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薛定諤之貓1

第11章 第十一章雷子:大鳥的遺言

薛定諤之貓1 中雨 8507 2018-03-22
我們挎著槍和刺刀,沿著之前過來的路重新往回走。心裡不可能不害怕,但有些事情就算是害怕,也是要做的。就像我們每一個人,如果選擇不出來當兵,有可能在小日本的鐵蹄下倖存,過普通人的生活。但既然都選擇了當兵,本就應該把生命放到其次。當然,就算我們現在的身份只是一群在逃亡的戰俘,但仍然是中華民族的軍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四哥一直鎖著眉,一路上他沒有說話,大夥也都沒有問他接下來的打算,都知道他應該是在思考著什麼。估計隔那山坡不遠了,四哥便停下步子來,扭頭對我們說:“我先說說接下來的計劃吧!” 我一路上也尋思著要怎麼下去解救海波哥和大鳥,於是我出了一個很傻的主意:“四哥!我們耗到晚上再行動是不是好些?”

吳球接我話,說:“是啊!看晚上鬼子會不會又進去那口井裡,咱也好摸進去埋伏。” 四哥沖我倆瞪了一眼,說:“就算他們進去那井,會把海波和大鳥留在上面嗎?那明天還會把海波和大鳥帶上來嗎?再說了,咱早一點兒動作,海波和大鳥就還有生還的可能,多拖一分鐘,可能那一分鐘就是鬼子對他們扣動扳機的一分鐘!” 我和吳球都低下頭來。啞巴又拉四哥的手,在上面畫著。然後四哥對啞巴說:“其他事情我可以聽你的,帶兵打仗你還是聽我的吧!” 啞巴皺著眉,頓了一下,然後也點點頭。 四哥繼續說道:“鬼子把人的命看得也金貴,雖然沒事自己都要剖腹弄死自個兒,但命換命的生意,他們還是不願意做的。咱賤的就是這條命,反正幾年前咱就應該死在鬼子槍下,早死晚死都一個鳥樣。”

說到這裡,四哥的表情凝重起來,問我:“雷子,你怕死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點頭說:“怕!”緊接著我忙補上一句:“但四哥你有啥安排,安排就是了,怕歸怕,但要死也就那麼回事。” 四哥讚許地點點頭,繼續問道:“我記得你會說日本話吧?” 我說:“會一點兒,基本上能對話,寫和認日本字就馬虎一點兒。” 四哥說:“那就行了!雷子,你跟我一起下去,成不?” 我一愣,遲疑了起來。啞巴、吳球、死老頭和振振也愣住了,都一臉詫異地望著四哥。 四哥嘆了口氣,說道:“四哥沒啥能耐,只能靠賭了,看能不能換回海波和大鳥的命來。我和雷子下去,直接找鬼子要人,你們四個分四個不同的方向給我躲好,我一揮手,就一人給我瞄一個鬼子的腦袋開槍,別的時候你們的槍法怎麼樣我趙老四不知道,但今兒個都一定要給我往死裡瞄,力求我一揮手,起碼要有兩三個鬼子沒命。”

說到這兒,四哥扭頭問我:“雷子,你懂我的意思吧?咱就是開價找鬼子要人,不給就讓他們少幾個,退一萬步說,我和你陪著海波和大鳥死在下面,上面的啞巴他們總也要換回七八個腦袋來。” 振振插話道:“我沒問題,我之前在部隊經常被派去打埋伏的,長官那時候說還要送我去學狙擊來著。” 四哥點點頭,還是看著我。我見他眼神很堅定,反而不害怕了,衝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四哥扭頭看著啞巴,啞巴還是瞪著那大眼,一副天神一般的模樣。啞巴對著四哥伸手,四哥可能也以為啞巴又要畫幾個字吧,把手心朝上遞了過去,誰知道啞巴卻是狠狠地一把握住四哥的手,另一隻手在四哥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接著看著我。 我會意,也伸出一隻手,搭在他倆緊緊握著的手上。接著是振振、死老頭、吳球,我們六個人的手都握到了一起。

四哥的眼眶濕潤了,沉聲說道:“老子這一輩子,走到現在,唯一值得的就是有這麼些好兄弟,以前死在南京的我的那群兔崽子,也都是好樣的。現在身邊的你們,也個兒頂個兒的都是好樣的。” 吳球嘿嘿地笑,說:“四哥!剛剛你不是自己都說嗎?咱少耗一分鐘,海波和大鳥就多一分生機,上唄!” 說完吳球露出個赴死的表情,扛著槍,往旁邊走去。 四哥在後面吼上一句:“等會兒就在這棵歪脖子樹這裡會合!”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我趙老四和雷子還有命回來的話。” 說完,四哥對著啞巴、振振和死老頭挨個兒看了一眼,把槍遞給死老頭,朝著我一揮手:“走吧!雷子,咱下去!” 我跟著四哥朝前走去,啞巴他們也各自分開,往兩邊找隱蔽的地方去了。我在四哥背後,心裡反而不害怕了,換上一種大不了一死的心態。四哥勉強地笑著說:“雷子,你老家還有親人沒?”

我搖搖頭,說:“沒了!我剛到北平上學,家裡就被鬼子炸沒了。” 四哥沉默了,半晌說道:“我還有老婆和孩子,我哥應該現在帶著她們去了重慶,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的心也沉重起來,前面四哥的腰彎了下來,往地上趴去,我也忙趴了下來。四哥趴在那裡沒動,可能是想了些啥,接著站起來,說:“反正是賭一把,沒必要窩窩囊囊地爬下去。” 說完四哥把雙手舉了起來,直挺挺地往山坡下走了去。 我咬了咬牙,學著他的動作,也往下走去。 山坡下的鬼子還跟沒事人一樣,各自做著村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頂多走了有七八米,便有鬼子看到了我們,端起手裡的農具瞄准我們,張大嘴對著身邊的人吼著。 那三個老漢又出現了,見我們是舉著手往下走,其中一個老漢便揮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開槍。另外一個老漢對著他們說了些啥,自然咱無從知曉,只見十幾個鬼子,跟在那三個老漢背後,朝我們下坡的方向走了過來。其他鬼子則埋著頭,又繼續各自之前的掃地或忙活。

我和四哥高一腳低一腳地往下走,到離那群村民打扮的鬼子只有十幾米了,四哥便把手放了下來。再往前一點,那些鬼子便迎了上來,兩個塊頭大點兒的一把扭住我倆,往地上按,把我倆按到跪在地上。三個老漢便走到我們面前,我才看清這三個老漢只是打扮成老頭,實際上也就是四十出頭的精壯漢子。 四哥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便用生硬的日語對他們說道:“我們下來是要帶走我們那倆兄弟的。” 其中一個留著仁丹鬍子老漢打扮的鬼子冷笑了,用日語說道:“你們就是那幾個跑出來的戰俘吧?我們沒有一槍把你們斃了,你們還找我們談起條件來了。” 四哥抬手揮了一下,潛伏在山坡上的那兄弟也算爭氣,槍聲便在上方響起,只見三個鬼子立馬倒在了地上,有兩個是頭上中槍,另外一個是肩膀中槍。頭部中槍的那兩個應該是立即送了命,而肩膀中槍的那一位,卻只是摔倒在地上。

其他鬼子當場就慌了,舉起槍便對著四周瞄,可因為這村子是個盆地,槍聲響起的方向在這盆地裡聽來,只能感覺是在四周的山上,但掌握不准方向。有好多鬼子都蹲下了,對著四周胡亂地瞄。 按著我們倆的鬼子,兩槍托就砸到了我們臉上。我和四哥兩人立馬一頭一臉的血。四哥呸了一口到地上,仰起臉,挑釁地看著剛才說話的仁丹鬍子。仁丹鬍子一愣,那表情似乎也對四周埋伏的槍手有了一些顧忌。我瞅准這時機,繼續說道:“怎麼樣?咱只要帶走咱那兩個兄弟,否則,接下來槍響你們又要損失兩個人頭。” 仁丹鬍子臉色馬上變了,咬牙切齒地罵道:“八嘎!”罵完後舉起手裡的一支煙槍,便對著我的腦袋打了過來。 槍又響了,只響了一聲,沒有打中任何人,但那子彈應該是瞄著這仁丹鬍子的,子彈擦著他的腦袋打到了地上。仁丹鬍子忙停手,警覺地蹲下去,往四周急急忙忙地看。

仁丹鬍子身後的另外一個老漢打扮的矮個子伸手攔在仁丹鬍子面前,矮個子對著我們笑笑,用中文說道:“你們兩個也還真是條漢子,敢這麼送上門來,你們覺得,我們會放你們走嗎?” 我聽他的話裡似乎有讓步的意思,便扭頭看了一眼四哥,四哥也正看著我,朝我狠狠地點點頭。我感覺自個兒底氣又足了點兒,說:“都是一條命,咱下來也就想換回咱那倆弟兄,你們不肯的話也無所謂,我們一共四個人在你們手上,大不了四條命換你們四條,我們上面的兄弟們長點兒能耐的話,可能還不止換回四條,換八條,換十條也說不准!” 矮個子鬼子的眉頭皺了起來,往前跨了一步,蹲到我面前,惡狠狠地說:“你們就不怕死?” 我沉聲說道:“這個問題應該是我要問你們的吧?”

我話音剛落,一直被按著跪地的四哥“呼”地一下蹦了起來,手裡握著我們在戰俘營為了逃跑而磨好的那柄才一根手指長的尖石子。四哥一把抱住了那矮個子鬼子,用尖石子比在了那矮個子鬼子脖子上。應該是用了不小的力氣,矮個子鬼子脖子上當即就掛了紅。 周圍的鬼子一哄而上,抬起手裡的槍,把我們團團圍住,按著我的那鬼子,也一把鉗住了我脖子,一把鋒利的匕首比在了我的脖子上。 四哥滿臉是血,那模樣著實猙獰,他像個鬼魅般獰笑著,大聲地對我吼道:“雷子!被人比著脖子,你怕嗎?” 我一股子豪氣也湧了上來,對著四哥哈哈地笑,身子用力地往上挺,跟著他吼道:“我怕球啊?我怕小鬼子咬死我?” 被四哥比著脖子的矮鬼子臉色就變了,其他鬼子也跟著緊張起來。仁丹鬍子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手槍,對著四哥,用日語罵道:“你他媽的趕緊把人鬆開!”

我用中國話回敬了一句:“松你媽的毛啊!” 說完我把手對著上方一揮,只聽見又是槍聲響起,這次是四支槍同時響了,四個鬼子倒地。 四哥更加狂妄起來,大聲地對著四周的山上吼道:“兄弟們都是好樣的!”說完比著那矮鬼子的石子更加用力了,被他掐著的那鬼子雙腿直瞪,脖子上的血緩緩地流了下來。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第三個老漢打扮的鬼子走上前,張嘴也是中文,但有些生硬:“你們支那人,太天真地干活,我們皇軍,是不會低頭的。” 說到這兒,天空中轟隆隆的響聲,又遠遠地傳了過來。剛說話的鬼子臉色馬上變了,而被四哥比著脖子的矮鬼子急急忙忙地用日語對著他說道:“答應他們,放人,讓他們立刻走。” 仁丹鬍子和說生硬中文的鬼子似乎對這矮鬼子很敬畏,見他這麼一說,似乎也都意識到了什麼,扭頭揮手叫了身邊倆鬼子過去,在那倆鬼子耳邊唧唧喳喳地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倆鬼子扭頭朝兩個不同的房子去了。 我和四哥頓時意識到,鬼子似乎有點兒害怕天上的飛機,我心裡尋思著,難道這些鬼子害怕上面的飛機發現他們的身份不成? 飛機聲轟隆了一會兒,卻沒有靠近,可能是往其他地方去了。我和四哥對著這十幾個鬼子,以及地上四五具屍體,就那麼耗著,誰都沒有說話。突然,遠處大鳥的慘叫聲傳了過來。我和四哥都不約而同地往那邊望去,同時,山坡上又傳來一聲槍響,只見四哥背後一個手裡舉著一把刺刀的鬼子,身體緩緩地往後倒去。 我立馬出了一身冷汗,四哥可能也意識到剛才的危險,架著那矮鬼子往後移去,移到了旁邊一棟房子前,背靠著那房子。掐著我的那鬼子可能也有點兒走神,我一低頭,對著他掐我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然後飛快地掙脫了他,往四哥身邊衝去。可能是被我咬的鬼子在我身後舉起了槍,只聽四哥比著的那鬼子吼了一聲:“住手!” 我順利地和四哥肩並肩地在房子邊上靠上了,四哥關切地望了我一眼,我也點點頭,手便往那矮鬼子身上摸,在他腰上果然摸出了一把手槍來。我拿起手槍,對著面前圍著的十幾個鬼子,感覺背上全是汗。 遠處推扯聲越來越近了,只見大鳥和海波哥兩人被倆鬼子拖了過來。 海波哥依然是半邊身子的血,但應該沒打中要害,看那神色似乎沒啥大礙。之前我們看到的並沒有受傷的大鳥,這會兒卻臉色蒼白。只見他左腳腳踝處全部是血,還有血在不斷地流出來,一路上都是他的血,淌了一地。 鬼子把他倆連拉帶扯地推到我們面前,四哥臉色很難看,應該和我一樣是看著他們的傷勢揪心地疼。四哥衝著那仁丹鬍子惡狠狠地罵道:“鬆開他倆啊!” 仁丹鬍子一愣,應該是沒聽懂吧,我又用日語重複了一遍。仁丹鬍子很不服氣的樣子,卻又很無奈,示意押著海波和大鳥的鬼子兵鬆開了綁在身上的繩子。 海波哥鬆綁後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扶身邊的大鳥,大鳥咬著牙,搭在了海波哥的肩膀上。四哥著急地問了一句:“鳥啊!沒事吧!” 大鳥哼哼了一句,聲音不大,也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四哥扭頭過來對我說道:“雷子,你帶著他們先上去。” 我點點頭,走到大鳥身邊,和海波哥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大鳥,往山坡上走去。四哥在我們身後,還是用石子比著那矮鬼子,警惕地瞪著面前的鬼子兵,緩緩地往後退著。 這時,那矮鬼子說話了:“人我們也放了,你也要放了我吧?” 四哥沉聲說道:“勞駕你要送我們一程了!” 矮鬼子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們大日本皇軍不像你們支那人,我們答應了的事就一定做到,怎麼了?害怕我們皇軍在你們背後開槍?” 四哥被他這簡單的激將法給套上了,還真的把這矮鬼子一推,說:“老子就放開你,你們能怎麼樣?” 我連忙扭頭,預感到四哥這個動作是極度不明智的。可四哥卻依然背對著我們,只見他對著鬼子,挺直著腰桿,惡狠狠地吼道:“來啊!朝爺爺胸口開槍就是了,反正只是換嘛!看誰的命更加不值錢!” 有幾個鬼子憤怒了,把手裡的莊稼什兒模樣的槍舉了起來,矮個子鬼子對他們揮揮手,用日語說道:“放他們走!” 說完矮鬼子又扭過頭來,對四哥說:“你們是條漢子,我們大日本皇軍也看得起有血性的男人。但你們後有追兵,再加上我們也會馬上派人去圍捕你們。奉勸你們跑回林子後,趕緊往遠處跑,命雖然不值錢,但有總比沒有強。” 說完矮鬼子一扭頭,招手要身後的人往村子裡走去。 四哥轉過身來,對著我們仨笑了,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大鳥低聲地說道:“咱真就這麼走嗎?小鬼子在咱背後開槍怎麼辦?” 四哥表情還是很輕鬆的模樣,但聲音卻壓得很低:“趕緊走唄!鬼子現在還有點兒顧忌,要不怎麼會放我們走!” 說完四哥一把扶住海波,我則攙著大鳥,四個人朝著山坡上走去。 那一路感覺走了有好幾個小時,我本來想要加快步子,可身邊的四哥好像是故意的,扶著海波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我在心裡罵自個兒就這麼點兒出息,剛才那麼大的風浪也經歷了,現在離生路只有這麼幾十米了,還露個窩囊模樣給小鬼子看啥笑話呢?想到這兒,我也刻意地挺直腰板,攙著大鳥不緊不慢地往上爬去。 鬼子果然沒有在背後開槍,當然,後背涼颼颼的應該是一干小鬼子在背後咬牙切齒注視的目光,心裡很是痛快。摸到了上坡,四哥扭頭往下看了看,然後沉聲說道:“好了,看不到咱了!雷子,你背上大鳥,我背著海波哥,我們趕緊往那歪脖子樹撤。” 海波哥一揮手,說:“我沒事!老四,你背著大鳥吧!雷子那小身板我看夠戧。”說完海波哥把雙臂甩了甩,說:“我那槍傷應該只是打到了肉,沒有傷筋動骨,只是有點兒疼而已。” 四哥點點頭,在大鳥面前彎下腰來。大鳥臉色蒼白,對著四哥說:“四哥!我欠你一條命。” 四哥笑罵道:“少他媽的娘們儿一樣,快點兒上來!” 說完四哥背上大鳥,我還對海波哥做了個要扶他的手勢,海波哥把我的手推開,說:“我沒事!雷子,你也是好樣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接著我們四個人朝著和啞巴他們約定好的歪脖子樹急匆匆地跑去。 我們到那樹下時,啞巴和振振已經在那裡等著我們。接到我們,啞巴和振振狠狠地上前,和我們挨個兒抱了一下,並重重地拍打著我們的背。緊接著吳球和死老頭也氣喘吁籲地跑了過來。見大夥都安全地會合了,哥兒幾個都很是開心,死老頭低著頭往大鳥腿上的傷口看了看,說:“鳥啊!小鬼子這是對你下毒手了!你的腳筋給完全割斷了。” 大鳥點點頭,趴在四哥背上沒有吱聲。四哥對著啞巴和振振說:“你倆在後面墊墊底,看鬼子有沒有追過來,他們廢了大鳥,就是想我們跑得慢點兒,他們好追過來。得!我們帶著這倆有傷的先往前面趕。” 啞巴和振振點點頭,四下看了看,往兩棵相隔不遠的樹爬了上去。 我們六個人隨便找了個方向甩開步子就跑上了。跑了有兩三里地,吳球主動提出來要給四哥換換手,他也背著大鳥跑了一會兒。看著吳球也氣喘吁籲的,我便也攔住吳球,說:“換我來吧!” 大鳥在吳球背上低聲說道:“把我扔下吧!你們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去,不用管我了。” 四哥罵道:“你少在這裡廢話,服從安排就是了!” 我沒有插嘴,直接從吳球身上把大鳥接上了背。 死老頭始終走在最後,老傢伙有點兒心機,一路上都在刻意地把大鳥滴在地上的血,用旁邊的枯草蓋住,或踢一些泥遮上。大鳥的傷口處也被他扯了條布纏起來。 吳球鬆開了大鳥,卻沒有立馬跟上,在那裡喘氣,罵道:“娘的關在遠山這幾年,身體是真的大不如從前了!” 我背上的大鳥也吭聲了,聲音很微弱:“球哥,你把槍給我背會兒吧!我都好多年沒背過槍了,如果等會兒我死了,起碼是握著槍死的,也不窩囊。” 吳球罵道:“少在這說胡話,有你球哥在,就有你大鳥在。”說到這兒吳球又頓了頓:“再說還有四哥和海波哥都在呢!” 說歸說,吳球還是把背上的槍摘了下來,遞給大鳥。大鳥在我背上接了槍,單肩挎著,低頭在我耳邊說道:“雷子哥!你說我是個好兵嗎?” 我咬著牙盡量跟著前面不時回頭的四哥和海波哥,沉聲說道:“咱都是好兵,沒有誰不是好兵。” 大鳥笑了,笑的時候吹出的氣在我耳邊過去,暖暖的。大鳥繼續聲音微弱地說道:“雷子哥,我其實沒有和你們說過,我是在戰場上自個兒犯慫,我們連的戰友都死光了,就我窩在戰壕里不敢開槍,自己投降的。我們連長那時候罵我是個軟蛋,我還不服氣,其實我他媽的就是個軟蛋,老是拖弟兄們的後腿。” 我罵道:“大鳥!你個王八蛋少在那兒胡言亂語了,你誰的後腿都沒拖,你是好樣的!” 大鳥沒有回話,我自然也沒有多想啥,繼續往前跑著。過了一會兒,大鳥冷不丁兒地貼到我耳邊,聲音卻不是之前那麼半死不活的,反而是刻意地壓低著聲音說道:“雷子哥,留心我們中間有日本人!” 我愣住了,一下站住。大鳥卻動了起來,只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在我耳邊響起。前面的四哥、海波以及後面的吳球、死老頭都一起停下來,朝我和大鳥望過來。大鳥身子一軟,重重的一個腦袋軟綿綿地往我肩上搭了下來。 四哥和海波哥異口同聲地低吼道:“大鳥!”我整個身子一涼,接受大鳥最後一句話給我震撼的同時,接著接受的是大鳥走了這個事實。 弟兄們七手八腳地把大鳥從我背上抬了下來,大鳥手裡的那杆槍掉落到了地上,槍口還冒著煙。大鳥脖子上一個黑糊糊的洞,正如泉湧般地往外冒著血。大鳥的表情卻是微笑著的,目光呆滯地望著面前蹲了一地的哥兒幾個。嘴巴抖動著,似乎是要說什麼。我把耳朵貼到他嘴邊,大鳥輕聲地說道:“我不是大伙的累贅了。” 說完頭一歪,斷了氣。 大鳥的大名叫宋勝利,四川兵,徐州會戰被俘的。他這個小名的由來是因為他那玩意兒很大,可惜的是被抓壯丁抓進部隊時,他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娃,而後一直到死,他那不小的玩意兒也沒有哪個大姑娘看到過。 徐州會戰,拉開帷幕的第一場有些滑稽:時任山東主席兼第三集團軍總司令的韓復榘愚昧地認為,和小鬼子打仗不可能有勝算。於是,韓復榘被軍法處置了,但緊接著開始的,也就是韓復榘所認為的沒有勝算的徐州會戰。這也是中國軍隊和日軍的大決戰。 我們六萬多的中華好兒郎,六萬多的熱血英魂,在那如絞肉機般的徐州附近的戰場上灰飛煙滅。大鳥所在的川軍王銘章部,於1938年3月16日奉命死守滕縣。王銘章將軍接到命令後,昭告全城官兵:“決心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與存,城亡與亡。”他還命令將南北城門堵死,東西城門暫留交通道路,隨時準備封閉。師部和直屬部隊也由西關移進城內,壓根兒就沒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來。 日軍自3月16日清晨開始,持續砲擊兩個小時,十時左右炮聲停了下來,沉寂了約三十分鐘,突然密集的砲火猛轟南部城牆,炸開了十幾米寬的一個缺口。日軍集中數十挺機槍對準缺口掃射,以掩護步兵進攻。守軍官兵毫不畏懼,沉著應戰,隱蔽在缺口兩側,當鬼子兵大約五六十人進到跟前正準備要向缺口衝鋒時,四川漢子們大吼著如天神般跳出來,猛投手榴彈,將近身的鬼子兵們全部殲滅。擔負這十幾米缺口段守備的連隊,接連打退日軍三次沖鋒,全連幾乎沒剩下一個完整的,由預備隊替換下來。下午二時,鬼子再向東關東北角猛攻;五時,又猛攻東關門,均被守城部隊擊退。日軍遺屍累累,守軍亦傷亡慘重。當晚,戰鬥停止。 日軍在滕縣碰上硬釘子,感覺有些出乎意料,當晚便調集精銳部隊,配屬幾十輛裝甲戰車和大量砲兵,次日清晨六時,便集中砲兵火力,猛烈射擊滕縣城區,黑壓壓的二十餘架飛機也瘋狂投彈掃射,整個滕縣硝煙瀰漫,房倒屋塌,頓成一片火海。兩個多小時的轟炸之後,日軍開始向城東進攻,以十幾輛坦克為先導,掩護步兵從東牆的缺口衝鋒。東關守軍冒著敵人的砲火,在近距離與敵展開殊死搏鬥,傷亡慘重。另一部日軍向被轟塌的東南角城牆進攻,駐守的川軍一個連,用集束手榴彈炸毀敵戰車兩輛,在敵密集火力射擊下,一百多號人也一個不剩。 此時,王銘章將軍急電孫震:“敵以炮火猛轟我城內及東南角城牆,東關附近又被沖毀數段,敵兵登城,經我反擊,斃敵無數,已將其擊退,若友軍深夜無消息,則孤城危矣。”可是,王銘章將軍沒想到的是,奉命救援的共軍二十二集團軍,和攻藤縣的日軍剛交上火,便靈活地退到了外圍,明哲保身。 3月17日,王銘章將軍見援軍無望,給孫震最後的電報,只寫了八個字:“決心死拼,以報國家!” 大鳥那個連隊,一百三十號人,一百三十個四川漢子,唯一活下來的就只有大鳥。 大鳥當時還只是個娃娃兵,才十六歲,到他在遠山這林子裡自殺時,也才剛滿二十。二十歲,在和平年代正是荳蔻年華,或者大鳥會是個憨厚的莊稼漢,二十歲這年正好娶了一門媳婦,媳婦大胳膊大臀的,急急忙忙地在炕上為大鳥張羅生幾個娃;又或者大鳥會是個傻傻的大學生,滿腦子國家要興邦,先要科學技術跟得上西方大國;再或者大鳥也會當兵,扛著槍,駐守在國家的邊關。 很可惜的是,大鳥出生在那混亂的年代,無法享受普通人應該有的一切,吸完大鼻涕,便要在猙獰的戰爭中,雙腿發抖地面對著血肉橫飛的現實。 不管大鳥以前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連長嘴邊的軟蛋,但在我心中,在我們心中,他依然是好樣的,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並且,我相信,他那已經化為一縷英魂的連長,當年罵大鳥是個軟蛋時,應該也只是叼著個煙卷,咧著大嘴呵呵笑著罵的。因為,大鳥所承受的命運,本就不是他這個年齡應該承受的……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