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姐姐的墓園

第5章 第四卷孔雀

姐姐的墓園 李西闽 26545 2018-03-22
我又夢見了姐姐。 她在山頂回過頭,淒然一笑,朝我招了招手,風把她的長髮飄起,她像一個憂鬱的仙女。我喊叫道:“姐姐,等等我——”她沒有等我,而是下了山。我瘋狂地往山頂奔跑,我發誓要追上姐姐,把她帶回家,撫慰她心靈的創傷,讓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我爬上了山頂,驚呆了,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呈現在我面前,這是傳說中的天堂嗎?姐姐在山坡上採摘野花,她手捧著一大束野花,朝遠處走去。我顧不上欣賞山野美景,朝姐姐追上去。我怎麼也追不上姐姐。姐姐走出了那片野花遍野的山坡,走向了河灘,然後就消失了,她消失在亂石橫陳的野河灘上。我沮喪極了,喊叫道:“姐姐,姐姐,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沒有人回應我,只有野風在呼嘯,姐姐是不是變成了風,風的呼嘯就是她靈魂的吶喊和歌哭?我站在亂石灘上,真想問每一塊石頭,讓它們告訴我姐姐的去向。那些石頭無語,它們不會告訴我關於姐姐的消息,就像姐姐從來不告訴我她的歷程。我茫然而又神傷地站在亂石灘上,默默地哭泣,我一直想保護姐姐,可是我從來都保護不了姐姐,讓她飽受摧殘。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姐姐微弱的呼救聲:“阿瑞,救我,救我——”姐姐還活著,我欣喜若狂,我循聲而去。是的,我在亂石灘的邊緣看到了一個深坑,姐姐的聲音就是從深坑里飄出來的。我朝深坑里大聲說:“姐姐,你不要怕,弟弟來救你了——”

那夢沒有做完,我就醒了。 是胡麗喚醒了我。 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 胡麗說:“強巴一夜沒睡,他守護著我們。剛才,他對我說,夜裡發現有東西在向我們的宿營地靠近,強巴手握著藏刀,守護了我們一夜。起來吧,收拾好東西,我們出發。” 我說:“好的,我馬上起來。” 我走出帳篷,看到了紅彤彤的太陽從東邊的山坳上升起,陽光灑滿了山野。看到太陽,我彷彿看到了希望,感覺姐姐冰冷的身體在陽光中甦醒。強巴在用水澆滅火,他們有個習慣,在野外生火,走時都要把火撲滅,不留下一丁點火種。看到我,他朝我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一夜未眠,臉上竟然看不出疲憊的神色,我懷疑他是不是降落人間的天神。 我們隨便吃了點麵包,就上路了。

我們要翻過那座很高的山,才能重新回到瀾滄江邊。強巴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過頭來,看我們有沒有落下。上山的路十分難走,泥濘和亂石讓騾馬走起來十分吃力,它們不停地喘著粗氣,身上還流著汗水。 我對胡麗說:“麗姐,我又夢見姐姐了。” 胡麗說:“我也夢見她,她一直在和我說話,可是,我記不得她和我說了些什麼。” 我說:“我夢見她在一個深坑里,很奇怪,我已經兩次夢見姐姐在深坑里呼救了,是不是姐姐託夢給我,告訴我她所在的位置?” 胡麗說:“不會這麼神吧?” 我希望那是姐姐託夢給我。 在緩慢行走的過程中,胡麗一直和我說著話,說姐姐,說扎西,也說她自己。可以說,胡麗對我毫無保留,甚至把心裡隱秘的部分也告訴了我。她情緒平靜地向我全盤托出了她離家出走的原因。

胡麗說:“我爸是個賭徒,只要是賭輸了,回家就打我和媽媽。我是被我爸揍大的,我媽是被他揍老的。你看我這麼瘦,和我爸揍我有關,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被他一揍就清湯寡水了,我媽也是那樣皮包骨,不到四十歲,就變成了老太婆。我從小學習不好,也沒有考上大學,就在一家飯館端盤子。我長大後,他就很少打我了,有時會朝我吼,他朝我吼我就跑,我還是怕他動手打我,我跑得飛快,他追不上我。雖然不打我了,他還是很讓人討厭,他會跑到我打工的餐館吃飯喝酒,點的都是好吃的,吃完後他不買單,對餐廳老闆說,飯錢你從我女兒工資裡扣吧。老闆問他,你女兒是誰?他就會指著我,對老闆說,她就是我女兒,親生女兒。老闆問我,他真的是你爸?我點了點頭,我不承認不行呀,否則老闆會叫人收拾他的。這事情讓我丟盡了臉,餐館也呆不下去。後來,我在一家服裝店給人家賣衣服,那家服裝店賣的都是女人的衣服,他就沒有辦法了,總不能把女人的衣服拿走讓我買單吧。我參加工作後,他就老是盯著我的錢包,我不會把錢交給他,錢到他手上,就送進別人的腰包了。我會把錢交給我媽,我媽也不會把錢給他,打死也不會給他。他經常在晚上我睡著後偷偷地翻我的錢包,我錢包裡錢很少,只有二十來塊錢,坐公車用的,就是那麼點錢,他也要給我偷走。我討厭死他了,有時還詛咒他出門被車撞死。”

我說:“麗姐,你也太狠了。” 胡麗說:“我要真的狠就好了,就不會嫁給王瘸子那龜兒子了。” 我說:“是你爸爸逼你嫁給王瘸子的?” 胡麗說:“也可以這麼說。沒有結婚前,我是個心腸柔軟的人,結婚後就變了樣,現在對他們是鐵石心腸了。有一天晚上,五六個凶神惡煞的男人闖進了我家裡,他們抓住我爸,用刀逼他還賭債。我媽嚇壞了,叫醒了沉睡的我,我也嚇壞了。我媽給那些人跪下,要他們放了我爸。我爸也不停地求饒,說給他兩天時間,一定還債。他們也不是真的要殺了我爸,只是要逼他還錢。他們答應了我爸的請求,兩天后再來收賬,揚言兩天后要是拿不到錢,就把我爸殺了。我爸欠他們五萬塊錢的賭債,我和我媽四處求爺爺告奶奶,一天下來也就湊了幾千塊錢。兩天時間很短,很快就會過去,如果湊不夠錢,那就完了。那天晚上,我爸回家後,態度出奇的好,對我們滿臉笑容,說話也細聲細氣。我曉得他心裡有鬼,一定是有了什麼壞主意。果然,他說服我媽,要我嫁給後街的王瘸子。王瘸子是個四十多歲的光棍,開著一間小超市,有點閒錢。他長得難看,那顆暴突的大齙牙讓我特別噁心,我怎麼能嫁給他?雖說我長得不算漂亮,要是和他結婚,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死活不從,我媽和我爸就跪在我面前,給我磕頭,他們整整在我面前跪了一夜,磕了一晚上的頭,兩個人的額頭都磕破了。快天亮的時候,我含淚答應了他們。”

我說:“不答應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胡麗說:“當時的確想不出什麼辦法,現在想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們五萬塊錢就把我給賣了。王瘸子風光地把我娶進了家門,請了好幾十桌的客,街坊鄰居都請了。新婚之夜,我把自己灌得爛醉,就是不情願讓他醜陋的大齙牙把我啃了,事實上,王瘸子還是趁著我酒醉,破了我的身。可憐的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就結婚了,就這樣被自己不喜歡的人破了身,我恨死我爸了,也恨我媽,她自己忍辱負重,還要搭上我的青春。我暗戀過一個男孩子,我討好過他,那個男孩子卻嫌我太瘦了,沒有理我。我也恨那個男孩子,他要是和我戀愛,我死也不會嫁給王瘸子。王瘸子結婚後的那段時間對我還不錯,好吃好喝地供著我,就是有一點,他的性慾十分強烈,幾乎每天晚上都想要,我不配合他,他就氣急敗壞地罵我。他越罵我,我就越不配合,讓他乾著急。過了一年,我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女兒生下來後,我安下了心,希望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把女兒撫養大。沒想到,王瘸子不喜歡女兒,說生了個賠錢貨。他開始天天喝酒,喝完酒就借酒發瘋,不是打就是罵。我好不容易長大,免於我爸的打罵,生完女兒了,又有人要開始打我罵我。女兒兩歲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了,扔下女兒就去了西藏,一去就好幾個月。我想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道帶女兒的辛苦,也想女兒無論如何也是他的骨肉,他應該會好好待她的。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你姐姐,我們兩個苦命人在路上成了好姐妹,成了生死之交。西藏之旅結束後,我回到了家裡,希望王瘸子有所改變。我的希望成了泡影,還讓我陷入了痛苦的深淵。王瘸子非但沒有好好對待女兒,還狠心地把兩歲的女兒送到鄉下他的一個遠房親戚那裡,就在我離家出走的第二天,他就把女兒送走了。你說他是人嗎,他不是人,是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說到這裡,胡麗的情緒有些激動,停住了話語。 我說:“麗姐,你沒事吧?” 過了一會兒,胡麗恢復了平靜,說:“沒事,事情都過去了,只是想起那可憐的孩子,一口氣透不上來。” 我說:“她現在在哪裡?” 胡麗嘆了口氣,說:“她死了。她的死,我是罪魁禍首,如果我不扔下她去西藏,她也不會死,退一步說,我把她扔給我媽,她也不會死。我生下了她,又親手斷送了她的生命,我也不是人,也畜生不如。她死後,我痛不欲生,很快就離開了家,來到了香格里拉,我被痛苦折磨了兩三年才緩過勁來,現在,我也麻木了,不會再去想什麼了,想了也沒有用,痛苦是自己折磨自己,誰也幫不了你。你一定會問,她是怎麼死的。我告訴你吧,她在鄉下也沒有得到重視,像棵野草,自生自滅。其實,我要早一天去接她回來也沒事的,都怪我晚去了一天,就出事了,我趕到鄉下時,她人已經沒了。那天中午,她一個人跑出了屋,在池塘邊玩耍,掉進池塘里淹死了。人死了,大家還不知道,等她的屍體從水中浮起來才被人發現。”

胡麗說完,沉默了好長時間。 我也沉默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想,是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是一部辛酸史? …… 我們來到了山頂,我眼睛一亮,我看到長滿野草的山坡。這片山坡平緩極了,和夢中的一模一樣,只是還沒有開滿鮮花。我喃喃地說:“要是開滿鮮花,該有多好呀。”強巴說:“再過一段時間,這裡就會開滿各種各樣的野花。” 我還看到了遠處的河灘。 河灘上是一片白花花的石頭。 那裡會不會有一個深坑,姐姐會不會就在那深坑里? 胡麗提議在山坡上歇會兒,讓騾馬也透透氣,吃點草,補充點能量。我們都同意她的提議,幾個小時的跋涉,我們也累了,長時間騎在騾馬上,我的兩條腿又酸又麻,屁股也很疼痛。 我們走下山頂,走到了山坡上,找了片比較平坦的草地,停頓下來。

胡麗從騾馬上翻身下來,躺在草地上,說:“真想就這樣躺一輩子。” 強巴把我扶了下來,說:“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我也躺在草地上,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強巴坐在草地上喝酒。 這時,天陰了下來,天上烏云密布,我擔心會有暴風雨。 老闆娘噁心透了,她是個皮條客,每次看到髮廊裡的姐妹被男人帶出去過夜,我就想抽她耳光。我和姐妹們都是靠手藝吃飯的,無論是修剪、燙髮、盤捲、梳理、吹、頭部按摩還是掏耳,我們都十分拿手,回頭客很多,每天的活都排滿了,來我們店裡做頭還要預約,老闆娘還要搞歪門邪道,我真不想在這里幹了,要不是周倩求我留下,我早走了。周倩是我最好的姐妹,她哀怨地對我說:“婉榕姐,你要走了,誰陪我說話,誰陪我吃夜宵。你別走,好嗎?你想想,到哪裡不是一樣呢,天下烏鴉一般黑,你還是留下來吧,很多事情,只要你不願意做,誰也不能強逼你的。你說呢?”我說:“我真的厭倦了東莞的生活,厭倦了髮廊的工作。”周倩拉著我的手,眼淚流了下來:“你就忍心把我留在這裡,要是我被人欺負,那可怎麼辦?”周倩的眼淚打動了我,我答應她留在五月花髮廊。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每年的這一天,我的心情都會異常低落,這一天對我而言,是屈辱和痛苦的代名詞。我賴在床上,不想去上班,就想昏昏沉沉地躺一天。周倩起床後,來到我床前,說:“婉榕姐,該起床上班了,去晚了,老闆娘又要嘮叨了。”我說:“我不舒服,不想去了,你代我給老闆娘請個假,就說我病了。”周倩關切地說:“你真的病了嗎?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上醫院。”我笑了笑,說:“好妹妹,你趕快去吧,別管我,我沒事的,躺躺就好了。”離開家鄉後,我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很久以前的那個六一兒童節發生的事情,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羞恥之事,那麼多年過去了,家鄉人也許忘了這事,我卻還記得,那是我內心的傷口,每年的這一天都會流血。周倩拗不過我,上班去了。

我躺在床上,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件事情,可是有些細節總在我眼前浮現,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我還預感今天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情。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老闆娘打來電話,要我去上班,說店裡的客人很多,姐妹們忙不過來。老闆娘的口氣很軟,低三下四求我,我架不住她的央求,只好從床上爬起來,去上班。我心想,其實上午就應該和周倩一起去上班,忙起來,那事情就會被沖淡。到了五月花髮廊,看到幾個客人在排隊。老闆娘安排了一個客人給我。那是個青年男子,中等個頭,秀氣的臉,沒有鬍子,眼睛有神,明亮而清澈。我很少看到眼睛如此清澈明亮的男人,這裡的男人大都眼睛渾濁,有些人的眼睛裡還帶著邪氣。他下身穿了條筆挺的黑色西褲;上身穿著乾淨的圓領短袖白襯衫,襯衫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他坐在理髮椅上,從鏡子裡端詳我,我沒好氣地說:“眼睛老實點。”他的臉竟然紅了,乾脆閉上了眼睛。我兇巴巴地問他:“餵,你對自己的頭髮有什麼要求,需要剪成什麼樣的髮型?”平常我不會用這種口氣和客人說話,客人是我的衣食父母,今天我情緒不好,沒有辦法,不來上班,就是怕別人看到我的壞臉色。他輕聲說:“你隨便剪吧,你剪成什麼樣的髮型都可以,沒有關係。”這可給我出了個難題,既然如此,我不能亂剪,便好好給他剪出了一個髮型。剪完後,他十分滿意,誇我的手藝好。他走後,我覺得怪怪的,心裡會想起他襯衫上淡淡的清香。我趕緊打消心裡的念頭,不敢有過多的非分之想。 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我才停下手中的活計,累得快要吐血的我終於淡忘了那讓我痛苦的事情,想回出租屋洗個澡,躺下呼呼大睡。周倩也忙完了,她建議下班了去吃夜宵,我想了想,說:“好吧,醜話說在前面,今天你請客,而且我要喝酒,要是喝多了,你必須把我弄回去。”她笑了笑,說:“沒有問題。” 就在我們收拾好,準備走的時候,來了個瘦得渾身沒有二兩肉的傢伙。他一進來,就走到老闆娘面前低聲說著什麼,邊說邊往我們身上看。我心想,他們說的事情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果然,老闆娘對周倩說:“阿倩,你過來一下。”周倩讓我等她一會兒,她就朝老闆娘走了過去。老闆娘和她說了些什麼,周倩面有難色,還是點了點頭,然後對那瘦子說:“猴子,你到門口等我。”我心想,周倩今夜又不可能和我去吃夜宵了。果然,周倩回到我面前,告訴我她要去陪阿炳喝酒,讓我先回去。我本來想阻止她的,話到嘴邊吞回肚裡。我們一起走出髮廊的門,猴子發動了摩托車,周倩上了摩托車,摩托車飛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之中。 寫這篇日記時,我還在擔心著周倩,害怕她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那個叫阿炳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天快亮了,周倩才回來。她渾身酒氣。我是個敏感的人,聞到酒氣就醒過來了。周倩衣服也沒有脫,就倒在床上。我問道:“阿倩,怎麼現在才回來?”周倩說:“他們不讓我走,要我陪著他們。”我嘆了口氣說:“你就不能不去嗎?”周倩說:“我也是想多賺點錢,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媽的病需要錢。”我理解她,說:“快睡吧,這樣下去,身體受不了的。”周倩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傳來輕微的抽泣聲。是周倩在哭。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她的床邊,坐下來,說:“發生什麼事情了?”周倩哽咽地說:“沒,沒什麼。”我說:“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受些。”周倩說:“他們,他們不把我當人,阿炳喝醉了用煙頭燙我的乳房。”我氣得發抖,真想殺了他們。周倩坐起來,抱著我哭。我安慰她說:“阿倩,不哭,以後不要再去了。”周倩哭得很傷心,顫抖著說:“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我說:“阿倩,別怕,別怕。”雖然我這樣說,心裡也害怕得要死,害怕他們會傷害她更深。 今天晚上下班後,我和周倩在胡記大排擋吃夜宵。我們點了炒牛河和清炒空心菜。周倩問我:“你不喝酒?”我說:“喝什麼酒呀,沒意思。”這時,我看到一個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他就是六一兒童節那天我的第一個顧客。他今天沒有穿那件圓領白色短袖襯衫,而是穿了一件紅色T卹。他笑著對我說:“你不是五月花髮廊的美髮師嗎?”我說:“你還記得我?”他說:“印象深刻,從來沒有人把我的髮型弄得這麼好的,朋友們都說特別有個性和氣質。”我笑了笑:“你是誇自己還是誇我呀?”他說:“當然是夸你了,我有自知之明,長得不帥,沒有什麼好誇的。”我說:“你也來吃夜宵?”他笑著說:“肚子餓了。”我說:“那坐下來一塊吃吧。”他說:“真的可以?”我說:“當然。”他坐下來,說:“就這點東西,還不夠我一個人吃的,我胃口可大了。”我說:“不夠再點唄,管飽。”他點了幾個菜,和我們一起吃起來。他說他叫陶吉祥,上海人,在東莞作短暫停留。周倩笑話他,說上海男人小氣,還娘娘腔。他說,每個人都有小氣和大方的時候,看對誰了,至於娘娘腔,他說自己還沒有染上那種毛病。我和周倩都樂了。為了證明他不是個小氣的人,最起碼對我們不小氣,吃完夜宵,他搶著買了單,還把我們送回去,看我們上樓後才走。我們都沒有留下聯繫方式,我覺得這是一次巧遇,也許以後就再也不會碰面了。周倩卻不這樣認為,她感覺陶吉祥對我有意思,是故意過來和我會面的。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昨天下午,壞人阿炳到店裡來,指定要周倩給他理髮。他真的是個壞人,老闆娘也怕他,據說,他是東莞有名的地痞。他的頭髮稀疏,腦門上面禿了一塊,誰給他理髮也理不出花來。周倩見到他,很恐懼的樣子。我輕聲對她說:“別怕。”周倩給他理髮的過程中,阿炳一聲不吭,周倩也沒有說話。給阿炳理完發,周倩走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阿炳裝模作樣要給老闆娘錢,老闆娘諂媚地說:“阿炳哥來我們髮廊,是瞧得起我們,怎麼好意思收你的錢呢。”阿炳說:“小錢,小錢。”他說是小錢,在推讓中,還是把錢放回了自己的錢包裡。然後,他來到衛生間門口,對裡面的周倩說:“阿倩,晚上普寧有幾個哥們過來,一起喝酒哇!”周倩應了聲:“嗯。”他又說:“到時我讓猴子來接你。”說完,他就走了。他經過我身邊時,停頓了一會兒,目光下流地從頭到腳瞄了我一遍,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我不想讓周倩去陪阿炳他們喝酒,周倩覺得十分為難。 老闆娘聽到了我們說話,對周倩說:“阿倩,你不能不去呀,惹火阿炳,我們這店就不要開了,大家都吃屎去。”我生氣地說:“老闆娘,你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要去的話,你自己去。”老闆娘瞪著我說:“你這個人好沒道理,我又沒有逼她去,是她自己願意去的,你沖我叫什麼!”周倩拉了拉我的衣服,說:“婉榕姐,別吵了,都怪我不好。”我說:“阿倩,晚上千萬別去,他們傷害你還不夠嗎?如果你要去,我明天就離開東莞!”周倩低下頭,不說話了。老闆娘也沒再理我,她心裡一定很恨我。 晚上不到10點,猴子就騎著摩托車來了,要帶周倩走。 我不讓她去,她還是坐上了猴子的摩托車,走了。我氣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真的擔心周倩,她是一個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的姑娘。周倩走後,老闆娘冷笑著說:“自己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別人的事情最好少管,不要惹禍上身。”她說得沒錯,我真的惹禍上身了,因為我不讓周倩去,猴子都看在眼裡。 過了不久,猴子又回來了。 他不止一個人回來,還帶了兩個人過來,過來時,他們每人都騎了一輛摩托車。 猴子一進來,就走到我面前,瞪著眼睛說:“你跟我們走一趟。” 我氣不打一處來,說:“我憑什麼跟你走!” 猴子說:“你最好乖乖跟我們走,不要逼我們動手,老大說了,不管死活,都要把你帶過去。” 我說:“死也不走!”老闆娘見勢不好,問猴子:“到底怎麼回事?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猴子說:“一邊去,沒你的事。” 他又對我說:“你他娘的到底走不走?” 我倔強地說:“不走,就不走!我就不相信沒有王法了。” 猴子招了招手,他帶來的兩個人撲上來把我架出了門。突然,一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大聲喝道:“放開她!”這人就是陶吉祥。猴子說:“好狗不擋道,給老子讓開。”陶吉祥冷笑道:“你們無法無天,趕快放人!”猴子朝他撲過去,他們扭打在一起,猴子見自己一個人收拾不了陶吉祥,就招呼那兩個人一起上。那兩個人放開我,也朝陶吉祥撲了過去。他們人多,陶吉祥吃了虧,被他們打倒在地。我看不對,跑回髮廊拿了把剃刀出來,大聲說:“你們放開他。”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有警車朝這邊開過來。猴子喊了聲:“條子來了,快跑——”他們慌亂地騎上摩托車,呼嘯而去。 陶吉祥被他們打得遍體鱗傷,左眼腫得像個爛桃子。到派出所錄完口供,陶吉祥要送我回出租屋。我要陪他去醫院,他說沒有問題,以前也經常打架,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我們一起回到了出租屋,他沒有走,說要陪著我,怕猴子他們還會再來滋事。說實話,我害怕極了,也不想讓他走了,有個男人陪著會安全些,我相信他會保護我。在出租屋裡,我煮了個雞蛋,在他眼睛上輕輕地滾動,讓他的眼睛消腫。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他身上儘管被猴子他們弄髒了,還是有股淡淡的香味。我內心又很不安,覺得拖累了他,我想起了潘小偉,想起潘小偉,我心里特別疼痛。我不想陶吉祥也像潘小偉那樣,因我而死去。我突然對陶吉祥說:“你走吧,走吧!” 陶吉祥說:“你怎麼了?” 我含著淚對他說了潘小偉的事情。他聽完後,說:“我不會走的,真的不會走,我要留下來保護你。”他把我摟在懷裡,說:“就是像潘小偉那樣為你而死,我也心甘情願。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見你第一眼時,就愛上了你,就知道今生今世離不開你了,我每天都在店外看著你,一天不見你,魂就沒有了。說心裡話,那天晚上,我跟踪了你,看你們在吃夜宵,就裝著巧遇的樣子出現在你面前。只要你同意,我馬上就可以帶你走,離開這個地方,到上海去。”我說:“你真的肯帶我走?”他說:“真的。”我說:“你不嫌棄我是個髮廊妹?不怕我給你帶來厄運?”他說:“你是個人,人都應該是平等的,我真的愛你。”我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快,十分不真實,像是在夢中。可是,他真切地抱著我,說要帶我走。 我肯定是不能留在東莞了,我深知阿炳他們不是善茬,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周倩回來後,我就下了決心,跟陶吉祥走。周倩也是傷痕累累,這個晚上,她受盡了凌辱,流氓們把對我的恨也發洩在她身上,她替我受罪。周倩哭著讓我走,說他們說了,要弄死我。我不能把周倩一個人留在這裡,要帶她一起走,陶吉祥也同意帶她一起走。天還沒有亮,我們就離開了東莞。陶吉祥讓他朋友開車把我們送到了廣州。 我以為周倩會和我們一起去上海,沒想到,到了廣州後,她提出來要回湖北老家,她要守在母親的身邊。我沒有阻攔她,她回老家應該是安全的,而且也可以照顧重病的母親。我把我的兩萬多元積蓄都給了她。她死活不要。我拉下了臉,告訴她,不要也得要,姐妹一場,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最後,她還是收下了錢。 陶吉祥給她買了張火車票,我們把她送到站台。 上車前,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像是生離死別,其實也是生離死別,我們不知道以後能不能見上一面,多年來,很多姐妹在路途中失散了,就一直沒有再聯繫。我們都哭了,周倩哭得很傷心。上車後,她還在哭。火車開動後,透過車窗玻璃,我還可以看到她滿是淚水的臉,和那雙哀傷的眼睛。 火車消失在我的淚眼之中,周倩也消失在我的淚眼之中,我的心很傷,很傷。陶吉祥抱著搖搖欲墜的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不要怕,不要怕——” 在廣州飛往上海的飛機上,陶吉祥一直摟抱著我,似乎怕我會突然消失,我也親密地依偎著他,好像我們已經相愛很久了。我還是覺得不太真實,我的白馬王子會這麼快降臨,會帶我離開,還發誓一生一世愛著我。我對他輕聲說:“我不是在做夢吧?”他在我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溫柔地說:“傻瓜,這不是夢,你是我的愛人。”我相信他,出奇地相信他,他的所有甜言蜜語都說得那麼自然和質樸,毫不做作,往常,我要聽到這樣的話語,都會想吐。 我相信我不是在做夢,可我還是做了個夢。我實在太累了,恐懼得太深,現在安全了,有個肩膀依靠,我可以安穩入睡。我睡得很香,陶吉祥心疼我,讓我安睡,飛機上用餐也沒有喚醒我。我是在飛機降落時被劇烈的顛簸震醒的。我睜開眼,陶吉祥就告訴我,到上海了。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我告訴他,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童年時的一個小男孩,他父親是上海下放到我們唐鎮的干部,小男孩和我玩得很好,他們離開唐鎮回上海時,還送了個布娃娃給我,我一直保存著那個布娃娃。我就是從那小男孩口中得知上海的,那時我就想,有一天要去上海。沒有想到,現在真的來了。一晃那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那小男孩現在怎麼樣了,他和他爸爸離開唐鎮後,我們就斷了聯繫,天各一方。陶吉祥笑著說:“要不要幫你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找到那個當初的小男孩?”我笑著搖了搖頭。 上海比唐鎮大,比老家的縣城大,比東莞大,也比廣州大,這是我對上海最初的印象。 漕西支路83弄是個看上去很舊的小區,裡面有幾棟小高層樓房,和不遠處徐家彙的高樓大廈極不相稱。陶吉祥的家就在小區2號樓的202室,他把我帶進了他的家。上樓時,我還覺得樓道的牆壁很髒,斑斑駁駁,進了他的家門後,我眼睛一亮,雖說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廳,但十分乾淨和溫馨。陶吉祥微笑地對我說:“這以後就是你的家了。”我的臉發燙,我沒想過我會擁有一個家,哪怕是很小的一個家。我又一次傻傻地問:“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陶吉祥把我攬到他懷裡,緊緊地抱著我,輕輕地在我耳邊說:“親愛的,你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愛人,你也是我的愛人,我們相依為命,永不分離。” 說著,他的嘴巴湊在我的嘴巴上,輕輕地吻我的唇,然後用舌尖探開我的唇縫,我們的舌頭攪在一起,熱吻。剛開始時,我是木訥的,一下子接受不了,我無法拒絕他。他的吻漸漸地打開了我緊閉多年的心扉,我臉紅心跳,覺得要融化了,融化在美妙的柔情蜜意之中。緊接著,我也有了衝動,我內心深藏的慾望和愛被喚醒,我也伸出手,緊緊地擁抱著他,對,他是我的愛人,我要和他相依為命,我要死在他的懷裡。我熱烈地配合他,響應他,我們的身體都在燃燒,都在融化,直到變成灰燼……我從來沒有想到愛是如此銷魂,如此美麗,如此不顧一切,我一直以為愛是苦難,是煎熬,是生不如死。 做完愛,我們躺在床上,他還是摟抱著我,撫摸著我。 他說:“婉榕,你真美,你是我的命!” 我特別感動,感動得哭了。 他抹去我的淚水,說:“傻瓜,哭什麼,你應該高興才對。” 我是個坦誠的人,我不想欺騙他什麼,我告訴他我不是處女,很早以前就不是處女了,是因為一個叫上官明亮的中學同學;我還告訴他,我上大學時被一個教授佔有過,我又一次說起了潘小偉的事情。說完後,我心裡卸下了重負。我真誠地對他說:“吉祥,我不是好人,是一朵破敗之花,你還會愛我嗎?”陶吉祥吻了吻我的額頭,說:“傻瓜,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不要再提起,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愛的是現在的你,不是你的過去,我們擁有的是未來,也不是過去。你人生的花還沒有盛開呢,我要用我的愛澆灌你,讓你這朵花在我生命中開放。在我眼裡,你是最美麗的女子,也是最純潔的女子,我愛你,婉榕。” 我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到了他強烈的心跳。 從這一刻起,我把自己真正地交付給了他,我心裡暗暗起誓,愛他一生一世。 我還想,我的美好日子已經開始。 上天並沒有拋棄我,以前的磨難是為了讓我更加深刻地體味今日的甜,我感謝上天對我的眷顧,陶吉祥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這世界爛透了,幸好還有陶吉祥。 我還在睡覺,陶吉祥就起床去上班了,他有個小公司要打理。他看我還在睡,躡手躡腳地起床,沒有吵醒我,走時給我留了張便條,讓我記得要吃早餐。我醒來已經九點多了,我很久沒有睡如此踏實的安穩覺了。看著他給我留的便條,心裡充滿了甜蜜的幸福感。我想,他去上班了,也沒有什麼事情,乾脆賴在床上不起來了。 我一直睡到下午。 陶吉祥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就跑回來了。 他看我還躺在床上,吃驚地說:“你一直睡到現在?”我說:“是呀,反正沒有事情,多睡睡覺,把以前缺的覺都補回來。”他用食指在我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說:“小懶豬,你不餓呀?”我說:“不餓。你不是上班嗎,怎麼跑回來了?開小差呀。”他看著我,說:“我想死你了,忍不住了,就跑回來了。你想我嗎?”我說:“想。”他突然撲在我身上,瘋狂地吻我,撫摸我。 我脫光了衣服,裸體橫陳在他面前。他凝視著我,說眼睛要瞎了。我害怕地說:“怎麼了?”他坏笑著說:“是你美麗的身體亮瞎了我的眼睛。”我閉上眼睛,輕聲地說:“我的身體是你的,我的心也是你的。”他親吻著我的眼睛、我的臉、我的嘴唇、我的乳房、我的小腹、我的大腿……他誇讚著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然後進入了我,我在顫栗中感覺到了他刻骨銘心的愛。他說我香,說我身體散發出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從來沒有人說過我香,他說了,也許是因為他愛我,才覺得我香,我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香。此時,他是暴君,主宰著我的一切……完事後,我說:“吉祥,你娶我嗎?” 他愣了一會兒,說:“娶你,我說過,一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說:“真的?” 他說:“真的,我要不娶你,天打五雷轟。” 我用手摀住了他的嘴巴,說:“不許這樣說,你就是不娶我,我也愛你,只要你愛我就可以了,娶不娶我沒有關係,我不在乎婚姻這種形式。” 陶吉祥說:“婉榕,你真好。我有一件事情,要向你坦白。” 我說:“什麼事情?你說吧,我聽著。” 陶吉祥說:“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會去東莞?去東莞,是因為我離婚了,想找個地方散散心,剛好那裡有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對我說,只要我過去,他每天晚上帶我去獵豔,我就去了。你別笑話我,我還真的想去獵豔,想放鬆一下情緒。沒有料到,我碰到了你,就愛上了你。” 我冷冷地說:“你們男人真沒有什麼好東西,都是下身決定大腦。” 陶吉祥說:“你生氣了,我真沒有乾什麼別的事情,光追你了。” 我笑了:“傻瓜,和你開玩笑的。對了,你為什麼離婚?” 陶吉祥說:“感情不和。” 我看他不太願意說離婚的事情,就沒有再問他什麼,說不說都和我沒有關係,他只要對我好,結過婚對我來說不是問題,我想,他真心愛我的話,就是沒有離婚也沒有關係,我心甘情願對他好。對我這樣一個缺愛的人來講,能夠被他珍視,是我的福分。 他說:“婉榕,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就是我們結婚的事情,因為我才離婚不久,不宜馬上結婚,我父母那裡不好說,也會被人說閒話,我想等離婚的事情冷淡下來,我們再登記結婚,好嗎?” 我說:“都聽你的安排。” 他親吻了我的額頭一下,說:“你真好。” 他說要帶我去吃西餐,我答應了他,他帶我去哪裡,我都會跟著他走。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吃西餐,特別是牛排,難吃死了。我也不習慣用刀叉,吃牛排的時候,我弄出很大的響聲,也沒有把牛排切好。因為我弄出的聲響,很多人都向我投來怪異的目光,他們心裡一定會說,從哪裡跑來這麼一個鄉巴佬。我的臉發燙,十分害臊。陶吉祥說:“沒有關係的,婉榕,習慣就好了。”我說:“要是我習慣不了呢?你會不會嫌棄我,丟你的人了?”他說:“那就不習慣好了,你怎麼樣我都愛你,怎麼可能嫌棄你呢,你是我的愛人。” 吃完西餐,我們走在街上。 我告訴他,我沒有吃飽。他吃驚地看著我,像看個怪物。我低下頭,說:“你還是瞧不起我,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土老冒?”他說:“沒有,真的沒有。走,我帶你去孔雀餐廳吃飯。”我說:“孔雀餐廳?”他點了點頭:“孔雀餐廳,怎麼,有問題嗎?”我說:“是西餐嗎?”他說:“不是。”我笑了:“那太好了,說心裡話,我真不喜歡吃西餐。”他說:“你不喜歡吃,那以後我就不帶你去了,我也不吃了。”我說:“那樣不行,我不要你為我改變。”他說:“我願意為你改變。”我心裡流過一股暖流。 孔雀餐廳裡沒有孔雀,只是在店門口的半邊牆上畫了一隻很大的孔雀,那隻孔雀畫得一點不像,倒是像一隻恐龍。看到牆上像恐龍的孔雀,我笑得彎下了腰。當我說出那孔雀像恐龍時,陶吉祥也笑出了聲。他說:“別看這只孔雀像恐龍,孔雀餐廳的菜還是很好吃的,走,進去點東西吃。” 孔雀餐廳裡面的牆上掛滿了各種孔雀的照片,而且餐廳十分雅緻,讓我改變了看法。老闆娘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和藹可親的樣子,很對我的胃口。她認識陶吉祥,見陶吉祥來了,趕緊過來打招呼。老闆娘說:“陶老闆,你女朋友好漂亮呀。”他很開心很享受的樣子,我卻臉上發燙。他給我點了份三杯雞,說是孔雀餐廳的招牌菜。這裡的三杯雞真的很好吃,吃得我十分歡樂。我說以後要經常來這裡吃飯,他說沒有問題。 陶吉祥看著我吃,一臉陶醉的樣子。 他說:“婉榕,你就是一隻美麗的孔雀。” 我說:“是恐龍吧。” 他認真地說:“你就是美麗的孔雀,你知道嗎,我就是喜歡孔雀,才總是在這裡吃飯的。你永遠是我心中最美麗的孔雀。” 我說:“我不要做孔雀,我要是孔雀,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只是供你觀賞的鳥了,我是個人,一個需要愛的女人。你還是把我當個人吧,把我當個實實在在的女人,我不要你只是觀賞我,要你真實地愛我。而且,我不配做孔雀,孔雀多高貴呀,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從來都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陶吉祥固執地說:“你就是高貴的孔雀,在我心裡是至高無上的,你不平凡,假如你從前是個平凡的女人,你碰到我以後,你就注定不平凡了,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高貴。” 我想,他真的很會說話。我明明知道他說的是花言巧語,我還是喜歡聽,他就是騙我,我也心甘情願。 來上海有一段日子了,我無所事事,沉浸在愛河之中,日子過得挺快。今天,我出門去走了走,逛了一些商場。中午回家,來到家門口時,才發現忘了帶房門鑰匙。我突然茫然不知所措,進不了家門,我該怎麼辦?我想再去逛街,可是我真的不想動了,就像個孩子那樣坐在門口,等待陶吉祥下班回來。對門的鄰居,一個老太太買菜回來,見我坐在門口,便對我說:“姑娘,是不是忘帶鑰匙了?”我說:“是的。”她熱情地邀我到她家裡坐,我謝絕了她。 我背靠著門,坐在那裡,竟然睡著了。 陶吉祥回來看我坐在門口睡覺,心疼極了,他把我抱進了家門。我在他懷抱裡醒過來,看到他的臉,開心地說:“吉祥,你終於回來了。”陶吉祥憐愛地看著我說:“傻姑娘,你怎麼能在門口睡覺呢?”我說:“出門忘帶鑰匙了。”他說:“你怎麼不打電話給我,你告訴我,我馬上就會趕回來的呀。”我說:“怕影響你工作。”他說:“影響什麼呀,以後再不能這樣了,心痛死我了。” 接著,他對我說:“快,換身好看的衣服,我帶你去參加一個聚會。” 來上海後,他第一次帶我去參加朋友聚會,我十分開心。一會兒,我就開心不起來了。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看的衣服,都是很男性化的衣服,比如襯衫、牛仔褲、T恤等,我沒有裙子,也沒有其他時髦的服裝。他給過我錢,讓我去買些漂亮的衣服,可是我沒有買,我雖然內心敏感,可是在著裝上大大咧咧,極不講究,我要穿上漂亮的衣服,心裡會發毛,總覺得有人在罵我:“你這個狐狸精,穿那麼漂亮,是不是要勾引男人?”這是我內心的一個死結,無法解開的死結,來源於我的少年時代,來源於我那可惡的父親。 陶吉祥見我犯難,笑了笑說:“沒有關係,你隨便穿吧,什麼衣服穿在你身上都好看。” 我說:“真的?”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挑了一條比較新的牛仔褲和一件白色的T卹,穿在了身上。我對他說:“好看嗎?”他端詳了一會兒,說:“好看。”我相信,他是真心覺得我穿的衣服好看,因為他愛我,我怎麼樣他都可以包容我,就像我愛他,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一樣。問題是,他的朋友們不一定包容我。事實也是這樣的,當他把我領到他朋友面前時,他的朋友們都打趣他金屋藏嬌,誇我長得漂亮,有的人背後卻說我鄉氣,也就是說我土老冒。特別是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塗脂抹粉。她們在背後對我嘀嘀咕咕。我在這樣的場合無所適從,也給陶吉祥丟了臉,心裡難過極了。 回家後,我哭了。 陶吉祥問我:“你哭什麼?” 我說:“我給你丟臉了。” 陶吉祥笑了,抱著我,說:“傻姑娘,你知道嗎,今天晚上你是最美的,我朋友們都妒忌極了,我也聽到她們在背後說你,我心裡還高興呢,能夠讓她們嫉妒,證明我老婆是真的美麗。想想,你根本就不用靠化妝和穿漂亮衣服就比她們好看,你應該自豪才對,哭什麼呀,來,讓我親親。” 儘管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他,也不想再跟他出去參加朋友聚會了。他說我要不去,他也不會再去了,我不想他為了我喪失社交圈子,那樣對他不好。這個晚上,我給他提出了一個要求,想找份工作。他驚訝地說:“我有能力養你,你找工作幹什麼?”我說:“我不想讓你養,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讓你養?”他想了想,說:“好吧,我想辦法給你找一份工作。” 這天,陶吉祥要去接他5歲的女兒陶晶晶到公園裡玩。每個月,他都要抽出兩天時間陪他女兒。以前都是他自己去,沒有帶上我,我也理解,他和女兒在一起,我在場不太好。今天他偏要我和他一起去,說是讓我和陶晶晶培養感情,以後如果能夠把女兒的撫養權要回來,在一起會比較好。他的想法是對的,但我心裡有點不舒服。我承認我妒忌他女兒,他說起女兒的時候,眼睛發亮,女兒在他心裡的位置不會比我差。我曾這樣想,他要是沒有女兒,就會全心全意愛我了,因為她的存在,他對我的愛還是打了折扣。 我說:“我去合適嗎?” 陶吉祥說:“怎麼會不合適,我們已經生活在一起,就差拿證了,事實上,你已經是她的後媽了。” 我聽了他這話,就答應了他,一起和陶晶晶去公園玩。 陶吉祥把車開到一個高檔的小區門口,給他前妻打電話,告訴她可以送陶晶晶下來了。我看著小區里高高矗立的新樓房,心想,什麼時候也能夠住上這樣的樓房,陶吉祥說過的,等賺了錢,就買一套新房子。陶吉祥公司的生意勉強過得去,可是要買得起新樓房,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過了好大一會兒,陶吉祥的前妻安紫帶著陶晶晶走出了小區的大門。陶吉祥下了車,抱起女兒,說:“寶貝,想死老爸了。”陶晶晶也說:“我也想爸爸。”安紫長得有點胖,臉圓圓的,眼睛很大,很亮。她見父女親熱,冷冷地說:“要真想就好了,就是嘴巴說得好聽,每次來接女兒去玩,還不是例行公事。”陶吉祥說:“別在女兒面前說這種話。”安紫說:“好,我不說了,你們快去玩吧,早點送晶晶回來,晚上還要帶她去學鋼琴。”陶吉祥爽快地說:“沒有問題。” 陶吉祥讓女兒上車後,安紫湊近車窗玻璃,看了看坐在車裡的我,臉色變了。車開出去後,我從反光鏡上看到安紫還站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樣子。 陶吉祥讓女兒叫我阿姨,她就是不叫,陶吉祥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說:“她不叫就算了,不要強迫孩子了。” 陶晶晶對爸爸說:“她是田鼠吧?” 陶晶晶口裡的“她”是指我,我聽得出來,可是我不明白她話語中的田鼠是什麼意思。陶吉祥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問道:“什麼田鼠呀?”陶晶晶說:“田鼠就是鄉下人,我就不是田鼠,我是家鼠。”陶吉祥被她逗樂了,笑著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聽了孩子的話,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陶吉祥發現我臉色變了,就對我說:“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我強裝笑臉說:“怎麼會呢,晶晶很可愛的。” 這一天,他們父女倆玩瘋了,我在一旁覺得無趣,好幾次,我想和陶晶晶套近乎,她就是不理我。晚上回到家裡,我對陶吉祥說:“我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陶吉祥每次和我做愛都採取避孕措施,我也沒有意見,畢竟還沒有結婚,如果有孩子了,是個難題。今天,我卻有種強烈的願望,要一個孩子。他沉吟了會兒,說:“我們要個孩子沒有問題,我想等我們領證後再要,怎麼樣?”我說:“那我們什麼時候領證呢?”陶吉祥說:“盡快吧,你不要逼我。”我委屈地說:“我逼過你嗎?”他說:“沒有,沒有,親愛的,你別生氣,我說錯話了,你放心,只要條件成熟,我們馬上就結婚。” 我無語了。 他覺得我真生氣了,就趴在地上學狗叫。看著他那樣子,我笑了。他撲過來,抱著我就親,很快地,我快被他親得透不過氣來了。我愛他,我不會逼他,我偶爾有些小脾氣,希望他能夠理解,理解一個女人的心。我說過,無論我們結婚還是不結婚,我都愛著他。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珍惜我這只田鼠,我心存感激。雖然說陶晶晶的話讓我難受,我還是希望她永遠和她爸爸相親相愛,我不希望看到他們父女反目,不希望孩子沒有父愛,父愛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像我一樣沒有父愛的女孩子,一生都在痛苦之中掙扎。 陶晶晶其實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如果換成我是她,我也會像她那樣,她沒有錯。 我也沒有錯,陶吉祥的離婚,和我沒有一丁點關係。 今天是我來上海後第一天上班的日子。陶吉祥好不容易給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他朋友開的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做文案。我在大學裡學的是中文系,雖然沒有畢業就離開了學校,但自認為文筆還可以。陶吉祥有些不信任我的能力,因為我離開大學後一直在社會的最底層混,幹的都是和文字沒有關係的工作,況且廣告文案不是寫寫文章那麼簡單,擔心我在工作中會遇到麻煩。他送我去廣告公司上班的路上,對我說:“婉榕,如果乾不了,就不要硬撐,趕緊辭職回家。”我沒有吭氣,他太小瞧我了,我要做出成績給他看。 廣告公司老闆是陶吉祥的朋友,他對我十分熱情,還專門讓一個業務能手帶我上路。那個業務能手叫蘇蘇,是個板起臉很兇,笑起來甜美的女人。她和我年齡差不多,卻是廣告公司的元老了。蘇蘇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嚴肅地對我說:“聽說你丈夫是老闆的朋友,老闆有些話不好當你的面說,就讓我來當惡人,要我告訴你,廣告文案這口飯不是那麼好吃的,公司也不是慈善機構,不會養閒人的,你要是一個月內上不了路,到時就該炒你的魷魚了,不管你是誰。”蘇甦的表情和她的話讓我內心寒冷,我還是有點膽怯,自己也懷疑自己了。蘇蘇見我忐忑不安的樣子,突然笑了。 她笑出了一朵花,剛才那兇巴巴的樣子換成了一副甜美的模樣。 她笑著說:“美女,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 蘇蘇說:“剛才我對你說的話,是我第一天來上班時老闆對我說的話。我當時也怕得要死,怕還沒有乾滿一個月就被炒了魷魚。結果是,我戰勝了自己。不要怕,什麼事情,只要一怕,準完。抱著必勝的決心,情況會好得多。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放心吧,跟我乾一段時間,你就可以獨立做好一份策劃案了,當然,以後的修行要靠你自己了。” 我說:“謝謝,我會努力的。” 蘇蘇給了很多成功的策劃案,讓我先花兩天的時間好好學習,然後再讓我試著實際操作。那些策劃案並沒有什麼文采,卻很有創意。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寫廣告文案,文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創意,有好的創意才是第一位的。我心裡還是沒底,生怕自己幹不好,辜負了老闆和蘇甦的期望。萬事開頭難,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好第一步。 我把自己單獨完成的第一份完整的策劃案交給蘇蘇,然後心裡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我的辦公桌旁,喝了口水,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我像一個考生,在等待考試的結果,殘忍一點說,我像一個罪犯,在等待判決。這個上午特別難熬,我多次想電話給陶吉祥,和他說說話,緩解自己的情緒,可我沒有這樣做。我需要這樣的考驗,也害怕這樣的考驗。這份策劃書是我熬了幾個晚上寫出來的,陶吉祥心疼我,要幫我寫,被我拒絕。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完成,否則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在我等待判決的過程中,坐在我對面的同事張蘭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她一直對我不友好,好像我來了,會給她帶來什麼威脅。蘇蘇提醒過我,讓我不要惹她,她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連老闆也怕她,經常會因為一點加班費和老闆大吵大鬧。我問蘇蘇,那老闆怎麼還容得下她?蘇蘇說,她的業務水平高,還有,老闆是個心地善良的傢伙,同情她。我從蘇蘇口裡得知了張蘭的一些情況。 張蘭的老公是個不得意的作家,寫出大量的作品無人問津,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他原來是政府的一個公務員,某天突發奇想,辭職專事寫作,根本不顧張蘭的強烈反對,就是拿離婚威脅他,他也無動於衷。因為作品推銷不出去,他就變得不可思議,經常拿張蘭撒氣,動輒打她罵她,還要她的工資全部交給他,由他支配。他拿著張蘭的血汗錢充大頭,經常請一些和他一樣不得意的文學青年胡吃海喝,喝醉酒回家後,還責罵張蘭,說她的錢賺得太少了。張蘭憤怒地收回了家裡的經濟大權,他就瘋了一樣,隔三差五打她,有時還會突然失踪,好長時間不見人影,問他去哪裡了,他也說不上來。 我問蘇蘇:“她怎麼不離婚,這樣過得下去嗎?”蘇蘇說:“別看張蘭在外面兇,在家裡卻很軟弱,她下不了離婚的決心,只好養著那個混蛋。”我說:“要我早跑了。”蘇蘇笑了笑,說:“說得簡單,要是你家陶吉祥那樣,你會怎麼樣?”是呀,如果陶吉祥那樣,我會怎麼樣?我不敢想了。人性是複雜的,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我同情張蘭,但是不能表露出我的同情心,她根本就不屑我廉價的同情心,也害怕別人的同情心,處處顯得很強大的樣子。我真心希望她老公的書能夠出版,能夠暢銷,甚至能夠獲諾貝爾文學獎,那樣,張蘭就可以從家庭暴力中解放出來。 我魂不守捨地等待著,臨近中午的時候,蘇蘇臉色陰沉地走到我面前,冷冷地說:“走,到我辦公室去一趟。”我嚇壞了,以為我在廣告公司的短暫生涯就要終結。張蘭也幸災樂禍地瞟了我一眼,嘟噥了一句:“本來就是一隻土雞,還能變成鳳凰,光臉蛋好看有什麼用。”我真想回應她一句什麼,但是我忍住了。我跟在蘇蘇後面,就像是個馬上被送上刑場的囚犯。 蘇蘇走進了辦公室,我也跟了進去。她冷若冰霜地說,把門關上。我關上了她辦公室的門,說:“我還是自己辭職吧。”她盯著我:“為什麼要辭職?”我低下頭說:“我想我的策劃案搞砸了。”突然,蘇蘇笑了起來。我抬起了頭,愣愣地看著她,她到底在搞什麼鬼?蘇蘇說:“婉榕,你的策劃案寫得太好啦,老闆也十分讚賞,他還夸你呢,說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上路,真是個人才。”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說:“你嚇死我了。”蘇蘇說:“我故意嚇你的,你說吧,晚上請我吃什麼?”我想了想,說:“我帶你去一家餐廳。”蘇蘇問:“什麼餐廳?”我說:“孔雀餐廳。”她又問:“為什麼?”我說:“我又找回了自信,我要從土雞變成孔雀了,所以呀,請你去孔雀餐廳吃飯。” 其實我心裡明白,我是怎麼也變成不了孔雀的,但我的確找回了自信。 我的第一份廣告策劃案順利通過,陶吉祥送給我一個禮物,那是一台手提電腦,雖然提在手上很沉重,但是我心裡樂開了花。 我長久的期盼有了結果,我內心潛在的不安在漸漸消除。陶吉祥終於要和我領證結婚了。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給遠在唐鎮的弟弟打了個電話,聽到弟弟李瑞的聲音後,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一如既往地告訴我關於爸爸和他自己的消息,然後關切地問我的情況。我等他說完後,默默掛掉了電話,我想等我和陶吉祥結婚後,帶他回唐鎮,讓爸爸和弟弟驚喜,向從來都蔑視厭惡我的爸爸宣告,我這樣無用的人也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我多年的漂泊有了實際的意義,也讓弟弟放心,他從來沒有停止對我的擔心和牽掛。 上午,陶吉祥帶我去見了他父母。陶吉祥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對我彬彬有禮,他們表態,尊重兒子的選擇,不干預我們的事情。我想,陶吉祥有這樣的父母真是他的福氣,我要有這樣的父母,那該有多好,今生無望,只能等來世了。不過,有這樣的公公婆婆,也是我的運氣,上天也許真的是公平的,讓我遇見了陶吉祥。陶吉祥讓我決定哪天去登記結婚,我想了想,把這個好日子選在六一兒童節那天,因為那天對我來說是黑暗的一天,我要把那天變得光明,要用幸福埋葬苦難,從這個六一起,我不會再有痛苦記憶。陶吉祥答應了我,我十分感激他,愛他,他是我的命。 離開他父母家後,陶吉祥把我帶到了一個地方。那是一家高檔婚紗店,陶吉祥給我挑了套婚紗,試裝時,我站在落地鏡前,羞紅了臉。我從來沒有如此認真端詳鏡中自己的模樣,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穿上婚紗會這麼美,和電影裡的新娘差不多,甚至比她們好看,原來我也可以如此淑女,也可以如此美麗。陶吉祥也驚呆了,他看到了我的另一面。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女為悅己者容。”我承認這話是對的,可是,我從來沒有為陶吉祥穿過漂亮的衣服,只是內心的花朵為他盛開,我覺得對不起他,或許今後我會彌補這種缺憾。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親愛的,你好美。”我心裡說:“都是因為有你,我才美麗,我的一切,都給你一人。” 下午,他還帶我去珠寶店,給我買了鑽戒,雖然那個鑽很小,我已經非常滿足,彷彿身上長出了翅膀,在愛情的天空翱翔。他親手把鑽戒戴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此時,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沒有之一。 我第一次主動對他說:“吉祥,我愛你。” 他含情脈脈地註視著我,說:“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 那天晚上,我們在孔雀餐廳吃飯,他照例點了我最喜歡的三杯雞。我對他溫柔地說:“吉祥,謝謝你給了我一切,讓我從一隻土雞變成了孔雀。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還是那麼灰暗,也許早已經在黑暗中沉淪。”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感覺到溫暖和愛。 傍晚時分,雨越下越大,陶吉祥沒有來接我下班,也沒有給我電話。我打了個電話給他,他沒接。我沒再打,也許他很忙。我走出公司樓門口,碰到了老闆,他在等車。老闆瞥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我朝他笑了笑,問了句好,他沒有回應我,車來了,他上車走了。我覺得他那一瞥意味深長。 陶吉祥很晚才回家。他渾身酒氣,眼睛血紅,一回家就倒在床上。我關切地說:“你怎麼喝這麼多酒,多傷身體呀。”近一年來,他並沒有像他承諾的那樣不去和朋友聚會,只是不帶我而已,我沒有責備過他,可是,像今天晚上這樣喝醉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我拿了條毛巾給他擦臉,他一把推開了我。我沒有在意,因為他醉了。我給他衝了杯蜂蜜水,讓他喝,他猛地拍掉我手中的杯子,吼叫道:“你給我滾開,我不要你照顧。”看著地上玻璃杯的碎片,我呆了。 我默默地揀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扔到垃圾桶裡。 我的手指被玻璃碎片劃傷了,流出了血。我把流血的手指放進嘴巴里吮吸著,血的味道是鹹腥的。我默默地看著躺在床上氣喘如牛的陶吉祥,想著他對我點點滴滴的關懷和愛,淚水流了下來。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對待我,要是往常,他看到我的手指流血,一定會很心疼,一定會焦慮地找創可貼,幫我止血,還會抱著我,撫慰我,讓我不要怕。在他沖我吼叫的那一瞬間,我特別恐懼,感覺到他要離開我。 不,他不會離開我的,他那麼愛我,他只是喝醉了酒,醉酒的人甚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的。我一直這樣想,努力地讓自己尋找到安全感,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一直沒有睡,守在他身旁,我想,等他清醒後,會給我一個交代。 他又喝醉了,很晚才回來,還是對我大吼大叫,然後呼呼入睡。他到底怎麼了?我不得而知。這幾天,在他清醒時,我問過他,為什麼喝那麼多酒?為什麼要對我吼叫?為什麼神色不對?是不是厭倦我了,不想和我結婚了?他都沒有回答我,保持沉默。我想他一定有什麼心事,有難以言說的事情。他的一反常態,真的讓我摸不著頭腦,前幾天還恩恩愛愛,還準備結婚的,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我有點生氣,對躺在床上的陶吉祥說:“吉祥,你沒有必要這樣,每天醉醺醺的回來。如果你碰到什麼困難,我可以和你一起度過難關,最起碼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你,給你安慰;如果你真的厭煩我了,你也說出來,我不會讓你難做的,你就是要我離開你,我也會順從你,你沒有必要作踐自己,把自己泡在酒精裡。你要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他沒有理我。 我突然覺得特別無助,像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扔在了一個荒島上。面對我最愛的人的冷漠,我束手無策。 天亮了。 我還是守在陶吉祥身邊。我眼裡還噙著淚。我多麼希望他醒來後,像往常那樣摟抱著我,吻我的前額,替我擦去眼中的淚水,輕聲對我說:“親愛的,不要怕,我愛你。” 他醒了,睜開了眼,看到我憂傷的樣子,竟然說:“你怎麼哭喪著臉,我又沒死,你哭什麼?” 我說:“你,你怎麼這樣說話?你喝多了,我一直守著你,擔心你,你怎麼能對我說這樣的話?” 他嘆了口氣,下了床,進衛生間去了。 他坐在馬桶上疴屎,還抽著煙,臉色陰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站在衛生間門邊,注視著他。他瞥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他疴的屎好臭,屎再臭,也好過他那張臭臉。我說:“吉祥,你能和我好好談談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告訴我,好嗎?”他沒有理我,他在蔑視我,像我父親那樣蔑視我。我突然大聲說:“你到底要怎麼樣?到底要怎麼樣?”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他擦好屁股,站起來,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此時,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種柔情,我的心頓時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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