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薛定諤之貓2

第8章 第八章曹正:地下世界裡的女人

薛定諤之貓2 中雨 11390 2018-03-22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我沒有離開過肉體。就像個野人一樣,在樹林裡不斷來回尋找美雲可能留下的痕跡。餓了就啃野果,困了就爬到樹上睡一會兒。遠山里始終像墳墓一樣安靜,沒有一絲生命存活的跡象。那幾天也一直下著瓢潑大雨,我感覺自己就像幽靈般存活著,支撐著我的依然是對美雲的眷念。同時,我感覺身上還多出一種使命,想要探尋出鬼子在這遠山里的秘密來。 所以說人只是動物的一種,無論在文明世界裡如何標榜自己的不同尋常。在那些日子裡,我發現即使自己的意識不離開身體,生命力也異常頑強。我的頭髮長到了肩膀,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和乞丐一樣骯髒破敗。我似乎也超越了生物鐘的控制,白天和黑夜的轉換對於我而言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那場雨結束後,我依然沒有任何發現。但是我並沒有死心,因為我相信,日本人的九日研究所不可能就只有我找到了大門。對於一個這麼機密的基地,附近不會連一個暗哨都沒有。 終於,在第八天,我發現了叢林中那個不起眼的盆地,以及那個盆地里奇怪的村莊。 之所以說這村莊奇怪,是因為我發現時是在深夜。村莊靜得和這片叢林一樣嚇人。最初我以為這下面應該沒有人煙,於是我躍躍欲試想要下去探個究竟,可我一向膽小謹慎,所以想要等到天亮後再去。 就在天微微亮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村子中間那口井裡,鑽出了三個穿著平常老百姓衣服的男人。然後陸陸續續地,幾十個看上去像是普通農民的男女從井裡鑽了出來。最後他們正常地回到了各自的屋子裡,甚至還有三五個人結伴去田地裡耕種。

我靜靜地趴在草叢裡,注視著這群人。可惜的是,我察覺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彷彿他們一直就生活在這個村子裡。 我定定神,仔細想了想,身體慢慢往後挪,然後爬起來,朝那條能讓我意識離開肉體的小河走過去。幾小時後,我又再次成為一個虛無的不應該存在著的曹正,重新回到了無人村莊。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急匆匆地走下山坡,進入村莊後,發現整個村子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挨個屋子仔細搜索,希望找到不尋常的發現。結果讓我很驚訝,每間屋子整齊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搜索的結果是一無所獲,我在村子中央的水井邊沿站定,探頭往下看。裡面深不見底,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到。我有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看能不能發現什麼,但理智控制了衝動。我決定站在井口等待。天亮後那些村民會不會從裡面爬出來?我天真地想著,可能村子裡的老百姓在地下有個安全住所,到了晚上,他們就回到下面休息罷了。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已經微微有點兒發紅,再到破曉。我往後退了幾步,心想,應該到昨天早上井裡出來人的時候了吧!因為之前看到那幾個大個鬼子兵腰上掛著的黑色匣子,所以我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井口,怕萬一又遇到那種黑匣子。 果然,地下傳出了沉悶的聲響,像火車啟動時的轟隆聲。緊接著,井裡也傳來機器運轉的悉悉率率的聲音。我暗想,是不是下面的人要上來了?很快,三個頭上裹著白毛巾的粗壯漢子緩緩地移動上來,腦袋剛鑽出井口,便表情緊張地四下張望。他們自然是看不到我的,於是他們掃視一圈之後,便鑽出井口,扭頭衝下面喊了一聲。 喊叫聲讓我毛骨悚然,我清晰地聽到他們是用日語對下面說“安全”這個詞。我愣住了,看來這三個打扮得像中國普通百姓的粗壯的傢伙,應該都是日本人。很快,下面的機器又轟轟地響了,又有四個打扮差不多的傢伙上來了,有兩個還咧嘴笑著,那兩顆大門牙讓我意識到他們全都是日本人,錯不了。

我咬了咬牙,往前跨了幾步,我的虛無的意識甚至重合到了井邊一個鬼子的身體上,往下面望去。藉著陽光,我看到井底有一塊黑色的狀如鐵板的東西,正承載著四個同樣打扮的傢伙,他們手裡拿著的耙子或者掃把之類的物件,最上方有個黑乎乎的槍眼模樣的黑孔。 我更加緊張起來,連忙往我身邊的鬼子看去,才發現他們手裡拿著的干莊稼活的工具,其實都是偽裝得很逼真的長槍。 我強壓著心中巨大的震驚往後退,這些陸陸續續上來的鬼子也都各自散開,往四周的屋子走去。到最後還上來了五六個女人,也都是普通中國農村婦女的打扮,但她們眉宇間顯現出來的神氣,完全沒有普通村姑的樸實。基本上,我可以肯定她們都是日軍女兵。 最後鑽出井口的是三個老漢打扮的中年男人,他們鑽出井口的動作慢慢悠悠,出來後便對著身邊的人趾高氣揚地說話,說的都是日語。其中一個精瘦的傢伙惡狠狠地說:“這些天要非常注意,外面的人可能已經註意到了九日基地的存在。”

我心裡湧出一種激動來,之前在大刀劉他們的對話中,我知道有中國人已經潛入了遠山深處。再後來見到鄭大兵一行人,又證實了大刀劉的話。此刻這個看上去像鬼子軍官的傢伙所說的話更讓我肯定,我們的軍隊已經註意到了遠山的詭秘,那麼接下來,一定會有大隊伍撲向這裡,揭開遠山戰俘營與九日基地的所有陰謀。 我暗自竊喜,但也沒有因此放下此行目的,以及現在需要尋找的線索。因為我是透明的,是個完全能讓對手無法設防的偵察者。於是我緊跟著那三個老漢打扮的軍官,走進村內最中間的屋子裡。 三個人先進到里屋,拖了三條矮凳子出來,放到院子裡。院門大開著,這三個鬼子悠閒地坐下,從口袋裡拿出一盒菸絲,各自用白紙捲好點上火,舒舒服服地抽了起來。

我靜靜地站在他們身邊,等待著他們即將的聊天話題。奇怪的是,他們自顧自地抽著煙,然後眼睛瞇啊瞇地往外看看,又往天上看看。 我等了好久,依然不見他們說話。倒是時不時聽見外面其他人說笑的聲音,於是我往門外走去。 我衝著幾個正在田地裡撥弄泥土的傢伙走去,看上去好像只有他們聊得最歡。果然,他們一邊勞作,一邊胡亂地聊著天。可是他們聊的話題我卻有很多都聽不懂,大概意思倒是能明白些,都是在說各自老家的一些事情,我聽不懂的,很可能是日本本土的一些地名。 我又嘗試著到另外一個院子裡,觀察那些正在洗衣服的女人,還有蹲在地上看上去很無聊的村漢。他們所聊的話題均不涉及關於遠山戰俘營以及九日研究所,甚至連部隊的話題都沒有。

我有點兒失望和沮喪,回到那幾個貌似軍官的屋子,那幾個傢伙依然瞇著眼四處張望。 突然,其中一個老漢站了起來,往天空望去。我也連忙抬頭,只見在天邊有個黑點兒緩緩移動過來。 老漢身邊的一個矮個子低著頭,嘴裡好像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岡村君,別忘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 那個叫岡村的傢伙連忙對著矮個子點了點頭,然後坐下來,從兜里摸出菸絲,用白紙捲起來,表情又恢復到了之前笑瞇瞇的模樣。 我死死地盯著天空中越來越清晰的黑點,轟隆聲也越來越清楚。我連忙衝出院子,注視著頭頂的黑點。原來是一架飛機,看樣子應該是偵察機。飛機飛得很低,到最後直接飛到村子正上方。我注意到,飛機上有塊紅色的標記,像是緊挨中國的蘇聯國旗,印在飛機的後艙。

再低下頭往左右看,我想看看身邊日本人的反應。奇怪的是,這些日本人集體對頭頂出現的龐然大物視若無睹,好像這架飛機和我一樣是透明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往這些人身邊走去。讓我覺得更加疑惑的是,這些日本人面對飛機就在上空轟隆隆地盤旋時,故意地大聲嬉笑,似乎努力想要給偵察機上的人表現自己是普通的老百姓一樣的感覺。 我再次跑回到那三個老漢打扮的傢伙待著的院子裡。因為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鬼子是能夠看到頭上這飛機的,只是他們是在故意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罷了。 三個老漢打扮的傢伙依然抽著煙,瞇瞇眼很悠閒的模樣。我注意到,那個叫岡村的鬼子,眼睛還在時不時地往上瞟著,似乎在觀察飛機的動向。 飛機圍繞村莊上空轉了幾圈,然後繼續轟鳴著飛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為新的發現思索:蘇聯人的飛機為什麼會出現在遠山的叢林上空?他們想要偵察什麼?為什麼這群百姓打扮的鬼子會視若無睹,會刻意地在飛機飛過的時候,表現得更加平民化?

我思來想去,得出了結論:他們想要讓頭頂的飛機收穫到的信息是,這只是個與中國所有普通村莊相同的小村落,他們這群人,也不過是村落裡一群平凡普通的百姓。 這結論也就意味著,他們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蘇聯人覺得這遠山里非常安靜祥和,一群普通老百姓每天衣食無憂地耕種和生活,戰爭對整個遠山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想明白這些,我更加震驚了。看來鬼子在遠山里所做的事情,對於他們的大和民族是絕對機密的,不能有任何閃失。哪怕外界有一絲懷疑的苗頭,他們都會想方設法在源頭上掐斷。 想到這些,我越發意識到遠山里的九日研究所,他們醞釀的陰謀是多麼可怕。最初,因為有鬆下幸太郎的那些話,一度讓我誤會這隱藏在深山里的研究所,只是在從事關於量子力學方面的一些科研項目。再加上日軍煞有介事地在外圍戒備,所以我一直認為其中掩藏的秘密和軍隊有關,誤以為是某些武器開發之類的項目。包括進入遠山叢林後,發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無法解釋的事情,我都不曾和這九日研究所聯繫起來,以為只是我一個人出現的奇怪現象。但是越來越多的線索,不得不讓我把自身這種狀態和九日研究所的研究項目聯繫在一起。

比如鬼子攜帶的那個黑匣子,好像只是針對我才會有反應。可是他們又看不到我的存在,這說明黑匣子只是能夠感知到我在附近,卻無法讓鬼子看到我。那麼,黑匣子真正能夠起到的作用又會是什麼呢? 再者,今天我在這奇怪的村子裡,目睹到這些鬼子如表演話劇般,生活、耕種的一幕幕,我能夠猜測出他們的目的,他們在給外界製造假象,就是用來掩蓋九日研究所的存在。 越來越多的發現,讓我感覺自己正與九日研究所的驚天秘密慢慢接近。可惜目前我所掌握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至於這座冰山的隱藏部分有多龐大,又是什麼樣的形態,我依然一無所知。我靜靜地想著,就算現在能夠有機會接觸林子里或林子外的同胞們,但我能夠告訴他們的,卻也依然是些零碎的疑點和線索。真相還是非常遙遠。那麼,我需要的是利用我現在的優勢,繼續摸索下去,深入這九日研究所內部探個究竟。 於是,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想靜靜地等到天黑,然後跟著這些鬼子通過井口進入地底下。我相信,地底下就是我之前躲了一年多的九日研究所那扇大鐵門裡面的世界。也只有進入裡面,才能真正地知道鬼子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為自己這個大膽的計劃興奮起來,我甚至幻想著在進入九日基地後,能看見我的美雲,我每天在叢林裡不停地尋找,都沒有一絲痕跡。那麼她是否也生活在這個對於我來說一無所知的地下世界裡呢? 我抑制住興奮,坐在井邊看著身邊走動著忙活著的鬼子。他們也都做好了午飯,端著飯碗,就跟中國普通百姓一樣,蹲在各自的院子門口,和鄰居嬉笑著吃飯。我吞了吞口水,低頭望瞭望自己的腳,依然看不到我的軀體和影子。我繼續臆想著進入地下後有可能的發現,突然間,又一個新的想法出現在我腦海裡:既然九日研究所的大門口有那麼多鑲嵌的黑匣子,那麼井下會不會也有這種黑匣子呢?畢竟都是進入地下世界的門,鬼子那麼嚴謹,不可能留下空隙讓人有機可乘。 我再次慌亂起來。其實我非常清楚,就算那黑匣子閃動,鬼子也發現不了我的存在。但我只是一個人,能進入虎狼成群的鬼子基地裡,全部是因為我這種離奇的狀態。黑匣子能夠感應到我的存在,地下還會不會有另外的白匣子紅匣子,直接讓我無所遁形地出現在鬼子的刺刀面前?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因為我本就是在生與死之間的疊加狀態中。但我的美雲呢,她的安危我無法知曉,如果我某天在這世界灰飛煙滅,那麼我又怎麼能甘心? 我有些猶豫了,甚至一度站了起來,往村外的山坡方向走去。可是,我走出這村子後還能繼續如幽靈般地存活,繼續這樣遊蕩嗎? 生命又到底需要詮釋什麼?詮釋愛情還是良心? 我在山坡前停下了步子。我的前半生始終都是失敗的。我無法演好人生中每一次需要扮演的角色:我無法演好一個好學的學者,因為我將整個身心放在愛情上面,我的美雲身上;可我又無法演好一個對美雲的追求者,因為我的膽怯我的缺乏自信;我也想讓自己沸騰,在人群前能夠振臂高呼口號,彷彿自己是個激動與憤怒的愛國者……可是呢?我兼顧著每一個我想要扮演好的角色,結果卻又是慘敗。 我扭過頭來,看了看身邊的鬼子,步伐變得堅定起來,往井邊走去,最後我在井沿上坐下。就算我的生命會在今晚終結在井底,但最起碼我扮演好了現在的角色——勇敢捍衛愛情捍衛祖國的中國人的角色。犧牲起碼證明我曾經努力過,如果能夠活著走出來,我相信,一定能夠得到鬼子費盡心機想要隱瞞的真相。 那個下午似乎過得很慢,我就如一個即將押赴法場的死囚,等待著牢門的開啟。天終於慢慢地黑了下來,鬼子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飯碗,三三兩兩地往我站著的井邊走過來。 漸漸地我發現,他們走向這口井的次序,彷彿是預先演練好了一般。最先是那三個老漢開始在井邊遊蕩,其他人隔得有點兒遠,胡亂地說笑著。然後有幾個鬼子爬到了村子中央的房頂,看上去像是在修補房頂的瓦片或者稻草,可是不時對著遠處眺望,讓我明白他們實際上是在觀察天空中有沒有飛機出現。 終於,那三個老漢打扮的傢伙開始往井邊走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訓斥岡村的那矮個子。矮個子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硬幣樣的東西,在手裡耍著。然後,他假裝不經意地把硬幣扔進了井裡。 我連忙探頭往裡面看,只見硬幣直直地往下落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迴響,我意識到這是鬼子在對下面的人傳遞消息,他們就要下去了。 果然,幾分鐘後,地底下那種如火車啟動的轟轟聲緩緩響起。然後,站在井邊的我清晰地看到一塊和井口大小差不多的鐵板,慢慢上升著。 三個老漢打扮的鬼子在鐵板升上來之後,便慢慢悠悠地翻身上去。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現在就跟著他們下去。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無法鼓起勇氣,只好安慰自己再等等。等下一撥或者最後幾撥吧!我給自己找的理由是先看清楚形勢。實際上我非常清楚,我如果跟在這幾個看上去像是軍官的傢伙下去,那麼,我極有可能調查到最深層的秘密。 鬼子三三兩兩地往井邊走過來,先後跳到井裡的鐵板上。然後鐵板下的機器慢慢下降,再慢慢上升,來運送其他的鬼子。 我始終無法鼓起勇氣,一次次地給自己找藉口,又一次次地說就下一批吧。結果整個村莊里冷冷清清了,只剩下那幾個從房頂跳下的傢伙,走到我的身邊。 這是最後一批,如果我還不跟他們一起下去,那麼就只能等到明天了。可是我內心深處的懦弱還在腦海裡編織著理由:今天沒有必要一定要下去,因為我對這井上的環境都沒有完全摸透摸熟悉。 我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批鬼子鑽進了井裡,機器再次響動,他們的身影緩緩地下沉,眼看即將消失在我的視線中。終於我鼓起所有勇氣,翻身向井內跳了進去。生命可以有無數個明天,去完成本該在今天就要面對的輝煌或者毀滅,但那也意味著,等待明天的人,他在今天結束前,無法得到他渴望的輝煌或者懼怕的毀滅。 我想,我終於扮演好了今天的這個角色。輝煌或者毀滅我都無懼。我來了! 我重疊在四個鬼子的身體中間,跟著他們一起緩緩下降。他們的呼吸似乎都噴到我的臉上和耳邊。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本該住在島國的漁民。他們的長相都非常平常,四方臉,張嘴時露出兩顆大門牙,細長的眼睛。我甚至能看清楚面前最近的那個鬼子那坑坑洼窪的臉,印證著他也有過動蕩的青春。就是這麼一群人,他們越過海洋,如蝗蟲般撲向我們的國家。然後在我們的國家裡放肆地釋放獸性,彷彿他們完全不是文明世界中的一員。在戰俘營裡,我從一個在南京被俘的獄友那裡聽說了鬼子在南京犯下的罪行,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麼看似儒雅的土肥原一郎那樣的高級軍官,會放縱屬下這種野獸行為?我永遠不敢相信,那個用德語驕傲地和我們聊著相對論的松下幸太郎,竟然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生物?為什麼可以如野獸般橫行而絲毫不加收斂? 鐵板很快就載著一行人下到井底,井底非常黑,狹窄的長長通道另一頭有微弱的燈亮著,讓人能夠稍稍看清楚路面。我意識到,如果在井上方往下眺望,之所以無法看到光線,是因為光源並不是對著井底的,人的雙眼可以在黑暗中看到遠處的光亮,但無法在月色下看到黝黑井底的異常。 鬼子小心翼翼地往通道裡走去,似乎害怕腳步聲會暴露井底世界。我回過頭看了看腳邊的鐵板,鐵板下是有機器的,由三四根鐵管支撐鐵板升降。小小空間的側面有一層玻璃般的東西立在那裡,我意識到,玻璃背後肯定還隱藏著操作這台升降機器的日軍士兵。 我狠下心來,追上前面的四個鬼子。我沒敢走在最後,而是選擇擠在中間,和鬼子的身體重合著往前走去。 很快,我們便走到了盡頭,左側出現一條看起來寬敞很多的走廊,走廊兩旁懸掛著很多燈泡。我跟著鬼子繼續往前行進,接下來是一個鐵樓梯,盤旋著往下延伸。最後我們跨過一扇大開的鐵門,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一個足有三四百平方米的營房出現在我面前。 我站在大門旁邊,心裡非常緊張,害怕看見之前想像過的各種匣子。我第一次與數十個鬼子站在同一個封閉的無路可退的空間裡。就在我傻傻發楞不敢動彈時,身後的鐵門“啪”的一聲合攏。我慌張地扭過頭去,終於意識到此刻已經沒有退路,就算真的遇到黑色匣子,我也只能選擇面對。 我往後退去,最後靠著牆站定,望著面前這群在脫著衣服胡亂說笑著的鬼子,心裡既憤怒又好笑。這群鬼子脫去外套後,裡面穿得不倫不類,統一的西式背心與大和民族獨有的裹襠布,包裹著矮壯的身體。看著鬼子嬉笑著在旁邊的水龍頭打水,用白色毛巾擦臉,他們那鬆懈的模樣讓我心裡稍微放鬆了點兒。我並沒有看到讓我害怕的黑色匣子,甚至連我猜測的陰森恐怖畫面也沒有。 我努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還是不敢往前走。我仔細地觀察著這些鬼子,那幾個女人都不在這個營房裡,三個老漢打扮的軍官也沒和他們在一起。我有點兒懊悔起來,當時應該跟著那三個老漢模樣的傢伙第一批下來,那樣我應該可以看到更多的秘密。 營房對面的鐵門把我和想要窺探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我明白,就算那扇鐵門沒從外面鎖上,我也無法穿過去。因為我是以意識的形式存在的,是無形的,我無法移動固定物體。 鬼子們依然在嬉笑著,他們的各種帶著方言的日語,在耳邊非常混亂地響著。但我還是能夠大概聽明白,他們在拿三個表情很難為情的傢伙打趣。那三個傢伙都只穿著背心,下半身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黃色的日軍軍褲,站在我正對面的鐵門那兒,紅著臉任由其他鬼子士兵嬉笑。 我咬了咬牙,但我目前這種虛無的狀態,讓我感覺不到咬牙所帶來的決斷。我靠著牆慢慢地往對面的鐵門移去,想要聽清楚那幾個鬼子的話語,希望能夠從中捕捉到一些機密。 就在我快要移動到鬼子身邊時,鐵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穿戴整齊軍裝的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外。女人微笑著對那三個守在門邊的鬼子說道:“野田君!藤上君!山普君!希望你們得到一段快樂的時光!” 一直守在門口的鬼子也對著這女人笑了,並沖她鞠躬,說著“謝謝”。奇怪的是,同樣都是軍人,他們之間卻很客套,就像是飯店掌櫃對客人的熱情一般。甚至還表示了尊敬,也沒有行軍禮,用的是日本人朋友之間的鞠躬。 緊接著,三個鬼子邁開步子往鐵門外走去。我狠下心來追了過去,穿過鐵門,緊跟在他們背後,沿著一條寬敞的走廊往前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地下的世界。從那群日本兵的營房出來後,我們又進入了一條兩旁懸掛著燈泡曲曲折折的走廊。不同的是,這些通道的牆壁都是用方形石塊砌成的。慢慢的,我明白了為什麼是這個穿著軍裝的女人帶路的原因,因為走廊實在太多,拐彎的地方也非常多,以致一路上,我雖然想要記住走過的路線,卻也會慢慢記住後面的忘了前面的。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似乎對這些路很熟悉。我們就那麼不斷拐彎,又不斷經過上下鐵質的樓梯。走了有三十多分鐘,最後在一扇很寬的鐵門前停下。過程中也遇到過一些走動的日本人,從他們在拐彎處猶豫不決的表情能看出來,那些鬼子好像只熟悉各自負責的小範圍路線,除此之外的路線卻不甚熟悉。 中年女人在鐵門前站定,身子蹲下去,右手伸進鐵門下方的兩個小孔裡。也不知道在那裡面折騰了什麼,鐵門緩緩地向兩邊打開了。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和之前那些營房大小差不多的房間。三個鬼子兵咧開嘴笑了,跟著女人往裡走去。 裡面是用白布隔開的十多個小房子,白布上還統一有個搶眼的紅色的十字標誌,以致讓我在第一眼看到時,以為是進入了鬼子的醫務室。緊接著,從小房子里傳出來女人的呻吟聲和男人的喘氣聲。我當時微微一愣,琢磨著這些聲音怎麼感覺像是男女交歡,難道這個房子裡就是傳言中日軍慰安婦駐紮的地方? 中年女人微笑著把三個鬼子兵帶到一旁,指著白布攔著的小房子,客套地說道:“三位大日本皇軍的將士,請進去吧!” 三個鬼子互相看了一眼,嘴巴還是咧笑著,像是難為情一般往白布處走去。我沒多想,跟著其中一個鬼子兵身後,進入白布後面的房間裡。 果然,裡面是一張普通的木板床,一個模樣姣好的女人正坐在床邊。她扭頭望了我身邊的鬼子一眼,表情呆板地站起來,先是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然後迎上前來,為鬼子脫掉背心褲子。鬼子之前難為情的笑容沒有了,換上一種趾高氣揚的享受的表情,斜眼望著女人,任由女人把自己剝個乾淨。 女人牽著鬼子往床邊走去,眼神空洞漠然,隨後伸手去解腰上繫著的繩子。那個鬼子似乎等不及了,迅速站了起來,一隻手扯住女人的頭髮,另一隻手粗暴地解開女人的外套。那個女人就這麼一絲不掛地裸露在鬼子麵前。 鬼子吞了吞口水,把女人狠狠摔到床上,重重地壓了上去。 女人不斷地呻吟著,鬼子也粗魯地喘氣,發洩。我站在旁邊,望著女人被蹂躪的整個過程,心裡的憤怒久久難以平息。女人姣好的臉龐滿是痛苦和羞恥,雙眼流露出的絕望讓我很心痛。突然,我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兒面熟,好像之前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 我轉過身,不堪目睹這一幕,同時心裡湧現出恐懼感,我的美雲會不會也被這些鬼子囚禁在某個白布後面的小房子裡,供這些鬼子發洩呢? 想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了,扭頭往白布外走去。我無法穿過白布,所以我只能選擇趴在地上,從白布下方爬出去。然後,我又用同樣的辦法爬進旁邊的小房子裡,看到了同樣被鬼子折磨著的另一個女人,也是個瘦弱的、不斷流淚的女人。 我越發地擔憂起來,瘋狂地在每一個白布後的小房子進出,害怕尋找到我的美雲。慶幸的是,我在十五個小房子裡進進出出後,沒有看到所熟悉的美雲。 最後,我在大鐵門邊重重地坐下。我不知道我是在慶幸沒有找到美雲,還是在為小房子裡的十五個女人擔憂,總之,這種感覺很奇怪。從外貌以及她們痛苦時發出的聲音可以判斷,這些女人絕對不是日本人。那麼,她們會是什麼人呢?答案卻是讓我不敢去想的,她們都是中華的女同胞,是我們中華兒郎的姐妹。她們現在所承受的恥辱,對於我這麼一個中國人來說,就是一種諷刺一種挖苦。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七尺男兒們,可悲存活的證明。 我痛苦地低下了頭。時間在沉默中過得很快。終於,陸陸續續有鬼子從白布後面走了出來,然後三三兩兩地站在鐵門邊說話。他們的表情又回到了最初看上去平凡普通的男人模樣,閒聊剛才所發洩的女人的情況,不時發出猥瑣下流的嬉笑聲。之前引導三個鬼子進來的中年女人,也和另外幾個同樣穿著軍裝的女人,不知道從哪個小房子裡走出來,和眾鬼子說笑著。 終於,我最初跟進去的小房間的白布被掀開了,那個鬼子一臉滿足微笑著走了出來,透過白布掀開的縫隙,我看到了裡面的女人。女人正站在鬼子身後,依然鞠著躬,頭髮凌亂不堪,雙眼紅腫,可能哭泣過。突然我想起了她是誰,她是那個給鬼子哨兵送飯的朝鮮老頭手中相片裡的小姑娘,對,應該就是她!我慌張地往那邊走了幾步,趕在白布擋住我的視線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全貌。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朝鮮老頭的女兒。只是在之前的相片裡,我記得她是穿著一套皇協軍的軍裝,略帶驕傲地微笑著。可為什麼現在她會出現在這里為鬼子充當慰安婦呢? 意識到這一點,我心裡像是放下了包袱一般,既然不是中國女人,那麼最起碼我之前的恥辱感能稍稍得到緩解。但這緩解後,對於送飯朝鮮老頭的女兒我又擔憂起來。我與那朝鮮老頭朝夕相處應該有快一年的時間,老頭很樸實,卻更可悲,總讓我覺得在他身上,能看到另一個和自己同樣窩囊的傢伙,在戰爭中表現得懦弱和無力。 很快,另外兩個鬼子也鑽出了小房子,在鐵門旁邊站定,交流剛才各自的感受。我不經意聽到帶他們過來的女軍人說道:“今晚你們是第一批,等會兒還有兩趟需要忙活,才能睡覺。”打開鐵門往外走時,女軍官又說了一句:“你們下次過來,應該是半個月以後吧。” 這兩段話都被我記了下來,往回走的路上,我在心裡偷偷地計算著:如果每個晚上是三批鬼子被帶過來發洩,那麼按十五個房間十五個女人來計算,每晚就是有四十五個鬼子出來。她所說的半個月後才輪到這三個鬼子,就意味著這九日研究所裡全部的鬼子人數應該是六百七十五人。 我被推算的結果嚇了一跳。看得出被帶到這兒發洩的應該只是最低層的士兵,六百七十五個低層士兵,再加上軍官的話,總人數豈不是更多?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地下世界裡,會有這麼多的鬼子嗎?況且,通過我行進的過道來看,這裡的地形雖然錯綜複雜,但給人感覺還不是很擁擠,不敢想像,一個能容納幾百個鬼子的地方居然是這麼寬敞的基地,大到幾百個鬼子在無人帶領的情況下,都能分不清方向。 我想,他們肯定有一張整個基地的地圖。 在走到那三個鬼子的營房前時,我有些猶豫。我在考慮要不要跟進去,或是留在外面,跟這個女軍人去其他地方,看能不能有所發現。可鐵門沒給我太多思考時間,隨著鐵門關閉,我被關在外面。我咬了咬牙,繼續跟著女軍人走去。看得出來,這個女軍人對地下的世界非常熟悉,她轉過身,朝另一個拐彎處走去。 又走了大概有半小時的路程,她來到一扇和之前差不多的鐵門前,蹲下去把手伸進鐵門下的小孔裡。我連忙蹲下,注意她伸進去的手指。通過她手扭動的方向,看出她應該是左手先用力按了裡面的機關,然後右手跟著做同樣的動作。緊接著,鐵門左右打開,裡面又是一個和我之前看到的營房大小相同的房間,三個同樣穿著白色背心的鬼子正滿臉期待地等著她。這幾個鬼子身後,數十個士兵也在各自的床邊羨慕地望著他們。 我繼續尾隨他們回到那群可憐女人等候的房間裡。不過這次我不敢進入白布後面,因為我實在不想目睹那後面發生的一切。直到這批鬼子都出來後,那五個穿軍裝的女人再次開門,帶著他們往不同方向走去。 我還是一直跟隨在女軍人身後,希望通過這樣不斷地來回走,能摸清楚錯綜複雜的通道。可讓我失望的是,她帶著這三個士兵回去的道路與之前行走的並不是同一條路線。我繼而回想起第一趟她來回行走的路線,似乎也是不同的兩條路線。這個發現讓我意識到,這些鬼子兵可能對於地下世界是陌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對於基地所研究的項目也一無所知呢? 我索性不再去記行走的路線,依然像個幽靈般,沒有目的和方向地跟著女軍人繼續在迷宮裡行走。很快她便送走了那三個鬼子士兵,又到了另外一個營房,同樣帶回三個士兵回到讓他們發洩的營房。當這批士兵獰笑著走出白布掩蓋的小房子後,我沒有跟他們出去,我決定留在這個只有十五個可悲的女人待著的房間裡,看看她們在今晚的痛苦結束後會做些什麼。 許久許久,眾多小房子還是鴉雀無聲,我甚至一度懷疑裡面沒有人。於是只好趴在地上往裡面張望,裡面的女人都還在,就像受傷的小鳥,蜷縮著身體,蓋著一塊黃色的毯子,睡在那些骯髒的小床上。 我漸漸明白她們為什麼不願意走出白布和旁邊的人交談。因為她們都能體會到身邊其他人的痛苦,互相間不見面,似乎要比彼此面對時難堪好過些。 我回到鐵門旁邊,靠著牆壁坐下。我無法走出這鐵門,只能守在這群可憐的女人身邊,感受著空氣中瀰漫著的羞恥與絕望。 過了一會兒,我身後的鐵門響了。我連忙站起來往鐵門外望去。只見那五個穿軍裝的女人一起走進來,大聲對小房子裡的女人叫喊道:“都趕緊起來,穿戴好,打扮好!準備迎接客人。” 我精神為之一振,看來接下來要來的客人,應該不是之前的普通鬼子兵,從她們緊張鄭重的表情可知,即將來的人應該是大人物。 我連忙往角落裡走去。之前看到的巡邏隊裡的軍官,腰上都掛著黑匣子,不知道接下來要過來的大人物,腰上會不會也掛著那玩意兒? 小房子裡發出悉悉率率的聲音,估計那些女人在裡面整理儀容。最後她們從白布後面走出來,站在各自小房子的白布前面。我終於看清楚這些女人的全貌,她們長相姣好,可是都很瘦弱,裸露在外的大腿和脖子上有很多青紫的掐印,皮膚蒼白,應該是太久沒有見過陽光。現在她們的頭髮也梳理整齊了,扎在腦後,身上的淺色和服從腰部用繩子繫著。我知道,繩子鬆開後,依然是一絲不掛的身體。 我盯著鐵門,等候讓女軍人緊張的大人物的到來。十幾分鐘後,那鐵門果然慢慢打開,進來的只有兩個人,穿著深色的和服,頭髮整齊地用髮蠟抹向腦後。在我看清兩人的面目時,我幾乎壓抑不了心底的憤怒,恨不得撲上去把他們撕碎。走在前面的是微笑著的看上去依然儒雅的松下幸太郎,而他身後的留著仁丹鬍子,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的人居然是黃碧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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