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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邵德:不存在的戰俘營

薛定諤之貓1 中雨 8522 2018-03-22
戰俘營發生以陳海波、趙老四為首的八個戰俘逃亡事件前三個月,我才從陸伯伯的剿匪大隊調過來。陸伯伯的意思是讓我在戰俘營干個半年一年,也算跟日軍軍部的機密項目挨個邊,以後方便往上提拔。我當時比較納悶,從戰爭爆發至今,壓根兒就沒聽說過有關押中國戰俘的符合國際條例的戰俘營,中國士兵被俘後不是被這些小鬼子給屠殺了,便是送去做苦力被活活折磨死。就算有些外界知道的所謂的集中營,也不過是一干折磨戰俘做苦力的工地與礦洞。現在冷不丁說有個戰俘營要調我過去,讓我摸不著頭腦。也就是說,這是在整個中日戰爭中,無人知曉,也沒有對外公開的地方。 但畢竟是軍人,無論是以前在大帥手下也好,還是現在在汪主席手下也好。我——畢竟只是個無父無母,由陸伯伯一手帶大的屬於軍隊的孩子。無條件地服從,就是我最需要遵守的原則。於是,我繼續披著這身連自己也噁心與瞧不起的所謂的皇協軍軍裝,來到遠山戰俘營任這個加強連連長的職務。讓我沒想到的是,這趟過來,我的人生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歷的也都是一些在常人眼裡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甚至於,這個世界還是否有我——邵德這個人,我自己都不能確定了。

遠山戰俘營一共關押了七八百個中國戰俘,都是從各地戰場上被俘後運送過來的。比較奇怪的有兩點:第一個奇怪的是送來的戰俘都塊頭不小,並且戰俘營伙食啥的不說很好吧,總也管戰俘們吃飽,還不用勞動,好像是給大夥養膘。而看守這七八百人的,是我們皇協軍的一個五百人的加強連和小日本一支一百五十人滿編制的小隊,基本上可以達到一個人看守一個戰俘的配置。而第二個奇怪的就是每隔幾個月,便過來兩個小隊的鬼子,開著大車,送來兩三百個新的戰俘,又接走同樣數量的人。也從來不對駐守在遠山的我們這一干中國士兵解釋,讓人覺得很是詭異。 和我住一個軍官宿舍的是翻譯官金爺,戴個小眼鏡,喜歡瞇著眼看人,過來沒幾天就和我很熟了。有個晚上金爺弄了點兒小酒,說要給我說說這戰俘營的內幕,聊聊戰俘營裡那群不和我們來往的鬼子兵的事。二兩白酒下肚,老爺子明顯有點兒高了,瞇著眼問我:“邵德,像你小子一個上尉軍官來咱這兒當個連長,估計是以後還要繼續往上升的吧?”

我嘿嘿笑,沒有回答。金爺便莫測高深地笑笑,說:“也好啊也好!這鬼地方雖然悶,但也清閒,在這兒混段日子再上調也好,總比很多兄弟被拉去前線和咱自己中國人打仗好!起碼不用沾自己同胞的血啊!” 我搖搖頭說:“在這兒看守著這些戰俘,都是自己同胞,每天看著他們活得像狗一樣,還不是一樣地難受。” 金爺嘆嘆氣,說:“那倒也是!但總之心安一點兒吧。咱這些皇協軍,說得好聽點兒是大東亞共榮圈的衛士,說白了不就是小日本的走狗?唉!這年月啊,什麼人都難。所以我還時不時地想,老子當年跟著楊建他們跑了,現在還說不准活得能有點兒尊嚴。” “跟楊建他們跑?什麼意思?” 金爺見我一臉的疑問,便嘿嘿地笑道:“想听故事啊?上煙上火,金爺我今晚難得開心,給你說說咱戰俘營唯一的一件大事。”

我呵呵笑著給金爺把煙點上,金爺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給我說起遠山戰俘營三年前發生的故事來: 當時是1938年初秋吧。前晚的一場暴雨,把戰俘營外的鐵絲網沖倒一片。日軍小隊的坂田少佐便要咱皇協軍派了三四個士兵,押了七八個戰俘出去維修。 十幾個人開了部卡車出去不久,天便又暗了下來,又是一場暴雨來了。一干小日本便都窩進了營房,我們一群皇協軍看守也把戰俘都早早地趕去了號房,留幾個站崗的外面守著,躲在營房裡賭起錢來。 一直到晚上,還不見出去的看守和戰俘回來。坂田便帶了七八個日本兵,再讓當時咱皇協軍連的連長楊建帶了一二十個弟兄,開車出了戰俘營,說要過去看看情況。畢竟那天一整天都下著黑糊糊的大雨,遠遠地瞅不清楚鐵絲網那邊的情況。

可誰知道到了那現場,發現地上倒了幾個皇協軍士兵的屍體,血水都被雨絲沖得快沒了,戰俘都沒了踪影。坂田站在大雨裡哇哇地亂叫,楊建低著頭跟著淋雨,還被惱羞成怒的坂田給扇了個耳光,然後坂田指著車輪駛向的遠山,要楊建當場帶著那一二十個士兵,去追捕沒了踪影的戰俘。 據說楊建也是條漢子,衝著坂田鼓著大眼珠子,似乎要發火了。金爺當時也在場,忙擋在楊建面前沒讓坂田看見他那熊樣。然後楊建扭頭一揮手,衝著那一二十個弟兄吼了一聲:“走!兄弟們跟我進山抓人去!” 說完便一低頭,往遠山里走了去。一干弟兄也都覺得憋屈,再說楊建一向對弟兄們都不錯,便也都沒說什麼,一聲不吭地頂著雨,跟著楊建往遠山里去了。 那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弟兄們都在營地裡嘀咕著楊建和那些個兄弟這趟差事夠辛苦的。到第四天大早,雨住了,坂田又拉了兩車兵往遠山方向開去,在山腳下找到了被戰俘開走的卡車,在山上又撿回了一個已經昏迷的皇協軍士兵和一具楊建帶出去的士兵屍體。

據說那沒死的士兵當場就被坂田帶回營地審問,最後那士兵從坂田手裡放出來,卻成了個傻子,問什麼都是咧嘴呵呵笑。小日本帶的話來說是:這小兵不願意跟著楊建叛逃,被楊建打成白痴的。實際上是什麼真相都不得而知了。 逃跑的戰俘和楊建帶的追捕隊伍,也在那天后再也沒有了踪影。小日本也好像壓根兒沒這事一樣,對外說是戰俘暴動,楊建和一二十個看守殉職,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了。好像那些人進了遠山里,就完全與他們無關了一般。 聽完後,覺得這只是一個缺胳膊斷腿的故事,有首無尾的那種感覺。金爺說完也累了,趴在床上呼呼地睡去。而我卻被這老鬼吊起了胃口,為那三年前的戰俘逃亡,以及緊跟著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楊建帶的一干兄弟的故事,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便扯著金爺問:“不是說當時有個兄弟沒死嗎?那人呢?” 金爺估摸著那一會兒還沒睡清醒過來,扭頭白了我一眼:“當時是沒死啊!就現在開水房那天天坐門口傻樂著的那位,弟兄們說也是自己的手足,咱在這兒多久,就養他多久得了。” 這無頭無尾的故事便似乎在金爺這裡告了一段落。之後那些天我忙著接手分管的戰俘營工作,就沒有多想這事。一直到有一天,去開水房那邊提開水,在門口還真遇到個坐著條板凳對著天呵呵笑的漢子。那一會兒我便來了好奇,上前問他:“你是咱這兒以前的看守嗎?” 傻子扭頭過來看我,頓住笑容,沒有任何表情地瞪著我。我尋思著這到底是個傻子,問他也不會有結果的。正準備進開水房,誰知道傻子在背後突然大聲地吼道:“九日……九日……”

我被嚇了一跳,轉過身又看他,只見傻子伸出手來指著我,嘴唇哆嗦著:“曹正……曹正……別殺我……” 說完這話,傻子便扯開腿,往遠處跑了去。 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進了鍋爐房。 誰是曹正?九日又是什麼意思?在那個下午兩個問題在我腦海裡來去地晃悠。到晚飯時間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叼著煙跑去找正在值班的金爺打聽。 金爺聽我說了傻子中午的反應,便拍拍頭:“曹正……這名字好熟啊!讓我想想……” 我期待地盯著老爺子的思想放飛,半晌,金爺一拍大腿:“想起來了,三年前跑了的戰俘裡有一個叫曹正,對!就是有個叫曹正的。” 我更加摸不著頭腦了:“那九日是什麼意思呢?” “九日?”金爺吐了口渾濁的香煙,“九日我倒真不知道是什麼了?邵長官,你真想打聽這幾年前的破事,你去找找當時的檔案吧!那上面應該都還有吧!”

“啥?檔案?難不成咱戰俘營那所謂的檔案館還真有些資料在裡面不成?”我當時一聽金爺說還能找到那事件的相關資料,馬上覺得那三年前的事的背後肯定真有蹊蹺。 誰知道金爺呵呵地笑了,說:“邵長官,你激動個啥,進咱遠山戰俘營的每個戰俘都有一份檔案在檔案館備案,包括我們這些皇協軍的兄弟也都有資料備份在那裡!你以為只有你進到遠山來才照了相啊?大夥都照了的。” 我從金爺那裡出來,便直接去了之前一直沒去過的檔案室。要知道在遠山這破地方,本來就相當無聊,能因為這已經過去了一些年份的事撥弄起好奇來,似乎也是種尋根問底的樂子吧。 管檔案的是一個比金爺還要年長的朝鮮老頭,大家都叫他李伯,歸小日本他們直接管,一口東北腔的中文說得也還流利。見我一個中國人過來打聽逃走的戰俘和楊建他們的資料,老頭便歪著頭對我說:“這些東西可不能隨便拿出來的,你誰啊?剛調過來的吧!”

說到這兒他衝著我的肩章瞅了瞅,語氣緩和了一點兒:“都是陳年舊賬了,翻來看啥呢?就是場暴動,帶頭逃跑的戰俘叫鄭大兵,那畜生下手還真狠,搶了幾個兄弟的槍,最後弄死了咱幾十個兄弟。” 我尋思著這李伯可能也是早就被告知那戰俘逃跑事件務必要狠狠壓著的,而我不過是機緣巧合陪金爺喝酒喝高了才有機會聽到。但我想著既然來了,也不想空手回去,便給李伯遞了支煙,說:“李伯,我是新調來的邵德,那案子的實情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想看看當時跑了的那幾個犯人的情況,好在以後的工作中引起點兒警惕。” 李伯接了煙,呵呵地笑,說:“原來是新調來的邵長官哦!嗨!你早說啊!得!你等等,我拿給你瞅瞅,不過不能帶走,你在這看看就是了,正好我要出去打飯,你幫我看會兒門咯。”

說完李伯便進去折騰了幾分鐘,拿出個檔案袋給我,自己端著個飯盒屁顛屁顛地往食堂去了。 我一圈一圈地、緩緩地解著檔案袋上繫著的細繩子,那過程好像有預感一般,這解開的將是會改變我這人生命運的物證,心情很離奇地沉重了起來。 檔案袋裡只有八個犯人的資料,都是用日語記錄的,我的日語水平也還行,基本上能看懂。第一張就是戰俘鄭大兵——一個凶神惡煞的光頭,臉上滿是橫肉,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裡。鼻頭往下勾著,和他很是煞氣的容貌很不相稱。檔案上記載著他被俘時是國民黨少尉軍官。出事時才進來兩個月。 我心裡很是惶惶不安,繼續翻著其他幾個犯人的資料。當然,也沒細看,就是刻意地尋找曹正和有關九日的信息。果然,曹正的資料被我翻了出來。照片上是個陰著眼睛的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小伙,大大的眼睛,有點兒眼袋,應該是平時要戴眼鏡的,所以拍照時才瞇著眼。神情看起來卻也還算挺斯文的模樣,唯一和那五官的斯文不相搭配的是眉毛很粗。同樣地,我的眉毛也很粗,之前在軍校學習的犯罪人類學裡認為眉濃的脾氣大,易衝動。所以這小伙應該和我一樣,發起火來有點兒犯倔。 想到此,我便自顧自地笑了笑,傻子把我認成曹正,這也實在差得太遠了吧,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你要說把我和鄭大兵給看混還有點兒可能,都是這種粗獷模樣,和這白淨斯文的曹正看混,倒還真不應該。 繼續翻了翻,也沒看出什麼貓膩來,畢竟戰俘檔案也就一張相片和一些簡單的個人資料而已。我抬起頭來,瞅瞅天,覺得自己似乎也挺無聊的,便把手裡這些玩意兒規整了一下,往檔案袋裡放。也許是機緣吧,曹正的那張戰俘資料額外地伸出來一截,我隨意地把那一頁往外拖了拖,再往裡塞的瞬間,冷不丁看到曹正的出生日期上幾個熟悉的數字。 我連忙把那一頁重新拿出來,只見那頁上顯示的出生年月日——19141011,和我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說,三年前這小子也就二十四歲。我看著微微笑了笑,把捲宗重新整理好,放到了李伯的書桌上,點了支煙,等著李伯回來。 我坐在那里胡亂地想了想,覺得我和曹正就出生年月日是一樣的,難道這在臉上還能看出來不成?能讓傻子把我看成是逃走的戰俘曹正? 也就看了那檔案後沒過幾天,戰俘裡就發生了四號房以陳海波、趙老四為首的八個人越獄事件。 出事的前一天,陸伯伯跟著日軍軍部的幾個大佐來了趟遠山戰俘營。陸伯伯私底下和我說,其實他現在已經是皇協軍高級軍官了,不需要跟著他們這些小日本到處亂跑,來遠山就是來看看我怎麼樣。 我問了姜阿姨身體好不好,還有陸旭現在怎麼樣。陸旭是陸伯伯的兒子,和我一起長大的。只是他很早就離開了東北,跟著陸伯伯以前一個北洋政府時的兄弟混商界了,據說有點兒身家。 陸伯伯呵呵笑著說:“都好都好!只是你姜阿姨老惦記著你這事,春梅那次車禍後都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你就為啥還不找一個呢?你姜阿姨埋怨我,讓你到這鬼地方來待著,想要給你介紹個好對像都沒機會。” 說到這裡,陸伯伯拍拍我肩膀:“邵德!總之在這兒陸伯伯最多讓你待一年半就調回瀋陽,你自己機靈點兒,立個功最好。” 然後,陸伯伯拿出一支鋼筆遞給我:“這個是陸旭要我給你帶過來的,據說是俄國人用合金做的,寫字好用都只是其次。”說完陸伯伯把筆套抽開,指著筆尖說:“關鍵就是這筆尖,嘿嘿!別看這麼不起眼,傳說中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利器,也就這麼個樣。”說完陸伯伯便四處看了看,瞅著旁邊的風扇,把筆尖伸了進去,對著那鐵的扇葉邊上輕輕一劃,扇葉竟直接斷了。 我接過陸旭捎過來的這不知道是否貴重但著實實用的禮物。當晚,陸伯伯就走了,而第二天上午戰俘營里便出事了。 上午九點左右,有二十個戰俘被挑出來,由四個鬼子兵、四個皇協軍看守帶著去戰俘營外搬一些發過來的物資。也不知道是誰安排的,四號房的八個戰俘都被挑了過去。然後到我們跟著坂田少佐趕到現場時,只有兩個鬼子兵還一身是血地用槍比著蹲一地的十幾個戰俘,其他四個看守和兩個鬼子兵卻都已經倒在血泊裡了。 據那兩個沒死的鬼子兵說,當時是四號房的兩個戰俘因為喝水的事打了起來,另兩個鬼子舉著槍托就上去了,現場其他犯人也都盯著看熱鬧,包括其他幾個看守也都把視線移了過去。誰知道四號房另外的六個戰俘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幾個看守身邊,在同一瞬間襲擊了沒有防備的鬼子和皇協軍看守,並且都是下的狠手,當場就用石頭和自製的凶器弄死了六個人,然後扯著腿便往山上跑。沒有死的兩個鬼子當時也傷得不輕,對著逃跑的幾個人放了幾槍,看見這邊剩下的戰俘又騷動起來,便只能先把槍口對著這十幾個戰俘,先穩住再說。 於是,四號房的八個犯人成功地逃離了戰俘營,狂奔而去,消失在遠山山脈中。 坂田當時就急眼了,當場指示把受傷的日本兵送走,然後點兵點將般地指著在場的四個日本軍官和我們一個排的皇協軍士兵,用日語說:“你們四個,帶這十幾個支那人現在就直接往山上追,趁著還不久,看能不能給逮回來。我中午會再安排第二批追捕的隊伍,到時候你們看有沒有機會聯繫上。” 頓了頓,坂田扭頭看看我,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邵長官,你的也上去吧,帶個隊!畢竟你是中國人,到了這山里,你應該有點兒經驗。你先給你的人開個小會吧!我讓人現在馬上送這八個戰俘的資料過來。” 我當時也沒多想,說:“嗨!沒問題!”說完便和當時帶著的那一個排的兄弟,簡單地交代了一些事項。 大概二十分鐘後,從戰俘營開過來的一輛吉普車裡下來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以前沒見過的黑黑瘦瘦的皇協軍軍官,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和一個皮包。車上還有士兵提了幾包乾糧和十幾個水壺下來,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一般,金爺也和他在一起。金爺跑到坂田身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坂田歪著頭盯著那黑壯漢子看了幾眼,最後沖金爺點點頭。金爺便扭頭對我說:“邵長官,這人叫伍月森,昨天剿匪司令部剛調過來的,和你一樣也是陸司令的人,懂點兒叢林作戰,今天這抓捕行動他就給你當副手了。” 我望向這叫伍月森的新同事,伍月森也正看著我,那眼神裡似乎在閃爍著什麼,見我看他,那閃爍的東西便消失了,換上一種軍人接受任務時才有的堅定來。對我說:“邵長官,你就叫我小五吧!” 我點點頭,伸出手和他狠狠地握了下,扭頭對坂田說:“少佐!那我們現在就進山吧!時間隔得越久,抓捕的難度也就越大。” 坂田點點頭,對著我身後的四個日本軍官用日語大聲地說了一句:“到山上都小心點兒!逮到逃跑的戰俘,直接當場擊斃!” 鬼子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嗨!” 我們一行十八人便一起跑步進入了這遠山深處。沒有一點兒徵兆的,我們這十八個人的人生,從此便走上了不歸路。況且,我寧願是直接走入死亡,而不是那讓人崩潰的經歷。 說實話,小五是個不錯的幫手,在進入樹林後,他曾經學習的東西,都派上了用場。戰俘逃跑的路線,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痕跡,都被他一一發現了。我們推進的速度雖然不可能特別快,因為一路上必須搜尋戰俘的路線,但相對來說,還是算有一定的效率。我和小五像兩個獵手一樣走在最前面,身後是十二個排得稀稀拉拉的帶步槍的皇協軍士兵。四個鬼子走在最後,神色凝重,警惕地握緊著手裡的手槍。 越往深處,林子就越來越有了那種大自然給人的奇異的壓迫感。我們十幾個人除了簡單的關於戰俘逃跑路線的交流外,基本上沒有其他任何對話。一路深入後,有所得的是,總是會發現戰俘留下的痕跡,讓我們對於這越來越撲朔迷離的原始森林有了一種征服的快感。 行進了有四五個小時後,鬼子軍官山口信在背後用日語喊我:“邵長官,你看看表現在幾點了,我們的表都停了!” 我抬起手腕,奇怪的是我的表居然也停了。這表是陸伯伯在我進講武團時送給我的,據說是德國貨,戴到現在,除了顏色有點兒退色外,還真從來沒停過。我自言自語了一句:“還真這麼巧哦!”小五在我身邊扭頭看著我的這幾個動作,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反應。我便問道:“你帶錶沒?看看現在幾點了!” 小五沖我嘿嘿笑,說:“表呢!我是壓根兒沒有戴的習慣,邵長官,不會巧到你的表也停了吧。” 我停下步子來,對著我那一干手下說:“你們有帶錶的沒?看看誰的表還是好的。” 弟兄們都哭喪著臉搖頭,這些小兵一般家裡條件都不是很好,好的話也就不會披著這身黃皮來做漢奸了。再者,就算誰有表,出任務時也不一定帶在身上的。 我示意要大家都停下來,四個日本兵便走上來看著我,山口信說:“邵長官,那現在怎麼辦?” 我沒吭聲,扭頭看看身邊的小五,小五故意看向一旁,沒有迎合我對他這個副手的意見徵求。頓了頓,我對著小鬼子用日語說:“還能怎麼辦?繼續追下去啊!現在還能摸到這八個戰俘的尾巴,到實在摸不到後咱再商量接下來怎麼辦!” 鬼子軍官也都點點頭,然後我抬起頭來望望天。我們出來應該有三四個小時了,而且一直是小跑,尋思著大夥應該也有點兒累了,便揮一揮手:“停下休息十分鐘吧!” 士兵們便都往地上或坐下或躺下,我扔了包煙過去,他們笑嘻嘻地點上,似乎比剛才一路上放輕鬆了一點兒。有幾個還不會抽的,也拿著點上,嗆得直咳嗽。我和小五,還有山口信他們四個鬼子軍官在一棵大樹下坐下。小五便拿出那個文件袋,說:“看看吧!這是那八個逃走的戰俘的資料。我在來的車上已經看過了,也都是群漢子,難怪這麼玩兒命。” 我點點頭,接過檔案袋,也是用那白色的細細的線係得緊繃繃的,我一圈圈地轉動那白繩子,心裡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是在打開前些日子鄭大兵、曹正那案卷一般,並且那種很是奇怪又有點兒異常恐懼的感覺也油然而生。自己便暗暗地罵自己有點兒神經兮兮。 打開了那袋子,第一頁便是那個叫趙老四的,這人我之前聽說過,老兵說咱這裡七八百個戰俘裡,大人物還真有這麼十幾個,而這趙老四就是其中的一個。據說這傢伙以前帶著一干弟兄在南京城里和鬼子對峙了三天,在小巷子裡玩兒了命般地抵抗,甚至鬼子私底下說起他也都豎起大拇指。我之所以對這趙老四了解打聽得這麼詳細——畢竟咱這些皇協軍也是中國人,而且也都是四肢發達的中國男人,對於這種為國家血性過的漢子,內心深處還是認可的。 資料上的趙老四,一個桀驁不馴的模樣,瘦,但是精壯。身高一米七五,眼神很是深邃的那種。相片中的他,對著相機昂著頭,鼻孔像兩個機槍口一樣,鄙視地對著正看著這相片的披著黃色漢奸制服的我。他鼻頭往下微微地勾著,說明他的性格也是比較陰沉的那種。毫無疑問,這次逃亡,肯定是這小子策劃的。 我認真地看著趙老四的相片,在內心裡把這位在這大森林裡即將和我進行鬥智斗勇的對手,狠狠地記在腦海裡。隱隱約約地感覺,這趙老四的眼神似曾相識,可就是想不出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 第二頁是四號房的戰俘組長陳海波。這小子四十好幾了,在戰俘營裡待了十年了,資料上寫著他以前是瀋陽警察,也就是九·一八事變後唯一抵抗的那群東北漢子中的一員。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被日本兵送走,一直在這戰俘營裡待著。也就是在看到陳海波的資料後,我才知道這戰俘營是日軍從九·一八後便開始設立的機構。對這戰俘營設立的目的,更是覺得詭異與不解了。 接下來就分別是其他幾個犯人的資料,我簡單地翻了一下,主要是留意了這幾個傢伙長相的特點。我看書比較雜,所以有些自己認可的學說,心裡都一般留了底,而就正如我以前在講武堂的一個德國老師所一直比較擁護的天生犯罪人理論。所以,在我看來,這八個逃犯,單從長相上看來,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倒數第二頁是一個叫文易雷的中年男人,臉很小,比較猥瑣的模樣。隨意地看了,覺得也沒什麼異常,況且,除了他們的長相,似乎我本就沒必要去注意他們的其他情況吧。可偏偏在看到他的相片時,和看到趙老四的感覺一樣,似曾相識一般。但如果說這麼有特點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現過,我是肯定能記住的,對於我多年軍人生涯養成的習慣我還是有信心的。可是,這相片就是讓我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或者,只是眉宇間某種深入到精神面的氣質、神態,是我以前見過的。 我把文易雷的資料細細看了看,不過是個普通的戰俘,還是個北平淪陷後逮著的散兵。他的學歷不低,是個正兒八經的北大學生。最後一排是這文易雷的出生年月。讓我驚訝的是,出生年月日那19141011幾個號碼再次神奇地出現,和我的一樣,也就是說,和我上次翻閱的三年前戰俘逃跑卷宗裡的曹正也一樣;也就是說,我和這個文易雷,以及曹正三個人,很是巧合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暗罵自己怎麼注意起這些與本次抓捕無關的問題了?繼續把手裡的檔案翻到了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犯人的相片,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如果說之前看到趙老四和文易雷的相片,給我感覺是似曾相識。那麼,這第八個犯人,可以肯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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