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五行·謎藏之惡水

第5章 第四章擒鬼

五行·謎藏之惡水 姻合 14956 2018-03-22
但明顯村長和楊猛的心事已經不在孩子的身上,低語了幾句,安排山民和村民繼續陪小栓爸爸搜找楊小栓,拉上高林就回去了村子。 到了村子天已經漸漸亮了,這是高林進村的第三天。這天早上,高林見到了陳老太爺。 高林一下以為自己看到了傳說中的壽星:從來沒見過這麼慈祥的老人家,看了起碼有九十幾歲了,個子已經長縮了,只到高林胸口以下。銀白的鬍子直飄灑到凸起的肚皮上。這次是老太爺聽到六子說高先生來了,掙扎著拄拐杖從床上爬起來顫巍巍地來到了大堂裡。 說實話,高林也曾經對這位一直沒有露面的老太爺有過懷疑:畢竟沒見到的人有太多的作案時間。但這次見面徹底打消了他的懷疑:這快走不動的老人能殺孩子們?孩子們不鬧殺他就不錯了!

不過,看得出村長和楊猛對老太爺是無比尊重的。村長恭恭敬敬地說:“老祖宗,這就是高先生。”陳老太爺瞇眼看了面前的人半天,忽然拄拐杖向楊猛走近了去,仰頭讚歎道:“高先生長得真是雄偉啊,老頭子都看不清你的臉了。” 楊猛尷尬地彎下腰:“老祖宗,我是猛子,高先生在那邊。”老太爺連聲“哦哦”,道:“是猛子啊!你哥呢,剛子哪去了?沒一起來嗎?” 村長慌忙把老太爺攙扶到高林面前:“老祖宗,高先生在這呢。”村長手剛松,老太爺一跤跌進了高林懷裡,高林連忙把老太爺扶了起來。 老太爺拉著高林的手不放:“這先生有神啊,長得有神啊。避邪,避邪。”高林尷尬無比:自己一來就遇見這麼多詭異的死亡事件,避邪是不敢說的,招邪那是肯定的。但路上就听村長說了:“怕老祖宗傷心,這些孩子死去的事情自然不能和老太爺講。”

所以高林也就簡單問候了幾句,不敢多說。老太爺就跟拾了元寶一般咧著沒牙的嘴呵呵地盯著高林看個不停,看得高林很不好意思,好在村長拿了宋先生的筆記湊到老太爺面前:“老祖宗,煩您老人家神看看這個。” 老太爺把臉趴本上看了半天搖搖頭:“啥?看不清,上面什麼東西?”村長拉過老太爺的手在他手心畫了個六芒星的圖,最後在手中心輕輕一點:“您看是不是這個?” 老太爺臉上的笑容像被人一下剝去了,陰沉沉地問:“哪來的這個不吉祥的東西?還不快燒了去!”村長垂手答道:“這是上次那個宋先生走的時候留下的。老祖宗沒過目,進兒不敢做主。” 老太爺瞇起眼睛看了看門外的天,又看了看門外的地,突然笑了起來:“來就來唄,該來的總要來的。該誰的就是誰的,不是誰的誰也拿不去,誰管得了那麼多?猛子,前天夜裡我看見你哥了,專門來給我磕頭呢。剛子比你孝敬啊,你忙得一年到頭也不下山看看我。”

村長和楊猛對望一眼,楊猛垂手道:“老祖宗說得是。猛子不孝,以後一定常來探望老祖宗。” 老太爺說了幾句話,漸漸眼睛瞇了起來,村長連忙站起說:“那我們就告退了,不打攪老祖宗清休。”老太爺不說話,一看,已經睡著了。 三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子,高林奇怪地問:“猛哥,你哥不是……不在了麼,怎麼……”楊猛陰沉了臉不回答,村長搖搖頭說:“老祖宗年紀大了,有的話是不能聽的。” 高林沒來得及再問,搜尋楊小栓的村民們回來了…… 村民們一無所獲,小栓爸爸的臉陰沉得像要吃人,看了看村長,又看了看楊猛,最後對高林微微一點頭,憤憤地離開人群獨自走去。 楊猛和村長對看一眼,面上都有了憂色,高林想追上去,被楊猛一把拉住,村長搖頭說:“不怕楊洞叫,就怕楊鋒鬧,平靜了幾年的村子又要多事了。”

高林看向楊猛,楊猛嘆了口氣:“小栓他爹楊鋒,是腦子一根筋的那種人。他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十隻虎攔路他也要把事情做了,如果小栓……” 楊猛張了張嘴,沒說下去。高林說:“這也能理解,畢竟楊小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做父親的當然心裡堵著。不過我看小栓他爹不是很執拗的樣子,說話待人也很客氣。” 楊猛搖搖頭:“不發作時沒什麼了,要是發作……”村長悶哼接道:“會咬人的狗不叫,張嘴的時候咬死狼,發作起來那可真是夠嗆。” 高林覺得這樣背後說人不好,沒就著這個話題討論下去。這時候正好山民們擁著楊小強和他爸爸過來了。 除了小秀,楊小強是最後一個在大家保護之下活著的孩子了(死活不知的小栓不算),看著楊小強,村長和楊猛犯了難,總不能這麼多人就這麼一輩子圍著孩子吧。

楊猛說話了:“把小強交給我吧,跟我們上山,我讓楊德和楊平先日夜守著他,三天一換班,身邊不離兩個人,看誰動得了他一根汗毛。” 村長笑了:“好,就這樣,交你看著。反正三天后你們還要下山,那時帶小強回來再交給我們。” 楊猛不解地問:“下來幹嘛?”村長搖頭說:“難怪老太爺說你不孝!三天后,九月二十四,老祖宗一百歲,你不帶放山的漢子們下來賀壽?” 楊猛“啊”地叫了起來:“日子都到了嗎?糟了糟了,我還沒準備賀禮呢,得趕快回山去安排。”回頭對高林說:“高先生你可別急了走,好歹等老祖宗過了壽。” 高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琢磨著九月二十四這個日子,好像在哪裡聽人提過,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村長也挽留高林:“高先生,村里發生這麼多難過的事情,孩子們也都不在了,但我們還是當你是先生。你要走,我們不敢留,但要看得起我們村子,就留下來幾天。我今早已經安排楊大個去鎮上請戲班子回來,唱個十天十夜,讓老祖宗高興高興。我們歡迎你留下來,有事過了壽再說。”

高林對村長點點頭,轉身對楊猛說:“猛哥我就先隨你上山吧!我對小強還是不放心,總覺得還有事情要發生,親自陪著他才好。” 楊猛哈哈大笑:“兄弟你放心,你說兩個山民輪流看著,還能有什麼意外?反正童謠最後一句也不清楚,我們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你也別太多心了。當然你要跟我們走我們還是歡迎的。” 高林搖頭說:“我倒不是擔心最後一句,還有倒數第二句:青天白日里,惡鬼搶頭顱。這最凶險的一句沒應驗,不知是應在小強身上還是在失踪了的小栓身上。” 楊猛說:“好,你跟我們走,就是惡鬼也不敢青天白日出來吧?要是小強在山上少了頭,賬儘管算我頭上,你們就把我當奪命的惡鬼給孩子們償命。” 高林聽了一笑置之,村長看了看楊猛,又看了看高林,搖頭回家了。

這時天也亮了,稍微休息,九點多的時候楊猛和山民帶著高林,圍著小強上山了,同行的還有堅持要跟著高林的小秀。 昨夜高林隨眾人搜尋小四隻走到小半山腰。因為是晚上,沒看清山上的道路,總之是黑茫茫的一片。現在白天走在山道上,陽光透過枝頭未落的枝葉,映出地上不停晃動的光點,灑在各人身上。風從林間掠過,旋起秋意帶飛地上的枯葉,高林不得不經常伸手摘去不斷貼上額頭的黃葉。 這是下半截山頭的情況,底下越往上高大的樹木越少,等到了山頂的時候,只見一排零星小屋坐落在石地上。幾朵白雲從屋後飄過,高林回頭看到山下村莊的屋子就如巴掌大小,才發現自己已經爬得這麼高了。 眾人這才散開,把圍在中間的楊小強露了出來,楊德遞給小秀一塊羊肚毛巾,小秀接了過來,又遞給了高林:“高先生,你擦擦汗。”

高林答應著接過來,楊猛指著連著山頂,因為沒有樹木而露出來的光禿禿的唯一山道,笑著說:“兄弟你看,把小強放峰頂上,找個兄弟守著這條道,再留兩個兄弟陪他旁邊,看惡鬼怎麼下得了手。還青天白日取頭?怎麼能呢?” 小強要往屋裡跑,楊猛一把把他拎了回來,吩咐楊德:“先把屋子檢查一遍,別一夜沒回來,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楊德帶人徹底查了一遍,楊猛才滿意地把小強交給了他們。高林看山民們戒備這麼嚴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楊德和楊平陪著小強在山頂,楊猛拉了高林去山腰看山民們放山。到了山腰,樹木濃密的地方突然一聲轟雷般的巨響,一棵參天大樹簌簌著倒了下去,嚇了高林一跳。 楊猛哈哈大笑,隨著笑聲樹木倒下的地方合起了聲聲裂石穿雲的吼嘯:“反——山——倒——嘍——”拖得長長的尾音一直傳到了遠處的雲裡去。高林這才看見樹林裡幾個山民將衣服束在腰間,露出一身野性的肌肉,提著斧鋸站在新鮮的樹樁前。斷下的巨大樹乾一路滾落,枝葉不斷折落在地,最後終於停在半截埋在地下的一排巨石前。

高林被面前的一切深深震撼住了。倒山漢子身上散發的陽剛之氣徹底消去了昨天發生的詭異事件留在他心裡的陰影。他深信在這片堅硬的山石上,任何邪惡也不會生根。楊猛不知道高林心裡的想法,但看到他讚賞的眼神依然高興,介紹道:“這是要給老太爺賀壽搭戲台專門反山嚮截下的木材。要是平日,截了樹,拖上山,順山倒進後山下的江里。等木材在水里泡韌了,再賣出去。賣得的錢,就是村里日常的主要收入。至於吃的喝的都是村民們自己養了種了的不要花錢,所以旱澇保收,日子很好過。” 高林明白了,原來惡水村不需要出山就可以和外界進行互補交易。但他突然想到村長和他說過村里的女人因為窮困而集體出山的事情,這和楊猛介紹的差別也太大了!正想好好套楊猛的話,突然感覺腳下一抖,似乎整個山也動了動,嚇了一跳。

楊猛怒說:“楊新你過來,是誰又在底下放山炮?不是說過以後不准炸山了嗎,怎麼又炸?” 那個會扎兔子的山民楊新跑了過來:“是以前埋的啞炮自己響了吧?我們哥幾個都在這呢,沒人下山洞。” 楊猛揮揮手讓他繼續幹活,高林突然想了起來,問楊猛:“猛哥,你真把我當兄弟,就告訴我,明明你對火藥這麼精通,幹嗎在村里見了硝石說不認識?你到底害怕什麼,這也不敢認那也不敢認的。” 楊猛看了高林半天,長嘆說:“兄弟,今天我就把事情都告訴你……” 楊猛說:“很久前,小秀還小的時候,我、大哥楊剛和山民們已經生活在山上了。我們山民也都是村里出來的,都是相對來說比較年輕力壯的村民。等我們老了,開不動山的時候,我們也要回到村里去,由更年輕有力的來繼續開山。 “所以山民村民一直都很和睦,不過是住的地方不同而已,其實還是一村人。我哥和我是雙胞胎,長得一樣,脾氣卻不一樣,我是個直來直去,萬事不問的人,而大哥為人剛強、睿智,做事有手段,是我們山民共推的首領,就是村里也沒一個不害怕他的。村長比我們大幾歲,是在外面見過世面回來的人,為人處事是很周到的,和我們兄弟關係也不錯。但在五年前,發生了一件事情。所有的關係都被顛覆了。從此村民和山民心裡有了猜疑,以後定下了上山隨山,進村隨村的規矩。 “這座山里,本來是沒有惡水村的,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從山外來了一群人,來到了這裡,就再沒有離開,這就是我們惡水村的前身。傳說村里的祖先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找到了一筆寶藏,並將它埋在了村里哪個地方。本著寶藏傳子不傳女的意思,有女嬰就送出村,男嬰就留下來,漸漸外面有了惡水村有男無女的傳說。可笑的是,我們這些繼承了寶藏的惡水村的男人,卻沒一個知道那傳說裡留給我們的寶藏是什麼樣子。但我們也沒有介意,反正也用不到這筆寶藏……” 高林打斷了楊猛的話:“猛哥你等下,你說的我有地方不懂,女嬰送出去我能理解。可嬰孩是怎么生下來的,他們的母親難道也生了孩子就被你們送出去了?” 楊猛搖頭說:“兄弟你是馬上要走的人,何必知道那麼詳細。這裡面沒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只是對你說個大概,重點不在這裡,你聽我繼續說啊。” 高林點點頭,楊猛繼續說:“但五年前,冬天提前到來了,河水也提前結了冰,我們的木材沒有及時賣出去,被關在了河裡。大雪提前下了起來,山道不能通車,莊稼爛在了地裡,過冬的糧食也沒有預備好,村里眼看就有一場飢荒。 “火燒眉毛了,村民和山民結合起來開了一個會,最後決定只有派村民步行沖過冰雪封住的山道去外面買糧食。但沒有車,能拿多少東西出去換呢?何況木材沒賣出去,手裡也沒現錢,於是大家都同意去找出寶藏,拿寶藏換糧食救命。但寶藏的情況只有陳老太爺知道。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當年村里有楊陳兩家大姓,在一場瘟疫中,成年人裡除了老太爺活了下來,其餘全部死絕了。現在你看到的亂墳崗,聽說那時候堆的都是橫七豎八的死人。 “就是陳老太爺活下來後,腦子也變得時靈時不靈,但就這樣老祖宗一個人依然把活下來的孩子——我們的父輩甚至爺爺輩撫養大,所以村里對老太爺是極其尊重的。但老太爺始終說不清楚寶藏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記得一個六角星圖……”高林聽到這一下子想起了宋先生的筆記。 “最後沒辦法,大家只好靠自己猜。最後還是楊平提到,在我們山上,炸山的時候,他見過在後山的一個石壁上,有個六角星的圖案。 “於是大家都聚集到了後山,真的找到了那塊石壁。用炸藥炸破石壁後,出現了一個石洞。當時大家很興奮,以為找到寶藏了,搶著想進去。這時候陳老太爺出現阻止了我們,他像想起來什麼,死活不讓我們進,說裡面有惡鬼,進去後就是詛咒的開始。 “當時陳老太爺還提起了那首流傳下來的七子童謠,說童謠才是找到寶藏的關鍵,如果解不開童謠的秘密,進錯洞,不但找不到寶藏,還會放出禁錮的惡鬼,給村里人帶來災難。 “老太爺說當年那場瘟疫,就是上代人解錯童謠,進錯洞遭到了惡鬼詛咒的結果。 “但童謠最後一句連老太爺自己都記不清楚了,誰又能解得了?於是夜里大家又瞞著老太爺打起了寶洞的主意,但又怕老太爺的話是真的,最後我們兩兄弟為了大家,站了出來,決定獨自探洞。同行的還有三個山民,但他們最後都沒有活著出來。” 高林緊張地問:“山洞裡面發生了什麼?”楊猛看著遠方不說話,眼神卻迷茫起來,喃喃地說:“小洞、石壁上、山洞頂上、地上,一個個的小洞,鬼的眼睛,洞裡好多鬼的眼睛。楊林死了,楊永死了,從來不信邪的楊虎也死了,怎麼逃最後還是死了。我也快死了,都是哥哥救了我。” 高林看著楊猛咬牙切齒的表情有些害怕,沒敢喊他,聽他繼續自語:“火把滅了,哥哥拖著我拼命往回跑,惡鬼在我們後面追著。好多鬼啊,摸著我的鞋子,鞋子掉了,冰涼,潮濕的小手,洞裡的眼睛,眨啊眨的眼睛,哥哥在叫:'封了石門,封了洞口,它們在我們身上,不能讓它們出去,封了洞口啊。' “我聽到村長在外面喊:'聽楊剛的,封了洞,封了洞,快,快。'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讓他們住手,我要出去,我不要留在這個鬼洞裡。但哥哥死死地拉住我,我爬不出去,我看著最後一道光線隨著最後一塊石頭的轟然落下而暗滅,我想哭,但哭不出來。 “我恨楊剛,我恨死楊剛了。是他讓外面人封了門,是他拉住了我不讓我出去。我想掐死他,我想活活掐死他!但我的腿沒有知覺了,我掙扎了卻爬不起來,突然,黑暗中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是楊剛!我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了下去,對著他的手咬了下去,我聽到旁邊的惡鬼在痴痴地笑,我感覺到哥哥的全身在劇烈顫抖,但他一句也沒叫出來,任憑我撕咬著他手上的肌肉。 “片刻以後,哥哥哭了起來,我聽到我那頂天立地的哥哥,鐵一般的漢子,他在哭!我感覺到一滴滴滾燙的淚珠落在我脖子上。我清醒過來,我在幹什麼?我在咬著我哥哥的肉啊!我瘋了嗎,我變成惡鬼了嗎?哥哥忍著劇痛說:'猛子,是哥對不起你,是哥不該拉你進來,你要覺得痛快,你咬,哥不還手,你咬。'” 高林被楊猛說得震動了,他突然想起,剛進村的那一夜,牆畫上的洞,黑暗裡低低的私語聲,落在地上潮濕的被子,難道世界上真有不為人知的惡鬼? 高林沒有多想,因為他突然聽到楊猛在抽泣,像孩子一樣抽泣:“哥哥說:'兄弟,我們要么一起死在這,要么,哥一定要讓你活著出去。'我聽到哥一隻手揮舞捲成一團的衣服,一隻手拖著站不起來的我,向前走,不斷地向前走,走到了沒法走的地方,前面沒有路了,哥哥扶我坐在盡頭的石壁上。我們都看不到東西,哥哥擋在我面前,揮舞著衣服擋住黑暗中那無盡襲來的惡鬼。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狂暴的惡鬼漸漸平靜了下來。我們在黑暗裡得到了安靜。不知道多久過去了,每當我餓的時候,哥哥就餵我點肉,告訴我那是從他殺死的惡鬼身上割下的。 “我被扭住的腳漸漸好起來,哥哥卻一天比一天寡言,他每天都用拳頭砸著石壁。終於當我站起來的那天,哥哥拉著我到了一處石壁前,對我說:'猛子,現在我發現了兩條路,一條路在另一個方向,我決定由我去走;一條就在這空心石壁後,你用力砸開,自己出去。你這麼大了,也不能總讓我照顧你吧?'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一直陪伴著我的哥哥說的話,那麼冷血,說話的時候一點感情也沒有。這塊石壁他砸了那麼久,有路早就出來了,現在留給我,明明就是一條絕路。我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了,我不想求他,我憤怒地一拳拳砸著石壁,感到手裡砸出的血順著手腕慢慢流下去,滴在腳麵上,感到血液裡的親情就這麼隨血滴去。哥哥就站在我身後,也不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我不知道站我後面的究竟是我哥哥,還是偽裝成他的惡鬼,我就這麼拼命砸著,砸著…… “但沒想到石壁真的發出了破裂的聲音,但我卻餓得再也沒有力氣了。我絕望地癱在地上,哥哥拎起了我,我聽到了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音,然後是哥哥冷冷的話:'孬種,這是最後一條鬼的胳膊,也是你以後唯一的干糧,拿著它,砸出路就滾,砸不出就死!' “我咒罵:'楊剛你這個畜生,你沒人性,你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走,你走,我沒你這個哥哥。'楊剛沒有說話,我聽到他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遠去。 “楊剛的呼吸聲消失了,我知道他已經拋棄我走掉了。憤怒的火焰驅使我猛力地繼續砸著石壁。也不知道砸了多久,當我將抓在手裡的手臂啃的只剩骨頭的時候,石壁忽然破裂開來。面前一道亮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興奮地一腳踏出,感到身子一沉,然後一直沉,一直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後來,村民們在水里把我救起來,我才知道……”楊猛擦去眼角的淚水,苦澀地說:“我才知道……我手裡那根骨頭,是我哥哥的臂骨……” 高林的手顫抖起來,楊猛輕輕地說:“這時候我才知道,為了救出我這個弟弟,哥哥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從此,我活在這裡,不光是為我自己,也是為我哥哥活下去。 “但村民們都不相信我的話,他們認為是我為了堅持到出洞,對楊剛下了毒手。呵,我對我親哥哥下這樣的毒手?呵!村長堅持要我為楊剛的死付出代價。 “我可以死,但村長他有什麼資格處決我?洞口最後一塊石頭難道不是他讓人堵上的?他處決我?我都沒跟他算賬!好在我還有這幫山里的弟兄們,他們深信我的為人,堅決不讓他們傷害我。在那一次山里和村里翻了臉,大家動了手,弟兄們將我救回了山上。再後來,時間長了,村里離不開山里,山里也離不開村里,事情就這麼漸漸過去了。 “但有些事情,忘不了的人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比如我,比如村長……” 正說到這裡,突然山坡下起了喧嘩,驚醒了陷入回憶的楊猛。高林抬頭一看,楊小強的父親正朝山上走來,邊走邊和山民們說話。 楊猛擦擦眼淚,笑笑說:“這也太不放心我了,離開兒子一天就來查崗。兄弟,你幫我應付他幾句,我上去把活蹦亂跳的小強帶下來給他看看。” 高林答應了,楊猛往山上走去,高林目視楊猛一直到他在山路拐彎消失。過了一會,小強父親上來了,高林邊和小強爸爸繼續往山上走邊交談。過了拐彎口,高林看到遠處楊猛的背影蹲在上口山道旁一棵樹下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高林喊了一聲,因為風往下吹,楊猛沒聽見,站起身又走到下一個拐彎口消失。 很快他又回來了,前面跑著興高采烈的楊小強。楊小強是個問題比較多,比較纏人的孩子,看得出楊猛也被他問得頭大了,所以慢慢地走在離他後面不遠的地方。 小強爸爸高興地快步迎上去,小強張開雙臂飛奔而來,眼看父子倆就要抱在一起的時候,突然小強的身子往前踉蹌幾下,撲了下來。 楊小強身子倒下,頭顱卻飛了起來,由於慣性,一直衝到了父親的懷裡去。小強爸爸抱住兒子的頭顱,看了一眼,叫都沒叫出聲來,就咕嚕暈倒下去,滾了幾圈,身子被下面的樹攔住了。 後面的楊猛愣住了,然後山上不遠處出現的楊德和楊平也愣住了。時間似乎死死地停在了這一刻。樹林里風靜靜淌著,不遠處楊小強的無頭屍體從脖子裡汩汩流出血液。 高林的心往萬丈江心沉了下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青天白日里,惡鬼搶頭顱。青天白日里,惡鬼搶頭顱。 樹林里風依然靜靜淌著,所有的人都感覺脖子被掐住般喘不過氣來。高林更想不到的是,楊猛臉上露出了他從來也沒有看過的表情,直愣愣地看向高林,痛苦、驚詫、恐怖、慌張、絕望,種種負面表情同時浮現在他的臉上,突然他反身向山上跑去。 高林感覺似乎楊猛看到了自己身後有什麼東西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連忙回頭看去。後面有的只是無盡的樹木,如遠古就聳立在這裡的巨人一般靜靜地看著這一剛發生的人間慘劇。小強的父親還暈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無邊的樹木後面似乎隱藏著無數的眼睛在偷偷地窺視著自己,雖然秋天的樹木枝葉不是很繁盛,陽光能將樹林照得亮堂堂的,高林還是感到了涼意從心裡寒上來。見楊德正蹲著查看小強屍體,楊平向小強父親的方向走去,連忙也奔到了楊小強身邊。 小強脖子裡的血已經流光了,只看到一個平滑的切面。楊德見高林走過來,站了起來,低聲問高林:“高先生,難道真的有惡鬼?我們幾個人都站得這麼近,居然什麼都沒發現。小強就這麼慘的死了?真的有鬼嗎?” 高林將小強的屍體摟在懷裡沒有說話,痛苦地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冷冷地說:“對,有鬼!有的人放棄了良心,心被惡鬼佔據了,也就變成了鬼。” 楊德驚訝地問:“高先生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高林放下小強屍體,喃喃地說:“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狠!真狠!簡直是個沒人性的惡鬼!楊平,你下山去把村里人都叫上來。楊德,你立刻去把山民們全部叫來,我今天就要抓住這只吞食孩子的惡鬼給孩子們報仇!” 楊德楊平都答應了一聲,等山民都到齊了的時候,高林將他們帶到山道旁的一棵樹下:“麻煩大家仔細搜搜,這裡應該有一根很細但是很鋒利的鋼絲一樣的東西。” 很快楊德高叫起來:“這兩邊的樹被人係了一根土蜘蛛絲做的線繩,中間斷掉了。像被什麼東西撞過。” 高林接過了繩線的斷頭,這是一根經過編織而成堅韌的,但肉眼難以察覺的透明細絲繩。高林問楊德:“你認識這東西?”楊德點頭說:“當然,我看猛哥做過。這是山里特有的一種大土蜘蛛的絲。這種蜘蛛不會結網,就靠尾巴後面這根堅韌的蛛絲拋來拋去捕食。猛哥還說很久前他們喜歡拿這種絲編起來泡了油後扎東西,很結實的,捆紮後的包裹比草繩好看,比棉線結實。” 楊平接口道:“就是我們那時候會做這種線繩的也很少,因為這東西做起來太麻煩,要先把一根根蜘蛛絲曬乾,然後編成線,再用山里特產的桐油浸透,拿出來再次曬乾,然後再浸油,如此幾番,才能得到一根合用的繩線。沒特殊用處,誰也懶得去做這個……現在有塑料繩子替用後就更少見了。楊德這樣年輕的估計都沒見過幾次。” 高林將這根浸過油的蛛絲拉直,伸手使勁在上面一摸,片刻後,手指慢慢綻開一條口子,血水從裡面滲出來。高林看著手上的血一滴滴落進山土,漠然地說: “也許你們沒發現這線繩還有這樣的特殊用處吧。” 事情很明白了,山民們聳動起來,楊德憤怒地說:“誰?誰想得出這種斷子絕孫的辦法來害孩子?高先生,你說是誰,兄弟們立刻拿他點天燈!” 高林不說話,抬頭向山頂看去:“我們先上去吧,也許到了山上什麼都明白了。” 楊德像聽出來什麼,顫抖了一下,急道:“小秀還在山上呢!” 村民們也陸續到齊了,高林聽出了楊德的意思,驚道:“對,他的話已經不能相信了!快走,快走,小秀有危險!” 眾人搶上山頂,山頂上靜悄悄的。高林和楊德分頭在各屋裡尋找一遍,卻沒有找到先上山的楊猛和原本在山上的小秀。 楊德煩躁起來,一腳踢碎了最後一間屋子的門,咒罵起來。高林沉住了氣,問:“仔細想想,他們還能去哪?” 楊平沉吟說:“峰頂除了這裡,就是後山還有個場地,是我們放圓木入江的地方,會不會……” 沒等他說完,楊德就往屋後跑去。高林和眾人緊追其後。繞過了房子下坡沒多遠,被長期的巨木下滑摩擦出的發光的下山石道的盡頭,山道與天際交接的萬丈懸崖之上,挺立著一塊天然巨石做成的平台,中心微微下凹,楊猛面對崖下的江水,背朝眾人站在石台之上,雙臂在胸前似乎捧著什麼。 楊德要衝過去,高林伸手攔住了他,高聲對著楊猛的方向喊說:“猛哥,停手吧!虎毒不食子,你就放過最後一個孩子吧,小秀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楊猛在下風緩緩轉過頭來,抬頭看著眾人,雙手在胸前捧著睡熟了般的小秀,一言不發。高林嘆了口氣:“猛哥,一切都結束了。現在,蒙你曾叫我一聲兄弟,放開你和村里的恩恩怨怨,你把小秀交給我。” 村民們在低聲議論,楊猛一笑,慈祥地輕輕摸著閉著眼睛的小秀頭髮:“兄弟你說我是什麼樣的人?” 高林深吸了一口氣:“你,就是七子童謠裡的惡鬼,是一個迷失了自己,被惡鬼佔據了心靈的兇手。” 高林身後眾人轟的一下炸開了,楊猛苦澀一笑:“不錯,我也剛剛才知道,自己原來真的就是殺孩子們的兇手。” 村長憤怒地排開眾人,指著楊猛罵道:“楊猛,你這畜生,我早懷疑是你幹的。下了這樣的毒手居然還說什麼才知道自己是兇手,你簡直丟盡了你哥哥楊剛的臉。” 楊猛站在下口,看著眾人對自己唾罵,不說話,也不反駁,把小秀摟得更緊了。山民們群情憤湧,眼看就要衝上前去。 高林站到村長面前,反過來阻住眾人高叫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事情不全是你們想的這個樣子。”高林反手指著楊猛,“楊猛也有苦衷。事實上,你們看到的這個人,雖然是楊猛,但他的心,卻有一半是楊剛的心,受痛苦煎熬,變成惡鬼來復仇的楊剛的心。” 眾人安靜下來驚恐地看著高林,高林繼續說下去:“城市裡我們稱這種現象為人格分裂,也有人俗稱它為鬼上身。在五年前,楊猛逃出那個洞後,對楊剛的愧疚,在他的心裡就埋下了陰影。 “村長說的是對的,開始幾個孩子死亡的時間、地點、手法,都很明白地指向了楊猛。可是因為接下來的幾個孩子,比如死在山上的小四,墳場裡的晚晚,楊猛都和我們在一起,有著不在場的證據,所以我覺得錯怪了他。 “尤其是我,因為始終沒離開他,所以更成為他最好的擋箭牌。實際上我真應該相信村長說過的話:楊猛是山民的首領,完全可以命令一個聽話的山民協助他完成底下的殺人案。” 那這個人是誰呢?所有的人看向楊德,楊德跳了起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下不了那樣的手。” “夠了”,楊猛突然一聲大吼,“我已經承認,所有的惡事都是我做的!就是誰在我鬼迷心竅的時候被我逼著幫我動手,罪也在我身上,何必還要追查下去?所有的罪,讓我一個人頂。” 高林立刻說:“好,猛哥,你快把小秀交給我。我跟村長說,不管山民裡面還有誰被你逼成同謀,大家只要你一個人抵償。” 楊猛淒苦地笑了:“我殺了這麼多孩子,等我一死,還有誰放得過我的孩子?就算明里不下手,能保住他們暗裡不下手嗎?”高林一下噎住了。回頭看看被村里人死死摁住的楊晚晚的父親楊尚,楊小強的父親楊貴,楊小四的養父——沉默著的村長,還有楊小小的父親——如石頭般動也不動的山民楊平,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對楊猛承諾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 片刻後楊小栓的父親楊鋒站了出來:“楊猛,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今天你只要把活著的小栓還給我,我用命擔保,你走你的,小秀以後就是我的孩子,我把他和小栓一起養大。” 楊猛搖了搖頭:“楊鋒,不是我不想答應你,但我真的不知道小栓怎麼了!高先生說得對,我下手的時候,根本就是惡鬼附身,醒來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楊鋒盯著楊猛:“好,很好,楊猛,算你狠!我不管你什麼鬼附身,我少了一個兒子,你也要少一個親人!我以小栓的命發誓,不管今天誰救下小秀,小秀最後也逃不出我的手去。” 楊猛淡淡地說:“楊鋒,你就瘋吧。今天,我本來就沒有想把小秀交給你們。我和小秀一起走,到地下還是我照顧他。” 高林從山上向下風的楊猛望去,只覺得這個和自己一見如故的漢子,抱著自己的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默默看著無數恨不得把他拆皮剝骨的村民,背後是無盡咆哮的秋江,彷彿面對了全世界的威脅與孤獨。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居然是滿手血債窮凶極惡的殺人魔王。如果高林不是親眼目睹他布下樹間機關,親耳聽到他承認,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會是元兇。 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下他的血脈——楊小秀。可是,自己要如何說服身後的群眾,高林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後就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再過片刻,山民們就會衝過去,直接撕裂了這父子倆。 就在高林一籌莫展的時候,沉默的村長終於開口了:“楊猛,你要讓小秀好好地活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我以村長的身份擔保,小秀可以由你交給你最信任的人照顧,而且大家也絕對不會有誰向他索債……” 楊鋒怒說:“不可能,我不同意!大換大,小換小,一命換一命,這也是村里的規矩。” 村長突然怒吼道:“夠了,當年進洞的可是楊剛楊猛兩兄弟,不是你楊鋒!這些年,不要說楊猛,想起楊剛,我心裡又何嘗每天不在滴血!不錯,這幾年我是一直和楊猛做對頭,但看看楊猛這個樣子,問問自己的良心,難道我們不是不敢面對自己害死了楊剛的現實,而把責任都推在了楊猛身上? “其實,真正害死孩子的惡鬼,應該是當年建議挖開山洞的我們自己,是我們自己一手逼出了楊猛這個惡鬼!你、你、你……”村長指向身後的山民,“當年封洞的,沒有你們嗎?有沒有你楊鋒?” 村民們面有愧色,低下頭去。楊鋒張了張口,沒說出話,憤憤地退回了人群。村長繼續看著楊猛:“楊猛,我們可以放過小秀,但你自己應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楊猛的身體顫抖起來,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要我那樣,我不如去死了的干淨。” 村長搖搖頭:“如果你這樣一死了之,小秀也只好跟著你去死。相信我,猛子,我只能為你哥哥,為你做到這步了。你決定吧,是帶著小秀跳崖,還是,按山規封去七竅,選擇做鎮山生俑?” 高林不是很明白村長話裡的意思,但隱約感覺到這項山規一定是相當的殘忍,一時決定不了是不是該勸楊猛接受,但眼看楊猛帶著小秀跳崖又是萬萬不能的。正在猶豫,聽到楊猛高叫一聲:“好,你們讓高先生過來,只要你們答應讓他安全帶秀秀離開村里,我,聽你們的!” 高林周圍的人轟的一下炸開了鍋,楊德走上前一步,楊猛沉聲說:“你退後,我是說要高先生過來。” 楊德退了一步,所有人都看向高林,高林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村長攔了他一下:“高先生,你要是不想去……”高林推開村長的手,一直向下走去。 楊猛抱著小秀,看著高林,高林苦澀地問:“猛哥,是我指出了你,你怪不怪我?”楊猛搖搖頭,邊把小秀遞給高林邊說:“兄弟,一切都是命,我只謝謝你把我從一場噩夢里拉了出來,看在我叫你一聲兄弟的份上,你帶小秀走吧。” 高林邊接過昏睡中的小秀,邊說:“你放心,小秀以後就是我的孩子,他的命就是我的命。猛哥,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楊猛拍了拍高林肩膀:“好兄弟,我楊猛沒看錯人。我實話跟你說,當年從洞裡出來後,我就一直想解開這首童謠的謎,因為當年要是真的解開了這個謎,我哥就不會死。我想只有解開這個謎,我哥才能死得閉眼,他的靈魂才能得到安息,我心裡這個結才能解開。” 高林沉聲說:“所以,為了你哥哥死得閉眼,你就心安理得地下了手?難道你忘了他們只是無辜的孩子!” 楊猛露出了迷惘的神情:“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我對那首童謠太入迷了,開始村里只有七個孩子,而裡面又有小秀,所以我還能努力控制自己的瘋狂不去想像那首童謠的含義。但等楊小小出生以後,我發現不用傷害小秀就可以解開童謠之謎的時候,我的腦子裡,就一次次被那些可能解開謎底的血腥想法控制了。” 高林沉默了一會,問:“你動手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楊猛搖頭說:“不知道,我還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控制著自己的慾望,我以為自己能一直控制下去。但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從夢中驚醒,聽到哥哥在窗外低聲地說:'猛子,猛子,醒來吧,做你該做的事情,放我出來,放我出來啊。' “我跳起來追出門去,看到哥哥血肉模糊地站在被封的洞口,看著我。月光照著他的眼睛,那是死人才有的白色眼珠,冷冰冰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在責怪我,責怪我不該忘恩負義,瞻前顧後不敢下手,讓他的魂魄留在冰冷的洞窟中受苦……” 高林冷冷地說:“楊猛,你痴迷了。你對楊剛的愧疚已經蒙蔽了你的良心,讓你變成了不擇手段的惡魔。” 楊猛看著遠處低語:“不,不是入魔,那太真實了,不可能只是幻覺!那三天我感覺自己一半活在現實,一半活在夢裡。我不停地看到哥哥的身影在我身邊出現,於是我開始擔心小秀,決定下山,在山下又遇見了你。你救小小的時候,我好像看到當年哥哥在洞裡不顧一切地拖著我走,走啊走……我那時候就知道,你和哥哥一樣,是我可以相信的人。 “兄弟,和你追查兇手的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我的心裡也在慌張,好像在和你追踪另一個自己。我不敢承認,我不敢相信我將腦子裡的瘋狂想法終於在現實裡做了出來,我寧願相信是哥哥的鬼魂從洞中走了出來,做出了這一切事情。” 楊猛收回目光看著高林:“兄弟,你是什麼時候確定是我下的手?”高林嘆道:“也許你想不到,我親眼看到了你在樹間藏了蛛絲,殺害了小強。可惜你大腦那時候已經被你想像中的楊剛控制了,自己也沒注意。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其實殺人兇手就是你自己?” 楊猛最後看了一眼小秀:“在小強的頭落地的時候,你們都在註意小強的時候,我看到哥哥的鬼魂在你後面樹間一閃而沒,微笑著對我豎起了拳頭,這是我們從小的暗號。當我做好哥哥交代的事情的時候,他就會握起拳頭對我表示誇獎。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一切的惡事,居然都出自不受控制的我的手裡。所以,為了小秀不遭到村民的瘋狂報復,我跑上山,但卻不知道底下該怎麼辦,最後我用草藥熏倒了小秀,決定帶他一起離開,永遠地離開這片被我弄髒的山土。” 高林不知說什麼好,只聽楊猛一聲大喝:“冤有頭,債有主,兄弟,小秀就拜託你了。”楊猛一拱手隨即大踏步走上山路,很快被群湧的村民綁倒了。 高林看著楊猛雄岸的身體轟然跪倒,只覺得鼻子一酸,連忙仰起頭來,告訴自己不要為這個罪有應得的惡鬼流淚。 但淚水,還是從高林閉上的眼睛裡,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高林囑咐楊德把小秀安置好,隨眾人押著楊猛到了後山一個被巨石堆封的山洞前,楊猛一言不發跪倒。村長看著楊猛,接過村民遞過的一把尖刀,沉聲說:“楊猛,我最後問清楚,你是選死個痛快,還是按山規來做?” 楊猛不看村長,看向高林,微微一笑,再看向村民:“村有村法,山有山規。今天我楊猛罪孽深重,自願化俑守山鎮鬼,只求大家能遵守承諾,不要再為難小秀。” 楊猛最後看向村長:“進哥,以往恩怨,一筆勾銷。只求老祖宗那你幫我瞞好,讓老人家開開心心過了百歲,恕我不能去盡孝了!來世再見!” 村長楊進面沉如水,望向村民:“誰有意見現在提出,否則楊猛化俑之後,誰再對小秀有不良之心,就是與全村為敵,第二個人俑就是他!” 眾人一片沉默,村長擦了擦眼睛,說:“都沒有意見的話,五哥請你動手。” 站在村長身後那個年紀大的村民搖搖頭:“我做不來這事。” 村長看了看他,掉頭說:“楊鋒呢,楊鋒你來,就此了結你的心願。” 半晌有村民回答:“楊鋒早獨自一人下山了,沒跟過來。” 高林剛鬆了一口氣,突然人群裡有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做人俑,做人俑,好玩,好玩哦,我來,我來。” 高林的血往頭上湧了進去,這正是他噩夢中的聲音,那個醜惡的侏儒從人群裡興高采烈地擠了出來,手里高高搖晃一根尖細的錐子:“我來,我來,讓我來做。” 楊猛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村長盯著侏儒一會,低下頭去:“好,楊洞,也只有你這個瘋子最適合做這種事情了。” 高林想衝過去阻止,卻被楊平一把拉住:“高先生,為了我們的孩子能走得乾淨,為了小秀,你就不要管了。”高林的手抖了一抖,垂了下來。 周圍的人紛紛散開,瘋子楊洞圍著楊猛繞了幾圈,嘴裡念念有詞,一直湊到跪著的楊猛耳朵邊去,楊猛皺眉躲開侏儒在耳邊的毒咒,突然侏儒高叫一聲:“割你個死人耳,叫你聽不到水花花。”錐子一下紮到楊猛耳孔裡去。 楊猛大吼一聲,繩子啪啦一聲給掙斷開來。侏儒嚇得尖叫著逃回人群,楊猛喘息著沒有站起來,半晌嘶啞著喉嚨說:“楊洞,你,繼續。” 侏儒等半天看楊猛沒動靜,才敢上前把楊猛綁好,抖著手又把楊猛另一隻耳朵廢了,村長和幾個山民死勁地摁住高林,不讓他衝上去。 侏儒像孩子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開心無比地念出下一句:“削你個死人鼻,叫你聞不到肉香香。”一錐扎在楊猛鼻樑中間承香穴,高林心中大痛,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眼看楊猛就會這麼慢慢被人糟蹋,早知這樣,不如讓楊猛跳崖死得痛快。但那時自己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帶小秀一起死啊。 迷惘間楊洞又念了一句:“挖你個死人眼,叫你看不到天光光。”錐子一下紮進了楊猛的左眼,楊猛閉目朝天,一動不動,鮮血從耳孔眼孔和鼻樑上慢慢滴出來。 侏儒念道:“縫你個死人嘴,叫你說不了……”的時候錐子已經就要碰到楊猛右眼,高林突然覺得嘴上一鬆,捂著自己嘴的楊平怒吼衝了上去,一腳將侏儒踢得老遠,侏儒爬起來哇哇大叫躲進人群。 但在楊猛剛剛看到楊平衝出的瞬間,右眼也被侏儒廢了,楊平一拱手,對楊猛說:“猛哥,不管你聽到聽不到。我敬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雖然你今天做下這樣的惡事,說到底也是因為當年你們兄弟為了救大家埋下的根。論理,我不該怨你,但我孩子小小的仇,我這做爹的不能不報——卻也容不下畜生把你這樣作踐!最後這道封俑,我來。” 楊猛強忍著劇痛對楊平說:“平子,我求你今世恩怨今世了,血債不要算在小秀身上。要是心不甘情不願,最後一刀你來解恨吧,割了我的舌頭去。”楊猛昂天張口,楊平一跺腳,搶過村長手裡的刀,飛快地在楊猛嘴部到臉頰砍了一個大大的叉字,鮮血飛噴中楊平扔掉了刀,對村長吼說:“我這樣封俑行不行?留個記號來世好相見,不割舌頭容得大家下輩子再叫聲兄弟。” 高林這才明白,原來村規封俑就是活活奪去人的五官感覺,讓人從此生活在沒有感官的世界裡,遠遠超出了死亡的痛苦。正在愧疚中見村長一點頭:“行,開洞,放人。” 村民合力抬開巨石,村長解開楊猛的背後的繩子,將他扶到洞口,向前推了一把:“楊猛,底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楊猛蹣跚著走進無盡的黑暗,村長高叫:“封洞!”巨石轟然堆上,高林和十七條山民漢子哭跪在地,為這曾經的英雄,現在的罪人,永遠的兄弟送上最後一程。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