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姐姐的墓園

第4章 第三卷漸漸腐爛的蘋果

姐姐的墓園 李西闽 28101 2018-03-22
我們到了瀾滄江的一個拐彎處,沒有了路。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滔滔的江水。強巴說,要倒回去,翻過一座山,才能回到瀾滄江邊的小路上。此時,天已經快黑了。胡麗望瞭望那座大山,倒吸了口涼氣,說:“翻過這座山,該到午夜了吧?” 強巴點了點頭,說:“沒錯,山上樹林茂密,路很不好走,有些路還在懸崖邊上,不能騎馬,需要步行。還有,這山上還有熊,去年,有個人在山上被黑熊拍爛了頭,看到他屍體的人都不認識他是誰了。” 我的心一陣抽緊。 胡麗說:“今天就到此打住吧,找個地方宿營,安全第一。” 強巴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胡麗問我:“弟弟,你說呢?” 我說:“聽你們安排。” 這裡雖然風光很好,環境卻異常惡劣。在這惡劣的環境裡找宿營地也是很講究的,弄不好,就會把自己陷入危險境地。如果是我一個人,我還真沒有辦法找到好的宿營地,有可能在睡夢中就被死神帶走了,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好在校長給我們找的嚮導強巴是個經驗豐富的人,他在一個山谷找了塊沒有樹林的開闊地紮營。這個地方,山體崩塌不會受到影響,泥石流也不會衝到這裡,黑熊要是跑出森林也可以看得到。

我們在搭帳篷的時候,強巴朝山上的林子裡走去。 我對胡麗說:“他去林子里幹什麼?” 胡麗說:“是去揀幹樹枝吧。” 我不解:“揀幹樹枝幹什麼?” 胡麗說:“你傻呀,這都不知道,晚上很冷的,生火呀。” 我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他要離我們而去呢。我們支好了兩頂小帳篷,一頂給強巴用,一頂是我和胡麗用。胡麗本來想我們三人住在一個帳篷裡,相互的熱量可以御寒,可帳篷實在太小了,三個人太擠了。此時,西方的天邊出現了晚霞,晚霞紅得灼眼,我想,姐姐是不是也看到了火紅的晚霞? 過了好大一會兒,強巴回來了。 他的肩膀上扛著一大捆枯掉的樹枝。天黑之前,強巴生起了火。生好火,強巴把綁在騾馬馬鞍後面那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取下來,拿到火堆旁邊。打開羊皮袋,強巴變戲法般從裡面取出了一口嵌著鐵鍊的小鐵鍋,還有三個木碗和一袋糌粑,以及酥油等東西。強巴在火堆上面搭了個架子,鐵鍋的鐵鍊掛在架子上,就可以燒水了。強巴到不遠處的地方接了水,放在鍋裡燒。強巴做這些事情時,都沒有說話,只是面帶微笑。我和胡麗也沒有說話,坐在火堆旁,一直默默地看著他,我們插不上手,他也不會讓我們插手。

當強巴把酥油茶和糌粑做好了,放在我們面前時,胡麗才說:“謝謝你,強巴。” 我也說了聲:“謝謝。” 胡麗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她很享受強巴給她的食物。 說實話,我真吃不慣這些東西,但是,我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況且我不能拒絕強巴的一片盛情,強忍著把那些食物吞嚥下腹。其實我們還帶了麵包等乾糧,但我不好意思拿出來吃。我想,明天早上不讓強巴弄吃的,讓他和我們一起分享麵包等食物。我心裡很感激強巴,本來我們尋找姐姐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卻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還要照顧我們,我於心不忍。 胡麗看出了我的心思,說:“弟弟,湊合著吃吧,我剛開始也吃不慣這些東西,習慣了,你就會覺得,這些食物是天下最好的東西,是最滋養人的東西。姐姐剛開始也不習慣,後來也習慣了。”

我點了點頭,笑著說:“我會習慣的。” 強巴看我們說話,只是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的牙齒讓我想起雪山。強巴不時用一根棍子去扒拉火堆,火堆在他的扒拉下越燒越旺,還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還散發出一股木頭樹脂的香味。 胡麗看了看強巴,說:"我想起了我哥,扎西。 說著,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如果扎西不死,他是否會和我們一起來尋找姐姐? 胡麗吃完東西,說:“弟弟,我太累了,頭有點暈,先睡了,你差不多也睡吧。” 我說:“麗姐,你去睡吧,我烤會兒火,一會兒睡。” 胡麗鑽進了帳篷。 強巴一聲不吭。 我想和他說點什麼,卻找不到話題,無從說起。我從背包裡拿出一本姐姐留下的筆記本,準備看看姐姐到底記錄了些什麼東西。筆記本里面,是姐姐的日記。日記時斷時續,基本上是連貫的,從姐姐的日記裡,基本上可以得知她離開唐鎮後的生活狀態。她一直過得不如意,而且很艱難,也有些快樂的時候,但是很少。整本日記的基調灰暗,我不忍心細看,我在這樣寧靜的山野,也害怕自己陷入黑暗。

我正想合起日記本,突然發現日記本的某頁中夾著一片枯葉。我翻到了那頁,拿起枯葉,看到那頁紙的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文字上面還有一個標題:漸漸腐爛的蘋果。這不像是日記,倒像是一篇文章。這篇文章不短,有二十幾頁。姐姐上中學時喜歡舞文弄墨,我也受到過她的影響,她會把她寫的東西悄悄地讀給我聽,問我寫得好不好。我當然會說好,我喜歡姐姐的文字。我不清楚姐姐為什麼會把這篇文章放在日記本里,因為其他文字都是日記。好奇心驅使我閱讀這篇文章,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讀姐姐的文章了。 榕是個怎樣的女子,連她自己也很難判斷。那個叫陶吉祥的男人將她拋棄後,榕絕望得要自殺。榕想不通,陶吉祥把她從東莞帶到上海,說好一生一世都愛著她的,怎麼就把她拋棄了,猶如一棵大樹拋棄了一片枯葉。榕用盡了力氣,也無法挽回被拋棄的命運。她的天空沒有了光亮,死是唯一的道路。

她愛得太用力,用力過猛的愛,帶來的是更深重的絕望。 榕在絕望中,想不出什麼好的自殺方式。 她像很多傻女人那樣,選擇了割腕。鋒利的刀子割破了細嫩的皮膚,血像樹脂一樣滲出來,看上去有點黏稠。漸漸地,血流加快,黏稠的血就變成了一條憂傷的小河。榕雙眼流著淚,就是在這個時候,她還在呼喚著陶吉祥的名字,希望他會重新出現在面前,心痛地帶她去醫院,挽救她的生命。榕抽泣著,撥打他的手機,打不通,他已經換了手機號碼。痴心的榕要讓他知道自己在死,在一點一點地死去。 榕拍下了手腕流血的照片,傳到了網上。 某個網站的論壇,榕以前和陶吉祥都在上面玩,在上面寫過肉麻的關於愛情的文字。榕想,陶吉祥也許會看到她流血的手腕。榕在論壇裡的名字叫“溫暖的魚。”她把照片發上論壇時,還配上了這樣一段文字:魚要死了,魚的血要流乾了,魚不再溫暖了,魚陷入了冰窟,魚發出最後的呼喊,好冷呀,好冷呀——

榕平常在論壇裡並不引人注目,默默無聞。 她自殺的帖子發出後,馬上引起了瘋狂的頂帖,帖子一直在首頁的頭條位置。榕的血還在流,她的淚也不停地流。透過模糊的淚眼,她不停地刷新帖子,看帖子下面洶湧如潮的回复。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勸她去醫院,有人罵她說她炒作,有人安慰她讓她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人在爭吵……榕多麼希望能夠看到陶吉祥的網名,多麼希望他在回復中安慰她,告訴她,他馬上就趕過來救她。 榕失望了。 她沒有等到陶吉祥的回复,也沒有等到他的到來,榕覺得血很快要流乾了,淚也要流乾了。就在她關掉電腦,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之際,她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接著,紛沓的腳步聲和人的喊叫聲傳來。她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閉著眼睛,靜靜地等待死亡。

敲門聲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還有焦急的喊叫。 不是陶吉祥在敲門,也不是陶吉祥在喊叫,她無動於衷。 門被撞開了,衝進來幾個警察。一個警察抱起床上的榕就往外跑。榕的眼睛緊閉,渾身無力,她想喊,喊不出來。她心裡說,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我,我不要活了,沒有了陶吉祥,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是網站的人找到了她電腦的IP地址,然後報警,警察才找到了她。 到醫院後,醫生和護士馬上對她進行急救。 止血,包紮傷口,掛上了吊瓶。 醫生是個暴脾氣,瞧不起自殺者,兇巴巴地對她說:“年紀輕輕的,昏了頭哇,搞什麼搞!你憑什麼自殺!你有什麼權利自殺!有什麼東西值得你自殺!那麼多病人等著我救治,你還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榕咬著牙,聽醫生的訓斥,是呀,你憑什麼自殺,憑什麼?有什麼東西值得你自殺?他都不要你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還要為他去死,這不是犯賤嗎!你以前經歷了那麼多殘酷的事情都沒有自殺,被男人拋棄了就尋死覓活,這還是你嗎?你不是哪個男人的附屬品,你是你自己! 榕一下子想通了,如果醫生安慰她,她也許還會糾結,醫生的訓斥讓她從迷亂中清醒過來。 護士安慰她說:“張醫生是好人,他不應該那樣說你,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也是為你好。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會有事的,好好休息,打完吊瓶,你就可以回家了。” 榕說了一聲:“謝謝。” 沒有死成,就繼續活下去。 榕把家裡的東西都清理了一遍,有關陶吉祥的東西都被扔進了垃圾桶,還有電腦上和他有關聯的照片等都刪除掉了。她想撕掉日記本上那些和他在一起時寫的日記,想了想,還是沒有撕掉,但她不會再翻閱那些篇章了,她用訂書釘把那些篇章訂了起來,封存。榕也辭去了工作,這份工作是陶吉祥給她找的。榕想瘋玩一陣子,等積蓄花光後再找份工作,或者離開上海。

因為那個自殺的帖子,有個網名叫“不死鳥”的網友和榕拉上了關係。通過私聊,榕獲知,她也是個受過傷害的女人,也曾自殺過,現在她走出了陰影,活得很好。不死鳥對榕十分關心,每天都問寒問暖,給她講一些人生的道理。漸漸地,榕和她成了網上的好友,有什麼想法都和她說,不死鳥也耐心地聽她說話,還替她解惑。榕對她產生了信任感,所以,當不死鳥邀她一同出去遊玩時,榕欣然應允,內心一點防範也沒有。不死鳥是湖南人,她們約定在長沙碰頭,然後去張家界遊玩。 榕走的時候,拿起家裡唯一剩下的蘋果,咬了一口,放在桌子上,準備一會兒在路上邊走邊吃。她背起背包,走出了門,竟然忘記了那個咬過一口的蘋果。 不死鳥發過照片給榕看,榕記得她的模樣。

不死鳥和她說好了,會在長沙火車站等她。 列車到達長沙火車站時,正是凌晨3點,榕走出火車站,就在出站口看到了穿著紅色連衣裙的不死鳥。不死鳥的臉圓圓的,眼睛很亮,扎著一根長辮子,看上去很單純的模樣,不像她說的受過很多苦難。見到榕,不死鳥撲上來抱了抱她,說:“見到你,我太高興了。”榕說:“我也很高興,沒想到你那麼年輕。”不死鳥詭秘一笑:“我比較有欺騙性,看上去年輕,其實青春已逝。”榕說:“亂講。”不死鳥熱情地搶過榕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說:“我們走吧。” 本來說好了在長沙先住下來,天亮後再出發去張家界的,不死鳥改變了行程,告訴榕馬上就走。她說,剛好她有三個朋友也去張家界,他們開輛麵包車去,正好可以捎上她們。榕覺得不妥,說:“這樣不會麻煩人家嗎?”不死鳥說:“不麻煩,都是我的鐵哥們。”榕心裡有些不爽,她不想接觸任何男人。不死鳥說:“榕,你不要害怕,真的沒事的,他們的車就在停車場裡等著我們呢,快走吧,別讓人家久等,他們也是好心,聽說我們要去張家界,擔心我們路上不安全,主動要捎上我們的。”不死鳥誠懇的樣子,讓榕不好拒絕,只好上了那輛看上去十分破舊的麵包車。 車上有三個男人,一個在前面開車,另外兩個坐在她們的後面,榕看不清他們的臉。車上有股臭味,煙草和狐臭混雜在一起的臭味,可以斷定,這三個男人中有煙鬼和狐臭者,榕上車後,感覺很不舒服,情緒也極其壓抑。麵包車還沒有開出長沙市,榕就被一條黑布蒙上了眼睛,一把冰涼鋒利的刀橫陳在她脖子上,後面一個男子湊到她耳朵前,說:“別動,你動一下,就要你的命。” 榕大驚失色,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聽到不死鳥說:“快,給錢,讓老娘下車。” 一個男子說:“媽的,什麼時候少過你的錢,給你,拿著錢滾蛋。” 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當了,上了不死鳥的當,她是個貨真價實的騙子,而自己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子,這麼容易就被騙了。 車子停在路邊,不死鳥下車後,麵包車就朝城外開去。 到了偏僻處,他們把榕捆了起來,嘴巴也被膠帶封住了。榕被放到後排上,一塊臟兮兮的黑布蓋住了她。榕沒有掙扎,她知道掙扎沒有用,她只有忍耐,冷靜地忍耐,伺機逃跑,儘管心裡充滿了恐懼。 未來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 …… 榕被賣到了湘西的大山里。 買她的是一個60多歲的老頭。老頭一個人住著一棟兩層樓的樓房,他把榕鎖在一間密封的房間裡,房間裡有一張大床。榕的右腳踝上銬著鐵鐐,長長的鐵鍊的另一端鎖在天花板上的鋼筋掛鉤上,她無法逃脫。一天三頓飯,老頭都會準時送來,飯菜都不錯,有葷有素還有湯,而且還相當可口,老頭的廚藝看來不錯。 到了晚上,老頭就會進來凌辱榕。 老頭個子很高,出奇的瘦,臉上只剩一層皺巴巴的老皮,眼窩深陷,像個活骷髏。老頭進入房間後,臉上毫無表情,他脫光了榕的衣服,沙啞著嗓子說:“你以後就不用穿衣服了,我喜歡看你光溜溜的樣子。”接著,他就用乾枯而又冰涼的手撫摸榕的肉體。榕被他摸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噁心透了。她還是沒有掙扎,任憑這個老色鬼撫摸。老頭撫摸了一會兒,就氣喘吁籲,他坐在她面前,冷漠地打量她,彷彿要從她身上挖出金子。榕說:“你為什麼要買我?”老頭說:“你想知道?”榕說:“很想知道。”老頭說:“看你這麼乖,我就告訴你吧。我年輕時身強力壯,有的是力氣,在鄉里做泥水匠。因為我父母早死,孤身一人,沒有女人肯嫁給我。在給一戶人家修建房屋時,東家的女人看上了我,和我好上了。她長得難看,就是騷,是狐狸精轉世,每次在一起,她都恨不得吸乾我的骨髓。我對她是又喜歡,又討厭。有天晚上,她來找我,我們還在床上,就被她男人捉住了,她男人帶了好多人來,轟轟烈烈。騷狐狸嚇壞了,跪在地上求饒。我沒有求饒,還罵那騷狐狸,也罵她男人是烏龜王八蛋。她男人氣得發抖,拼命地打我。他帶來的那些人也拼命地打我,有一個人說:'把他閹了算了。'騷狐狸的男人對騷狐狸說:'我們要把他閹了,你看怎麼樣?'騷狐狸竟然同意閹了我。我憤怒地吐了她一臉血。騷狐狸的男人惡毒呀,要騷狐狸親手把我閹了,說只要她親手把我閹了,就原諒她。然後,給了她一把尖刀。騷狐狸的心真狠,真的把我閹了。我這一生就毀在了她手裡,從那以後,我就貧困潦倒,沒有人用正眼瞧我,也沒有人敢請我去做活了。老天總算開了眼,在我50歲的時候,時來運轉,我在山里刨地時,刨到了一缸金子。那缸金子可能是舊時富人逃難時埋下的,也可能是當年土匪埋下的,不管那麼多了,反正我發財了。發財後的我馬上就建了一幢樓房,我不把樓房建在鄉上,也不建在村里,而是建在半山腰上,我不屑和那些從前看不起我的人住在一起。我有錢了,我也要討老婆,我讓媒婆去給我說親,只要說成,我就給她一塊金子。問題是,沒有人願意嫁給我,連那些死了老公的老太婆也不願意嫁給我,她們都不稀罕我的錢財。那個媒婆沒有給我說上親,還說願意陪我睡一覺,讓我給她一塊金子。我說,呸!我要找的是老婆,不要搞破鞋,況且,我還能搞嗎,還能搞嗎?後來,我就讓人販子去給我買女人。前兩年買了個四川娘們,我也是把她鎖在這個房間裡。那娘們性子烈,摸都不讓我摸,像只刺猬,還罵我,罵得難聽死了,我都不好說給你聽。她可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怎麼能夠罵我,怎麼能夠摸都不讓我摸?我氣得要死,有一天,我多喝了兩杯酒,就用石頭把她砸死了,埋在後山一個沒有人去的深坑里。埋了她,我想我該消停了,不該打女人的主意了,好吃好喝過完餘生吧。過了沒有多久,我的心又活絡了,我心裡一口氣難消,沒有一個女人陪我過完餘生,我死不瞑目哪,我又讓人販子去幫我找女人,結果就找到了你。他們和我說,是個大城市裡的年輕漂亮女人,要多給些錢,我說錢不是問題,把女人弄過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清。沒想到還真是個漂亮女人,看到你,我每頓飯都可以多吃一碗,有你這樣漂亮的女人陪著,也不枉這一生了。 ” 榕說:“你都可以當我父親了,你不怕天打五雷轟?” 老頭使勁地吞了口唾沫,說:“我怕什麼?我的命根子被騷狐狸割掉後,就什麼也不怕了。” 榕說:“你會對我好嗎?” 老頭說:“只要你乖乖的,我會對你好,把你當菩薩供起來。” 榕說:“你把我鎖在這裡就是當菩薩供著?” 老頭說:“那你要我怎麼樣?我不打你,不罵你,不用石頭砸死你,就是當菩薩供著了。” 榕說:“如果我乖,你讓我幹什麼,我就乾什麼,你想幹什麼,就讓你幹什麼,而且願意當你老婆,好好地服侍你,你會把我放開,不鎖著我嗎?” 老頭面無表情地說:“我沒有那麼傻,你說得好聽,是不是有什麼目的?是不是想逃走?你們這些女人,鬼著呢,我要是放開你,你不跑了?我一個糟老頭子怎麼追得上你。你要跑了,我的錢不又白花了?我不會那麼傻的,不可能放開你的。你必須乖乖的,讓我舒服,到我死之前,我會把剩下的金子給你,會打開鎖鏈,讓你遠走高飛。在我沒有感覺到要死之前,你不要動任何逃走的腦筋,不然,不要怪我手黑,我會用石頭砸死你,把你腦漿砸出來,拖到後山的深坑里埋了。” 榕不寒而栗。 每天晚上,老頭會和她在一起,摸她,舔她,讓榕噁心透了。榕十分冷靜,她不會激怒老頭,而是順著他,等待逃跑的機會。榕在他玩夠了後,會和他聊天,通過聊天,榕知道老頭心臟不太好,心裡就有了主意。原來榕準備趁老頭摸她時把他擊倒,然後想辦法逃走,但是這辦法行不通,老頭的力氣竟然很驚人,而且他處處提防著她,讓她無從下手。 榕要打消老頭的顧慮,讓他放鬆警惕,這樣,榕的想法就可以實現。 她裝得很溫順很體貼的樣子,讓老頭漸漸放鬆了警惕。 那天晚上,屋外打著雷,下著暴雨。老頭走進了房間,關上門。榕笑臉相迎:“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老頭看了看她,說:“外面下暴雨。”他臉上還是沒有表情,榕到這裡兩個多月了,沒有見老頭笑過一次,他是個冷血的惡魔。老頭爬上床,開始猥褻榕,他在撫摸榕的乳房時,榕輕輕地叫喚。老頭聽到她的叫喚,惡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說了聲:“騷狐狸!”榕忍耐著內心的憤怒和委屈,還是迎合著他。她說:“讓我在你上面,讓我舔你,好嗎,我好乖的,會讓你舒服的。” 老頭冷冷地說:“好吧。” 榕趴在老頭身上,舔著他的身體。老頭直喘氣。見他喘氣,榕覺得機會來了,整個身體壓在了他的身上,說:“舒服嗎,我說會讓你舒服的。”老頭覺得不對勁,腦袋發暈,胸口疼痛起來。他的心髒病要發作了,想推開榕,可是使不上力氣了。他張大著嘴巴說:“快,快,救,救心丹——” 榕從他身上翻了下來,冷笑著說:“你也會有今天!” 老頭伸出手,說:“救,救,救我——” 榕下了床,找到了老頭的褲子,有一串鑰匙掛在褲腰上。她一把抓過那串鑰匙,從褲腰上取下來。榕找到了那把開鎖鏈的鑰匙,欣喜若狂,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腳踝上的鎖,然後把鎖鏈銬在了老頭的腳踝上。老頭翻著白眼睛,快說不出話來了。榕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後,就在老頭衣服的口袋裡尋找救心丹。她找到了那小瓶救心丹,倒出兩粒,放進了老頭的嘴巴里。 榕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她站在床邊,看著奄奄一息的老頭,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冷冷地說:“我真想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可是這樣太便宜了你,我要讓你在這個罪惡的地方慢慢死去,你的屍骨爛掉了,也不會有人理你,這是你的報應,你有再多的金子有什麼用,你到地獄裡去享樂吧,老惡魔!” 吞下了救心丹的老頭漸漸有了力氣,他說:“姑娘,你放了我,我的金子分一半給你。” 榕說:“你以為我是傻子呀,我要放了你,你不會用石頭砸死我嗎?況且,我從來不要不義之財,你就在這裡慢慢等死,好好回憶你的罪惡吧。” 老頭說:“我發誓,一定不會用石頭砸死你的,我真的會把金子分一半給你的,只要你放了我——” 榕沒有再理會老頭。 她從老頭的錢包裡拿了點回上海的路費,就離開了老頭的樓房,跌跌撞撞地在暴風雨中狂奔而去…… 榕回到上海,整個人有點癡呆,當她推開家門,一股霉爛的酸臭味撲面而來。是不是有人死在她的房間裡,時間一長腐爛了?腐臭味刺激著榕的神經,她不知道自己的神經是更加脆弱還是變得強大,她看不清自己,真實的自己隱藏在濃霧之中。她很快地找到了腐臭味的根源,她看到桌子上一團白白的毛,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是她離開家時咬過一口的蘋果,已經腐爛發霉了。想起剛剛經歷過的那場劫難,榕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她的人生就是一場噩夢接著一場噩夢,這是她個人的宿命還是所有女人的宿命?那顆蘋果要么被人吃掉,要么在污濁的空氣裡腐爛,榕覺得自己就是一顆漸漸腐爛的蘋果。 她沒有把那腐爛的蘋果扔掉,還是讓它在桌子上繼續長毛。 榕澡也不洗,把自己髒污的身體扔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 在昏睡的過程中,噩夢纏繞,每次在噩夢中驚醒,她睜開眼看了看天花板,又在腐爛的氣味中沉睡過去。她記不住那些噩夢的內容,也不願意去記憶,就像她的殘酷人生,每一幕都那麼悲催,會壓得她喘不過氣。 榕是在一個夜裡徹底清醒過來的,她醒來後,這個城市已經進入冬天了,她感到了徹骨的冷。她彷彿沒有過春天,從生下來的那一天,就在寒冷的冬季穿行,越走越黑暗,越走越寒冷。榕哆嗦著從床上爬起來,在衣櫃裡找冬天的衣服。她穿上那條厚厚的牛仔褲,套上那件方格子淺藍色的厚棉布襯衫,再加了件外套——薄薄的灰色羽絨服,然後出門去覓食。 她餓了,實在太餓了。 只要感覺到餓,就證明還活著,只要還有食慾,就還想活下去,像狗一樣活下去。榕不會再去自殺,也不會再上網,更不會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讓她警惕。在這物慾橫流的塵世,沒有幾個人可以信任,要保護好自己,讓自己能夠安全地活下去,就要懷疑一切,提防一切。 榕走出樓門,就被寒風劫持,渾身顫抖。 這就是飢寒交迫。 走出小區大門時,門崗裡那個矮胖子保安朝她古怪一笑。榕心裡罵了聲:“去你媽的,笑什麼笑。”夜色已深,附近的幾家餐館都關門了。榕想到了衡山路,那裡有許多酒吧,酒吧里一定會有吃的東西。她打了個的士,來到了衡山路。就是寒冷的深夜,衡山路還是很有人氣,人們在各個酒吧進進出出,帶著各自骯髒或者美好的目的。 榕隨便走進了一家酒吧。 酒吧里烏煙瘴氣,卻很溫暖,空氣渾濁音樂曖昧,男男女女神色飛揚,聲音嘈雜,榕彷彿進入了魔幻的世界。她找了個角落裡的空位坐了下來,旁邊兩個穿著吊帶衫的年輕女孩陪一個紅頭髮外國人在喝酒、說笑。榕看了看那兩個女孩,不過20來歲的樣子,她們笑得很邪,也很開心,沒心沒肺的樣子。榕突然想到在哪裡看到過的一句話:青春是用來虛度的。榕內心一陣傷感,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如此快活地虛度過青春,甚至連青春都沒有,她心裡有些羨慕那兩個年輕女孩,也羨慕酒吧里的其他紅男綠女。是不是該改變一種活法了?她想。 榕要了一份意大利肉醬麵和一瓶啤酒。 酒保先給她上了那瓶啤酒。 榕喝著啤酒,在等待意大利肉醬麵的過程中,一直看著那兩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年輕女孩發現了她的目光,朝她粲然一笑,榕也朝她笑了笑。榕實在餓得不行了,催了兩次,意大利肉醬麵才端到她面前。榕顧不了自己的吃相,狼吞虎咽起來,不一會兒,那盤肉醬麵就被她一掃而空。以前,陶吉祥帶她去吃過西餐,她總是吃不慣,可現在,她吞嚥下那盤肉醬麵後,竟然沒有感覺到肉醬麵的滋味。吃完一盤肉醬麵,她還是覺得沒有吃飽,於是,又叫了一盤。 第二盤肉醬麵上來後,她的吃相才文雅了些。 榕用叉子捲起一團麵條,塞進了嘴巴,咂巴咂巴地咀嚼著,偶爾一抬頭,看到那兩個年輕女孩以及那個老外都笑著注視她。榕尷尬地笑了笑。起先朝她粲然一笑的女孩站起身,拿著一瓶啤酒,走到她面前,笑著說:“我可以在這裡坐會兒嗎?”榕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女孩大方地說:“我叫琪琪,你呢?”榕的戒備心很重,說:“沒有必要告訴你吧?”女孩笑了笑說:“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我只是看你孤獨,想陪你聊聊天。”榕想起了不死鳥,一陣噁心,把叉子放在盤子上,說:“你怎麼知道我孤獨?”女孩說:“看得出來。”榕說:“實話告訴你,我不孤獨。”女孩覺得她的抵觸情緒很重,就說:“那你慢慢吃吧,如果有興趣,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喝酒。”榕沒有再理她。 女孩覺得無趣,回到她的座位上去了。她和那兩個同伴低聲說著什麼,不時發出陣陣笑聲。榕覺得他們在議論自己,在嘲笑自己。她心裡極不舒服,彷彿受到了侮辱,她想逃離,又倔強地坐在那裡,像是對他們示威。榕心想,我憑什麼要走,這地方又不是你們的專區。她又要了兩瓶啤酒,自顧自地喝著。 酒吧里的音樂變成重金屬搖滾樂。 人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扭動著屁股,跳起了舞。那兩個年輕女孩和紅頭髮老外也離開了座位,舞動起來。琪琪像一條扭動的蛇,狂舞著,不時露出半個白嫩的小乳房,她還用目光挑逗著紅頭髮老外,還朝榕招手,示意榕和他們一起跳舞。酒吧里的人似乎都在狂舞,只有榕還坐在那裡,在閃動的燈光中無所適從。 琪琪還是不停地朝她招手。 榕突然站了起來,加入了他們,也扭動著屁股,狂舞起來。 她曾經和髮廊的同事周倩學過跳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在狂舞時突然特別想念周倩,那是她多年來最信得過的一個好姐妹,此時,周倩在何方?她的命運又如何?這時,琪琪和她的兩個同伴圍著榕,盡情地舞動。那個老外突然靠近榕,抱住了她,口裡說著她聽不懂的話,邊扭動邊用手去摸榕的屁股。榕電擊般渾身顫抖,她伸出手,在老外的襠部狠狠地掐了一下,對著老外的耳朵說:“去你媽的!” 老外慘叫了一聲,捂著襠部蹲了下去,琪琪和那個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尖叫起來。在她們尖叫的時候,榕回到座位上,一手抄起羽絨服,趁亂逃離了酒吧。走出酒吧,榕打了個寒噤,穿上羽絨服,沿著人行道一路狂奔。來到一條幽靜的街道後,她停住了腳步,回頭望瞭望,確認沒有人追上來,一顆心才放回了原處。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讓心緒慢慢地平靜下來。此時,深夜寂靜的街道和喧鬧的酒吧形成了很大的反差,無論多麼喧鬧的人生,最後還是要回歸寂靜,孤獨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一輛出租車停在她身邊,司機搖下車窗玻璃,對她說:“小姐,打車嗎?” 榕沒有理他,快步往前走。 司機說了聲:“神經病。” 榕回過頭,朝著漸漸遠去的出租車,大聲地說:“你他媽的才是神經病,你他媽的全家都是神經病——” 榕決定走回家,她吃飽喝足了,有力氣了,也不怕寒冷了。 榕走在淒清的街道上,聽到了一聲貓叫。貓叫聲淒涼而又苦寂,擊中了她心裡最柔軟的部位。她左顧右盼,尋找著那隻無家可歸的貓。她看到了,看到了那隻貓,貓琥珀般的雙眼在路燈下發出慘淡的光芒,它躲在人行道邊的某個牆角,哀怨地凝視她。那隻貓就是此時的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榕走過去,貓沒有逃跑,彷彿是特意在此等待她的到來,等待著和她相依為命。 這是一隻黃色的小貓。 榕俯下腰,抱起了小黃貓,小黃貓身上臟兮兮的,有股腥騷味,她沒有在意這些,只是一隻手把小黃貓抱在懷裡,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貓髒亂的皮毛。榕柔聲說:“乖,你再不會在黑夜裡漂泊了,我帶你回家。” 有了小黃貓,榕不那麼寂寞了。她終於把桌子上腐爛長毛的蘋果扔了,就是扔掉了腐爛的蘋果,屋裡還是充滿了腐臭味,她想,那是她身體裡散發出的腐臭味,因為她自己就是一顆漸漸腐爛的蘋果。如果沒有小黃貓,她會很快腐爛掉,有了小黃貓後,她恢復了些活力,小黃貓緩解了她的腐爛。 家裡還是亂糟糟的,換下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廚房裡吃完東西的碗筷幾天都不洗,窗戶門也不開,不讓外面的空氣透進來,其實開不開窗也是一樣的,屋外的空氣並不比屋內好多少,這個冬天的霧靄令人窒息。榕自己可以幾天不洗澡,幾天不刷牙,卻天天給小黃貓洗澡,把它伺弄得乾乾淨淨,身上總是有股子沐浴露的香味。榕把小黃貓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還給它取了個名:“李小黃。” 每天晚上,榕都要喝酒,靠著酒精維持生命,她不再去酒吧里喝酒,而是在家裡喝,她不喜歡酒吧的氛圍,儘管那裡熱鬧,可就是在任何熱鬧的地方,她都是孤獨的,還不如在家裡,至少還有小黃真心實意地陪著她,還和她撒嬌,在她喝酒的過程中和她耳鬢廝磨。榕開心了,給小黃嘴巴里餵酒,小黃不樂意,驚叫著跑開,躲在桌子底下,一副委屈的樣子。榕趴在地上,瞇著眼,對小黃說:“兒子,媽媽對不起你,忘了你不會喝酒,來,過來,讓媽媽抱。”小黃起初還拿著架子,把臉轉向一邊。榕裝出很難過的樣子,還擠出幾滴眼淚,慘兮兮地說:“兒子,你不理媽媽了,媽媽難過了,媽媽傷心了,嗚嗚嗚——”小黃這才迴轉過臉來,叫了聲:“喵嗚——”小黃像是叫了聲媽媽。榕說:“乖兒子,叫媽媽了,快過來,讓媽媽抱——”小黃就朝她撲了過去,榕抱著小黃,臉埋在貓身上,她感覺到貓身體的溫熱。 喝完酒,醉眼惺忪的她就會抱著小黃上床睡覺。 天亮了,小黃先醒過來,便用濕漉漉的舌頭舔她的臉,她說:“兒子,別鬧,讓媽媽再睡一會兒。”小黃十分善解人意,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等著她醒來。榕經常會突然坐起來,睜著眼睛說:“兒子,對不起,媽媽睡過頭了,媽媽馬上起來給你弄吃的。”小黃便歡快地跳下床,跑到地上的一個空盤子旁邊,等待她往盤子裡放食物。 榕臉也不洗,牙也不刷,披頭散發地找到貓糧,把貓糧倒在盤子裡。 她坐在地上,看著小黃吃東西,牠吃東西的時候,嘴邊的鬍鬚輕輕顫動,她說:“兒子,慢慢吃,不夠的話,媽媽再給你加。” 榕就那樣和貓過著日子。 那天下午,榕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她前同事蘇蘇打來的。她在那家廣告公司上班時,只有蘇蘇和她合得來,說不上是朋友,卻會經常出去吃個飯聊聊天什麼的。她離開公司後就和蘇蘇斷了聯繫,蘇蘇也沒有聯繫過她。蘇蘇和她聊了幾句後,就進入了主題:“榕,你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飯。”榕說:“時間是有,可是,我最近活得灰頭土臉的,不好意思出去見人。”蘇蘇說:“誰活得都很難,我最近也不太好,還是出來說說話吧,解解悶。”榕想了想,說:“好吧,幾點,在哪兒?”蘇蘇開心地說:“我會把時間地點發在你手機上的,晚上不見不散。”榕有氣無力地說:“好吧。” 她真的不想出去見人,整個下午,她都處於矛盾之中,好幾次她都想發個手機消息給蘇蘇,告訴她自己不想去了。想了幾個理由,都被她否定,覺得答應人家的事情,不去又不好,她不是個沒有信用的人。最後,到了傍晚,她不再糾結了,決定前往。走之前,她又給小黃餵了貓糧,撫摸著小黃的皮毛說:“兒子,媽媽出去一趟,你在家要乖喲,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等著媽媽。” 那頓晚餐吃得很不舒服,榕好幾次想逃走。 蘇蘇不是自己單獨和榕吃飯,還帶了一個男人,搞了半天,蘇蘇是給她介紹對象。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臉很白,榕看到他白生生的臉,腦海裡就浮現出歐美恐怖電影中殭屍的形象,他的臉還挺長,長著一個鷹鉤鼻。蘇蘇說,他是一家公司的高管,是個海歸,一直沒有結婚,想找一個質樸可靠的姑娘,年齡還不能太輕,他不喜歡那些年齡很輕的姑娘,認為她們輕浮,不負責任,只追求物質生活,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榕沒有說什麼,心裡卻說,你怎麼曉得我就適合他? 榕整個晚上沒有說幾句話,都是蘇蘇和殭屍先生在說話。 蘇蘇一會兒在榕面前誇殭屍先生,一會兒又在殭屍先生面前誇榕,忙得不亦樂乎。殭屍先生一直在自賣自誇,說他在海外打拼的故事,時不時還問榕一些問題,比如,你喜歡讀什麼樣的書?你有什麼業餘愛好?你喜歡戶外活動嗎?榕腦袋暈暈乎乎的,面對他們的語言侵略和提出的問題,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好。這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吃完飯,蘇蘇還提出去什麼茶館喝茶,被榕拒絕了,她實在受不了他們了。分別時,蘇蘇把她拉到一旁,說:“榕,你看他怎麼樣?”榕說:“沒有什麼感覺。”蘇蘇說:“他的條件很好,你可不要錯過了機會,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榕說:“謝謝你的好心,可是我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情考慮結婚的問題,也沒有心情戀愛。”蘇蘇說:“你是不是還想著陶吉祥?”榕說:“我想他幹什麼,他和我有什麼關係?”蘇蘇說:“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考慮考慮吧,有什麼想法可以和我說。”榕點了點頭:“好吧。” 殭屍先生要開車送榕回家,榕推脫了,蘇蘇上了他的車,和他一起走了。 他們走後,榕才鬆了口氣,她想,以後要是蘇蘇再叫她出來吃飯,她不會答應了。 榕在回家的路上揀到了一隻小狗,那是一隻白色的吉娃娃。她覺得很奇怪,是不是上天同情她,給她送來了小黃貓,現在又送來一隻可愛漂亮的小狗。榕抱著小狗,興沖沖地回家,她想,有小狗和小貓陪伴的日子應該不錯。她擔心的是小狗和小貓不和,會打架,不過,有她在,問題不會很大,也許它們會和睦相處。小狗十分乾淨,不像是流浪狗,榕養過貓,深知人和動物是有感情的,她想像著小狗主人丟了狗的心情。不管如何,先把小狗抱回家再說。 她抱著小狗走進小區,門崗那個矮胖子保安朝她笑了笑,他的笑容讓榕渾身不自在。 上樓,走到二樓家門口時,小狗好像聞到了什麼,汪汪叫起來。平常她出門後回家,小黃聽到她的腳步聲靠近家門,就會在裡面叫喚,還用貓爪子抓門。小狗叫喚後,她沒有聽到小黃的叫喚,也沒有聽到貓爪子抓門時發出的尖銳聲音。她摸了摸小狗的頭,說:“別叫,別叫,我們到家了。”小狗十分溫順,馬上就不叫喚了。 榕打開房門,沒有看到小黃。 她叫道:“兒子,快出來,看媽媽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她一連叫了幾聲,小黃都沒有出來。她心裡一沉,是不是小黃跑掉了,如果那樣,可是要了自己的命。她放下小狗,檢查了窗戶門,窗戶門關得好好的,它不可能跑掉的,那麼,它會藏在哪裡呢?小黃會不會藏在被子底下?她掀開了被子,沒有發現小黃。她又跑進廚房,廚房裡也沒有小黃的踪影。 榕頓時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小狗又叫喚起來。她跑出廚房,客廳裡沒有小狗,小狗是在臥室裡叫喚。她走進臥室,看到小狗衝著衣櫃狂吠。榕發現衣櫃的門露出了一條縫,她跑過去,打開衣櫃門,看著小黃躲在衣櫃下面的角落裡,驚恐地看著小狗。榕心痛極了,抱起小黃,踢了小狗一腳,說:“別叫了,再叫把你扔出去,凍死你。”小狗馬上不叫了,朝著榕搖尾巴。榕撫摸著小黃的頭,說:“兒子,別怕,媽媽在這裡,你不會受到傷害的。”小黃“喵嗚”了一聲,用濕漉漉的舌頭舔著她的手,她心裡充滿了柔情。 榕蹲下身,指著小狗,對小黃說:“兒子,你看,媽媽給你帶回來的小狗弟弟,它也怪可憐的,媽媽把它帶回來,給你做伴,你們可以一起玩。” 小黃朝著小狗叫了一聲,彷彿是在示好。 榕對小狗說:“小白,你到了這個家,就是我們家中的一員了,小黃哥哥都表示接受你了,你可不能欺負它喲,你們要好好相處,做一對好兄弟。” 小狗嗚咽著,不停地搖動尾巴。 小黃和小白大部分時間里相安無事,可也有鬧騰的時候。小白不知怎麼被惹惱了,滿屋子追著小黃跑,最後小黃躲進衣櫃裡不敢出來,小白要衝進衣櫃咬小黃,榕氣得大聲叫道:“你們再鬧,我把你們都扔出去!”聽到她憤怒的吼叫,小白放棄了攻擊,悻悻地走到廳裡去了,跳到沙發上,用一隻爪子撓自己的肚皮。榕抱起了小黃,走了出去,把小黃放在小白的旁邊,說:“我看你們還鬧。”小黃竟然用舌頭去舔小白的屁股,榕又好氣又好笑,拍了小黃的頭一下,說:“兒子,你也太賤了吧,也不能這樣示好呀。” 每天晚上,榕都要去遛狗。 這天晚上,榕牽著小白走出了小區,矮胖子保安追出來,叫住了她。她警惕地說:“什麼事?”矮胖子保安滿臉堆笑,遞給她一張紙,說:“你看看這個。”這是一份尋狗啟事,她看了看,失主丟狗的日期正是她撿到小白的那天,尋狗啟事上還印著狗的圖片,圖片中的小狗和小白一模一樣。矮胖子保安笑瞇瞇地說:“你覺得怎麼樣?”她沒好氣地說:“什麼怎麼樣?”矮胖子保安說:“做人有時不能貪心,不是自己的東西就應該還給人家。”她說:“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矮胖子保安還是笑瞇瞇地說:“我說的話意思很明白了,你自己好好考慮吧,尋狗啟事上有失主的姓名和電話,你考慮好後和他聯繫吧。”說完,保安回門崗去了。哎呦,還真看不出來,連保安也有如此高的境界,榕想,自己以前還真低看了這個保安。 要把小白還給失主,榕還真有些捨不得,這幾天,她對小白有了感情。 榕想起了剛剛來上海的一件事情,是在一個深夜,她和陶吉祥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路邊的梧桐樹下哭泣。榕走過去,問她:“姑娘,你為什麼哭?”姑娘抬起頭,滿臉的淚水,悲傷地說:“我的狗狗沒了。”榕說:“狗狗沒了就沒有了,不應該如此悲傷。”姑娘說:“你沒有養過狗,你不會理解我的心情的。”榕承認,自己真的理解不了姑娘的悲傷,她說:“對不起。”姑娘站起來,哭著走了,邊走還邊喊著狗狗的名字。 想起這件事,榕現在明白了姑娘的悲傷,如果小黃丟了,她也會像姑娘那樣悲傷。聯想到小白的主人,榕同樣也理解了他的心情。尋狗啟事上失主的名字叫王若旺,看樣子是個男人,無論男女,失主都會因為丟失了小狗而傷心。榕決定把小白還給王若旺,於是,她打了個電話給他。接電話的人果然是個男人,他聽說小狗的消息,激動得哭了,榕見不得男人哭,就把自己家裡的地址告訴他,讓他過來取狗。 榕回家後不久,矮胖子保安帶著王若旺來到了她家,榕把王若旺迎進家門後,矮胖子保安笑瞇瞇地走了。王若旺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臉色憔悴,左眼有點歪斜。他30多歲的樣子,年齡應該和榕差不多。他一進門就皺了皺眉頭,被屋裡腐爛的氣味刺激到了。因為他歪斜的左眼,榕感覺到很不舒服,彷彿他的目光裡充滿輕蔑。 榕心裡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情緒。 當初陶吉祥和她分手時,也如此輕蔑地註視過她,還說:“你就是個鄉巴佬,是個讓人看了連性慾都沒有的鄉下女人。” 此時,彷彿陶吉祥就站在她面前,用輕蔑的目光注視著她,她的內心一陣陣發冷,沒等王若旺開口說什麼,就質問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王若旺說:“我怎麼會瞧不起你呢,你好心讓我來領狗。”她咬著牙,冷冷地說:“你就是瞧不起我,看你那眼神,充滿了不屑。”王若旺說:“對不起,我的左眼天生就是這樣的,很容易讓人誤解。”她憤怒地說:“你就是故意的。”王若旺不知說什麼好,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 這時,小白聞到了主人的味道,叫喚著從臥室跑出來,走到王若旺跟前,拼命地搖著尾巴,還用嘴巴去咬他的褲腳。王若旺看到小狗,欣喜若狂,彎下腰抱起小狗,說:“乖乖,我們想死你了。”小黃也從臥室裡走出來,站在臥室門口,怪異地看著王若旺,眼睛裡彷彿充滿了警惕。 王若旺從風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榕,說:“謝謝你,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她把他手上裝著錢的信封一把拍在地上,說:“誰要你的臭錢,你以為錢可以買到一切嗎?我不要你的施捨!”王若旺抱著小狗,呆立在那裡。榕冷冷地說:“你不能抱走小白,除非答應我一個條件。” 王若旺說:“什麼條件?” 榕還是冷冷地說:“和我睡一覺。” 王若旺說:“你瘋了?” 榕突然歇斯底里地叫道:“是瘋了,我早就瘋了!” 她脫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說:“你幹不干,不干就把小白給我留下,你給我滾!” 王若旺默默地把小狗放在了地上,也脫光了衣服……完事後,榕哭了,邊哭邊說:“陶吉祥,你這個王八蛋,還是瞧不起我,就是做愛,也還用輕蔑的目光看著我,你到底還是施捨我,而不是真心地愛我。” 他們做愛時,小黃和小白都看著,都在叫喚。 王若旺在穿衣服的時候,小黃突然跳上桌子,從桌子上飛過去,在他手背上抓出了一條血痕,然後躲到一旁去了。王若旺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抱起小狗,轉身就走。眼淚汪汪的榕叫住了他:“你就那麼著急要走嗎?”王若旺回過頭,說:“你還有什麼事情?”榕說:“陪我喝點酒再走,好嗎?”王若旺看著她變得可憐兮兮的樣子,點了點頭。 他們邊喝酒,邊說著話。 榕說:“小狗真的對你很重要?” 王若旺說:“很重要。” 榕說:“為什麼?” 王若旺說:“你願意聽?” 榕說:“願意聽。” 王若旺說:“沒有人願意聽我說話的。” 榕說:“你說吧,我聽。” 喝了酒的王若旺變得話多了,他開始了滔滔不絕的敘述:“事情還得從我妻子說起。我妻子叫喬,大喬小喬的喬。書上說大喬小喬是傾國傾城的美女,我對此沒有感覺,她們再美,也是歷史人物,是死去的人。喬在我眼裡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她真實地進入我的生活,進入我的生命。第一次見到嬌小美貌的喬,我就想到了蘭花,她在我心中,就是一朵蘭花,蘭花的美不可替代。我們認識不到半年,她就嫁給了我,我一直以為這是陰差陽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普通公司的小職員,有時,我覺得自己是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結婚那天,我對她說,我要把你當神供著。她微笑著說,我不要你把我當神,我只要做你的妻子。那句把她當神的話成了讖語,我們結婚兩年後的一天,喬因為車禍,高位截癱。我真的把她當神供在了家裡。開朗美麗的喬變了一個人,我捉摸不透的人。笑容已經徹底從她臉上消失,無論我怎麼哄她,她總是臉色陰鬱,沉默寡言。我心裡也很絕望,可是我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絕望情緒,她比我還更絕望,需要我的呵護和疼愛。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得有心理準備,還得讓喬覺得有希望。我每天辛辛苦苦上班,下班回家,就給喬做晚飯,吃完飯,給她洗澡,然後把她抱上床,說些有趣的事情給她聽。我眉飛色舞地說著趣事之際,她會突然歇斯底里喊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曾經明亮的美麗眸子裡流下了淚。我將她摟在懷裡,撫摸著她的秀發,喃喃地說,喬,我不說了,不說了。她哭出了聲,雙手緊緊地箍住我的脖子,彷彿要把我勒死。她殘廢的身體顫抖著,像是汪洋之中的破舢板。我的淚水也流了下來,哽咽地說,別怕,喬,別怕,我會永遠陪著你。喬鬆開了緊箍我脖子的手,使勁地推開我,號啕起來。哭累了,她倒頭睡去。而我,在漫漫長夜裡,無法入眠。有時,我會一個人默默地走出家門,在小區裡的一塊石頭上苦坐,夜風無法安慰我發熱的腦袋。有天晚上,我正在苦坐,突然聽到了喬的喊叫。我慌忙回到了家裡。她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厭煩我了,是不是?我心裡發涼,陪著笑說,不是的,不是的,我說過,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的。她大聲說,我知道,你厭煩我了,厭煩我了。我抱著她,說,別亂想了,喬,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你。喬的話音低落下來,抱緊我,不要離開我,我好冷,好冷。我的生命裡只有喬。說這話有點虛偽,可是我心裡不可能有別人,我得為了她活著,如果沒有我,她不知道會怎麼樣。的確,我愛她,沒有因為她的殘疾而變心。那條白色吉娃娃可以作證。喬是寂寞的。她把自己給封閉起來,成天呆在家裡,還把窗簾都拉起來,連陽光也害怕看見。我不可能成天在家裡陪她,因為要養家糊口。我曾想讓老家的母親過來照顧喬,被她拒絕。我擔心喬,擔心她會悶死在家裡,好些時候,我提心吊膽,害怕回家後看到喬的屍體。 ” 他喝了口酒,見榕聽得入神,繼續說:“喬出事後,同事潘曉鷗經常用奇怪的眼神瞟我。我曾經對她有好感,追求過她。她拒絕了我,原因是她愛上了我們的老闆。當時她告訴我這事,我很驚訝。在公司裡,沒有人知道她和老闆的事情。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自然不會把此事擴散出去,同時也對她死了心。我和喬結婚時,請她喝過喜酒。那個喜慶的晚上,潘曉鷗只和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是:好好愛她。我相信她是真誠的。我不知道她和老闆的事情怎麼樣了,只曉得她現在還是單身。她就坐在我對面。平常,我們很少說工作以外的事情。喬的遭遇,讓我在公司裡變得沉默寡言,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不該說什麼。別人的同情或者幸災樂禍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只為喬活著。那天早上離開家時,喬直勾勾地看著我,想說什麼又什麼也沒有說。我安慰了她幾句,才走。那一天,我心神不寧。喬會不會出什麼事情?她有過一段尋死覓活的日子,但是沒有死成。現在的狀況,更讓我擔心。這天,我隔兩小時就給家裡打個電話,她會拿起電話,但是不說話,我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聲,這樣就足夠了,證明她還活著。快下班之際,潘曉鷗瞟了我一眼,說,你今天不對勁。我說,沒什麼。她淡然一笑,說,喬一個人在家,一定很寂寞。我點了點頭。潘曉鷗說,我準備辭職了,離開上海。我說,為什麼?潘曉鷗說,自己的選擇,我已經厭惡了現在的生活。我不再問了,我理解她。她接著說,下班後,你到我家去一趟,如何?我的心提了起來,她要我去她家幹什麼?潘曉鷗笑了笑,說,別緊張,對你我沒有什麼企圖,只是挺同情喬的。讓你去我家,想把和我相依為命的那條小狗送給你,不,是送給喬。也許小狗能夠讓喬有些安慰,狗比男人可靠,不會背叛,也不會說謊,更不會有傷害。我點了點頭。我把潘曉鷗給我的吉娃娃帶回了家。喬看到我抱著的小狗,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我的心也亮了一下。我放下小狗,小狗十分知趣地搖著尾巴,朝喬撲過去,它不停地舔喬蒼白的手。喬的眼睛裡閃動著淚花。突然,喬把小狗一把推開,朝我大聲喊叫,這是誰的狗!我遲疑了會兒,說,是同事送的。她說,是不是潘曉鷗的狗?我點了點頭。喬低聲說,我就知道是她,我聞出味來了,狗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我們結婚的那天,她身上散發出的就是這種香水味。當時,我覺得她看你的目光不正常,我就記住了她,也記住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她接著說,我們結婚以來,你每天回家,我都會聞聞你身上的味道,看看有沒有潘曉鷗的香水味,今天我終於聞到了。你是不是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該和她發生點什麼了?你說過,一生都陪著我的,那是騙我的話吧?我的額頭上冒出了汗。我說,我們什麼事情也沒有,真的,喬,相信我。喬說,沒有事情,那你緊張什麼?我相信你什麼?你從她那裡帶條狗回來,就說明你們什麼事情都沒有?用狗來欲蓋彌彰?我十分委屈,但還是忍耐著,輕聲解釋,我們真的沒有什麼,潘曉鷗辭職了,她要離開上海了,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狗送給我,不,她說是送給你的。我承認,在你之前,我追過她,但是被她拒絕了,她和我們老闆有一腿。我會陪你一輩子的,我說話算話。喬說,你就編吧,編吧!把小狗給我送回去,我不要她的狗!小狗又過去舔她蒼白的手。她的淚水流了下來。她沒有再讓我把小狗送回去,而是接納了它,只是要求我把小狗身上的香水味洗乾淨。她給小狗起了個名字,叫它小白。 ” 榕打斷他的話,說:“你們也叫它小白?” 王若旺說:“是的,叫它小白。” 榕喝了口酒,說:“你接著講吧。” 王若旺說:“那個晚上,喬第一次抱著小白睡覺,似乎睡得很香。我卻沒有睡。和許多夜晚一樣,我失眠。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如一條狗?狗讓她安睡,而我怎麼安慰她,她都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凌晨三點左右,喬睜開了眼睛,她的手還抱著狗。她說,我夢見你和她在一起了。我說,誰?她平靜地說,潘曉鷗。我無語。她接著說,你是該有個女人,我不能拖累你,你和她好吧,我不會吃醋。我說,你別說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睡覺吧。喬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說什麼。我走到陽台上,點燃了一根煙。我突然想到了潘曉鷗。此時,她在幹什麼?是不是和我一樣,失眠,被痛苦折磨?她是個可憐的女人。自從有了小白,喬的生活充實了許多,雖然我每天回家,喬還是會像狗一樣聞聞我身上的味道,企圖嗅出我身上的某種香水味。這個冬天的確讓我崩潰,就是睡著,痛苦也睜大著無辜的眼睛。因為我的疏忽,我在這個冬天的某個晚上,竟然把小白給弄丟了。我每天要遛兩次狗,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早上很早去遛狗,然後回家給喬做早飯,接著去上班;晚上回家,服侍喬吃飯洗澡完後,我就去遛狗。一天下來,我已經筋疲力盡,我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也許會在某個夜晚倒在遛狗的路上,永遠也爬不起來了。 “我牽著小白走出小區,沿著行人稀少的人行道,踉踉蹌蹌地走著。小白一會兒在路邊的梧桐樹下撒尿,一會兒在路邊的草叢裡疴屎,我準備好了塑料袋,把它疴的屎裝起來,扔到垃圾桶裡去。我特別反感那些不把狗屎撿起來扔進垃圾桶的溜狗人。小白疴完屎,我突然想撒尿了。這尿來得急,我等不及回家,就要一泄為快。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掏出了那玩意,一天的憋屈和不快傾瀉而出,暢快淋漓。撒完尿,我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正準備回家,卻發現小白不見了。我記得撒尿時手上還拿著狗繩的,怎麼狗就不見了呢?寒風冷冽,我渾身發抖。人倒霉,喝涼水也塞牙,怎麼一泡尿工夫,狗就跑得無影無踪了呢。我站在寒冷的風中大聲喊著,小白,小白。它應該不會走遠,聽到我的喊叫應該會回來,它是一條很乖的狗。可是,我喊破了嗓子,小白也沒有回來。 “於是,我四處尋找,尋找那條叫小白的吉娃娃。找了很久,很久,我也沒有找到小白。沮喪、落寞、痛苦、焦慮……我的情緒異常複雜。要是找不到狗,喬會怎麼樣?可以那樣說,她對狗已經感情深厚,甚至超過了對我的感情。實在找不到小白了,我才硬著頭皮回家。喬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就在臥房裡叫喊,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家,為什麼!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討厭我了,煩我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你想怎麼樣,你想怎麼樣!接著,我就听到了她的哭聲。我關上門,站在那裡,大口喘著粗氣。我不敢進臥房裡去,我怕面對她。她還在叫喊,你聽到我說話嗎,你回答我呀,回答我呀!是不是不敢進來見我了,你要走可以,走呀,不要再回來了,我死了也不要你管!我要不進去,她會一直叫喊下去,還有可能氣急了,會一頭撞死。在一剎那間,我突然想逃。是的,我想逃,逃離這個城市,逃離這個家,逃離她,像潘曉鷗一樣,逃得遠遠的。我從來沒有產生過逃離的念頭,可是現在產生了。 “我是懦夫,不負責任的男人,是畜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無論怎麼樣,我產生瞭如此罪惡的念頭。我沒有逃,我不能逃。我要逃了,喬就真的沒法活了。我進了臥房。透過淚眼,她看到了淒惶的我。我站在她面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渾身瑟瑟發抖。此時,我不是個男人,只是一片寒風中的枯葉。我無法面對喬,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看到了我,卻沒有看到小白。喬哽咽地說,小白,我的小白呢?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連小白也扔了?我還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卻不停地滾落。我極少流淚,這個寒夜,冽風呼嘯的寒夜,我卻哭了,我竟然不知道為何而泣。喬看見了我臉上的兩條淚水之河。突然,她說,來,來,過來抱抱我,不要離開我。小白的丟失對我是個考驗,對我們的愛情是種考驗。喬說,一定要找回小白,找不回來,她就死!我說,去買一條和小白一模一樣的狗可以嗎,也叫它小白?喬說,不行,我就要小白!沒有任何餘地,我必須找回小白。我複印了100多份尋狗啟示,四處張貼,四處散發,希望撿到小白的人把它還給我,還承諾重謝。每到晚上,我就到街上去尋找小白,在這個大城里四處奔走,其實我自己就是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沒有人會來找我。 “好幾天過去了,我沒有找到小白,也沒有人和我聯繫。有時,我就在街上游盪到天亮,我害怕見到喬的淚眼。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喬會罵我,甚至說我藉著尋找狗的機會,在外面和別的女人鬼混。她有時也會說軟話。她靠在我身上,把嘴巴湊近我的耳朵,輕輕地說,只要你找回小白,我就同意你出去和別的女人玩,你找潘曉鷗,找任何女人都沒有問題。我胸口堵得慌,我說,請你別說這樣的話了,你這是用刀子在捅我的心臟。她說,我說的是心裡話,你知道小白對我來說多麼重要。我無語。我厭惡這個冬天,也厭惡這個冬天的自己。要不是你打電話來,告訴我小白在你這裡,我不知道會怎麼樣。” 榕再次流下了淚水,說:“如果有一個男人像你愛你妻子那樣愛我,該有多好。” 王若旺不說話了。 榕嘆了口氣,說:“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你走吧,趕快回去陪你妻子吧。” 王若旺帶著小白走後,榕抱著小黃號啕大哭,小黃的眼睛濕濕的,好像也在哭。 榕的手機響了,是蘇蘇打來的。她不想接,蘇蘇不依不饒,一遍遍地打著她的手機。榕最後還是接了她的電話。蘇蘇說:“榕,怎麼回事呀,老不接電話。”榕說:“對不起,剛才在洗澡。”蘇蘇說:“我說呢,對了,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也不來個電話。”榕說:“考慮什麼?”蘇蘇說:“就是上次吃飯的那個海歸呀。”榕說:“有什麼好考慮的,我覺得我們不合適。”蘇蘇說:“為什麼呀?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他也覺得你不錯,有心和你修好。”榕說:“我是一顆漸漸腐爛的蘋果。”蘇蘇說:“你說什麼,什麼蘋果?”榕說:“不要再問了,蘇蘇,我們不會有結果的,讓他死了這條心吧。”蘇蘇說:“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有陶吉祥,他——”榕打斷了她的話,說:“不要提他,不要提他!”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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