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幻紅裙

第4章 第三章身後傳來女人淒涼的哭聲

幻紅裙 李西闽 11498 2018-03-22
父親站在胡冰心面前,十分高大,像胡冰心記憶中曠野上那些高大的樹。父親身上沒有茂密的枝葉,他已經是一棵乾枯的樹,他血管裡曾經鮮活地流動著的血液或許早已凝結成土。父親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一個陌生的、她記憶中沒有出現過的地方。父親的聲音堅冰般生硬,似乎從來沒有柔軟過。胡冰心在父親面前顯得無比怯弱,像一根無力的草。胡冰心一貫保持著對父親的敬畏,她小心翼翼地問父親,能不能帶上妹妹楊子楠,或者自己的丈夫常代遠。父親搖了搖頭,嚴肅地說,不能!胡冰心沒有選擇,輕飄飄地跟在父親的後面感覺自己和父親一樣在黑暗中穿行,耳邊還掠過涼颼颼的冽風。父親把胡冰心帶到了一個地方,那是一片充滿血光的青草地,她看不清四周的風景,除了這片青草地有血色的光亮,四周一片黑暗,她不清楚那黑暗中隱藏著什麼。血光瀰漫的草地上寂靜得可怕,她和父親無言地站在那裡,等待著什麼。不一會兒工夫,草地上出現了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她無聲地在草地上掙扎,她的身上也一片血光。胡冰心真切地看到婦人額頭上淌著血紅的汗珠,她的五官扭曲著,嘴巴張得很大,好像在喊叫。胡冰心聽不到孕婦的喊叫,她看到孕婦的雙手死死地抓住草地,十指深深地摳進泥土裡……胡冰心看著孕婦生下了兩個女嬰後大出血死去,她覺得自己被凝固的空氣壓迫得要窒息,當她企圖抓住父親的手時,發現高大的父親已經消失,令她透不過氣來的血光也漸漸地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胡冰心醒過來時,發現渾身的冷汗濕透了自己的睡衣。 身邊的常代遠發出輕輕的鼾聲。此時,她多麼希望常代遠醒來,把她擁在懷裡,和她說一些溫暖的話。胡冰心輕輕地起了床,來到了盥洗室,關上門,脫掉被汗水濕透的睡衣,衝了個熱水澡。 她用有股香草味的浴巾擦乾身子後,站在了梳妝鏡前。梳妝鏡裡的胡冰心還是那麼漂亮,彎彎的眉毛顯出她的俏和媚。 胡冰心嘆了口氣,她還顯得憔悴,以前明亮的眼睛有些黯淡,還充滿了血絲,最讓她感嘆的是眼角出現的三道細微的紋路。女人的蒼老難道是從眼睛周邊的部分開始的?楊子楠就顯得比她年輕,儘管她出了那樣的事情,儘管她陷入了黑暗無知的境地,儘管她的臉色蒼白,最起碼她的眼角沒有那細微的讓女人們焦慮的紋路。楊子楠有沒有做那個夢,她知不知道夢中那個在草地上分娩後死去的女人就是她們的母親?她們出生的日子就是母親受難的日子。胡冰心的思維頓時紛亂起來。

盥洗室的門被推開了。 胡冰心從梳妝鏡上看到了睡眼惺忪的常代遠。 常代遠說:“你半夜三更起來洗什麼澡呀!” 胡冰心說:“我又做噩夢了,驚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往常,常代遠一定會走過來,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給她按摩著說:“冰心,放鬆點,別怕,有我呢。”今夜常代遠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哦,快回床上睡覺吧。”就自己回到了床上,又嘟囔了一聲:“這還讓不讓人消停呀!” 胡冰心知道常代遠對自己有意見,常代遠沒有按她的要求馬上趕去楊子楠家,後來又帶女兒常婷婷去見楊子楠,胡冰心和他發了火。她說過,在楊子楠沒有恢復正常之前,千萬不要帶常婷婷去看楊子楠,可他就是不聽。胡冰心根本就不想朝常代遠發火,可她就這脾氣,沒有辦法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此時,胡冰心擔心的不是常代遠的態度,而是楊子楠的健康。常代遠是個老實人,他生完氣後就好了,他不會記恨胡冰心,楊子楠要是好不了,那是她一輩子的痛苦。況且,楊子楠的問題有太多太多謎團沒有解開,胡冰心擔心楊子楠還會不會碰到什麼危險!

張小龍只要和宋文嫻在一起,心裡就會忐忑不安,也許初戀的男孩子都會有這種感覺。張小龍問過自己的同學袁明,袁明說他和自己的女朋友單獨在一起時也會這樣。袁明問他是不是戀愛了,張小龍矢口否認。張小龍沒敢把和宋文嫻的事情告訴袁明,儘管袁明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宋文嫻不答應公開他們的戀愛關係。在西岸酒吧里,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夜色中赤板河倒映著城市燈火的瀲灩流水。忐忑不安的張小龍和宋文嫻親暱地並排坐在靠窗的一個卡座上。昏暗的燈光中,西岸酒吧顯得安靜,不像其他酒吧那麼喧鬧。酒吧里播放著柔和的曲子,增添了幾分浪漫的氣氛。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兩瓶啤酒,還有一碟開心果。 張小龍的右手和宋文嫻的左手緊握在一起,不停地說著悄悄話。

宋文嫻說:“小龍,其實你這個人挺小氣的。” 張小龍說:“不會吧,我覺得我很大方的呀!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呢?” 宋文嫻笑笑:“我說給你聽吧,比如你送我的那束玫瑰花才十一朵,我以為你最少會送我九十九朵呢。還有呀,你給我買的蛋糕那麼小一點點,看上去十分小氣……” 張小龍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燙:“文嫻,我是考慮過買九十九朵玫瑰花送給你,可是——蛋糕嘛我想就我們倆,吃不了那麼多,就買了小號的……你別說我小氣,比起袁明來,我才是太大方呢!他女朋友過生日,他才買了一朵玫瑰花送給她而我無論如何也買了十一朵呀!” 宋文嫻說:“你就是小氣嘛,你不要老是和比你小氣的人比,根本就沒有可比性的嘛。” 張小龍心想,自己從母親那裡拿來的五百元錢已經花光了,要不是從袁明那裡借了三百元錢,他今晚不知如何度過。袁明儘管經常藉錢給他,卻總是在他面前擺出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還時不時用尖酸刻薄的話語挖苦他,使他很是不爽。宋文嫻嬌笑了一聲,把張小龍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說:“文龍,你別生氣呀,我和你開玩笑的,其實,我喜歡你老實,不會玩陰謀詭計,這一點對我來說足夠了。文龍——”

張文龍感覺到了宋文嫻的體溫,他彷彿聞到了宋文嫻女性身體散發出的迷人的氣味,他的手在宋文嫻的引導下撫摸著宋文嫻短裙下光潔的大腿,一直摸到她的大腿根部。宋文嫻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湊上去,和張小龍的嘴唇貼在了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熱吻起來。 張小龍的內心更加忐忑不安了,他有所顧忌地想停下來,可他無法抑制自己亢奮的激情。宋文嫻的身體在熱吻中微微顫動著,猶如風中的花朵,更讓張小龍欲罷不能,在他的心目中,這就是愛情。 張小龍和宋文嫻在凌晨兩點離開了西岸酒吧。 走出西岸酒吧,涼風拂面。張小龍想回學校去,宋文嫻挽著他的胳膊,嬌軟地說:“這麼晚了,還回去幹嗎,你就不想和我在一起?”張小龍聽了這充滿暗示的話,臉紅心跳:“想,想和你在一起!”於是,他們就打了個出租車,朝宋文嫻的住處而去。宋文嫻說她不喜歡住在學校裡,一直在外面租房子住,因為這樣自由。出租車在七夕街4號樓旁的路邊停了下來。宋文嫻和張小龍下了車。張小龍心裡還是忐忑不安,藉著酒勁,他才下決心和宋文嫻上樓。

七夕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一個高大壯實的環衛工人在掃馬路。 張小龍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站著一個穿紅色吊帶裙的女人,她懷裡抱著一隻白色小狗,小白狗的眼睛閃著綠光。風吹得梧桐樹上的黃葉嘩嘩作響。 張小龍怔住了,宋文嫻拉了他一把:“走呀,傻站在那里幹什麼!” 張小龍說:“你看到那棵梧桐樹下站著一個抱著小白狗的女人嗎?” 宋文嫻朝張小龍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確看到了那個女人,宋文嫻說:“走吧,有什麼好看的,這樣的怨婦太多了,也許是老公不在家,想男人想瘋了,抱著狗出來吹吹風的吧!” 張小龍說:“可我覺得她十分異常!” 宋文嫻拉起他就走:“我看你也十分異常!” 張小龍和宋文嫻走進4號樓後,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女人淒涼的哭聲。

西岸酒吧的某個角落裡,方達明抽著煙,看著張小龍和宋文嫻走出了酒吧的門,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藍色的火苗。方達明其實一直都在關注著他們,他的目光整個晚上都在宋文嫻妖豔的臉上游移,他弄不清楚宋文嫻的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女孩子在西岸酒吧里十分常見。方達明看到他們親暱的樣子,心裡就隱隱作痛,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兩個和西岸酒吧有關的女人。這兩個女人在他的生命裡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她們現在都不在他身邊,方達明的內心惆悵極了。 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女人是他在西岸酒吧里認識的。一年前的某個晚上,酒吧快打烊了,來了個穿著圓領上鑲著蕾絲花邊白襯衫和白色長褲的女人。女人長得很美,卻顯得很冷,特別是那雙眼睛,透出對一切都不信任的光芒,這使她顯得孤傲。她要了一杯紅酒,獨自地喝著。

方達明坐在那個角落裡,思考著什麼問題,他碰到了很大的難題。 酒吧里只有幾個人散落在各處。女人的目光朝方達明瞟過來,停在了他的臉上。方達明也注意到了她,不過,他沒有什麼反應,酒吧里什麼樣的女人都有,他不可能都對她們產生什麼念頭。 方達明點燃了一根煙。 女人突然端著酒杯走過來,坐在他對面。 女人說:“我能夠請你喝一杯嗎?” 方達明笑笑:“謝謝,我不喝酒!” 他多年來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碰到再煩惱的事情,也會做出一副臨危不亂的樣子。 女人抿了一口酒說:“他也不喝酒!” 方達明說:“他是誰?” 女人說:“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你和他長得很像,他也像你一樣有雙無辜的眼睛和平靜的面容。我看到你第一眼時,以為你就是他,所以我就過來了。結果不是,他早就去了美國,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方達明就和她交談起來。其實她並不擅長言談,說的話支離破碎。她一杯一杯地喝著,直到微醉。 最後,女人要買單,方達明製止了她:“還是我來買吧!” 女人說:“為什麼?” 方達明說:“因為我是這家酒吧的老闆,也許也乾不長了,能夠為你這樣的美女買一次單,也是我的榮幸!” 女人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你有困難?” 方達明說:“是的,我是個賭徒,欠了一屁股的賭債,這個酒吧也可能會被債主收走!” 女人說:“你很坦誠,像他一樣。” 方達明說:“他是誰?” 女人說:“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你問過同樣的問題。” 方達明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笑出了聲。 女人說:“你今夜敢把我帶回家嗎?” 方達明說:“不敢!”

女人說:“為什麼?” 方達明說:“我對你不了解。” 女人說:“是呀,我對你也不了解,不過我想了解你!” 方達明輕微地嘆了口氣。這時酒吧的女主管走了過來,對他說:“方總,那天晚上酒吧里的事情在員工中間傳得很厲害,你看怎麼辦?” 方達明平靜地說:“你看著辦吧,我最近比較煩,很多事情不想管,也不想過問。” 女主管的眼神迷亂:“方總,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看你這樣,我心疼!” 方達明說:“都是個人的私事,你沒有辦法幫我的,謝謝你!” 女主管說:“方總,你要多注意身體呀!” 方達明微笑地點了點頭:“對了,以後打烊後,留些膽子大些的人在酒吧里值班。” 女主管說:“明白。” 女主管走後,方達明想,這是個好姑娘,為他的酒吧盡心盡責,對他也很關心,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他不敢深想,如果沒有那兩個女人,也許他會考慮對女主管發生些什麼曖昧的事情。他想,酒吧里打烊後發生的那些恐怖事情最好不要再發生了。方達明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別看他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他的內心隨時都有可能產生排山倒海的風暴。 方達明走出了酒吧,獨自來到了赤板河邊。他點燃了一根煙,夜風吹拂過來,他感覺到了寒意。抽完那根煙,他把煙頭朝河面上彈了出去,煙頭像一顆流星落到了河水里,無聲無息。他來到了西岸酒吧外面的路邊,打開了那輛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的車門,鑽進車裡,開著車朝鳳新街方向疾馳而去。 凌晨四點左右,陳姨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她披衣起床,來到客廳裡。打電話來的是胡冰心,胡冰心的聲音十分疲憊:“陳姨,子楠沒事吧,晚上有沒有大喊大叫?” 陳姨說:“胡小姐,子楠一個晚上都很安靜,你放心吧!你怎麼沒有睡覺?” 胡冰心說:“子楠沒事就好,唉,我又失眠了。” 陳姨說:“你可要注意身體呀!” 胡冰心說:“沒辦法,熬唄,你休息吧,實在抱歉,把你叫醒。” 陳姨放下電話後,想回房睡覺,但走到房間門口停住了腳步。 陳姨回過身走到了楊子楠房間的門口,她先把耳朵貼在門上,沒聽出房間裡有什麼動靜,於是就推開了門。陳姨輕輕地拉亮了燈,白熒熒的燈光下,陳姨的心提了起來,她看到窗簾又被拉開了,窗戶也開著,夜風肆無忌憚地灌進來。 陳姨趕緊走過去,把窗戶關上了,也把窗簾拉了起來。陳姨分明記得臨睡前檢查過窗戶和窗簾的,怎麼會開著呢? 她是個心細的人,不可能會讓窗戶和窗簾在晚上開著。這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楊子楠自己起來拉開了窗簾打開了窗戶,另外一個可能是有人進入過楊子楠的房間。如果是楊子楠自己幹的,那應該算是好事情,她畢竟知道做些事情了!可要是真有人進入過楊子楠的房間,那問題就不簡單了。誰會在深更半夜進入她的房間呢?而且,他是怎麼進來的,他為什麼要進來? 陳姨想起了那張玻璃窗外模煳的臉,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看了看熟睡中的楊子楠,心裡充滿了許多疑問。 陳姨的目光在房間裡掃視著,檢查著房間,看房間裡有什麼別的異常情況。 陳姨的目光落在了電腦桌上,她發現電腦竟然開著,液晶顯示屏上有一幅圖案,佔據了整個電腦屏幕。那是一朵鮮豔的紅玫瑰,花瓣上還有幾滴晶瑩的水珠。陳姨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那朵紅玫瑰,更加摸不清頭腦了。如果不是楊子楠自己起來打開了電腦,那麼,一定是有人來過。 這時,楊子楠突然直直地坐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那朵鮮豔欲滴的紅玫瑰。 陳姨的眼睛裡掠過一絲不安,走到床邊,微笑地對楊子楠說:“子楠,你醒啦。” 楊子楠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電腦屏幕上,沒有理會陳姨。 陳姨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楊子楠的嘴角顫抖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冷笑。 陳姨被楊子楠的冷笑嚇了一跳。 緊接著,楊子楠突然喊叫起來,她的語言含混不清,陳姨根本就不知道她喊叫什麼。 楊子楠哇啦哇啦地喊叫著,她的雙手抓住了自己頭上的長發,使勁地扯著,眼睛裡淌下了清澈的淚水。 楊子楠又瘋狂起來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陳姨想去打電話給胡冰心,可她剛剛對胡冰心說過楊子楠沒事,如果現在打電話給胡冰心,很不合適。陳姨想,先制止楊子楠抓自己的頭髮再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陳姨把楊子楠的雙手從她頭髮上弄松下來。 楊子楠還是喊叫著,她把手伸到了陳姨的臉上,狠狠地抓了一把,陳姨的臉上立即出現了幾道血痕。陳姨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起來,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楊子楠難道是受到了那朵玫瑰花的刺激,才突然瘋狂的? 楊子楠的雙手又胡亂地抓過來,陳姨慌忙躲開。陳姨心裡十分難過,楊子楠的喊叫聲和自己臉上的疼痛讓她眼中的淚水不可遏制地奔湧出來。 陳姨呆呆地望著楊子楠,不一會兒,她突然大聲地朝楊子楠說:“你能不能停下來,停下來!你這樣子難道好受麼!那麼多人關心你,你姐姐,你姐夫,還有婷婷,你怎麼還不清醒過來呢?你中了什麼魔症呀,大家都圍著你轉,希望你能夠好起來,你難道沒有一點兒感應麼,我都快六十歲的人了,來做你的老媽子,伺候著你,總怕哪點沒有做好對不起你姐姐,可你卻這樣!我要不是為了那幾個養家煳口的錢,我能來伺候你麼!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大家,為什麼不醒醒呢!” 陳姨說出了這番話後,楊子楠停了下來。 她真的停了下來,也不喊叫了,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楊子楠停下來後就低下了頭,她沒有再看電腦屏幕上的那朵紅玫瑰,也沒有正視陳姨。陳姨看見了她落下的淚。陳姨忍受住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來到了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把毛巾放在熱水里淘了淘,擰乾,然後來到了楊子楠的床前。 楊子楠已經躺下了,陳姨把楊子楠臉上的亂發理開,輕輕地給她擦臉。陳姨邊給楊子楠擦臉邊輕聲說:“可憐的姑娘,對不起,陳姨剛才兇你了,陳姨沒有壞心眼,陳姨多麼希望你好起來呀!” 楊子楠閉上了雙眼。陳姨又輕輕地說:“子楠,你別記怪我,是我不好,我沒有耐心,只要你能好轉過來,你就把我這張老臉撕爛了我也願意呀!你千萬別記恨我,我不應該兇你的,你還是個病人哪!唉!” 楊子楠的嘴角動了動,好像要開口說話,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陳姨把毛巾放回了衛生間,她重新回到了房間裡,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端詳著楊子楠。每天晚上,她都這樣看著楊子楠睡去後,才回到自己房間裡睡覺。 楊子楠安靜地躺在床上,眼角的那滴淚珠楚楚動人。陳姨心裡湧起一股酸楚,看著楊子楠這個樣子,陳姨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張小龍,如果張小龍也像楊子楠這樣失去了記憶,她會怎麼樣? 張小龍現在已經夠讓她揪心的了,多少年來,她都抱著一個美好的夢想,希望兒子日後會給他們帶來安慰,可是現在,兒子雖然考上了大學,卻是越來越不像話。很多時候,她不敢面對兒子,兒子的目光越來越怪異,越來越貪婪,越來越……她不敢相信兒子上大學後會變成這樣。陳姨為了供兒子上大學,和丈夫張北風一起撿過垃圾。有一次,她和張北風在赤板大學旁邊一個街角的垃圾桶裡翻揀垃圾時,張小龍和幾個同學朝他們走了過來。張北風發現了張小龍,對陳姨說:“老婆子,我們走吧!”陳姨說:“為什麼?這個垃圾桶裡還能翻出不少東西來呢!”陳姨剛剛說完,抬頭就看到了走過來的兒子和他的同學們,陳姨明白了老伴為什麼要走,她微笑地看著兒子。張小龍也看見了他們,他的臉漲得通紅,用冷漠怨恨的目光瞟了他們一眼,然後對他的同學說了聲什麼就扭頭而去。那一剎那,陳姨覺得自己和兒子之間有了距離…… 可無論如何,張小龍是她的兒子,她和丈夫還是努力地賺錢供養著他。現在張北風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兒子卻越來越嫌惡他們,兒子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回家要錢,她到哪裡去搞錢呢?陳姨離開楊子楠房間時,眼睛慌亂地在床頭櫃上掠過。 從楊子楠家裡出來,李天珍看到了那個尖尖的光頭。那人也恰好從家裡出來。他對李天珍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似乎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這個人的臉上沒有鬍子,也沒有皺紋,整個頭部就是一顆光溜溜的鴨蛋。他穿著一身得體的白色西服,棕色的皮鞋擦得鋥亮,沒有一丁點灰塵。他脖子下的那條鮮紅的領帶十分刺眼,猶如一條燃燒的火舌在舔著他的白襯衣。 李天珍覺得此人想和自己搭話。他們一起走進電梯後,李天珍本能地和他保持著距離,臉上似笑非笑。 那人小眼睛裡透出熱辣辣的目光在李天珍的臉上掠來掠去,李天珍感受到了他目光給自己帶來的逼仄。 那人終於打破了電梯裡的沉默:“你好,我叫老光,是個詩人。” 李天珍覺得這個名字配他倒是十分貼切,她笑了笑:“詩人好哇。” 老光緊接著說:“一般一般。” 李天珍實在想不出什麼話和他說,詩人在她的腦海裡是極為遙遠的一個詞,她很難想像詩人是些什麼樣的人。 老光又說:“你是醫生?”李天珍不亢不卑地點了點頭。 老光眉飛色舞起來:“我從小就很崇拜醫生,希望自己長大後當個名醫,懸壺濟世,沒想到這個遠大理想沒有實現,卻誤入歧途成了一個詩人。” 老光說話的語速特別快,李天珍本能地對他產生了提防的心理,她一直對口若懸河的人保持著警惕。 老光彷彿是一個自來熟的人,他的話題一下子切換到了楊子楠身上:“我對門住的那個美女得了什麼病?” 他難道不認識楊子楠?作為對門居住的鄰居一直陌生著?李天珍心裡產生了疑問,還有更多的疑問在她的腦海裡快速地轉動著。 李天珍來不及回答他提出的問題,電梯就到了底層,也許李天珍根本就不想回答他試探性的問題,為病人保密是她作為醫生的職責。李天珍快步地走出電梯,把老光扔在了身後。 老光走出電梯,望著李天珍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詭譎的笑容。 他走出樓洞,陽光如雨傾瀉在他身上。他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陽光真好!” 胡冰心手裡拿著一束打蔫了的香水百合,心痛極了,這花來不及賣掉就已經蔫了,花店要是這樣下去,一會兒開一會兒關,遲早要關門的。楊子楠從來沒有進過她的花店,有時來找她,也是遠遠地站在公園門口,打電話讓她出去。胡冰心問過楊子楠,為什麼不到花店裡去。楊子楠的眼神十分慌亂,說她看到那麼多花就會氣喘。胡冰心認為她聞到花香會過敏,就沒有往別的地方想。楊子楠似乎也建議過她把花店關了,做點別的什麼事情。胡冰心沒有接受楊子楠的建議,她覺得開花店沒有什麼不好的,況且,楊子楠也沒有說出關掉花店的充分理由。難道楊子楠有什麼先見之明,預感到胡冰心的花店會開不下去?花店其實已經成為了胡冰心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特殊的情況,她不可能輕易地關掉花店的,每天看到那些各種各樣的花兒,胡冰心就有種莫名的感動,彷彿自己也是盛開的花朵,彷彿自己一直年輕著,美麗著。可是,這種美好的心情自從楊子楠出事後,就遭到了破壞,她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恢復。 今天一早,胡冰心接到陳姨的電話後就去了楊子楠家。楊子楠家在夜裡發生的事情讓她焦慮。看著陳姨臉上的抓痕,她覺得對不住陳姨,不知該如何安慰陳姨。還有,如果夜裡楊子楠家真的進了人,那人又會是誰,他為什麼要把紅玫瑰的圖片打開在電腦顯示屏上,這裡面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胡冰心的大腦裡充填著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楊子楠也像胡冰心手中即將枯萎的香水百合,楊子楠和花店,胡冰心兩頭都要兼顧,顧來顧去,兩邊都顧不出一個頭緒。今天她都沒敢讓供貨商送鮮花過來,怕賣不掉,她也說不准自己能在花店裡待多久。她找過那女孩,想讓她回來幫一段時間忙,可人家已經在別處上班了,不好辭職。上午,胡冰心還讓常代遠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人來替她照看花店,以前那個女孩就是他找來的。 午後的天空陰沉起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胡冰心把那些蔫掉的花揀出來,放在一旁,然後坐在那裡魂不守捨地等待著買花的顧客。好不容易進來了一個中年婦女,她進花店看了看說:“你店裡的花都不新鮮了。”胡冰心拿起一朵玫瑰花遞到中年婦女面前說:“怎麼會不新鮮呢,這花早上才送來的,你看看,多麼鮮豔。”中年婦女斜眼看了看那朵花,說:“別蒙人了,這花還新鮮,在你店裡少說存了三天了,你再往花上灑水,我也看得出來。”看來這是個識貨的主,胡冰心無奈,只好眼巴巴地看著中年婦女離去。 中年婦女離去後,花店裡還存留著一息中年婦女身上的香水味。聞到香水的味道,胡冰心皺了皺眉頭。她喜歡自然的花香,不喜歡香水的味道,楊子楠也從來不用香水,最起碼胡冰心沒有發現她用過香水。很多時候,胡冰心總是在尋找自己和妹妹相同的地方,可楊子楠和她是那麼的不一樣。拿父親來說,楊子楠就不願意提起父親,哪怕是她們在一個時間裡同時夢見了父親。假如胡冰心提起父親,楊子楠的臉色會變得很難看,然後隨便找個理由離開胡冰心,這讓對父親充滿了溫情記憶的胡冰心納悶極了。 一輛警車開到了花店門口。警車停下來後,從車上走下來一個高大的年輕警官。 這個警官就是當時送楊子楠去醫院的張廣明。 張廣明走進花店,胡冰心站起身,笑臉相迎。 張廣明對胡冰心說:“胡姐,在楊子楠電腦鍵盤上取的指紋經過比較,沒有別人的指紋,所有的指紋都是楊子楠自己的。” 胡冰心說:“那麼,沒有人進入過楊子楠的房間了?” 張廣明說:“這也不一定,因為按李天珍大夫的說法,楊子楠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辦法打開電腦,她還沒有這個記憶。可以做這樣一個推測,有人進入了楊子楠的房間,他打開了電腦,目的就是把那幅紅玫瑰的圖片放在電腦屏幕上,就是要讓楊子楠看到那朵紅玫瑰。可以這麼說,那幅紅玫瑰的圖片對楊子楠很重要,也許它是打開楊子楠所有秘密的一把鑰匙。李天珍大夫上午也說了,也許是那朵紅玫瑰刺激了楊子楠,楊子楠才變得瘋狂的。” 胡冰心沉吟道:“那這進入楊子楠房間的人會是誰呢?” 張廣明說:“很難確定是誰。” 胡冰心又說:“這個人是不是和楊子楠很熟悉?” 張廣明點了點頭:“是的,你可以想想,楊子楠有什麼特別親密的朋友。” 胡冰心一臉茫然,她實在不清楚楊子楠有什麼好朋友。在她姐妹相認的幾年間,楊子楠似乎沒有告訴過胡冰心她有什麼親密的朋友,她似乎很孤僻,幾乎不和別人來往。胡冰心很關心她的婚姻大事,每次提出要給她介紹對象,都被她拒絕。張廣明笑笑說:“如果能找到這個進入楊子楠房間的人,你的很多疑問都有可能迎刃而解。不過,你放心,從目前的跡象來看,那個進入楊子楠房間的人暫時不會對她構成什麼威脅。” 胡冰心注視著張廣明濃眉下炯炯有神的大眼說:“我還是擔心。”張廣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胡姐,我有事先走了,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儘管找我,你也不必想太多,也許楊子楠撞車就如交警隊說的那樣,是一起簡單的撞車事故。好好地照顧子楠,她恢復記憶後,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胡冰心真誠地說:“謝謝你,張警官。” 張廣明笑著說:“有什麼好謝的,為人民服務嘛!” 張廣明走出胡冰心花店,天上落下了稀疏的雨點。 胡冰心的確十分感激張廣明,今天早上,她在楊子楠家聽完陳姨的敘述後,馬上想到了張廣明,記得在醫院時,張廣明遞給她過一張警民聯繫卡,告訴她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她給張廣明試探性地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很快就來了,還帶來了他在公安局刑偵處的一個朋友,在楊子楠的電腦鍵盤上提取了指紋,還對楊子楠家進行了現場勘察。因為胡冰心沒有報案,這一切都是張廣明和他的朋友義務幫她做的。胡冰心在張廣明進入楊子楠房間時,發現張廣明看到坐在床上雙眼迷離的楊子楠後,臉上出現了一種異樣的表情。那時,胡冰心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個奇怪的想法讓胡冰心的心尖莫名顫動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沒有把這奇怪的想法告訴張廣明。 七夕街兩旁都是老式公房,這條街兩旁的樓房和新區高大氣派的建築相比,顯得低矮破舊。在七夕街34號樓4層的一個房間裡,方達明嘴上叼著香煙,注視著窗外落雨的陰霾天空。房間裝修得不錯,和這棟老樓的外表極不相稱;房間也收拾得很乾淨,所有的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房間裡的空氣因為落雨而變得潮濕,方達明注視著窗外的眼睛似乎也很潮濕,還略顯憂鬱。方達明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他的賭友來的電話,讓他去趕場子。他拒絕了,有很多的事情在困擾著他,他沒有心思去賭錢。可是坐了一會兒,他的手癢癢了,心也癢癢了。麻將牌稀里嘩啦的聲音在他的腦際亂響。 方達明罵了聲:“媽的!我怎麼就戒不掉賭癮呢!”要不是因為賭博,也不會導致他現在的心煩意亂,寢食難安。他的體內有個魔鬼在衝撞,在控制著他。方達明內心掙扎著,企圖把那個魔鬼驅出體外。他的眼睛變得血紅,雙手痙攣,唿吸急促。方達明衝進了廚房,抓起一把菜刀,把手放在砧板上,舉起菜刀! 他想斬掉自己的一個手指頭,多少次他這樣舉起菜刀,但每次他舉起菜刀就清醒過來,然後輕輕地把菜刀放下來,因為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一個多年的賭友,這個傢伙都剁掉自己三個指頭了,還繼續賭。那人說,千萬不要剁自己的手指,沒有用的,就是把十個手指都剁掉,也戒不了賭的,結果還傷殘了自己,劃不來! 方達明手中的菜刀重重地落了下去——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菜刀沒有剁掉手指,而是深深地噼進了砧板深處。他體內那個魔鬼隨著冷汗排出了體外,他知道,這個魔鬼還會來的,他拒絕不了它! 方達明走進衛生間,一眼就看到了浴缸旁邊地上的那雙粉紅色的女式塑料拖鞋。 粉紅色的女式塑料拖鞋上彷彿有一雙眼睛在註視著他。方達明對這雙拖鞋心有餘悸。 他曾經把這雙拖鞋扔掉過。扔掉拖鞋,心裡輕鬆了許多,這雙拖鞋對他是種折磨,他以為扔掉了拖鞋,就能夠睡個安穩覺。但結果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美好。 他躺在床上,伸手摁滅了燈,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突然,他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似乎有個人邁著輕微而有節奏的步子,從門外面走進了他的房子裡。方達明在黑暗中屏住唿吸,豎起耳朵,分辨著那人要到哪裡去。是不是小偷?沒有那麼大膽的小偷吧? 腳步聲來到床邊就停住了。方達明用手摀住了胸膛,生怕怦怦亂跳的心會突然蹦出來! 他不敢輕舉妄動,如果這個小偷手上拿著凶器,那他可沒有抵御之力。他聞到了一股異香,奇怪的異香,這股異香是從小偷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往衛生間的方向移動過去……方達明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也不敢動彈,就是一泡尿憋得膀胱要炸也不敢動彈,一直到天亮。天一亮,他就從床上彈起來,直奔衛生間,當他痛快地撒出那泡餿尿時,他吃驚地看到那雙被扔掉的粉紅色女式塑料拖鞋整齊地擺放在浴缸旁邊的地上……他沒有辦法把這雙拖鞋當做垃圾扔掉,他扔得再遠,它也會自己跑回來!方達明有時會對著它舉起鋒利的菜刀,企圖把它剁個稀巴爛,可菜刀還沒有落下,他就會聽到哀怨的聲音:“你真的要殺死我嗎?”方達明舉刀的手顫抖著,最終無力地放下了手中的菜刀,頹然地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邊喘氣邊嗚嗚地痛哭起來。這雙拖鞋還會在一些黑夜裡不停地走來走去…… 這雙拖鞋讓他不安和恐懼。它比那個賭魔更加的令他不安和恐懼,而且時時控制著他的靈魂!方達明走出了衛生間,點燃了一根煙,注視著窗外落雨的陰霾天空。 方達明轉過身,把煙頭摁滅在茶几上的煙灰缸裡。煙灰缸旁邊放著一張報紙,這是前些日子出版的《赤板晚報》。 方達明順手拿起了那張過期的《赤板晚報》,目光落在了那則關於赤板市少女分屍案的報導上:“……讓人驚駭的萬豪公墓裡的少女分屍案有了新的進展。據警方消息,那個被碎屍的少女的身份已經查明,她是赤板市一家娛樂城裡的陪酒女郎,四川成都人。她死前五天就失踪了。據說,她曾經和好幾個男客有過關係,經常在深夜陪男人喝完酒後就和男人出台,徹夜不歸,有時和男人走後幾天也不回來,不知道去乾了些什麼。就在她失踪前的一天,她還和一個小姐妹說,不想在娛樂城乾了。那個小姐妹問她要去哪裡,她沒有說。沒想到她會被人殺死分屍在萬豪公墓裡。警方正在對接觸過這個女子的人進行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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