞋,也下了樓。在他走向車時,梅若虹來到了街邊,傾盆而下的暴雨也把她澆透了。 梅若虹看到了那隻小白狗。 梅若虹眼睛裡透出一種哀憐,她走過去,抱起了這隻小白狗。 小白狗溫順地躲在她的懷裡,像是找到了一個良好的歸宿,它不知道梅若虹此時的心境,其實它和這個抱著它的女人是同病相憐!梅若虹抱著小白狗站在那棵梧桐樹下,看著方達明的車燈亮了,她不知道方達明有沒有發現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她無法離開的男人要去哪裡。 梅若虹在暴風雨中淒涼地唱起了那首叫做《卡薩布蘭卡》的英文歌,方達明會聽到她唱的這首歌嗎?暴風雨巨大的聲音無情地淹沒了她的歌聲!梅若虹是因為方達明喜歡這首歌才唱的,她希望他聽到,希望他記起最初他們相愛時的那些日子。 那是多麼讓人懷念的日子呀,因為異地相戀,梅若虹隔一段時間就要來赤板和方達明相聚,方達明也會隔一段日子去梅若虹所在的那個小城里和她幽會。小城裡有一條小巷,小巷裡有一家簡陋的小吃店,每天很晚才關門。那家小吃店裡的小吃很有味道,梅若虹帶方達明去了一次,他就迷上了那地方。其實,方達明迷上的是那家小店裡放的背景音樂。那家小吃店每天開門營業就開始重複播放那首叫《卡薩布蘭卡》的老英文歌……一個深夜,梅若虹和方達明坐在那家小吃店裡吃夜宵時,方達明突然說:“這個小店裡怎麼老是放這首歌呢,是這首歌讓這個小吃店有了一種特別的情調……” 梅若虹想起遙遠小城的那家小吃店,臉上露出了微笑…… 方達明開著車衝了出去,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梅若虹會朝他的車撲過來,被他撞死在車前。方達明抱著梅若虹的屍體痛哭流涕:“若虹,你怎麼能夠這樣離開我,若虹……” 他從悲痛中清醒過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暴風雨中的七夕街上除了他之外,一個活人也沒有。方達明咬著牙,眼睛裡發出綠光,他把梅若虹的屍體放在了放雜物的後車廂裡……他回到了現場,撿起了那雙粉紅色的塑料拖鞋。地上的鮮血被暴雨沖刷著,和水流彙在一起四處橫流,他還看到一片沾滿梅若虹鮮血的枯葉也在水中漂浮,雨水不停地打在它的上面…… 那隻小白狗孤獨地躲在梧桐樹下,看著眼前的一切。 方達明長嘆了一口氣說:“若虹,我不是故意要撞死你的,若虹,那是一場意外呀……” 方達明開著車,朝鳳新街方向疾馳而去。 方達明的車開走後,雨水漸漸小了,環衛工人胡安全這才推著手推車來到了七夕街上,他喃喃地說著:“好冷喲,好冷……”胡安全掃著馬路,他掃到剛才方達明停車的地方時,停了下來。胡安全看到地上有一朵玫瑰花。他撿起了那朵鮮豔的玫瑰花,放在鼻子下做了個深唿吸,說:“媽的,好香呀!”突然,他手中的玫瑰花流下了大股大股鮮血般的液體,那液體流到了胡安全的手上,黏黏的,有些溫熱…… 胡冰心記得自己告訴過常代遠,這個晚上不回家,而且還交代過他要好好照顧女兒,千萬不要離開她的,怎麼就出問題了呢?胡冰心剛剛接通電話,常代遠就說:“冰心,你好嗎?” 胡冰心被他的電話吵醒,心裡十分不快:“常代遠,你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快凌晨三點了呀,你是不是太閒了!打什麼電話嘛,我又沒有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常代遠聽了她這話,張口就像一陣連珠炮向她襲來:“胡冰心,你活著就好,在你心目中,我和婷婷都是閒得發慌的人,我給你打電話是我得了神經病!告訴你吧,婷婷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比你的寶貝妹妹還要不好!我希望你盡快回來一趟,否則婷婷出了什麼問題,你要負主要責任!你回不回來,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不和你多說了!” 胡冰心放下電話後,兩眼直直的,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回不回去呢?要不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常代遠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這可怎麼辦?她如果現在離開楊子楠的家,楊子楠要是突然自己跑出去,有個三長兩短又該如何?陳姨雖說回來了,可胡冰心對她已經有了些不信任,這也是胡冰心堅持留在楊子楠家的原因。 胡冰心考慮來考慮去,最後還是女兒在她的心裡佔了上風,她決定回家去看看,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再趕回來。胡冰心走進了楊子楠的臥室,看著熟睡中的妹妹,心裡湧過一陣酸楚:可憐的妹妹! 胡冰心檢查了一遍楊子楠房間裡的窗戶,然後走了出去,來到了陳姨小房間的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推門進去。陳姨沒有睡,坐在床上,手中拿著張北風的照片,痴痴地看著。陳姨見胡冰心進來,趕緊把照片塞進了被子裡,強作笑臉說:“胡小姐,有事嗎?” 胡冰心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沒有什麼事情,我現在要回家去一趟,你多留點心,子楠她現在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陳姨說:“胡小姐,你去吧,這裡你放心!這個時候回家,你可要當心點呀!” 胡冰心心裡說:“我能夠放得下心嗎?” 胡冰心離開後,陳姨的臉色陰沉下來。 胡冰心走出新月小區的大門時,門口收發室的保安阿狗正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她還聽到了阿狗的唿嚕聲。胡冰心擔心會不會在阿狗睡覺的時候有人溜進小區,然後進入楊子楠的房間,她真想叫醒阿狗,但是她沒有那麼做。胡冰心來到街上,街上空無一人,冷風颼颼的,她的內心落寞而又焦慮。她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一輛出租車,卻看到一輛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慢慢地開過來。 胡冰心沒有理會那輛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她決定往前面走一段,到更熱鬧一點的街上,打車更加容易些。胡冰心在人行道上往前行走時,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緩緩地開了過去,車窗玻璃也緩緩地降落,一雙血紅的眼睛透過車窗落到了胡冰心的側面上。車超過了胡冰心,在她的前面停了下來。胡冰心心裡一沉,這車上的人是誰,他是不是想圖謀不軌?她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什麼人也沒有。胡冰心想到女兒,心一橫,不管那麼多了,鼓起勇氣就往前走。胡冰心走到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旁邊的時候,車門開了,車上快速地衝下一個人,那個人朝她叫了聲:“子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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