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幻紅裙

第12章 第十一章她的臉突然變得支離破碎

幻紅裙 李西闽 8942 2018-03-22
方達明坐在西岸酒吧的那個角落裡,看著今天的《赤板晚報》,他沒有發現凱來娛樂城三陪女王瑩分屍案進展的報導,卻看到了寶成公園門口花店搶劫案的消息。這種小打小鬧的事情太多,他不以為然,可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關心王瑩分屍案。想起王瑩分屍案,他就心神不寧。那個叫王瑩的女子在他的腦海裡已經面目模煳了,但是他還可以記起她的歌聲,甜美而動人,有種特殊的磁感。 王瑩已經香消玉殞,再也唱不出動人的歌了。 是誰殺死了她呢? 方達明的目光迷離。 他點燃了一根煙,故作鎮靜地抽著。 西岸酒吧今天又走了一個伙計,他是不辭而別的,這已經是西岸酒吧走掉的第三個員工了。這個不辭而別的伙計肯定和王瑩分屍案沒有關係,方達明心裡十分清楚他為什麼要走。

凌晨三點過後,方達明還沒有睡,他半躺在沙發上,眼睛一直注視著電視屏幕,電視上正重播一個無聊的選秀節目,那些紅男綠女在舞台上拿腔作態。方達明根本就沒有認真看電視,他的心境異常紛亂,他不停地抽著香煙,煙灰缸裡堆滿了香煙屁股。 方達明想,自己的生命遲早會被香煙焚燒掉。這個晚上,他沒有出去賭錢,又無法入睡,彷彿在等待什麼的來臨。他隱隱地有一種擔心,這種擔心很快就變成了現實。 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西岸酒吧打來的。掛了電話後,方達明神經又繃緊了,他的唿吸也沉重起來,手腳冰冷。方達明沒有辦法,只好離開了家,來到了七夕街上。他的那輛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靜靜地停在街邊,顯得無辜和落寞。方達明的心莫名其妙地柔軟了一下,打開了車門。方達明把自己塞進車里之後,看到了那個環衛工人,他的手上拿著一片枯葉,出神地凝視著。那片枯葉上有什麼秘密?這個世界上隱秘的東西太多,每個人心底,每樣東西上都有說不盡的秘密,就像他一樣。方達明開著車,在前往西岸酒吧的路上,擔心著車上的音響會突然響起那首詭異的名叫《卡薩布蘭卡》的英文歌。

那個伙計站在西岸酒吧的門口,等待著方達明的到來。伙計渾身瑟瑟發抖,像寒風中即將被凍死的麻雀。伙計看到方達明下了車,彷彿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迎了上去:“老闆,你可來了,嚇死我了。” 方達明沉靜地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樣慌張。” 伙計戰戰兢兢地說:“我沒有想到他們說的事情是真的。” 方達明說:“他們是誰?他們說了些什麼?” 伙計稍微緩了一口氣說:“他們就是酒吧里的同事呀,他們說酒吧里經常在打烊後鬧鬼。” 方達明的心顫動了一下,但還是顯得十分鎮靜。他有這個本事,在任何情況下都臨危不亂:“別瞎說,哪有什麼鬼!” 方達明走進了西岸酒吧,酒吧里只開了一些昏暗的燈,陰沉沉的。伙計站在門口,不敢進去。方達明找到了酒吧電燈的總開關,把酒吧里的燈全部打開了。方達明對站在門口的伙計說:“進來吧,進來看看,哪有什麼鬼呀!”

伙計遲疑著慢吞吞地走進去,他的臉色煞白,顯然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他的目光朝方達明經常坐的那個角落掠過去,那個角落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方達明從伙計的目光裡感覺到了些什麼,他說:“你究竟碰到了什麼事情?” 伙計說話的聲音結巴了:“我,我,我聽到有人在那個角落裡唱,唱歌——” 方達明取了一瓶啤酒,對伙計說:“來,坐著說,不要緊張,把你看到的都告訴我,不要怕,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在這裡。”伙計坐了下來,驚魂未定的樣子。 方達明給他倒了杯啤酒說:“喝點啤酒,放輕鬆些。” 伙計口乾舌燥,端起那杯啤酒一飲而盡。伙計抹了抹嘴巴,講起了酒吧打烊後發生的事情:“今天輪到我留在酒吧里值班,大夥走了後,我就把門關上了,洗洗後準備把行軍床搬出來睡覺。睡覺前,我還檢查了一遍門窗,看看關好沒有。我知道,如果酒吧里丟了什麼東西,我賠不起。因為老是聽說這裡鬧鬼,我心裡有點害怕,睡覺沒有把燈全部關掉。其實我在有燈光的情況下是睡不著覺的。躺下後,我一直提心吊膽,老闆你知道我是個膽小的人,平常顧客朝我瞪一下眼睛,我渾身都會哆嗦,更不要說晚上一個人守著這家酒吧了。我閉著眼睛,不敢睜開,怕一睜開眼就會看到我不願意看到的東西。越是這樣,我就越緊張,越是緊張,我就越難以入眠。不久,我就听到了聲音,是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剛開始,那聲音很細,好像是從酒吧外面的河裡飄來的歌聲。歌聲慢慢地清晰起來,而且離我越來越近,就像有人在酒吧里唱歌。那是一首英文歌,我聽過的,是《卡薩布蘭卡》。聽到這樣的歌聲,我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我用被子蒙住了頭,我希望這是因為我緊張害怕而產生的幻覺。可是,這絕對不是幻覺,那歌聲離我越來越近,最後到了我的跟前。歌聲漸漸地顫抖起來,彷彿這個唱歌的女人是在哭著唱。我嚇壞了,我沒想到我會碰到這樣的事情,以前我值班也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別人說有這樣的事情我還半信半疑。現在,事情落到了我的頭上,我該怎麼辦?我偷偷地把被子從我頭上拉了下來,睜開眼,看到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她的臉白得像張紙,還流著淚。我顫抖地說:'你是誰?'她沒有理我,繼續唱著歌,唱著唱著,她的臉變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有一個眼珠子還掛在眼角上。我大叫一聲,掀掉被子,衝到門邊,打開門就狂奔出去。然後,我就用手機給你打電話。打完電話,我想離開這裡,我實在太害怕了!想到你會過來,我就斗膽留在這裡,等你過來。在等待你來的過程中,我不敢再踏入酒吧半步,我只是躡手躡腳地來到門邊,偷偷地往裡面張望。歌聲已經消失了,我看到在你經常坐的那個角落裡,那個穿紅色吊帶裙的女人,獨自地坐在那裡,描著眉毛……”

方達明在他說完後,往那個角落瞟了一眼,彷彿真的有個女人坐在那裡描眉,他突然記起了往昔裡的某個細節,曾經是有個女人當著他的面在那裡描過眉。方達明相信伙計看到的不是幻覺,他知道她會在她到過的地方出現,方達明的心口隱隱作痛。方達明掩飾住內心的疼痛,笑著對伙計說:“你說世上哪有什麼鬼呀,都是人自己的心理作用。你想想,如果酒吧里真的有鬼,我的酒吧不早就關門了,誰還敢來呀。你一定是聽那些人胡說多了,心裡有了疙瘩,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自己嚇自己。真像你說的那樣有個女人坐在那裡,為什麼我進來就不見了?”伙計吞吞吐吐地說:“可是——” 方達明心裡也沒有底,那女人真的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他也沒有辦法面對,他點燃了一根香煙,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霧:“好了,不要可是了,有什麼好可是的。你好好睡覺吧,我先回去了,都快天亮了。”

方達明離開了西岸酒吧,把伙計一個人留在了酒吧里,他不清楚在他離開後,伙計臉上有什麼表情。他只知道,後來伙計不辭而別了,說不定就在他離開酒吧後,伙計馬上就走了,也有可能伙計又看到和聽到了什麼駭人的事情才離開的。酒吧里的主管告訴方達明,酒吧的門一直開著,但是酒吧里什麼東西都沒有少,方達明開的那瓶啤酒的空酒瓶還放在桌子上…… 方達明把報紙放在了桌上,點燃了一根煙,朝一個女服務生打了個手勢。那個女服務生走到他面前,畢恭畢敬地對他說:“老闆,請問你需要什麼?” 方達明說:“把你們的主管叫過來。” 女主管來到方達明面前,目光迷離:“方總,你找我有事?” 方達明說:“坐,有些事情和你說說。” 女主管坐在了他面前,方達明點燃一根煙。

方達明放低聲音說:“今天凌晨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在打烊後召集員工開個會,穩定一下軍心,告訴大家不要相信謠言。從今天晚上開始,打烊後就不要留人在酒吧里值班了,你注意把門窗鎖好,把貴重的東西收好就可以了,我看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的。還有,如果有造謠的員工,把他開了,再招些新的員工進來。那個不辭而別的伙計你找找看,找到了把這個月的工資結給他,出來打工也不容易。晚上我有事情出去,這裡就交給你了!”女主管說:“方總,你放心,我按你交代的辦!”方達明吐出了一口煙霧:“對了,你告訴員工,以後酒吧里發生任何事情,先向你匯報,不要什麼事情都直接找我!”女主管點了點頭。 方達明說:“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過了一會兒,方達明站起身,朝西岸酒吧的門外走去。他坐在車上,沉默著,良久,他突然十分想听聽劉若英的歌,可他不敢打開車內的音響,怕會響起《卡薩布蘭卡》的歌聲。方達明啟動了汽車,一踩油門,車衝了出去。他想起了市郊公路38公里拐彎處的那片柳樹林子。今夜有月光,有月光的夜晚應該是迷人的,冷清清的月光會在這個深秋之夜給他帶來什麼?

陳姨扶著楊子楠來到了衛生間,楊子楠坐在馬桶上冷冷地對她說:“你出去!” 陳姨只好走出了衛生間,把門輕輕帶上。楊子楠一定是在好轉,她以前不會要求陳姨出去的,陳姨也會守著楊子楠,等楊子楠完事後扶她出去。如果楊子楠真的把一切都記起來了,她做的那些事情會不會被發現?陳姨心神不寧,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問題是陳姨的確做了虧心事。就在昨天晚上,她又一次偷偷地從楊子楠床頭櫃的抽屜裡取走了五百元錢。她想給兒子,她老是怕他回去找張北風要錢。陳姨很清楚,老伴張北風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趁楊子楠在衛生間的空檔,陳姨走進了自己睡覺的小房間,顫抖地從床上的枕頭下取出了那支塑料玫瑰花。她的臉色十分難看,眼睛裡閃現出惡毒的色澤。此時,她真的希望楊子楠不要清醒過來,永遠不要清醒過來。

陳姨為自己罪惡的念頭吃驚,眼眶裡湧出了淚水:“我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一輩子從來沒有害過人,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麼現在我會這樣心黑?我怎麼能夠害子楠呢?” 她企圖把這支塑料玫瑰花塞回枕頭底下,但是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不,不能讓她清醒過來,她要是知道我偷了她的錢,一切都完了!如果我去坐牢,那麼小龍和北風怎麼辦?” 巨大的現實問題擺在了陳姨的面前,她已經沒有退路。 陳姨的臉色變得陰森,她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出了小房間。 陳姨回到楊子楠的房間裡,楊子楠還在衛生間裡。陳姨把那支塑料玫瑰花放在了楊子楠的床頭櫃上。楊子楠看到它後,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她會重新變得癲狂,重新把記憶起來的東西埋入黑暗之中嗎?

這時,客廳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陳姨接到的是老伴張北風的電話,張北風在電話裡艱難地說:“麗英,你,你能,能回家,讓,讓我見你最後一面嗎?” 聽到如此揪心的話,陳姨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死老頭,你胡說什麼呀?你究竟怎麼啦?” 張北風的唿吸十分急促:“你,你,快,快回來,我,我想,想見你,見你最後,最後一面——” 陳姨的腦袋嗡嗡作響,大事不妙了哇!放下電話,她來不及幫助楊子楠走出衛生間,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楊子楠家,騎著自行車瘋狂地往自己家裡趕。陳姨也忘記給胡冰心電話,儘管自從確定楊子楠家在那天夜裡進入過人之後,胡冰心就交代過她,家裡不能沒有人,如果她有什麼要緊事離開楊子楠家,一定要通知胡冰心,胡冰心會過來頂替她的。

陳姨回到家,發現張北風已奄奄一息,口裡吐著白沫。 陳姨抱著張北風的頭,哽咽地說:“死老頭子,你不要嚇我,你究竟怎麼啦?死老頭子!” 張北風睜著眼睛望著陳姨:“我,我不想活了,真,真的不想活了,我活,活著就是累贅,我還是,還是死了好……能,能夠在我,我,死前見你……一……一面,我,我死也暝目了……”屋裡的某個角落裡突然響起了老鼠“吱吱”的叫聲。 老鼠的叫聲提醒了陳姨,張北風吃了老鼠藥?因為家裡老鼠都快成災了,陳姨買過幾包老鼠藥回家,她記得還有兩包老鼠藥放在家裡的,前幾天回來還看到過的,因為老鼠藥沒有味道,她沒有從張北風嘴巴里唿出的氣息中聞到藥味。陳姨把張北風的頭放在了床上,來到了放老鼠藥的地方,打開一個櫃子最底下的那個抽屜,發現那兩包老鼠藥都沒有了。 陳姨明白了,張北風一定吞食了老鼠藥,這可是劇毒的“七步倒”呀!陳姨流著淚說:“死老頭呀,你怎麼能這樣忍心呀!老頭子,你不要急,會沒事的,你等著,我馬上打急救電話,你不要急呀,老頭子,你會沒有事的……” 陳姨打完急救電話,立即撥儿子張小龍的手機。她沒有聽到兒子的聲音,聽到的只是一個女性的聲音:“你撥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張北風的雙手摀著肚子,臉色煞白,額頭上滾落豆大的汗珠,他痛苦萬分,嘴巴里還吐著白沫。 陳姨重新抱起張北風的頭,泣不成聲:“老頭子,你忍忍,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死的,你不能夠就這樣扔下我不管的,老頭子!” 屋裡那些陰暗角落裡的老鼠竄動著,發出“吱吱”的叫聲,彷彿在嘲諷張北風,沒有藥死它們,自己卻吞下了“七步倒”。屋裡沉悶的空氣被陳姨的哭喊聲以及老鼠的尖叫聲攪動著,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陳姨不明白張北風為什麼要服老鼠藥。 但是,她很快想到了一個人,只有他才能讓張北風下如此的狠心自殺。 那人就是他們的兒子張小龍。 陳姨的想法沒有錯,張北風的確被張小龍氣得吞食了致命的“七步倒”。中午時分,張小龍回到了家裡,這次回來,他沒有翻箱倒櫃地找東西,也沒有向張北風要錢。張小龍眼睛血紅,坐在張北風面前,惡狠狠地對張北風說:“老不死的,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來?為什麼!你們自己活得連狗都不如,為什麼也要讓我和你們一樣!我受夠了,我的痛苦,我的絕望,都是你們帶給我的,你們是魔鬼!貧窮、疾病都應該是你們的,可是,你們卻要把它們強加給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的頭要爆炸,要爆炸!”張北風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張小龍,張小龍在他的眼中變得十分誇張,那麼的怪異,那麼的不真實。張北風什麼也說不出來,張小龍扭曲的臉像一隻巨大的蛆,不停地蠕動著,令他一陣陣地噁心。張北風的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緊接著,他趴在床沿上,張開了嘴巴,“嗷嗷”地吐了起來。張小龍血紅的眼睛裡充滿了怨毒的光芒:“老不死的,你聽了我的話噁心了吧?你才讓我噁心,你是我父親嗎?看你這個樣子,骯髒,猥瑣,渾身上下的窮酸味才讓我噁心!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這是命運和我開的一個玩笑!天哪——就是這樣,你還總對我吼叫,說你們辛辛苦苦養育了我,我不知道你們辛苦什麼了,給我創造什麼良好的環境了,就這個破家,給了我什麼?給我的只是低人一頭的屈辱,我從來不敢把同學帶到家裡來,你知道為什麼嗎?你一定不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呢?你這個老不死的,別嘔吐了——”張北風吐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吐出來,聽著兒子惡毒的話語,他渾身顫抖著。兒子這是把他放在一口滾滾的油鍋裡煎熬!張小龍突然冷笑了一聲:“老不死的,我今天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可要挺住呀,不要噎死!我現在是個搶劫殺人犯,你聽清楚了,我現在是個搶劫殺人犯!我不會如你們的願出人頭地,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了,我會被警察抓住,我會被抓去槍斃,槍斃!你知道嗎?”張小龍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把張北風所有的希望都帶走了,帶走了……這些,陳姨都不知道,沒有人會告訴她了,因為張北風被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離開了這個世界。 楊子楠走出衛生間,房間裡燈光白熒熒的,把她的臉襯托得更加的蒼白。楊子楠的目光在房間裡搜尋著陳姨的身影,可她沒有能夠看到陳姨。這麼些日子以來,她。陳姨有了一種依賴感。 楊子楠的目光沒有尋找到陳姨,卻發現了床頭櫃上的那枝塑料玫瑰花。 楊子楠愣愣地凝視著它,唿吸漸漸地粗重起來。 她的兩隻手掌握緊,又慢慢地放鬆,然後又握緊,又放鬆…… 楊子楠沒有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只是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楊子楠渾身電擊般顫抖了一下,腦海里頓時浮現起這樣的情景:一個枯瘦的老人,臉上堆著莫測的笑容,眼睛裡燃燒著某種慾火,手中拿著一枝玫瑰花,朝她慢慢地移動過來,他的嘴巴里吐出讓她心驚肉跳的話語:“……我的心肝,我的心肝……我想你,真的想你,你到赤板市上大學後,我就一直想著你,盼望著你回來……我每天都會買一枝玫瑰花,放在你的臥室裡,讓你的臥室永遠保留著玫瑰花的香味……我的心肝,我的心肝……你不在家的日子裡,我是多麼的難熬呀,可我不能夠耽誤你的前程,我不能不讓你上大學呀,我知道我時日無多了,我只是想見到你,親手給你獻上一朵玫瑰花……”楊子楠驚恐地看著他,邊說邊往後退:“不,不,我不要玫瑰花,我什麼也不要,不要——”枯瘦的老頭還是在一步一步朝她逼過來:“我的心肝,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從來也沒有傷害過你。而且,我是多麼的愛你,你難道體會不到我的愛嗎,我的心肝……” 楊子楠哆嗦著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那枝塑料玫瑰花,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她沒有聞到任何的香味,這是誰放在這裡的塑料玫瑰花?難道那個枯瘦的老頭來過? 楊子楠突然說:“不,不,不要他來!我不想再看到他,永遠也不想見到他,我厭惡他——”房間裡異常的寂靜。 楊子楠此時彷彿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某個地方飄來:“請跟我來,請跟我來——” 這個女人是誰?難道她也和玫瑰花有關?楊子楠的頭痛極了,像是要裂成兩半。 女人的聲音一直在她的耳朵邊縈繞,楊子楠無法控制自己,她走出了臥室,來到了客廳裡。客廳裡沒有陳姨的影子,在這個深夜裡,陳姨會到哪裡去呢?楊子楠來到了門邊,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打開了門。許多日子以來,她第一次打開自己的家門,門外的一切是那麼的陌生,彷彿是另外的一個她從來沒有到過的世界。 楊子楠走出了家門。 她來到了老光的門口,弄不清楚為什麼這裡也有一扇門,這扇門如果突然洞開,又會看到什麼樣的情景?楊子楠的腦海裡翻滾著,但是她理不出一個頭緒,這是她痛苦狂躁的根源。 女人飄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請跟我來,請跟我來——” 楊子楠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電梯,她沒有按電梯的按鍵,電梯門就主動開了,電梯裡空空的,什麼東西也沒有。楊子楠彷彿是被人推進了電梯,一個趔趄沒有站穩,電梯門就關了,快速地下降。電梯裡猶如冰窟那樣冷,楊子楠聽到有唿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楊子楠被那女人的聲音牽引著,走出了新月小區的大門。 小區的保安阿狗正趴在收發室的桌子上睡覺,他也許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對楊子楠走出新月小區,他一無所知。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新月小區的門口,從出租車上走下一個渾身酒氣的光頭男人,此人就是楊子楠的鄰居詩人老光。老光藉著昏黃的街燈,看到了楊子楠,他心動了一下。他的鄰居麼?她怎麼和在電梯裡遇見時不一樣了,少了那份傲氣和矜持,整個人顯得恍惚飄渺?老光站在那裡,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老光分不清胡冰心和楊子楠,在他眼裡,她們就是一個人。一陣冷風刮過來,老光打了個寒戰,她在這樣的深夜裡出來幹什麼呢?她要往何處去? 楊子楠走出小區的門,往右拐走在街邊的人行道上。 藉著酒勁,老光悄悄地跟了上去。 楊子楠的腳步很輕,她是飄零在城市夜色中的一片落葉。 楊子楠時而走得很快,時而走得很慢。跟踪著楊子楠的老光有些無所適從,他躲躲藏藏的,像個賊似的。他自己也感覺自己是個賊,跟踪楊子楠的目的是什麼,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走了許久,楊子楠走到了七夕街上。 她為什麼會來到這條小街上?老光百思不得其解,他躲在一棵梧桐樹後面,鬼鬼祟祟地朝楊子楠探頭探腦。此時,靜悄悄的七夕街上只有他們兩人。老光覺得身上發冷,對他而言,這種情況是不多見的。他一直認為自己體內的火力旺,就是在落雪的冬天,他只要喝了酒,身體就會烈火般燃燒,根本就不會感覺到寒冷。這條小街陰森森的,他彷彿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老光有些恐懼,酒意漸漸地在恐懼中消退。 一直在楊子楠耳邊縈繞的女人的召喚聲在她踏進七夕街的那一刻起,就消失得無影無踪了。楊子楠目光迷離地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那女人飄渺的聲音,又好像在尋找別的什麼東西。 老光看到了一隻小白狗,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白狗,它的眼睛裡透出綠瑩瑩的光。老光看到那隻小白狗後,身體越來越寒冷了,頭腦也漸漸清醒起來。那隻小白狗嗚咽著朝楊子楠走去,它的身上蘊藏著一股子說不清楚的邪氣,這股無來由的邪氣逼得老光的心一陣陣抽緊。 楊子楠站在街邊的一棵梧桐樹下,嘴巴里喃喃地說著什麼。楊子楠也看見了那隻小白狗,小白狗走到她面前,她彎下腰抱起了它。楊子楠覺得這隻小白狗似曾相識,可她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隻小白狗。她如果能夠想起在哪裡見過這隻小白狗,或許她記憶的閘門會被猛然打開,記憶的潮水會自然地奔湧而出,她期待著這一刻的出現。 老光看到小白狗溫順地在楊子楠的懷裡,彷彿和楊子楠是多年的朋友,正認真地聽著楊子楠的喃喃細語。他聽不清楊子楠在和小白狗說什麼話,這樣的場景在他的眼裡顯得詭異。老光一棵樹一棵樹地往前挪動著,最後躲在了離楊子楠只相隔兩棵樹的地方,企圖聽到楊子楠的話語。老光沒有得逞,他什麼也聽不見,楊子楠也許根本就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嘴巴在不停地動。 七夕街上又出現了一個人。 那就是環衛工人胡安全,他推著垃圾車走進七夕街後就看到了抱著白狗的楊子楠。他沒有馬上從垃圾車上拿下掃把,而是遠遠地站著,注視著楊子楠。在他的眼裡,楊子楠就是胡冰心,他想,胡冰心是不是在這裡找什麼關於她妹妹撞車的線索?胡冰心看到他,一定會過來問他什麼的。可是沒有,她只是懷抱著小白狗,在和它說著什麼。 胡安全心裡說:“她怎麼會抱著這隻小白狗呢?這不是和那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在一起的小白狗嗎?” 老光害怕被這個掃馬路的人看到,於是產生了逃離現場的念頭。要是被這個人發現自己跟踪美女鄰居,如果他喊叫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老光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輛出租車飛快地開進了七夕街。 他想從梧桐樹後面閃出來,攔住出租車離開。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一件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出租車即將開到楊子楠面前的一剎那間,楊子楠的身體朝出租車撲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老光大喊了一聲:“危險——” 老光朝楊子楠飛快地撲了過去,就是那幾秒鐘的時間,老光把楊子楠撲倒在路邊上。出租車擦著他倆飛駛而過,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司機把頭伸出車窗外,回過頭大罵了一聲:“找死呀——” 老光從楊子楠的身上爬了起來,緊接著,他拉起了楊子楠,因為緊張,他沒有發現那隻小白狗已經無影無踪了。老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楊子楠木訥地看著他:“你是誰?” 老光因為救了楊子楠一命,已經消除了跟踪楊子楠的顧慮:“我是你的鄰居,我叫老光。” 楊子楠不解地說:“老光?” 老光肯定地說:“對,我叫老光,是個詩人。” 楊子楠喃喃地說:“詩人?死人?……方達明,方達明,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老光看著楊子楠的目光明亮起來:“你想起什麼來了?” 楊子楠突然慌亂起來:“不,不,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記不起來了……” 胡安全吃驚地站在那裡,他分明看到那個穿紅裙的女人出現在楊子楠的身後,伸出雙手在出租車開過來時推了她一把……老光和楊子楠離開七夕街後,七夕街上刮起一陣狂風,狂風嗚咽著,夾裹著一個女人的哭聲……胡安全在狂風過後,從地上撿起了一片枯葉,枯葉上沾滿了鮮血,鮮血很快地褪去,像是被水沖刷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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