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薛定諤之貓2

第9章 第九章邵德:大刀劉

薛定諤之貓2 中雨 15652 2018-03-22
周圍如同死一般的寂靜,只聽見地上幾個受傷兄弟痛苦的呻吟聲。遠處的鄭大兵拖著那具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鬼子,另一隻手提著那傢伙的長槍,往我們這邊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我甩了甩頭,努力拋開剛才突然間出現的奇怪感覺,往鄭大兵的右腿望去,只見那中槍的位置濕了一小片,但神情比較輕鬆,看來傷得不是很重。 死老頭抱著地上的振振,振振咬著牙,對死老頭嚷嚷道:“沒什麼大礙的!老鬼!別哭喪著臉,我沒啥大礙。”然而,他小腹中槍的地方不斷湧出鮮血,一截長長的腸子模樣的東西露在外面,還在不時地抽動著。 我感覺雙眼有點兒濕潤了,朝旁邊的小五走去。小五應該已經昏迷了,頭歪在一旁一動不動。 四哥和楊建端著槍,憤怒地指著地上的海波和光頭。半晌,鄭大兵也走到了我們身邊。四哥扭過頭來問我:“邵德!接下來怎麼辦?”

我閉上眼睛,可腦海裡依然是地上弟兄們傷口湧出的鮮血。我睜開雙眼,咬牙切齒地說:“該捆的捆上,全部帶回洞裡再說。” 說完,我一把扛起地上的小五,用手摀著他胸口不斷流血的槍眼。四哥和楊建掏出繩子,把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海波與光頭捆上,也各自背到了肩上。鄭大兵站在大夥身邊,表情古怪地盯著地上的光頭,然後對楊建說:“這傢伙我來扛吧!我扛兩個應該沒問題,你和死老頭把這周圍收拾一下,盡量不要留下痕跡。” 楊建點了點頭,可死老頭還是抱著振振不肯撒手,嘴裡嘀咕著:“大兄弟,一定要挺住啊!” 死老頭的悲傷感染了我,我蹲下來,搭著死老頭肩膀說:“沒事的!楊建那裡有藥和止血棉,先回去再說。” 死老頭點了點頭,把振振扶了起來,搭在我空著的肩膀上。我扛著小五和振振,往我們躲的山洞走去。鄭大兵和我一樣,扛著狙擊手和光頭。四哥扛著海波走在最後。

鄭大兵、四哥和我最先回到洞裡。在洞口時我們費了很大勁才把五個受傷的傢伙弄了下去。海波應該傷得不輕,一路上還時不時地哼幾聲,但也沒有主動對我們說些什麼。鄭大兵扛著不知是死是活的狙擊手,艱難地前行,之前還沒有閉上眼睛的光頭,這時也像死屍一樣搭在鄭大兵身上。我身上的小五依然昏迷著,半路上他似乎嘟嘟囔囔說過一句話,但我沒聽清楚。振振倒是一直清醒著,嘴裡來回地念叨著:“我沒事!邵德哥,我沒事!” 在大伙的幫忙下,我們把小五和振振安置在火堆旁躺著,還生起了一堆火。大家始終沒有說話,咬緊牙關,緊皺眉頭各自忙活著。我和四哥翻出棉花和紗布,給振振、小五包紮傷口。那該死的子彈確實夠狠,直接洞穿了身體,以至於往外湧出血的傷口,都是對開的。

鄭大兵把光頭和海波拖到一起,緊挨著山壁靠著,那個不知死活的狙擊手被扔在山洞下面的空地上。我扭頭對鄭大兵說:“把那傢伙也捆上吧!免得他醒了折騰。” 鄭大兵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已經被我給弄死了!” 可以想像得到,在目睹兩個弟兄被這個狙擊手給擊傷後,鄭大兵當時憤怒的心情,下手絕對不可能含糊。 直到我們折騰得差不多了,楊建和死老頭也回來了。楊建咬著牙,雙眼通紅得似乎能噴出火來。認識這麼久,難得看到他這麼嚴肅的表情。死老頭眼睛也紅紅的,時不時用袖子抹臉,一聲不吭地跑到我和四哥身邊,搗鼓小五和振振的傷口。 楊建突然間打破了寂靜,大聲罵道:“陳海波,你這個雜種。”說完,楊建一把舉起手裡的長槍,對準海波的腦袋砸了下去。

我和四哥連忙跑上去阻止,抱住他。鄭大兵站在海波身邊,冷冷地看著地上一聲不吭的海波。 海波全身是血,脖子上還有兩個大口子,血在不斷地往外湧。突然,他衝大家笑了笑:“你們都很恨我吧?很看不起我吧?”看得出來,他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讓自己說話和平時一樣。 楊建在我懷抱裡不停掙扎著,罵道:“陳海波你這王八蛋!” 我狠狠地抱住他,不讓他衝動。 四哥也往前走了幾步,盯著海波:“海波!你也是日本人嗎?” 海波面對四哥的眼神瞬間變了,有點兒複雜,似乎還閃過一絲溫情。海波咳嗽幾聲,然後吐出一口血水,對四哥說:“老四!你有親人嗎?” 四哥愣了愣,說:“好像這事和你無關吧!” 海波強忍著疼痛笑了:“邵德!你有親人嗎?鄭大兵!你有嗎?還有楊建、老鬼,你們都有親人嗎?”

我們都沒接茬儿,冷冷地看著他。海波繼續道:“你們都沒有?或者有,也不敢吭聲吧!害怕讓人抓住你們的痛腳吧?”說到這兒,海波又重重咳嗽了幾聲,脖子上的傷口繼續往外淌血。死老頭站在不遠處,遲疑了一下,然後抓了團棉花,往海波身邊走來。 海波看出了死老頭的意思,吼道:“老鬼,你別給老子過來!老子不要你們可憐。” 死老頭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完全沒想到海波居然不領情,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愣在原地。四哥轉身看了看死老頭,然後回過頭來問海波:“陳海波!你就回答我一句話,你是不是日本人!如果你是,我不怪你,等會兒整死你了,也還說你是條漢子。如果你不是……” 海波又笑了,笑容有些可怕:“如果我不是日本人又怎麼樣?老四,你是條漢子!我陳海波也始終把你當兄弟看……咳!咳!你就回答我一句,你有沒有親人?”

四哥眼睛濕潤了,沉聲說道:“有!可是,我有沒有親人和你給鬼子當臥底有什麼關係?” 海波哈哈大笑,緊接著重重地咳了好大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中!你們也都不是土裡蹦出來的石頭里冒出來的,你們也有親人。可是你們的親人都在大後方安安全全地待著,你們可以在老子麵前充好漢,說自己愛國寧死不屈……咳咳!中!你們都是愛國的漢子,你們都是!” 大家聽得莫名其妙,皺著眉頭看著他。海波繼續咳嗽,臉色越發蒼白:“老四,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能像你一樣,為我們多難的國家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只是,這輩子,這輩子我不可能了!” 然後,他轉過頭來,環視大夥一圈:“我是個漢奸,我承認我是個漢奸!咳咳!但你們換成我,會怎麼做呢?我的父母和孩子都留在瀋陽城。鬼子給我的條件是,等戰爭結束,放我回去和他們團聚。咳咳!如果我不接受他們的條件,我的親人會被鬼子怎麼折磨死,這些年,鬼子折磨人的招數你們見得少嗎?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兒子和父親,你們敢去想嗎?咳咳……”

四哥打斷了海波的話:“海波!別說了!我懂你的意思!” 海波看了四哥一眼:“我如果是個徹頭徹尾的漢奸,那這裡的每一個人,你們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嗎?” 鄭大兵卻怒吼道:“那你覺得你現在做的事情就對嗎?” 海波苦笑了一聲:“大兵哥!我做得不對,我也看不起自己,可是,可是我……咳咳!不說了,不說了……” 海波的聲音漸漸微弱,已經到了氣若游絲的地步。很明顯,這番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海波的腦袋慢慢地往下垂,我們都明白,他支撐不了多久。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其他人怎麼看,在最後一刻,我心裡已經原諒了他。 猛地,一個問題出現在我腦海裡,我連忙往前跨了一步,雙手抓緊海波的胳膊問道:“海波哥,請回答我,我們逃出遠山戰俘營的事,鬼子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海波睜開眼,瞟了我一眼,嘴巴微微張開,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是的!” 四哥也急了,蹲下身問道:“那為什麼鬼子不阻攔我們?” 海波頭歪向一旁,看著四哥,回答道:“鬼子……鬼子想……想要知道你們知道……知道多少?鬼子……鬼子……薛……薛定諤……之貓……” 說完,海波的腦袋猛地往下一沉,我們不約而同地圍繞他身旁蹲下。一直以來,海波哥在隊伍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便他做了背叛大家的事情,但他曾經為兄弟們付出的一切,還是讓大家原諒了他,拋開了對他的怨恨。 海波哥的嘴角還在微微抽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惜,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四哥把頭湊到他嘴邊,不住地鼓勵他:“海波,你還有什麼話,說吧!我趙老四給你記著。”

海波嘴角又抽動了幾下,緊接著腦袋往下一滑,整個身體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去。 海波哥就這樣死了! 四哥站了起來,表情肅穆,大家望著他,不知道海波臨死之前對他說了些什麼。四哥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對大夥說:“海波哥讓我們把他的屍體扔在鬼子找得到的地方……” 我心裡一酸。這才意識到:之前海波沒有做過任何有害隊伍的事情,那是因為鬼子看不到我們;就在那場伏擊的時候,在鬼子注視的環境裡,他卻不顧兄弟情分選擇站在了鬼子一邊,現在看來,海波是害怕被鬼子看到他的立場已經向我們傾斜。他最後的要求我們也明白,他是想讓鬼子看到自己已經慘死在遠山里,沒有叛變,並且堅決服從了鬼子的意願。那麼,鬼子也就不會為難他瀋陽城裡的親人。

四哥嘆了口氣,上前把海波哥屍體上的繩子解開,然後用繩子把海波哥的屍體綁在了自己背上,扭頭看了看我們,低聲說道:“我送海波哥一程吧!” 死老頭往前跨了幾步,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們沒有阻攔,靜靜地看著他們慢慢地向洞外走去,然後把海波哥的屍體放在野外,證明海波哥沒有跟從我們,確實是為了完成鬼子的使命而喪命的。 我和鄭大兵對視了一眼,心裡感覺異常酸楚。很多被迫為鬼子工作的中國男人和海波有著共同的苦衷,為了親人的安危不得不拋棄了捍衛祖國的使命感。我們雖無法認同,但也無法去指責他們,如果每個人為了自己小家的安穩而置國家安危於不顧,那麼,中華民族如何崛起呢? 我不敢繼續往深處想,那個光頭依然沒有醒過來。我和鄭大兵一起往身後的振振和小五走去。振振正抬頭望著我們,他應該也聽到了海波最後的那些話,只見振振也那麼苦笑著,斷斷續續地說道:“如果……如果我死了,不……不用扔出去給鬼子看。”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別傻了!你沒事的!” 振振臉色蒼白如紙,卻佯裝堅強地望著我:“雷子!呵呵!我還是叫……叫你雷子吧!” 我打斷了他的話:“行了!你少說幾句,咬咬牙吧!哥給你看下傷口。” 楊建和鄭大兵頓時醒悟過來,過來查看振振的傷口。我和楊建同時使勁撕開振振的衣服,鄭大兵站在不省人事的小五身邊,也撕開了小五的衣服,去查看小五的傷口。 振振的小腹有一個差不多半個巴掌大的槍眼兒,之前死老頭已經把他露出來的腸子塞了進去。我仔細地看了看傷口,雖然傷口很大,但並沒有打中致命的位置,如果能進行簡單的縫合,振振還是有活命的機會。我扭頭對楊建喊道:“有針線嗎?給我拿過來。” 楊建“嗯”了一聲,連忙往他那些寶貝處跑過去。身後的鄭大兵插嘴道:“邵德,要不要先看看小五?” 我望了鄭大兵一眼,鄭大兵的表情和我一樣很傷感,我讀懂了他眼神裡透露的意思,他希望我先給小五包紮,畢竟小五和他一樣,都是獵鷹團的人。 我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振振腹部的傷口不嚴重,及時治療不會致命,他還有存活的機會。小五受的槍傷是在左胸,那是心臟的位置,很致命的,很可能熬不過今晚。 鄭大兵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不再堅持,接過楊建遞過來的針線,毛手毛腳地往小五的傷口上紮下去。 我只了解傷口縫合的大概步驟,可畢竟不是醫生,只能胡亂包紮,甚至更像是自我安慰,力所能及地做些應該要做的。 振振在我剛把針紮下去時就痛暈了過去,他的傷口在腹部靠右的位置,我縫合好前面的傷口,然後把他背後的傷口也處理了一下。所幸背後的傷口不是很大,包紮並不困難。 傷口縫合完畢,我接過楊建遞過來的藥棉和紗布,給振振纏了一圈又一圈。楊建一直沒有吭聲,在身旁不斷地遞東西。給振振包紮完畢後,我才轉身往鄭大兵那邊望過去。其實,在進入遠山後,和我真正能稱得上有交情的,就是小五。但是從小五中槍那一刻開始,我就明白這個兄弟可能不能繼續和我一起並肩作戰了,他將要帶著他的秘密,即將去到另外的世界。 就在我扭頭往小五那邊望去時,我清楚地看到小五的胸口在微微地起伏著。我連忙往小五身邊走去,鄭大兵也已經給小五簡單地縫合完畢,正在包紮,見我走過來,連忙讓開,好像我比他多些治療外傷的經驗一般。 我低頭趴在小五受傷的左胸口上,聆聽他心臟跳動的聲音。以前曾聽人說,有些士兵被擊中心臟位置後,只要沒正中心臟,即使子彈穿過身體,也不會死。當然,那都是在西方高明的西醫外科手術中的奇蹟,所以才會被拿出來說道。此刻,我憧憬著小五身上也會出現奇蹟。可是,在我趴到他胸口時,卻怎麼也感覺不到心臟跳動。我不斷地變換位置,結果還是一樣。 可是,小五胸口的起伏卻是大夥目睹的,也就是說,他的心臟沒有跳動,但卻還有微弱的呼吸。這是為什麼? 我抬起頭來,對正望著我的鄭大兵和楊建搖了搖頭,說:“沒心跳!” 他倆也愣住了,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聲響的小五咳了一聲,胸口起伏得更加厲害了。 鄭大兵遲疑了一下,也趴在小五胸前,尋找小五心臟跳動的聲音。結果也一樣,沒有任何發現,然後,鄭大兵抬起頭來,伸手往自己左胸探去。 我頓時明白過來,我和小五以及鄭大兵,我們的身體與常人不同,那麼,我們的心臟會不會也不同呢? 我也把手放到左胸,可是我胸腔裡那顆血淋淋的玩意兒,正在頑強地跳動著。鄭大兵也應該和我一樣,對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楊建走過來,嘴裡嘀咕道:“小五的心臟不會是沒長在左邊吧?”說完,他趴在小五的右胸口上感受心跳。 我和鄭大兵好奇地盯著楊建,只見他那緊鎖著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來,最後,這傢伙露出平時那種玩世不恭的微笑來,抬起頭開心地說:“這孫子的心臟還真長在右邊。” 我和鄭大兵鬆了口氣,一起趴上去聽小五右邊胸腔。果然,在他右胸腔,我們尋找到了那顆微弱的心臟跳動聲,與此同時,小五突然發話了:“聽什麼?老子,老子死不了!” 我興奮地抬起頭來,雙手抱住小五的腦袋,忘形地喊道:“好兄弟!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小五急促地咳了起來,臉色蒼白:“畜生,你要弄死我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動作幅度有點兒大,會使傷口破裂,於是趕緊鬆開了手。小五看著我,隨即轉了轉眼珠,瞟了瞟身邊的鄭大兵和楊建,說:“放心吧!我不會……不會死的。” 見他能夠說話了,大家紛紛興奮不已地圍在他身邊。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好兄弟,一定要挺過去。” 小五沖我們點點頭,嘴角還是向上翹著,依然保持著他特有的略帶狡黠的笑意。鄭大兵憨笑著說:“小五兄弟,你還真要給咱挺住,要不你一蹬腿,你到底是歸咱中統還是軍統管的,咱都不清楚,給你請功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報。” 小五艱難地笑了笑,聲音氣若游絲:“哪裡都不用報!我、我說過我是個布爾什維克。” 鄭大兵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走上前緊握住小五的手:“不管你是個什麼人,反正,你是我們的好兄弟。” 楊建伸手把我和鄭大兵緊握著小五的手推開:“行了!讓小五繼續休息吧!你們這樣惺惺作態,是想把他給弄死吧?” 我們也都笑了。就在這時,身後山洞口的繩子處發出聲響,回頭一看,四哥和死老頭正慢慢地往下滑。四哥眼睛有點兒紅,死老頭還在不斷地抹眼淚。 我連忙對他們說:“小五和振振的傷不至於要命,但失血太多,接下來就得看他們的造化了。” 死老頭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振振身邊跑過去,那雙老眼依然濕漉漉的。不得不承認,無論他年輕時如何灑脫豪爽,但到了最後,他也不過與一干老年人一樣,不願意麵對生離與死別。 四哥點了點頭,扭頭望瞭望坦克邊那個已經斷氣的狙擊手,然後朝地上的光頭走了過去,伸手在光頭脖子和鼻孔處探了探,說:“這傢伙還有氣,應該只是痛暈過去了。”說完,四哥拿了點兒棉花和紗布,給光頭大腿上的槍傷包紮。 我這才想起鄭大兵在剛看到這個光頭時,流露出的奇怪反應,於是問鄭大兵:“兵哥!為什麼你看見光頭的時候,好像挺激動的?” 鄭大兵“嗯”了一聲,也彎下腰去,幫助四哥給那光頭包紮好,然後扭過頭來,說了一句讓人在場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話來:“我不但見過他,而且我們還是獵鷹團裡最早那批的伙伴。” 我們都愣住了。然後,鄭大兵站了起來,指了指地上那兩柄光頭當時帶著的大砍刀,說道:“記不記得我跟你們說過的,和我一起跑出遠山戰俘營的大刀劉?就是他!” 我們停下了各自的動作,張大嘴望著鄭大兵。儘管現在,我們對於遠山戰俘營裡走出的兄弟中,有日本人或者奸細這個事實已經能夠接受了,但聽鄭大兵說起光頭竟然是獵鷹團的特務,這個消息就有點兒太過驚人,甚至讓我們聯想到:如果獵鷹團裡的特務都有鬼子的人,那我們的一切行動豈不是都在鬼子的掌握中? 鄭大兵回過頭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光頭,眼神中流露著一絲溫情。半晌,鄭大兵抬起頭來,說:“放心吧!不管怎樣,有一點兒我絕對可以肯定,大刀劉不會是鬼子的人。如果他是鬼子的人,那麼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我——鄭大兵就不可能活著,而我也不可能給外面傳遞九日的情報,更不可能變成合體人。” 雖然鄭大兵對於光頭是不是鬼子的人胸有成竹且言之鑿鑿,但我們卻不敢認同,畢竟這個光頭,也就是鄭大兵說的大刀劉,揮舞著大砍刀劈向振振的畫面,卻是無法更改的事實,在我們腦海裡揮之不去。 見大家半信半疑,鄭大兵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大刀劉身邊,繼續說起三年前的經歷。與此同時,我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我也曾經參與過那一切。 那時,奸細曹正在懸崖的吊索橋一下子弄死了五個兄弟後,鄭大兵和大刀劉都憤怒到了極點,完全失去理智,撲向全身發抖的曹正,全然忘記了當時應該好好地審問這個奸細,看能否挖出相關情報。 直到曹正失足掉下懸崖後,鄭大兵和大刀劉才冷靜了下來,看著懸崖下清澈的河水里,曹正的屍體和之前那些死去的弟兄一樣,慢慢地變淺,然後憑空消失。 鄭大兵和大刀劉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似乎一整晚的跋涉消耗了他們所有的體力,這會兒需要好好地休整才能緩過來。兩人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對話,各自躺在地上,心裡如刀絞般痛苦。 半晌,大刀劉扭過頭來對鄭大兵說:“大兵!接下來怎麼辦?” 鄭大兵也扭頭望瞭望他,大刀劉是西北軍出身的特務,進入情報機構前,是教大刀的教官,據說是正兒八經地有點兒本領的傢伙。所以,就算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大刀劉望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是無比堅定,說明這是一個有著頑強意志力的男人。 鄭大兵爬了起來,在大刀劉面前站定。 “繼續唄!”說完鄭大兵往前方更高的山頂望去,頭也不回地大刀劉說,“我們還是往高處走,先把這林子看清楚再說吧!” 大刀劉“嗯”了一聲,跳了起來,跟在鄭大兵身後,往山上走去。 因為不用顧及一整隊人的步伐了,所以,兩人行進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也沒怎麼說話,畢竟剛失去幾個弟兄,心下淒然。昨晚還整整齊齊的八個人的隊伍,在這一夜之後,就只剩下兩人,這結果始終讓人心酸。 到達山頂時,雨已經漸漸停了,青蔥的樹林恢復了平靜,天邊烏雲已經散開,陽光普照,空氣清新,好像那場恐怖的大雨不曾有過一樣。 鄭大兵和大刀劉站在山頂上,俯視著下面的世界。可是樹葉把遠山里的一切幾乎全給掩蓋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圍繞著那道陡峭的山壁下,有一條淺淺的小河在流淌。 鄭大兵和大刀劉仔細地四處張望,希望能夠找到一些人為的痕跡。之後,兩人發現在林子深處,似乎有個小湖,湖水波光粼粼,和普通的水潭並無區別。 鄭大兵還在低頭繼續尋找,大刀劉背對著他往另外的方向尋找。突然,大刀劉沖身後的鄭大兵喊道:“大兵,過來這邊看看,有點兒不對勁!” 鄭大兵連忙湊了過來,順著大刀劉指著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無垠的樹林,並沒有任何異常。大刀劉便說話了:“注意看那一整排樹上的樹葉,就是那裡!” 大刀劉指著一片和周圍樹林相同的樹木繼續說道:“注意到沒有?那裡似乎隱藏著一條筆直的道路,裡面應該沒有樹,只是兩旁的樹葉往中間生長,掩蓋了路。” 鄭大兵揉了揉眼睛,死死地盯著大刀劉所指的方向。半晌,果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一條直線隱約出現在視線中,直線兩旁的大樹,枝葉都很茂盛,並且都往直線中間生長。看久了後,還真能分辨出在枝葉下方應該是沒有樹木的,之所以能看到青蔥繁盛,完全是因為兩邊樹木異常茂盛而顯現出來的。 “那是一條公路?”鄭大兵有些不太肯定地問。 大刀劉點點頭,接著兩人還發現,那條隱約的直線一直延伸到一個微微鼓起的山坡。大刀劉在鄭大兵耳邊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道:“那下面所掩蓋的道路,應該就是進入遠山秘密基地的路了!” 鄭大兵點點頭,回頭看了大刀劉一眼,大刀劉眼神依然很堅定。鄭大兵咬了咬牙,對大刀劉說:“怎麼樣?咱們摸下去吧。” 大刀劉重重地點點頭,說:“行!” 兩人又盯著下面觀察了一會兒,把那片樹林周圍的環境大概記清楚。然後,鄭大兵和大刀劉才拖著疲憊的雙腿往山下走去。 按理說下山比上山要輕鬆很多,可兩人已經耗了一整晚沒有停歇。一路上飢腸轆轆,尋思著逮些兔子什麼的來填飽肚子。奇怪的是,這個巨大的原始森林裡,除了樹還是樹,壓根兒就沒看見任何動物。好不容易在一小片樹林裡發現了紅色的果子,鄭大兵和大刀劉商量後,不管這果子有毒沒毒,也只能先對付。於是兩人爬上樹,摘了些沒有任何味道的果子啃著,然後跨在那些粗壯的樹丫上打盹。 醒來時,應該已經到了下午,具體睡了多久,鄭大兵和大刀劉都不清楚。兩人翻下大樹,繼續往那片異常的樹林方向走去。 鄭大兵只記得當時走了很久,感覺本應暗下來的天空,卻遲遲不見天黑。終於,在鑽進一片新的茂密森林後,前方隱隱約約地出現一條橫著的空蕩蕩的大路來。 鄭大兵和大刀劉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趴了下來,慢慢地匍匐前進。很快,兩人就到了那條大路的旁邊,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異常後,迅速地爬上了距離大路只有三四米遠的一棵樹上,仔細地觀察起來。 大路如死一般地寂靜,唯一能夠證明這是人為開闢的路,就是中間整齊的黃土,一根雜草都沒有。大刀劉扭頭問鄭大兵:“大兵,你怎麼看?” 鄭大兵想了想,說:“這應該就是鬼子在遠山基地外的公路吧!怎麼著?咱要不要順著摸進去?” 大刀劉也愣了下:“咱還是先看看吧!畢竟我們現在就兩個人,公路前方是什麼情況,咱還不清楚。再說,往哪個方向才能進入鬼子基地,咱還沒摸清楚。” 鄭大兵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麼,突然傳來了汽車啟動的聲音。 鄭大兵和大刀劉連忙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很快,一輛有著軍綠色車篷的日軍卡車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昨晚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車輪留在地上的痕跡並不深,以此可以推算出車上應該沒有太多負重。卡車正在迅速駛近,車廂外側有三四個鬼子兵靠邊站著,車廂裡面還有很多鐵籠子,大小能夠供一個成年人站立,每個鐵籠子上還掛了編號一般的卡片。鄭大兵大概估算了一下,這車上的鐵籠應該有二十多個。後面還有四輛一模一樣的軍用卡車跟隨,車廂也同樣只站了三個鬼子兵,並堆滿了一模一樣的鐵籠子。就在卡車從面前駛過的同時,鄭大兵注意到,每輛卡車上的鬼子兵,挎著的都是歪把子機槍,而不是一般士兵使用的步槍。 五輛軍用卡車很快就從鄭大兵和大刀劉的視線中消失了,大刀劉望著遠去的車隊,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這些車不會是去遠山戰俘營拉咱那些弟兄吧?” 鄭大兵卻被大刀劉無意中的這句話點醒了,猛地想起,戰俘營裡確實是有段時日沒有往外拉人了。並且,前段時間也曾聽看守的偽軍開玩笑一般地對監獄裡的弟兄說道:“少囂張,下次皇軍的大卡車過來,說不准你小子就給拉走呢!” 想到這些,鄭大兵扭頭對大刀劉說:“很有可能,那些鐵籠子可能就是關押戰俘的。” 大刀劉也回過頭來,望著鄭大兵尋思道:“可是弄得那麼隆重干嗎?把戰俘一排給拴上,往車上一捆不就行了,要整那麼多鐵籠子乾嗎呢?” 鄭大兵也愣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鄭大兵咬牙說道:“可能是鬼子要給每個人整編號,方便管理吧!不管了!大刀劉,你敢不敢找機會爬上這些卡車,看它們會開去哪裡?” 大刀劉也愣了一下,然後咧開嘴笑了:“我有啥不敢的,咱獵鷹團個頂個的好漢,不就是條命嘛!再說,有你大兵兄弟陪著,咱就算失手被鬼子宰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啊!” 鄭大兵也笑了,伸手握住大刀劉的手,說道:“是的!咱兄弟捆一起,沒啥好怕的。” 說完,兩人從樹上滑了下來,趴到了地上的草叢裡。即將面臨的問題給兩人潑了瓢涼水——這些汽車什麼時候會再次出現在這條大路上呢?又怎麼爬上車呢? 鄭大兵和大刀劉對視了一眼,往後爬去,找了棵粗壯的大樹坐下來商量。最終,還是決定用鄭大兵的方案。昨晚的一場大雨讓整條黃泥馬路坑坑洼窪的,天也微微暗了下來。鄭大兵的建議是賭上一把,找兩塊比較靠中間的深一點兒的水窪,面朝上躺在混濁的水里,等汽車經過時,趁機抓住車底翻上車,看能不能跟著車去到未知的目的地。 但是這個計劃並不周全:首先,無法肯定卡車什麼時候回來,尤其是車輪行駛的軌跡,會不會正好是兩人躲的水窪旁邊,而不會是從水窪裡碾過呢?其次,一旦選擇了分頭躲進水窪,就意味著即使其中一人被車輪碾軋也不能吭聲,哪怕被活活碾死,也只能咬牙撐著,給另一個人製造渾水摸魚上車的機會。 定下這個計劃後,鄭大兵和大刀劉把手握到了一起,強裝沒事人一樣微笑著。即將面對的結果誰也無法預知,甚至有可能計劃實施後,就是兩人的生離死別。但鄭大兵和大刀劉無懼無悔。 鄭大兵和大刀劉往那條公路爬了過去,藉著天黑,兩人迅速找到了兩塊凹下去的水窪,然後面朝上躺了下去。鄭大兵躺進去的那水窪有點兒深,以至於他只能把頭往旁邊微微靠著,才能稍微露出半截鼻孔呼吸。也是因為頭部往旁邊微微移動後,相對而言,車輪從他頭上碾軋過的概率也大了很多。 兩個人就這麼心懸半空地躺著,具體躺了多久不清楚,感覺整個夜晚快要走到盡頭了,天空依稀有了些許亮光。鄭大兵暗想:如果那些卡車還不回來,那麼,在天亮之前,他就必須叫上大刀劉回到樹林,重新制訂新的方案。 就在鄭大兵思考的時候,之前卡車遠去的方向,隱隱傳來了車輛行駛的聲音。鄭大兵咬咬牙,想著就算天亮了,也得賭上一把。但願鬼子看不到此刻正隱藏在水窪中自己和大刀劉。 車輛行駛的聲音更加近了,仰面躺著的鄭大兵卻察覺出些許不對勁。根據聲音分析,卡車應該距離自己不遠了,奇怪的是,鄭大兵並沒有看到有車燈的光線從上方照射。然後,鄭大兵意識到:這些鬼子所執行的如此機密的行動,一定有很多顧忌,那麼,在黑壓壓的樹林裡,他們不開車燈行駛是正常的。也就是說,自己和大刀劉的計劃能否順利實施,又多了一點兒勝算。 卡車越來越近了,因為大刀劉趴在鄭大兵的前方,便意味著卡車先碾壓過的地方,是在大刀劉所躲藏的水窪處。鄭大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把身體擺正,睜大了眼睛,希望在第一輛駛過的卡車底盤上,能夠看到大刀劉的身影。 第一輛卡車從鄭大兵眼前穩穩地開了過去,底盤上並沒發現大刀劉的身影。鄭大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咬了咬牙,雙手往上一把抓住了卡車底盤上兩根滾燙的鐵管,然後整個身子向上一挺,雙腿朝底盤後側蹬去,並很快地踩到了兩個支撐點。 對於鄭大兵來說,自己算是完成了這大膽計劃的最後一步,可是讓鄭大兵非常擔憂的是:本應先一步爬上這輛卡車底盤的大刀劉呢?難道他已經被這卡車給碾軋得粉身碎骨了? 想到這些,鄭大兵心裡異常傷感和擔憂。但卡車在快速地行駛,周圍也黑壓壓的,看不清後面卡車的情況。鄭大兵察覺到,卡車裡的貨物比之前來的時候重了很多,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上面車廂裡有中國人罵娘的聲音,這讓鄭大兵可以肯定:這車裡確實裝載著遠山戰俘營的弟兄們。 但大刀劉呢?那麼堅毅的漢子,已經被日本人的卡車給碾軋得稀爛,死在混濁的水窪中了嗎?鄭大兵不敢考慮太多,要知道,獵鷹團當時三十幾條漢子,能走到這一步的,可能就只有自己了,更多的人,在途中就已經犧牲了,而大刀劉很可能已經成為了那群默默無聞犧牲的英雄之一。 卡車快速地向前行駛,車身不時顛簸著,讓鄭大兵好幾次差點兒摔了下去。終於車速放慢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鄭大兵忙把頭往前探去,希望看到前方的情況。果然,只見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出現在卡車前方,阻擋了卡車前行。在卡車稍作停頓後,那片灌木叢中間往兩邊緩緩地移動開來,一塊很大的空地出現在眼前。 鄭大兵心裡激動起來,身體往上挺了挺,盡量讓身體緊貼著卡車底盤,不被人發現。緊接著,卡車再次發動,慢慢往前開去,鄭大兵死死地盯著前方,絲毫不敢鬆懈。很快,一扇巨大的鐵門出現了。 很快,那扇鐵門也打開了,車隊再次往裡面行進。讓鄭大兵震驚的是,卡車從兩道鐵門駛入之後,進入了一片空蕩蕩的空地,前方出現了一扇更大的鐵門。這一切也就意味著,即將進入的基地,得經過三道關卡,而這三道鐵門的堅硬程度令人咂舌,即便動用坦克,也不一定能夠硬闖進來。 到達最大的一扇鐵門前,車隊停了下來。車上的鬼子衝鐵門兩側站崗的傢伙大聲吼叫著。鄭大兵能聽懂日語,但卡車並沒有熄火,發動機的轟隆聲讓他聽不清鬼子說的話。然後他清晰地看到,有五六個像是哨兵的傢伙,把車廂懸掛的帆布拉開了,看樣子像是檢查。鄭大兵屏住呼吸,心裡緊張極了,此刻如果哪個有心的鬼子彎下腰來,鄭大兵就必死無疑。 所幸,鬼子只是看了看車廂,便往其他車走去了。鄭大兵稍稍鬆了口氣,然後往後面的卡車底盤下望去,希望看到大刀劉的身影。 沒想到還真瞅見了,在第二輛卡車的底盤上,一個黑影正穩穩地貼在卡車的底盤上,而那個黑影好像也感應到了鄭大兵的目光,把臉往鄭大兵的方向移了過來——果然是大刀劉,只見大刀劉正咬著牙,衝著鄭大兵盯著自己的目光,點了點頭。 鄭大兵心裡這才放鬆下來,緊接著他明白過來,大刀劉之所以沒有出現在第一輛卡車的底盤上,那是因為大刀劉為了自己而選擇承擔更大的風險,在第一輛卡車駛過時,他完全有機會爬上去的。但是他卻選擇了放棄,因為他面前駛過的第一輛卡車,同樣也是鄭大兵面對的第一次爬上車的機會,如果第一輛卡車上已經有了大刀劉,那麼鄭大兵就必須等待第二輛卡車,多了一次被卡車碾軋的風險。 想到這裡,鄭大兵被大刀劉的行為深深地感動了。這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把存活的機會讓給戰友。 卡車再次啟動了,鄭大兵不敢多想,繼續往兩旁看,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情況。在卡車進入第三道鐵門後,前方是一個極為巨大的空間,鄭大兵清楚地看到,兩旁出現了整排坦克的履帶和飛機的齒輪。 鄭大兵更加震驚了,這一切的發現印證著,國民政府之所以如此重視這遠山里的機密,是有原因的。但同時鄭大兵能肯定,那就是國民政府就算知道有九日基地的存在,但對於這裡面如此龐大的規模也是不了解的。可是,東三省才淪陷七八年,如此龐大的工程,為什麼外界完全不知情呢?以前曾聽別人說起,遠山戰俘營早在1932年就已經存在了,而東三省是1931年才落到日本人手裡,日本人難道只用了一年,就建造出如此龐大的工程嗎?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由不得鄭大兵繼續遐想,卡車再度慢了下來,前方轟隆隆的聲音,印證著又有鐵門打開了。鄭大兵仰起頭往前望去,這扇鐵門沒有之前那麼大了,只能供一輛車進出,但裡面的空間卻很大,應該有七八百平方米!正前方是一塊能夠停留七八輛卡車的空地,兩側則是用水泥砌成的一個個間距一米左右的四方格子。 卡車在空地前停了下來,從鐵門方向進來了數十個鬼子。然後,只聽見車廂的欄杆被打開的聲音。鄭大兵扭過頭去,發現本來跟在後面的卡車,現在已經停在了側面,大刀劉也正朝兩旁好奇地張望。 車上傳出對鬼子粗魯的叫罵聲,讓鄭大兵完全可以肯定,車上裝的就是遠山戰俘營的兄弟。鄭大兵小心翼翼地往車底一側移去,動作不敢太大,害怕被鬼子發現。終於,鄭大兵勉強能看到側面的世界了。只見整排的一人高的水泥格子,矗立在封閉空間裡。放眼望去,起碼有數百個。鬼子正七手八腳地從車廂裡抬出鐵籠子,裡面都是被脫得光溜溜的一絲不掛的戰俘。 兩個鬼子抬著鐵籠子往那些格子上放去。格子的最下方是水泥,上方應該是玻璃之類的材質,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裡面盛著泛著綠光的液體,清澈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鬼子對照著鐵籠子和玻璃格子上卡片的編號,然後把對應的鐵籠子放置在格子上面。其中一個鐵籠子裡的大鬍子中年男人正張嘴獰笑著,扯著嗓子對鬼子罵道:“日本孫子,抬著轎子接老子,脫得這麼乾淨,要我去幹你們的狗日媳婦吧?” 鬼子沒有答理他,把他所囚禁的鐵籠子放在格子上擺好,然後伸手扯下鐵籠子下方的一根鐵絲,鐵籠下面的鐵欄杆便往下掉去,那個大鬍子男人隨即掉進了玻璃格子中的水里。只見大鬍子男人的表情非常詭異,嘴還是大開著,卻沒有發出一個字來。緊接著,他的臉上露出痛苦表情,很快又消失了,隨即換上一種完全放鬆很享受的神情。那兩個負責抬鐵籠子的鬼子小心翼翼地把鐵籠撤了下來,似乎害怕綠色的液體會濺出沾到身上。最後,其中一個鬼子扯住了大鬍子男人的頭髮,另一隻手把旁邊的一塊同樣透明的玻璃板放了下來。大鬍子男人的腦袋被卡在玻璃板的上面,然後也不知道鬼子還折騰了什麼,他的頭就被卡在玻璃板中間的洞裡,整個身子浸泡在綠水中,還不時抽動著。 鄭大兵強壓住內心的巨大驚訝,看著鬼子把車上的一百多個戰俘都對號放進空著的格子裡。然後,鄭大兵扭頭往旁邊車底的大刀劉望去,大刀劉也正望著他。從大刀劉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也被這一幕給震住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折騰完畢,鬼子並沒有發動汽車,而是站在一旁列隊,像是等待什麼重要人一般。過了一會兒,只聽見外面傳來“咔咔”的皮鞋聲,緊接著,一雙大皮靴出現在鄭大兵的視線中。一個像是軍官的傢伙走到隊列前,先是吼了幾句“大日本帝國萬歲”之類的口號,然後用日語大聲地說道:“現在全體人員都去大操場集合,包括哨兵,土肥原一郎長官有軍部的新命令要宣布。等土肥原一郎長官訓話後,所有人員再回到這裡,送這五十個已經淨化好的傢伙出去。” 說最後一句話時,這個人的手好像有所指,鄭大兵通過鬼子雙腳轉動的方向望去,結果看見不遠處的空地上躺著數十個赤裸裸的男人,每個人的腳踝上還掛了一個金屬的小牌子。鄭大兵猜測著,他們應該是從周圍的格子裡被拖出來的。 軍官訓完話後,扭頭往外走去。那些士兵仍然站得筆直。半晌,從四周牆壁處的鐵樓梯上,陸陸續續地跑下來二十來個提著長槍的鬼子,看樣子像是軍官提到的哨兵。哨兵和這些鬼子站在一起,列著整齊的隊形,然後往外跑去。 鐵門慢慢合攏了,巨大的空間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鬼子對於這些戰俘完全不設防。鄭大兵扭頭望著旁邊卡車底下的大刀劉,只見他正望著自己。兩人點了點頭,一起鬆手從卡車的底盤上落到了地上,然後藉著卡車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去,往四周望去。 整個大房間裡如同死一般的寂靜,包括剛剛被放進那些綠色液體裡的十幾分鐘前還活蹦亂跳的戰俘,也都閉著眼,沒有任何聲響。除了格子裡還有剩餘的沒被拖出去的戰俘在不時地抽動,確實沒有鬼子了。鄭大兵還發現,這些水泥底座的玻璃格子,也並沒有全部關滿人,有一大半的玻璃格子空著的。 兩人猶豫了一下,大刀劉低聲說道:“拼了,出去看看!” 鄭大兵點點頭,和大刀劉一起爬了起來,不約而同地往擺在地上的數十個紋絲不動光溜溜的戰俘走去。眼前的情景嚇得鄭大兵和大刀劉汗毛直豎:這些紋絲不動的戰俘都大睜著眼,胸口在不斷起伏,還有生命的跡象。 大刀劉大步跨到了一個眼睛很大的傢伙身邊蹲下,像是認識那個傢伙。大刀劉壓低聲音喊道:“鴨子!鴨子!” 被叫做鴨子的傢伙沒有一絲反應,眼睛依舊無神地大睜著,還不時眨上一眼。大刀劉急了,伸手要去推。鄭大兵連忙攔住他,說:“先別碰他身體,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那種綠色液體。” 大刀劉白了鄭大兵一眼:“沒那麼邪門兒吧!”說完,輕輕地拍了一下鴨子腦袋。鴨子依然沒有動彈,大刀劉回頭看了鄭大兵一眼,然後對鴨子說:“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能不能看到我?我是大刀劉啊!你丫的表示一下啊!裝啥死呢?” 地上的傢伙依然沒有動彈。鄭大兵也蹲了下去:“這個兄弟,如果你能看到我們,或者能夠聽到我們聲音,就請連眨兩下眼睛。” 可地上的鴨子完全沒有動靜,甚至連之前還偶爾眨眼皮的動作也停止了,完全不動了。 大刀劉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問:“怎麼辦?這是個什麼鬼地方,怎麼這麼邪門兒呢?之前上峰不是說這裡就是做一些飛行人之類的怪物嗎?為什麼現在發現的一切,都這麼奇怪,看得人心裡發毛呢?” 鄭大兵搖搖頭說:“你問我,我問誰呢?鬼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咱們得好好考慮接下來怎麼辦。” 大刀劉也緊皺著眉頭,沉默了起來。半晌,大刀劉說:“咱分頭行動吧!我留在這裡繼續盯著,看到底有什麼古怪。你……大兵!你有沒有膽量脫個精光,和這些活死人混在一起,看鬼子等會兒要把他們帶去哪裡。” 鄭大兵咬了咬牙,說:“大刀劉,我看咱們還是別分開,先混在地上這些活死人裡,看能不能出去。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即使能探察到情報,也太危險了,萬一鬼子折回來,就這麼大地方,你能躲到哪裡去呢?” 大刀劉卻咧開嘴笑了,指了指其中一個格子說:“實在不行,我鑽進那些格子裡總可以吧?” 鄭大兵堅決反對:“你瘋了!那些弟兄進去沒幾秒鐘就變成那樣了,你想進去送死嗎?” 大刀劉不再嬉笑了,表情難得嚴肅,一本正經地說:“大兵兄弟,咱倆接了上峰的任務後,對外界來說就是死人了。弟兄們死了的,沒了的,那麼多,就剩下咱倆了。死,是遲早的事,可任務呢?咱又探到了些什麼呢?大兵兄弟,我大刀劉算不算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我不知道,但最起碼,我願意為了黨國犧牲自己。你看看!”大刀劉指了指四周那些玻璃格子,“這麼多弟兄被折騰成這個鳥樣,我就算下到水里了,起碼也算是陪著他們走了最後一程,並且,那些藥水里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會出現那些狀況,咱有什麼辦法知道呢?大兵兄弟,聽我的安排吧!你脫光了混進地上這些人裡,看有沒有機會出去。我脫光了鑽進那些格子裡。並且……嘿嘿!” 大刀劉突然咧開嘴笑了。 “我之前就注意了,那邊角落的桶裡堆滿了弟兄們的屍體,我們可以從人堆里拉出來一個人,放到那邊不就行了。然後你躺進去,說不定還能有所發現。”說到這兒,大刀劉更加得意了,指著另一旁的一個玻璃格子說,“大兵,你看那個格子裡的水,顏色是不是正常點兒?之前有兩個鬼子把鐵籠放上去後,好像發現裡面有什麼不對,唧歪了幾句,然後把鐵籠抬到旁邊去了。我當時估摸著,裡面的液體應該不是那種能弄死人的玩意兒,不信你看!” 說完,大刀劉迅速脫下身上的衣服,並塞進了卡車底盤,也不管鄭大兵的反應,就飛快地往那個格子跑去。鄭大兵遲疑了一下,但沒阻攔。大刀劉的想法雖然冒險,但目前的處境,也只有這麼做,或許才有可能查明真相。 大刀劉跳上了那個格子,掀開蓋,然後回頭望了鄭大兵一眼,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大兵兄弟,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咱還做兄弟吧!” 鄭大兵眼眶一濕,也迅速脫光衣服,然後衝著大刀劉狠狠地點了點頭:“行!下輩子咱還做兄弟。” 大刀劉再次笑了笑,緊接著跳進了格子裡的水池。果然,他並沒出現異常。這下好了,大刀劉更得意了,像個調皮的小孩子那樣,朝鄭大兵頑皮地吐了吐舌頭,伸手把蓋子蓋上,並把頭伸進了蓋子中間的洞裡。 鄭大兵愣了愣,見大刀劉沒出現異常,這才放下心來。鄭大兵彎下腰,伸手去扛地上一具活死人的身體,意外地發現其中一具活死人的腳踝上掛著的那塊鐵牌子寫著一排數字:19010516,而這排數字竟然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完全吻合。於是,鄭大兵扯下那塊鐵牌子,掛在自己的腳踝上,隨後搬起那具活死人,往旁邊裝著很多屍體的桶裡放去。最後,鄭大兵也把脫下來的衣褲塞到了卡車的底盤下面,咬咬牙,扎進活死人堆裡,仰面躺了下去。 就在鄭大兵剛剛躺下不久,身後的鐵門便轟隆隆地響了起來。鄭大兵連忙全身放鬆模仿身邊的活死人的樣子躺好。也在這一剎那,他看到格子裡的大刀劉,身體微微地抽動起來,他的臉上也慢慢出現了其他被泡在水里的戰俘那種奇怪表情…… 說完這些,鄭大兵嘆了口氣,看了看大家,然後指了指地上的光頭,喃喃說道:“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個鬼子兵,就是我那個膽大的大刀兄弟。那一天,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我一直以為他早就死在了遠山這鬼地方,卻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看到他。只是,那麼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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