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姐姐的墓園

第6章 第五卷透明的心臟

姐姐的墓園 李西闽 32197 2018-03-22
天上烏雲翻滾,眼看要落下一場大雨。強巴從他的行李中拿出塑料雨披,讓我們披上。我怕姐姐的日記本被雨淋濕,把那兩大本沉重的日記本抱在懷裡。胡麗滿臉愁容,她害怕暴雨,因為暴雨會讓江水暴漲,也會產生泥石流等地質災害,路也不好走了,影響我們尋找姐姐。 強巴抬頭,望著烏雲翻滾的天空,面無表情。 他總是那麼沉穩,哪怕內心波瀾起伏,也不會表露在臉上。 我心裡在祈禱,祈禱暴雨不要來臨。 突然,狂風大作。狂風呼嘯,頓時飛沙走石,天地間一片混沌。我抱住了胡麗,生怕狂風把她吹走,強巴也伸出有力的臂膀,抱緊了我們。這陣狂風整整吹了半個多小時才停下來。 狂風過後,暴雨並沒有落下來,天上雖然還是烏云密布,可是,雨就是沒有落下來。真的很神奇,我想是我的祈禱感動了天上的神,天上的神不忍心讓悲傷的我們再受折磨。強巴說,是狂風把雨吹走了,這裡不下雨,另外一個地方一定在下雨。胡麗呼出了一口氣,說:“只要不在我們這裡下就好。”

我們正要走,發現騾馬不見了。 我嚇了一跳,騾馬是不是被狂風給吹走了?胡麗也滿臉倉皇,騾馬要是沒有了,我們可怎麼走?強巴不像我們這樣驚慌失措,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胡麗說:“強巴,騾馬不見了,你還笑得出來呀,怎麼辦呀?”強巴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巴上,打了個嘹亮的唿哨。 唿哨聲傳得很遠,還有迴聲。 不一會兒,我們看見那三匹騾馬從不遠處的樹林裡跑出來。看到騾馬,我把心放回了原處,強巴真是厲害,一個唿哨就把騾馬給召喚回來了。胡麗朝強巴伸出了大拇指,強巴又咧開嘴巴笑了,還是露出潔白的牙齒。胡麗說:“強巴,你別笑了好不好,我看到你那雪白整齊的牙齒,就不想做人了。”強巴笑著說:“人死了才不會笑,活著,該笑就笑,你的牙怎麼了?”胡麗說:“你看我的牙齒,裡出外進,參差不齊,還是四環素牙,醜死人了,怪不得當初我暗戀的小男生看不上我。”強巴說:“還好,還好,比我老婆的牙好看多了。”胡麗說:“去,誰和你老婆比呀。”強巴又笑了。

我很難得聽到強巴說這麼多話。 我們騎上了騾馬,朝瀾滄江邊的河灘上走去。我驚訝地發現,我們走向河灘的路,就是我在夢中走向河灘的路,這難道是巧合?不,不是巧合,姐姐一定是託夢給我,讓我更好更快地尋找到她。走近河灘,河灘也和夢中的一模一樣,那滿河灘亂石橫陳,透著荒涼的氣息。野河灘很寬闊,看不到遠處的情景。 我們下了騾馬,準備開始尋找。騾馬不管我們,到河灘邊的草地上吃草去了。現在,我不會擔心騾馬跑丟了,就是跑丟了,強巴也可以用嘹亮的唿哨把它們召喚回來,強巴身上彷彿有種神秘的力量。 胡麗說:“看來,今天只能夠搜尋這片河灘了。” 是的,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我們走得很慢,不放過每一處細節。我們分散開來,形成了一條散兵線,朝下游的河灘搜尋過去。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們都會停下來仔細尋找。比如,我發現了一件破爛的衣服,壓在一塊大石頭下,心頭一震,這是不是姐姐的衣服?姐姐是不是也被壓在大石頭底下?我一個人的力氣太小,翻不動這塊大石頭。於是,我大聲地呼喊他們,朝他們揮動著手。

強巴朝我奔跑過來,在亂石灘上奔跑如履平地,他奔跑的姿勢雄勁優美。胡麗不敢跑,只是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我這邊走過來,看她那瘦弱的身體艱難移動的樣子,我心裡很不好受,覺得對不起她。強巴很快地跑到了我身邊,喘著氣,問我:“發現什麼了?”我指了指石頭底下的破爛衣服。他明白了什麼,示意我和他一起推石頭。這塊大石頭太沉重了,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翻了個個兒。 我拿起那滿是泥漿的破爛衣服,衣服下面還是石頭,看不出有屍體的跡象。 強巴朝我搖了搖頭。 我也很失望。我想起來了夢中的深坑,夢中的姐姐是在深坑里呼救的,深坑在哪裡?我朝下游連綿的河灘望去,深坑也許就在遠處我看不清細節的地方。我們還需要努力尋找。突然,我聽到胡麗發出了一聲尖叫,我們朝她望去,發現她倒在了亂石灘上。強巴飛快地朝她奔跑過去,我跑了幾步,不行,氣都喘不過來,只好一步一步地朝她那邊走去。

胡麗往我這邊趕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 她倒在地上,臉因為疼痛而扭曲了,十分難看。我趕到她身邊時,強巴正在處理她的腳傷。強巴把她右腳上的鞋脫了,也脫去了襪子,揉著胡麗的傷處。我氣喘吁籲地說:“強巴,我來,我是體育老師,對付扭傷有辦法的。”他放開了胡麗的腳,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了我。我看了看,腳踝有點紅腫,我掰了掰她的腳,問道:“很痛嗎?”她說:“剛才很痛,現在好些了。”她的腳踝受傷,現在需要冷敷,不能走了,否則會更加嚴重。這裡沒有冰塊,只好讓強巴去江里取了些水,用蘸水的毛巾敷在上面,江水很冷,效果應該不錯。過了半個多小時,她的傷得到了緩解。我不讓她繼續和我們一起尋找了,她不答應,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咬著牙說:“沒有問題,趕緊找吧。”我說:“不行,你現在勉強可以走,明天就不行了。”強巴也說:“你還是到草地上休息吧,我們去找。”說完,強巴不由分說地把她抱起來,走到河灘邊的草地上,放下了她。

我們繼續分頭尋找。 天色近黃昏的時候,我們走到了這片河灘的盡頭。就在河灘靠近山邊的邊緣地帶,我發現了幾個深坑。看到那些深坑,我的眼睛一亮,心都快要跳出來。這些深坑和我夢中的一模一樣。我朝那些深坑深一腳淺一腳撲了過去。我彷佛聽到了姐姐微弱的呼救聲:“阿瑞,救我,救我——” 我朝遠處還在江邊亂石灘上的強巴招手:“強巴,過來,過來——” 強巴發現了我在召喚,奔跑過來。 我偶爾一回頭,發現胡麗也一瘸一拐地朝我這邊走來,她不知從哪裡找了一根乾枯的樹枝當拐杖。原來她根本就沒有聽我們的話在草地上休息,而是跟在我們後面。我有點後悔讓她跟我來尋找姐姐,她一個弱小的女子,怎麼能夠和我們一起長途跋涉,現在腳也扭傷了,我十分心疼。

強巴跑到我跟前,我問他:“這些深坑是怎麼回事?” 強巴湊近一個深坑,往裡俯視了一會兒,抬頭對我說:“這是鹽井,以前的人採鹵鹽挖成的,鹵鹽採上來後,放在鹽田裡曬乾,就變成了鹽,你看,那一片草地原來就是鹽田,鹽田都變成草地了,這鹽井還在。” 我說:“姐姐也許就在鹽井裡,我想到鹽井裡去尋找姐姐。” 強巴凝視了我一會兒,點了點頭,他說:“你等會兒,我去把繩子取來。這鹽井有十幾米深,沒有繩子下不去,下去了也爬不上來。” 強巴說得沒錯,我說:“你帶繩子了嗎?” 他說:“帶了,是我登山用的繩子。” 看來,校長真的給我們找對了嚮導,他什麼問題都考慮到了,讓我們減少了許多困難。強巴去取繩子時,我回過身,朝後面的胡麗走去。走到胡麗跟前,我說:“麗姐,讓你好好地在草地上休息,你怎麼跑過來了,你的腳踝要是再次受傷就麻煩了。”胡麗說:“沒事,以前又不是沒有崴過腳,晚上睡一覺,明天早上就好了。”我說:“你說得輕描淡寫,來,我背你走,不能讓你再走了。”她死活不讓我背,我無奈,只好扶著她走。胡麗說:“我好像聞到了婉榕姐的味道。”我說:“真的?”她點了點頭,說:“真的。婉榕姐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你聞聞,那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又隨風飄過來了。”姐姐身上有香味嗎,我怎麼記不得了?我心裡突然感傷。

連胡麗都感覺到了姐姐的香味,我更深信那夢的真實性。 姐姐或許真的就在荒廢的鹽井裡,等待我的發現。 我們來到荒廢的鹽井旁邊,強巴也把繩子取過來了,他還帶了把手電過來,他想得真是周到,我們想到的,他同樣想到了,我們沒有考慮到的,他也考慮到了。強巴要下鹽井,被我攔住了,我說,應該讓我下去,如果姐姐真的在鹽井裡,應該讓我第一個看到她。強巴聽了我的話,就沒有和我爭著下井了。 強巴將繩子固定好後,就把繩子的另一頭綁在我的腰上,然後慢慢地把我放了下去。胡麗在上面一直叫著:“弟弟,你要小心——”我說:“放心吧。”我下到井中,井中的積水到我的腰間,我顧不得寒冷,在井中撈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姐姐……一連下了三口井,都沒有撈到姐姐的遺體,在飢寒交迫中,我漸漸地失望了。當我從第三口井爬上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強巴和胡麗都不讓我再下井了,他們提議,明天再繼續下井尋找姐姐。我也受不了了,只好答應他們。

強巴在草地上點燃篝火後,我的身體才漸漸有了暖意。 1992年,姐姐考上了廣州的一所大學。 她背著洗得發白的帆布挎包,提著一個塞滿了東西的老式旅行包,走進大學校園時,很多人向她投來怪異的目光,彷彿看到一件出土文物。姐姐的頭髮隨便用橡皮筋紮成馬尾辮,上身穿著一件灰布上衣,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棉布褲子,腳上穿著一雙發黃的白色球鞋。除了那雙發黃的白色球鞋,身上的衣服都出自唐鎮一個老裁縫之手。她那一副土不拉幾的模樣,不讓人驚訝才怪,不少同學見到她,都在一旁評頭品足,竊竊私語。姐姐對於他們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心裡說,這些人才奇怪,好像連鄉下人都沒有見過,我這樣怎麼了,礙你們什麼事。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臉紅耳赤,一副羞澀的模樣。

姐姐內心更多的是愉悅以及對世界的嚮往。 她覺得自己是一隻飛出籠子的鳥兒,從此會過上她想要的生活。離開壓抑的唐鎮,離開仇人一般的父親,離開那冰冷的家,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也是她的夢想。如今,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來到了遠離唐鎮的廣州,來到了神往已久的大學校園。 在中文系辦完新生入學手續,姐姐來到了女生宿舍樓,她住的是3號樓。姐姐在門衛間辦好入住手續,來到了302室。宿舍是四人間,一邊兩張上下舖的架子床,中間是兩張拼在一起的長條桌,每人一個帶鎖的抽屜。門兩旁牆邊分別有兩個水泥砌出來的壁櫥格子,給她們放箱子用。壁櫥與床之間有一米左右的空間,各放了一個可以放兩個臉盆的鐵架子。她們的名字已經寫在了床頭。因為實行的是公寓制,床單被子臉盆飯盆牙缸都統一發放。姐姐推開宿舍門,看到另外三個女同學已經到了,她們已經安頓完畢,坐在桌子旁邊吃東西聊天,桌子上放滿了她們從各地帶來的食物。

姐姐一開門,她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都不說話了。 姐姐笑了笑說:“同學們好,我叫李婉榕。” 她們緩過神來,都站起來歡迎她,並且介紹自己。姐姐記住了她們的名字,那個胖妞叫王穎,瘦高個戴眼鏡的叫胡月,臉上有雀斑的叫董媛媛。姐姐放下行李,開朗的董媛媛拉著姐姐,要她一起吃東西聊天。姐姐坐在那裡,有點尷尬,因為她沒有帶任何吃的土特產。董媛媛說:“吃吧,別客氣。”胡月和王穎也熱情地叫她吃東西。姐姐拿起一塊蓼花糖,吃了一口,香酥可口,還很甜。這是董媛媛從老家西安帶來的特產,董媛媛笑著問她:“好吃嗎?”姐姐說:“好吃。”王穎遞給姐姐一塊薑糖,說:“嚐嚐我們長沙的特產。”姐姐接過她手中的薑糖,咬了一小口,咀嚼著。王穎說:“好吃嗎?”姐姐說:“好吃。”胡月指著桌子上的桂花酥糖說:“你嚐嚐我們九江的桂花酥糖吧,也很好吃的。”姐姐點了點頭,笑著說:“好,好。” 她們都說家鄉好,對家鄉的風物以及特色小吃如數家珍,姐姐聽著她們說話,插不上嘴,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們。董媛媛突然對姐姐說:“你說說你家鄉吧,有什麼好吃的,或者好玩的。”她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姐姐臉上,等待她回答。想起唐鎮,姐姐心裡十分難受,在那個地方生長了十八年,真沒有什麼好回味的,有的只是痛苦和不堪。她囁嚅著說:“我,我老家是個偏僻的山區小鎮,破敗,沒有生氣,沒什麼好玩的,好吃的東西也談不上什麼。”董媛媛說:“總歸有些什麼吧。”姐姐想了想,說:“好像豆腐乾有點名氣吧,可是我不喜歡,以後有機會,給你們帶點來嚐嚐。”胡月說:“沒有聽說過。”王穎說:“我也沒有聽說過。”也許姐姐的話掃了她們的興,她們就不再問姐姐什麼,繼續說她們美好的家鄉、美好的景緻以及美好的食物。 姐姐也覺得自己無趣,坐了一會兒,就默默地站起來,找自己的舖位,準備收拾東西。分配給姐姐的床位是左邊的下舖,她在下舖的牆壁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姐姐發現自己的床位被佔了。她對嘰嘰喳喳說笑的她們說:“你們誰佔了我的床位?” 頓時,她們沉默了,面面相覷。姐姐默默地看著她們。過了一會兒,董媛媛站起來,走到姐姐面前,笑著說:“胡月說她有恐高症,不敢住上鋪,就先住了你的舖位,對了,你在鄉下長大,爬過樹嗎?”她說此話時,王穎捂著嘴巴笑。姐姐說:“你這話什麼意思?”董媛媛說:“沒什麼意思,只是問問,要是你爬過樹的話,就沒有恐高症,睡上鋪應該沒有問題。”姐姐冷冷地說:“我爬過樹,爬過很高的樹,在上面的鳥窩裡掏鳥蛋給我弟弟吃,可是,不能因為我沒有恐高症,就不按規則辦事,你說呢?” 董媛媛回過頭,看了看胡月。 胡月的臉色冷冰冰的,像是落了一層霜。她突然站起來,跑到姐姐面前,一屁股坐在下舖上,仰起臉,對姐姐說:“這個舖位我住定了,怎麼樣!”面對像鬥雞一樣的胡月,姐姐無語,她退讓了,默默地爬到上鋪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董媛媛笑著對胡月說:“好了好了,你看她都把舖位讓給你了,你就別生氣了,吃東西去。”胡月眼眶裡含著淚珠,說:“不吃了,沒意思。” 董媛媛說:“胡月,別這樣嘛。” 胡月抹了抹眼睛,委屈的樣子。 王穎說:“大家來自五湖四海,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不應該因為這樣的小事鬧矛盾的,好了,胡月,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日子還長呢,別生氣了。” 說完,王穎走到董媛媛身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董媛媛點了點頭。接著,她們拉著還在生氣的胡月,一起出了宿舍的門。她們走後,姐姐心想,自己已經得罪她們了,最起碼把胡月給得罪了。姐姐有些後悔,可又覺得無所謂,反正多年來,她是在冷漠和歧視的目光中長大的,對於別人的任何看法早已經不在乎,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問心無愧,做好自己,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眼光? 姐姐是孤獨的。 當孤獨成為一種常態,她的心就會變得堅硬,就會把自己包裹起來,孤獨也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在群居的空間裡,也許對別人也是一種傷害,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姐姐上大學,沒有帶走家裡一分錢。父親沒有給她錢,她也沒有向父親要,自己悄悄離開了家。她用自己多年攢下的錢,供自己上學。姐姐那一點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很快就會花完,上大學不比在家裡,很多地方都要花錢,無論她怎麼省吃儉用,每月的生活費就讓她捉襟見肘,不要談別的花銷了。 姐姐不像同學們那樣,每個月家裡都有錢寄來,沒錢了就向父母要,她只能靠自己。所以,入學軍訓後不久,姐姐就做了一件讓同學們瞠目結舌的事情。 姐姐竟然到附近的美術學院去當人體模特。 姐姐每週去兩次,每次三個小時,獲得100元錢的報酬。一個月,姐姐就可以收入800元錢,這樣,姐姐就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了。可是,姐姐還是忐忑不安,怕被同學們發現,在當時,這事不見得有多光彩。姐姐也考慮過後果,如果被同學們知道這事,口水也會將她淹死。她不敢在美術學院透露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農村來的打工妹。她當裸體模特一個月後,就去給自己買了兩條牛仔褲和兩件棉布襯衫,還買了雙低跟淺口皮鞋。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姐姐覺得自己變了一個人,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渾身土氣的鄉下姑娘了。那隻是姐姐的自我感覺,一種向上的力量支撐著她。在胡月她們眼裡,她卻還是那個孤僻、自私,和同學們格格不入,土氣未脫的鄉下大妞。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姐姐當模特沒有多久,就被人發現了。那天,美術學院油畫系的一個學生到姐姐學校裡找老鄉玩,在校園裡碰到了姐姐。他驚訝地對老鄉說:“這是你們大學的學生?”他的老鄉恰好是姐姐的同班同學朱向陽。朱向陽說:“是呀,這有什麼奇怪的?”他說:“你不知道吧,她在我們那里當裸體模特。”朱向陽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他說:“我騙你是狗,她真的在我們那里當裸體模特,我記得很清楚的,她屁股上還有一顆痣。”朱向陽吃驚地張大了嘴。 朱向陽是個大嘴巴,很快地,他就把這個消息傳了出去。 姐姐也很快地在學校裡出了名。本班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目光審視她,本系的同學見到她也指指點點,別的系的學生也會跑過來問:“哪個是李婉榕?”見到李婉榕後,他們獵奇的心理得到了滿足。因為姐姐長得好看,傳聞就不僅僅限於她當裸體模特這件事情,還延伸出更多的事情,許多強加在姐姐身上的齷齪經過想像加工,更廣泛地流傳。那天,姐姐進入教室,看到黑板上寫著一行大字:“李婉榕脫光了到底是什麼模樣?”姐姐默默地走上講台,拿起黑板擦,用力擦掉那行字,面對哄笑的同學,回到自己的座位。姐姐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事情發生後,她反而坦然了,心想,我沒有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什麼。假如姐姐看到那行字後覺得羞恥,覺得受了傷害,痛哭流涕什麼的,也許會博得同情。相反,姐姐對他們的不屑,激起了不少人的憤怒。 他們的憤怒沒有當著姐姐的面表露出來,而是用一些下三濫的方式表達。 下課後,姐姐在回宿舍的路上,後面跟著一群人,他們怪笑著,說著鬼話。姐姐後面跟著的人越來越多,怪笑聲越來越響亮,鬼話也越來越惡毒。姐姐走進女生宿舍樓後,那些人還堵在女生宿舍樓外面,還在喧鬧。姐姐上樓梯時,董媛媛追上來,看後面沒有跟著人,從姐姐背上撕下一張紙,塞在姐姐手中,然後快速地跑上了樓。那張紙上用紅筆寫著兩個大字:“婊子。”姐姐面無表情,將那張紙揉成一團,緊緊地握在手中。姐姐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下作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憤怒,她心里特別難過,難道堂堂的大學校園,也像唐鎮那樣污濁,堂堂的天之驕子,也像唐鎮那些沒有文化的人一樣容不下她?姐姐氣得渾身發抖,內心的怒火無從發洩。 回到宿舍,姐姐看到門開了一半,她推開門,裝滿髒水的臉盆從頭頂掉落,髒水潑在姐姐頭臉上,打濕了她的衣服。臉盆掉落在地,滾到了一個角落。這盆髒水把姐姐澆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長時間才緩過勁來。胡月、王穎和董媛媛她們坐在桌子旁邊,邊嗑瓜子,邊說話,無視姐姐的存在。 那盆髒水,也澆滅了姐姐在上樓時心裡燃燒的怒火。 她咬了咬牙,默默地走進去,揀起角落裡的那個臉盆,放回鐵架子上,那是她的臉盆。然後,她用毛巾擦了擦頭髮和臉,平靜地對她們說:“平常,你們背後說我什麼,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做好自己,你們真的恨我,當著我的面罵我、打我都可以,我絕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可是,你們不能用這陰損的辦法來對付我。給我潑髒水有什麼用,我擦乾淨,洗乾淨就可以了,我還是我,還是會繼續做我該做的事情,你們真的影響不了我,我們相安無事多好。我承認,我是在美院當模特,是全裸的那種模特,我不覺得丟人,我不是婊子。記住了,我不是婊子。” 她們出去了,董媛媛回頭看了她一眼,姐姐朝她笑了笑。 姐姐當模特的事情,她的班主任李傑教授也知道了。他找姐姐談了一次心。姐姐平靜地告訴李傑教授,她去美院當裸體模特的真相。 “沒想到是這樣,你是在勤工儉學,去做模特是你的自由,我們都沒有權利乾涉你,只要你沒有違反學校的紀律。”李傑教授有點同情她,他話鋒一轉,“可是,也要注意影響,現在你的事情在學校裡影響很不好,應該想辦法消除影響。” 姐姐說:“李教授,這影響不是我造成的,應該讓那些造謠生事的人負責,我想我沒有做錯什麼。我是謠言的受害者,如果要我這樣一個受害者承擔責任,那樣太不公平了,就是要消除影響,也應該讓那些造謠生事的人去澄清事實,還我清白。” 李傑教授嘆了口氣,說:“你說得沒有錯,不過,你也應該檢討一下自己,是不是該收斂點,暫時不要去美院當模特了,不要給別人製造謠言的機會。我的話你權當參考,聽不聽你自己決定。現在,你的事情校領導也知道了,還讓我調查,你的情況,我會如實向他們反映。你先回去吧,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一切要以學習為主。另外,要和同學們搞好關係,有不少同學反映,你在團結同學方面做得比較差。” 姐姐點了點頭,站起身,說:“謝謝李教授。” 李傑教授揮了揮手,說:“去吧。” 姐姐離開李傑教授辦公室,抬頭望瞭望天,天上有大朵的白雲飄過。天色已近黃昏,姐姐不想回宿舍,她不願意看到胡月她們的臉。姐姐在學校的荷塘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在一棵柳樹下的石頭上,靜靜地想一些事情。她發現了一隻暗紅色的小螞蟻,它在地上漫無目的地爬行,碰到有什麼阻礙,就繞道走。它爬到了姐姐的鞋子邊,停頓了會兒,掉轉頭,爬了會兒,然後又回過頭,爬到姐姐的鞋子邊,這一次,小螞蟻沒有退縮,而是努力地爬上了姐姐的鞋子。螞蟻爬上了姐姐的褲腳,然後一直往上爬。 螞蟻爬到姐姐大腿上時,姐姐捉住了它,把它放在手心,輕輕地說:“小螞蟻呀,你的親人在哪裡?是不是被它們遺棄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螞蟻在她手心爬來爬去,根本就感覺不到危險,只想爬出姐姐的手心。姐姐的手心癢癢的,那是種奇怪的癢,就像她當模特時,固定某個姿勢站著或者半躺著,渾身就有種奇怪的癢,就是再癢,她也得忍著。姐姐把螞蟻放在身後的草地上,螞蟻爬進草叢中,不見了踪影。 姐姐覺得自己不如那隻螞蟻。 入夜了,秋風微涼。姐姐還是坐在柳樹下,看著湖中安靜的水,心想,要是永遠如此安靜地坐著多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干,什麼也不必顧慮,一直到地老天荒。那是幻境,不現實的幻境。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人影朝她這邊晃過來。那人走到姐姐旁邊,叫了聲:“李婉榕。”沉浸在幻境之中的姐姐被喚醒,她看到了董媛媛。 她十分驚訝,董媛媛和胡月她們是一伙的,怎麼會來找她? “你怎麼來了?”姐姐說,“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找我?” 董媛媛坐在她旁邊,笑著說:“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從李老師辦公室出來後,就到了這裡。” 姐姐警惕地說:“你跟踪我?” 董媛媛說:“沒有,我怎麼會跟踪你呢。我只是想找機會和你聊聊。” 姐姐說:“你要和我聊天?” 董媛媛說:“是的,有些話我要和你說明白。我和胡月她們不一樣,她們的確瞧不起你,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起,她們就瞧不起你,她們還在別人面前說你的壞話,說你晚上睡覺經常不洗腳,說你經常早上起來不刷牙,還說你——我都說不出口了,反正很難聽的話。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沒有瞧不起你,你應該明白的。我說過她們,讓她們積點口德,不要再說你壞話了,她們不聽,還懷疑我和你有什麼瓜葛。” 姐姐說:“我明白。她們說什麼我都不在乎,我要在乎那些難聽的話,我早就上吊了,我活我自己的,沒有必要天下人都理解我。” 董媛媛說:“其實,我特別佩服你,你有個性,與眾不同,我也想做你這樣的人,可是我做不到,就是隨大溜的命。李婉榕,你別怪我和她們在一起,不和你說話呀。” 姐姐笑了笑,說:“你現在不是在和我說話嗎?” 董媛媛低下頭,無奈地說:“我是偷偷跑過來和你說話的,不能讓她們知道的。她們要是發現我們在一起說話,會說我叛徒的。不知為什麼,我有點怕她們,怕她們像孤立你一樣孤立我,怕她們像說你壞話一樣說我壞話,怕她們用對付你的辦法對付我。對了,她們晚上會在你床單上倒上膠水,你要當心哪。還有,千萬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 姐姐說:“謝謝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她們做這些事情何苦呢,同學一場,多麼不容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惱,都有難以對人言的事情,何苦趕盡殺絕呢,害得我在大學裡過不下去,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董媛媛說:“是呀,我也這麼想。胡月是個嫉妒心很強的人,心眼又小,我不是寫小說嗎,她也看不慣,說我想成名成家想瘋了。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呀,真是搞不懂。” 姐姐說:“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認定是正確的,就不要怕別人說,勇敢地做下去,別人掌握不了我們的命運。” 董媛媛激動地說:“李婉榕,你說得太對了,你簡直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你學習。” 姐姐說:“堅持你自己就行了,和我學習什麼呀。” 董媛媛說:“我要是寫好了小說,你幫我提意見,好嗎?” “好,只要你信任我。”姐姐說,“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美院當模特?” 董媛媛說:“那是你的隱私,我不會問你的。” 姐姐說:“我還是告訴你吧……現在明白了吧,我為什麼要去做模特。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世界是沒有公平可言的,我從小就清楚。媛媛,其實,我多麼地羨慕你們,有個好的家庭,又是在城市里長大,見多識廣,衣食無憂。我痛苦時,想找個人哭訴都找不到,雖然我已經習慣了痛苦,習慣了將委屈埋在心裡。” 董媛媛聽完姐姐的話,眼睛都濕了,她感動極了,說:“婉榕,你要是信得過我,以後有什麼心事,可以向我傾訴,我會認真聽你傾訴的。” 姐姐說:“你不怕胡月她們不理你嗎?” 董媛媛說:“就像現在一樣,我們偷偷在一起說話。我覺得和你說話才是有意義的,和她們在一起,不是談時裝,就是談好吃的,說的話基本上沒有營養。對了,我該回去了,否則她們懷疑我了。還有,她們往你床單上倒膠水的事情,千萬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一定。” 姐姐說:“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我不是那樣的人。快走吧,我再坐會兒,一個人獨處其實也是很美妙的。” 董媛媛走後,姐姐抬頭望瞭望天。天上一片混沌,縱使是晴天的夜晚,也看不到星星和潔淨的夜空。她想起了家鄉的夜空,潔淨而悠遠,如此晴朗的夜晚,會有滿天的繁星,還可以看到銀河的輪廓。童年時,唐鎮還沒有通電,那些沒有電燈的夜晚,星星會更加明亮。此時,姐姐幻想,要是廣州突然全市停電,也許就可以看到夜空中閃亮的星星了,銀河的輪廓也會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的眼中。 她還幻想自己變成一隻鳥兒,穿過城市混沌的夜空,去看明亮的星星,去尋找那個美麗的夢。 那個晚上,姐姐在湖邊的柳樹下坐到天亮,心也小鳥般飛翔了一整夜,露水打濕了她的頭髮,打濕了她的衣服,打濕了她的夢想。 姐姐還是決定,暫時不去美院當模特了。過了一段時間後,關於她的傳聞彷彿被風吹走了,很少有人會提起她當模特的事情,那時還沒有網絡,她的事情也沒有引起社會的關注,事情來得快,平息得也快。雖說少有人再提起這事,姐姐還是在大學校園裡出了名,很多同學還是默默地關注著她,因為她的美貌。 有不少同學開始追求她,給她寫求愛信,大膽的還會主動約她出去玩,約她出去吃飯。對那些求愛者,姐姐都沒有搭理。有個物理系的文藝青年迷上了姐姐,每天晚上抱著吉他,在姐姐的宿舍樓下歌唱,那歌是他專門為姐姐寫的。物理男的行為讓中文系的男生們臉上無光,憑什麼讓物理男在女生宿舍樓下為姐姐歌唱?於是,他們派出了代表,號稱吉他王子的朱向陽和物理男決鬥。他們用吉他和歌聲決鬥,而且唱的都是他們自己寫的歌。那段時間,每天晚上,三號女生宿舍樓底下就聚集了不少人,分開兩個陣營,一個是物理系的陣營,一個是中文系的陣營,兩個陣營的同學都為本系搖旗吶喊,其他系的觀戰者混雜其中,盲目起哄,有些充當攪屎棍子的角色。那可是些熱鬧的夜晚,給平淡無奇的大學校園帶來了些波瀾。奇怪的是,他們龍爭虎鬥之際,姐姐卻從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彷彿這一切都和她無關,他們的自作多情激起了女生宿舍樓的民憤。一天晚上,他們鬥歌正酣,突然,女生宿舍樓所有的窗口全部打開,幾乎所有的女生都端著滿滿一臉盆水,有些女生端的還是洗腳水,她們把臉盆裡的水一齊潑了下去,女生宿舍樓裡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哄笑聲。那場人工雨澆滅了他們的鬥志,猶如落湯雞的他們灰溜溜地散了,從那以後,物理男和朱向陽都偃旗息鼓,沒有再用歌聲向姐姐求愛。 姐姐對他們冰冷的態度,使她得了一個綽號:冷美人。 姐姐的學習成績很好,可是,她沒有拿到獎學金,原因就是她在美院當過裸體模特,還和當時的那些謠傳有關。寒假,姐姐沒有回唐鎮。她只是給弟弟寫了封簡短的信,告訴他要勤工儉學,就不回去過年了。董媛媛得知姐姐不回家過年,十分同情姐姐,還邀請姐姐和她一起回西安,到她家裡過。姐姐婉言謝絕,董媛媛說會給她帶好吃的東西回來,姐姐有些感動。董媛媛說要以姐姐為原型,寫篇小說,姐姐答應了她。 離學校不遠的永興街有一家咖啡館,那家叫紅磨坊的咖啡館正好要招收一位服務生,姐姐就去應聘。咖啡館老闆是個年輕的香港人,也就25歲左右的樣子,自然卷的頭髮,蒼白的臉,深陷的眼睛很小卻很亮,嘴巴很大,下巴是方的,唯一長得好看的是高而挺的鼻子。姐姐看到他時,第一印象就是,他的鼻子最突出,而且發亮,他的五官要是沒有發亮的鼻子,就會黯然失色。他告訴姐姐,他叫潘小偉,潘是潘金蓮的潘,小是大小的小,偉是偉大的偉,他說普通話不太利索,卻特別愛說。潘小偉的聲音軟綿綿的,有催眠的作用,應聘時,他和姐姐說了兩個多小時的話,姐姐都快睡著了,他說了些什麼,姐姐都沒有聽清楚,不知他到底要不要她。末了,姐姐還雲裡霧裡,便問他:“你要我嗎?”潘小偉笑了,說:“要呀,當然要,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姐姐告訴他,她是大學生,只是寒假期間可以全日在咖啡館上班,開學後只能業餘時間來幹小時工。潘小偉說:“沒問題啦。”姐姐很輕易地獲得了一份工作,挺開心的。 潘小偉是隨性之人,和員工的關係融洽,融洽得就像一家人,員工可以和他開玩笑,可以給他提尖銳的意見,甚至還可以罵他。姐姐上班的第一天,就在廚房間看到做點心的師傅臉紅耳赤地朝他發脾氣,姐姐搞不懂點心師傅為什麼要訓斥他,也不想過問,她發現潘小偉在點心師傅面前笑嘻嘻的,一點也不生氣。等點心師傅罵完,潘小偉拍了拍他的肩膀,軟綿綿地說:“好啦,好啦,消消氣,下班後我請你喝酒。”點心師傅還不買他的賬,說:“誰要喝你的酒,沒有人像你這樣不把自己的店當回事的,我都看不下去了。”敢情是點心師傅為了潘小偉好,才訓斥他的。 潘小偉的咖啡館都靠員工自覺,他根本就沒怎麼管理,每天在店裡的時間很少,經常中午來看看,待不上半小時就走了,到晚上咖啡館快打烊了他才趕過來,拿了當天的營業額離開,收銀員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他也不核實。姐姐覺得奇怪,哪有這樣做生意的,同事告訴她,潘小偉對員工百分之百信任,所以,他只管在外面喝酒泡妞,員工們自覺地把咖啡館搞得井井有條。紅磨坊咖啡館員工之間關係也十分融洽,按理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鬥角,就有扯不完的雞毛蒜皮之事,就是姐姐一個宿舍裡的四個人還那麼多事情,何況一家咖啡館,問題是,紅磨坊咖啡館的員工真的像兄弟姐妹般相處,這讓姐姐覺得自己很幸運,開始相信別人。 姐姐在紅磨坊咖啡館上班之後,潘小偉竟然老實了,成天呆在店裡。潘小偉一反常態,員工們都覺得奇怪,十分不習慣,就有員工忍不住對他說:“潘小偉(員工們都如此稱呼他,他不讓員工叫他老闆,他討厭老闆這兩個字),你怎麼不去泡妞了,待在店裡做什麼?店裡有你喜歡的女孩子?”潘小偉笑了笑,瞥了姐姐一眼,扮了個古怪的表情,說:“我去不去泡妞關你屁事,好好乾你的活去。”員工周麗雅說:“簡直是母豬上樹了,潘小偉也在店裡待得住。”另外一個員工鄧紅紅看了看姐姐,拍了一下手,笑著說:“我明白,我明白潘小偉為什麼不去泡妞了。” “為什麼?”周麗雅焦急地說,“快說呀,為什麼?” 鄧紅紅說:“潘小偉看上咱們店裡的大美女李婉榕了。” 大伙的目光都落在了姐姐身上,姐姐臉紅了,說:“紅紅,你別瞎說。” 周麗雅走到潘小偉面前,湊近他,盯著他的小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潘小偉,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喜歡上李婉榕了?” 鄧紅紅也說:“老實交代!” 大夥都樂呵呵地看著姐姐和潘小偉,等待著潘小偉的回答。 潘小偉挺了挺胸脯,清了清嗓子,臉色嚴峻地說:“我為紅磨坊咖啡館終於有了一位美女而感到驕傲和自豪,這位美女當然是李婉榕咯,重要的是,她還是個大學生。我的發言完畢。” 說完,他自顧自地傻笑,眼睛都笑沒了,只有鼻樑在發亮。 周麗雅惡狠狠地說:“好呀,你這個臭老港,你是在罵我們長得難看是不是,睜大你的綠豆眼,看看我們是不是大美女。” 鄧紅紅也顯得生氣的樣子,過去抓住潘小偉的胳膊,使勁地搖晃了幾下,說:“原來我們在你眼裡都是醜八怪,怪不得老是跑到外面去泡妞,我們店裡的妞你都看不上,潘小偉,你狼心狗肺呀。” 潘小偉還是一個勁地笑。 姐姐也笑了,她知道他們在開玩笑。 周麗雅抓住潘小偉的另外一條胳膊,說:“你只要承認自己看上李婉榕了,我們就放了你,否則有你好看的。” 鄧紅紅說:“快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潘小偉被她們抓痛了,叫喚道:“哎呦,哎呦,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下手輕點,好嗎,我不是機器人,也會疼痛的呀。” 周麗雅說:“知道疼痛就好,那還不快承認了。” 潘小偉只好說:“好吔,好吔,我說,我說,我是喜歡李婉榕。” 周麗雅和鄧紅紅大笑,放開了潘小偉。店裡的人都在笑,姐姐臉紅心跳,慌亂地跑開了。周麗雅神鬼兮兮地對潘小偉說:“潘小偉,你可要聰明點喲,要是泡自己的下屬泡成了老闆娘,那就鬧笑話了喲。” 潘小偉裝模作樣地說:“這個問題嘛,我還真沒有想過。” 姐姐感覺到,潘小偉真的喜歡自己,儘管那天潘小偉用玩笑的形式承認喜歡姐姐。潘小偉對她特別關心,總是問寒問暖,還會悄悄地給她吃巧克力。咖啡館打烊後,潘小偉還用摩托車送她回學校。開始時,姐姐不要他送,他說順路,也不是專門送她,姐姐就沒有再說什麼。他對姐姐好,周麗雅她們都看在眼裡,她們沒有妒忌姐姐,還希望姐姐真的和潘小偉好,因為她們是真心對潘小偉好,希望他找一個好姑娘,同時,她們特別討厭一個人,那個人是潘小偉的女朋友,叫唐嫣。 唐嫣來過紅磨坊咖啡館幾次,她是來找潘小偉的。潘小偉要是不在,她就不停地嚷嚷,非要咖啡館的員工把他找出來。周麗雅說,你自己不會打他呼機呀。她就衝周麗雅破口大罵,周麗雅還了她幾句,她揚言要給周麗雅好看。後來有一次,她跟著潘小偉來到咖啡館,見到周麗雅,馬上拉下了臉,大聲對潘小偉說:“潘小偉,你媽的,讓你炒掉這個賤貨,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呀!”潘小偉在她面前低聲下氣,把她哄走了。潘小偉回到店裡,周麗雅說:“潘小偉,她是你什麼人呀,張狂得像條瘋狗。”潘小偉說:“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周麗雅說:“不是普通朋友吧,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在她面前就是一條哈巴狗。”潘小偉說:“真的是普通朋友,就是經常在一起喝酒而已。”周麗雅說:“哥們,希望你們是普通朋友,否則要是被她套上了,你這輩子就完了。我看你還是少和這樣的人來往,免得以後難堪。”潘小偉點頭稱是:“對,對,你說得沒錯,我早就不想理她了,她做事情很過分,早受夠她了。” 姐姐沒有見過唐嫣,只是多次聽周麗雅她們講起過。 一個深夜,刮著寒風。潘小偉帶姐姐回學校,他把摩托車開得疾風般飛快,姐姐坐在摩托車後座上,覺得自己也會像風一樣飛出去,十分害怕,大聲喊叫:“潘小偉,慢點,慢點——”潘小偉也大聲說:“抱住我的腰,抱緊就沒事了,不要怕——”驚嚇中的姐姐無奈,只好抱緊了他的腰。潘小偉又大聲說:“哈哈,我說沒事吧——”姐姐說:“潘小偉,你是個混蛋。”潘小偉說:“很多人說我混蛋的,這是對我的表揚吧。”姐姐說:“潘小偉,你真不要臉。”潘小偉哈哈大笑,他只有在哈哈大笑時,才有男人的模樣。 到了學校大門口,潘小偉剎住了車。 姐姐下車後,對他溫柔地說:“老闆,謝謝你。” 潘小偉說:“記住咯,以後不能再叫我老闆,最後一次提醒你,如果再犯,你就不要再來咖啡館上班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OK?”姐姐點了點頭,說:“我曉得了,你趕快回去休息吧。”姐姐進了學校的大門,走了一段,回頭望瞭望,發現潘小偉還沒有走,還在寒風中目送她。她朝他揮了揮手,潘小偉突然說:“婉榕,等等——” 姐姐遲疑了會兒,然後轉過身,跑出了校門,回到潘小偉身邊。 姐姐說:“潘小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潘小偉說:“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記了,剛剛想起來。你能不能陪我喝兩杯?” 姐姐點了點頭,她無法拒絕。潘小偉把姐姐帶到了他家裡。潘小偉家裡很亂,亂得像狗窩。姐姐要給他收拾,他笑著說:“不要收拾了,收拾得再整齊也沒有用,你一走我就搞亂了,以前周麗雅她們都來收拾過,沒用的,她們說我天生就是個凌亂的傢伙,就沒再來收拾過,我習慣了凌亂,凌亂其實也是一種整潔。我們還是喝酒吧。” 姐姐說:“你也叫周麗雅她們到你家喝酒?” 潘小偉說:“是呀,店裡的人都到我家喝過酒,不過,我生日是哪天,她們都不知道,我也沒有告訴過她們。” 說著,他從酒櫃裡拿出一瓶軒尼詩,打開,放在茶几上,接著又去拿了兩個水晶玻璃杯,往杯子裡倒上酒,遞給姐姐一杯,微笑著說:“來,祝我生日快樂。”姐姐心裡有些忐忑,深夜到一個男人家裡喝酒,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她舉起了杯子,紅著臉說:“祝你生日快樂。”他和她碰了一下杯,水晶玻璃杯輕輕相碰的聲音清脆而悅耳,潘小偉一口喝乾了杯中酒。姐姐呷了一口酒,皺起了眉頭。潘小偉說:“喝乾,這樣祝福才有意義。”姐姐說:“太難喝了,我從來沒有喝過酒。”潘小偉說:“喝吧,不會有問題的。”姐姐一口喝完杯中酒,張大了嘴巴。潘小偉笑了,說:“沒有想到你的處女喝是在我生日這天完成的,我太榮幸了。” 於是,他們坐在沙發上,一杯一杯地喝起來。 姐姐沒有說話,都是潘小偉在說話,姐姐只是靜靜地聽,然後配合他喝酒,姐姐心裡還是防範這個說話柔軟的香港男人。潘小偉竟然給姐姐講他的身世。他說他來廣州是為了逃避他媽媽,他看到媽媽,就會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有種仇恨,其實,他父母親都對他很好。問題是,他是一個私生子,父親不能給他媽媽名份,也不能給他名份,他不想總是被人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他是某某人的私生子。”躲到廣州,沒有人說他是誰的私生子,也沒有任何的顧忌,每天開心活著,就忘了那些難堪的事情。潘小偉說他親生父親是個很有錢的大老闆,所以,他不想咖啡館的員工叫自己老闆……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潘小偉說了多少話,姐姐也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潘小偉的鼻樑一直在發亮,漸漸地,她倒在沙發上睡著了,也許是她喝多了,也許是潘小偉柔軟的話語起了催眠作用,讓姐姐進入了夢鄉。 姐姐醒來後,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在她臉上。是陽光把姐姐從沉睡中喚醒。這一覺睡得好香,醒過來後,姐姐感覺到渾身柔軟,連骨頭都是柔軟的。醒了一會兒後,姐姐才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裡,腦海里馬上進行搜索,她只能回想到潘小偉講他親生父親是個有錢老闆那段,往後發生了什麼,她已經沒有了記憶。姐姐突然緊張起來,潘小偉有沒有對自己幹什麼?她掀開被子,發現身上除了外套不見了,其他衣褲都沒有脫,這才放心地起了床。走出房間,潘小偉還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被子掉落在地。姐姐走過去,輕輕地揀起被子,蓋在潘小偉身上。姐姐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尚早,她就幫潘小偉收拾起來。 晌午時分,姐姐把潘小偉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 她獨自躺在陽台的躺椅上曬太陽,陽光溫暖地灑在她的頭上、臉上、身上,姐姐覺得十分愜意,超然而溫暖。姐姐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溫暖和美好,眼前出現了幻象,一隻白色小鳥在陽光下飛,渾身發出迷人的光澤。那隻白色小鳥就是姐姐潛意識中的自己,她渴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飛翔。 潘小偉走出陽台,凝視著躺椅上的姐姐,眼睛裡閃亮了一下,他俯下身子,湊近姐姐的臉,說:“睡著了?”姐姐睜開眼,看到他發亮的鼻樑,微笑地說:“你不睡了?”潘小偉說:“不睡了,我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姐姐說:“你離我遠點,好嗎,你的嘴巴好臭。”潘小偉站直了身,笑笑:“不臭才怪,我們昨天晚上喝了兩支軒尼詩,你一個人就喝了一瓶,沒想到你的酒量那麼好。”姐姐驚訝地說:“真的喝了那麼多?”潘小偉說:“那還有假,空瓶子都還在那裡。”姐姐說:“我從來沒有喝過酒的。”潘小偉說:“這證明你有喝酒的天份,以後我又多了一個酒友了。”姐姐說:“酒友?”潘小偉說:“是呀,酒友,你以為我要把你當什麼朋友呀,我只要你做我的酒友,哈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擔心我對你圖謀不軌呀?”姐姐點了點頭。潘小偉又說:“其實,我真心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姐姐搖了搖頭,說:“不喜歡,我只是尊重你。”潘小偉說:“為什麼,因為我不帥?”姐姐說:“不是,好啦,別問了,你不是說我們只是酒友嗎,就當酒友好了。”潘小偉說:“那好吧,我們就當酒友咯。”姐姐說:“潘小偉,我餓了。”潘小偉說:“走,我們吃早茶去,吃完早茶,我送你去上班,OK?”姐姐說:“OK。”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紅磨坊咖啡館放假,店裡員工基本上都是廣州本地人,他們都回家過年了,剩下姐姐和老闆潘小偉。潘小偉知道姐姐不回家,就對她說:“你就和我一起過年吧,放假這幾天的工資照發,不過,要陪我喝酒,如果把我陪好了,工資加倍。”姐姐說:“你不回香港?”潘小偉的目光黯淡下來,不一會兒又亮起來,說:“有什麼好回的,還是呆在廣州好,還有李大美女陪我喝酒。”姐姐說:“潘小偉,你什麼時候能夠正經點?”潘小偉笑笑:“正經不了了。” 大年三十,姐姐在宿舍裡睡了一天,她夢見了弟弟,弟弟在夢中喊她回家。醒來,她抹去做夢時流出的淚水,心特別疼痛。傍晚,姐姐離開宿舍,朝學校大門口走去,潘小偉說好來接她的。校園里安靜極了,看不到幾個人,姐姐心裡有些淒涼,長滿了枯草。她快走到大門口時,發現潘小偉和一個穿著時髦的長發姑娘在爭吵什麼。姐姐停住了腳步,心想,這個時候,該不該走過去呢?潘小偉看見了姐姐,朝姐姐揮了揮手。他是在示意姐姐,讓姐姐過去,姐姐就走了過去。見到姐姐,那長發姑娘不說話了,盯著姐姐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對潘小偉說:“有你的,潘小偉,你小心點。”潘小偉沒有理她,讓姐姐坐上摩托車,然後發動摩托車,奔馳而去。長發姑娘也騎上一輛摩托車,追了上來。她在和潘小偉飆車,潘小偉讓姐姐抱緊他的腰,然後就讓摩托車飛了起來。姐姐十分恐懼。長發姑娘最後還是超越了潘小偉,她對落後的潘小偉豎起了中指,然後拐進另外一條馬路,飛馳而去。 長發姑娘給姐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狂野、任性、驕橫。她和潘小偉之間發生了什麼,姐姐一無所知,她也不想知道,姐姐從來不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也不會傳播別人的任何事情。潘小偉在一家海鮮餐館定好了兩人的年夜飯,吃年夜飯時,潘小偉才告訴姐姐,長發姑娘叫唐嫣。潘小偉是個奇怪的人,他請姐姐吃年夜飯,竟然不說些關於姐姐的話題,而是一直在說他和唐嫣的故事。唐嫣和潘小偉認識是在酒吧里,潘小偉經常孤獨地在酒吧里喝酒,唐嫣也經常在那個酒吧喝酒。有天晚上,唐嫣主動坐在了潘小偉面前,問潘小偉:“你是不是也失戀了?”潘小偉軟綿綿、漫不經心地說:“失戀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一直憂傷到今夜。”他的這句話把唐嫣逗樂了,她笑著說:“你是個有趣的人。”潘小偉說:“有趣又不能當酒喝。”唐嫣說:“可以給我解悶。”潘小偉說:“我自己的苦悶都無藥可救,如何給你解悶?”唐嫣說:“就這樣和我說話,一起喝酒,悶就解了。”潘小偉笑了:“你把我當成你的藥了?”唐嫣說:“那是你的榮幸。”潘小偉說:“你好霸道,難怪會失戀。”唐嫣也笑了:“我承認我霸道,可是我改不了。”潘小偉說:“改什麼,順其自然吧。”……從那以後,唐嫣有事沒事就找潘小偉去喝酒,快把他喝成藥渣了,潘小偉就不想陪她喝酒了,她不依不饒,說她愛上了潘小偉,要他陪她喝一輩子酒。潘小偉退縮了,就躲著她,潘小偉被她煩透了,就告訴她自己有女朋友了。她不相信,潘小偉就在今天傍晚,把唐嫣叫到大學門口,說姐姐就是他女朋友。 姐姐說:“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只不過是你的酒友而已。” 潘小偉說:“我要不這樣說,她不會放過我的,你就當幫了我一個大忙吧,謝謝你了,李大美女。” 姐姐說:“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說我是你的女朋友,記住了沒有?” 潘小偉笑瞇瞇地說:“記不住,我這個人從來不長記性。” 姐姐罵了聲:“你這個混蛋。” …… 吃完年夜飯,潘小偉就把姐姐帶到家裡喝酒。光喝酒也沒勁,也不能總聽潘小偉講他的事情,姐姐又不願意對別人多說自己的事情,她就說:“我們找點事幹吧,光喝酒太沒意思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潘小偉說:“要不要看春節聯歡晚會?”姐姐搖了搖頭。潘小偉說:“我也不喜歡那種假歡樂。”姐姐說:“你不喜歡還問我。”潘小偉說:“我以為內地人都喜歡,想投你所好。對了,我們看電影怎麼樣,我有不少錄像帶。”姐姐想了想說:“好吧,那就看電影吧,要找部好點的片子。”潘小偉拍了拍他那乾癟的胸脯,說:“沒有問題,不好看包換。” 潘小偉真是個混蛋,竟然放了部毛片。 姐姐喝了酒,不好意思提出讓他換片,而是陪著他把片看完,看到那些赤裸場面時,姐姐就心驚肉跳,臉紅耳赤,內心也會產生本能的躁動,用喝酒來掩飾內心的不安和混亂。潘小偉竟然很認真地把那部毛片看完,看片的過程中,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喝酒。姐姐也沒有說話,她想說什麼卻找不到話題。電影故事的結尾,黑社會大哥把心愛的女人送上了船,他看著船遠去,直至消失在茫茫大海。然後,他在海邊痛哭,手指著天,身體不停地搖晃,大聲吼叫:“蒼天啊,蒼天啊,何處是我虛幻的故鄉?” 毛片放完後,潘小偉站起身。 忐忑不安的姐姐以為接下來會發生點什麼,她頓時十分緊張和矛盾,想逃,又想留下。誰知道,潘小偉像毛片裡的黑社會大哥一樣,不停地搖晃著身體,顫抖的手指著天花板,吼叫道:“蒼天啊,蒼天啊,何處是我,是我虛幻的故鄉啊——” 姐姐突然也想和她一起吼:“蒼天啊,何處是我虛幻的故鄉啊——” 然後,潘小偉抱著姐姐,哭了起來,他的哭聲越來越響,最後變成號啕大哭。姐姐也流淚了,也哭出了聲,最後也號啕大哭。兩個天涯淪落人一起抱頭痛哭,在淒涼的大年夜裡,在爆竹煙花響徹雲霄的大年夜裡,姐姐和潘小偉相互抱著號啕大哭。 除了號啕大哭,姐姐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寒假很快就結束了。姐姐回到了大學的課堂裡,她會在晚上或者節假日去紅磨坊咖啡館打零工。潘小偉要像寒假那樣按月給她工資,姐姐不接受,她堅持按小時結算。姐姐很慶幸自己結識了潘小偉這樣一個好人,他雖然有很多壞毛病,但是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會尊重人,不會強迫姐姐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董媛媛知道姐姐在紅磨坊咖啡館打零工,因為姐姐請她去喝過咖啡。 董媛媛在寒假的時候,真的寫了篇小說。她偷偷地給姐姐看,姐姐看完後,覺得她寫得很好,就請董媛媛到紅磨坊喝咖啡。姐姐還鼓勵董媛媛給文學刊物投稿,董媛媛沒有信心,姐姐把她的小說抄了一份,幫她投遞到了當地的一家文學刊物。不久,董媛媛接到了刊物寄來的用稿通知單。 董媛媛欣喜若狂,當著同學們的面,對姐姐表示了謝意。 她的舉動是發自內心的,當時忽略了胡月和王穎的存在。當時,胡月氣呼呼地拉著王穎走了。姐姐告訴董媛媛這個事實時,董媛媛沒有像以前那樣害怕,她說:“就是她們不理我,又怎麼樣,我要像你一樣,做自己的事情,讓別人去說吧。”姐姐還是擔心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她不想看到宿舍裡的四個同學都像仇人一樣。 在紅磨坊咖啡館碰到鍾文光,姐姐覺得十分意外。 鍾文光是個畫家,也是美院油畫系的教授。像許多畫家一樣,鍾文光留著長發,蓄著大鬍子,很窄的臉被毛髮遮蔽,只剩下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真不適合留長發和鬍鬚,讓人感覺他就是一隻沒有進化成人的猿猴。 那是個週末的深夜,咖啡館快要打烊了,已經沒有了客人,姐姐和周麗雅她們在收拾桌子。鍾文光進入咖啡館,找了個位子坐下,點燃了一根煙。周麗雅走到他跟前,微笑地說:“先生,我們要關門了,實在抱歉。” 鍾文光冷冷地說:“讓我坐會兒,不行嗎?” 周麗雅說:“可以,那你坐吧。” 鍾文光說:“有啤酒嗎?” 周麗雅說:“我們的收銀員已經走了,你看。” 這時,潘小偉走過來,笑著說:“我們這裡有喜力、珠江、百威等啤酒,請問你要哪種?” 鍾文光說:“珠江吧,來兩瓶。” 潘小偉吩咐周麗雅:“去拿吧。今天晚上算我請客,不要入賬了。” 啤酒上來後,鍾文光自顧自地喝酒,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很煩惱的樣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姐姐的臉上,身體電擊般顫抖了一下,站起來,朝姐姐叫了一聲:“李婉榕——”姐姐抬起頭,看到了他的臉。她喃喃地說:“鐘教授。”鍾文光說:“對,我是鍾文光。”姐姐走過來,坐在他面前,微笑著說:“鐘教授怎麼這麼晚來喝酒?”鍾文光嘆了口氣,說:“煩呀,陪我坐會兒,可以嗎?”姐姐說:“當然可以。”鍾文光說:“你也喝點啤酒?”姐姐說:“我們咖啡館有規定,上班時間不能和客人一起喝咖啡,或者喝酒。”鍾文光說:“那好吧,我不強求你喝。”姐姐說:“謝謝鐘教授理解。”鍾文光說:“你怎麼不來當模特了?”姐姐說:“我不是在咖啡館找到事情做了嗎,所以就不去當模特了。”鍾文光嘆了口氣,說:“可惜呀,可惜。”姐姐說:“有什麼可惜的。”鍾文光說:“對你而言,沒有什麼可惜的,可是對我來說,是巨大的損失。”姐姐說:“為什麼?”鍾文光說:“找不到像你這樣優秀的模特了呀。你知道你的身體有多美嗎,簡直無可挑剔。”姐姐說:“過獎了,我沒你說得那麼好。”鍾文光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我只要想起你美妙絕倫的身體,我就會特別感動,就會有流淚的衝動,一直以來,我都在想念著你,希望你突然出現在美院的課堂,給我一個巨大的驚喜,可是,可是你卻再沒有來,卻在這裡打工。我心疼哪,上天賦予你的美,就這樣浪費掉了。”姐姐無語了。 鍾文光走時,給了姐姐一張畫展的票子,希望姐姐能夠去展覽館看他的畫展。 那是鍾文光的個人畫展,也是他個人的第一次畫展。姐姐去了,下午課上完後,鬼使神差地去了。在鍾文光的畫展上,有一幅畫作吸引了很多觀眾,在那幅畫作面前,站滿了人。那到底是什麼神作?姐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便朝那幅畫走了過去。姐姐看到了那幅畫,臉馬上紅了。這幅名為《憂鬱》的油畫,畫的就是她。油畫中的姐姐全身裸著,坐在椅子上,雙手自然下垂,微微仰著頭,那雙明亮的眼睛充滿了憂鬱。姐姐不覺得這幅畫有什麼特別之處,也許是因為這是畫展中唯一的裸體畫,才吸引了那麼多觀眾的目光。姐姐有點不好意思,怕被人認出來,想要走。她一轉身,就看到了鍾文光。鍾文光站在她面前,笑著說:“謝謝你能來。”姐姐羞澀地低下頭,鍾文光說:“你現在知道自己有多美了吧,可是,我還是不能畫出你全部的美,哪怕我用盡了內心全部的愛。” 姐姐說:“我沒你說得那麼好,真的。” 鍾文光突然把她拉到那幅油畫的前面,對觀眾們說:“今天我十分高興,能夠請到《憂鬱》的原型,人體模特李小姐到場,讓大家能夠一睹她的芳容。”姐姐臉紅得像燃燒的晚霞,心跳劇烈,有窒息的感覺,眾目睽睽之下,姐姐像是被剝光了衣服,窘迫而恐懼,和在美院的畫室當裸體模特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姐姐想逃,可無法逃脫,彷彿被劫持,被鍾文光劫持。鍾文光一點也不考慮她的感受,還帶著她到處走動,介紹給他的各種朋友,無論是猥瑣、不懷好意、貪戀、色情……還是讚賞、友善、愛慕……的目光,姐姐都無法消受,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鍾文光還要帶姐姐去參加他畫展的宴會,姐姐推脫了,逃出了鍾文光的視線。 她不想再和鍾文光來往。 她很樂意待在紅磨坊咖啡館,甚至樂意待在潘小偉的家裡,無論是咖啡館,還是潘小偉的家,都讓姐姐感覺到安全,也感覺到溫暖,沒有人會傷害她,也沒有人會把她當成怪物來觀賞。 姐姐說不出理由,就是不想和鍾文光來往。她甚至想,自己不顧一切地去美院當模特,是不是一個錯誤。 問題是,她被鍾文光盯上了。他總是在周末的深夜光顧紅磨坊咖啡館,總是要姐姐和他說會兒話,他才離開。他說的是誇讚姐姐的話,還用各種話語,拐彎抹角或者赤裸裸地表達對姐姐的愛慕之情。他的話語像毒藥一樣,讓姐姐恐懼而又著迷,久而久之,姐姐就像中毒了一般,對鍾文光沒有了抵禦能力。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險惡,姐姐正一步一步地進入他的圈套。 在一個週末的晚上,姐姐沒有去紅磨坊咖啡館上班,而是踏入了鍾文光的私人畫室。鍾文光要姐姐給他當一次模特,姐姐答應了他。畫室裡充滿了油畫顏料濃郁的味道。鍾文光開好了一瓶紅酒,並且倒好了兩杯酒。他端起一杯酒遞給姐姐,笑著說:“你在咖啡館上班時不能喝酒,我沒有勉強你喝,現在可以喝了嗎?”姐姐接過那杯紅酒,說:“鐘教授,我是來給你當模特的,不是來喝酒的,而且,我只答應你這一次,以後我不會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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