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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曹正:再遇鄭大兵

薛定諤之貓2 中雨 11969 2018-03-22
突然間聽到李建宇和古至忠兩人名字後,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雖然我曾經是個連自己都覺得羞愧的漢奸,但並不是說我完全沒有良知。況且違背著良心去做的事情,有我的苦衷——因為美雲。 個人的感情可以讓我拋棄原則,但國家與民族的未來,卻不是完全不被我牽掛的。有時候我一個人這麼虛無地站在某處,甚至還獨自地想:如果有機會讓我能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什麼,如果以後美雲知道,她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而李建宇和古至忠兩位,卻是我們這岌岌可危的中國戰場上,真正能夠讓全體軍民引以為傲的人物。李建宇早在東三省淪陷後,便追隨楊靖宇將軍鑽進了東三省的山林裡。到我被俘的1937年,李建宇將軍已經帶領隊伍在偽滿的奉天城——瀋陽城外堅持了六個年頭。據說他們曾經一度缺衣缺糧,在山林裡如同野人般生活。關東軍發動過好幾次圍堵,均以失敗告終。而他們這群隸屬於共產黨的東北抗聯漢子,憑藉滿腔熱血與頑強,激發了全國軍民對於這場戰爭未來的美好期望。

而古至忠將軍,本就是國民政府一貫主戰的強硬派。他是黃埔出身,帶領的師團一直駐守在抗戰最前沿的北平。也就是說,他就是我、黃碧輝和美雲當時所隸屬的那個師的最高長官。 送飯的朝鮮老頭應該沒聽說過李建宇和古至忠兩位將軍的事蹟,只聽過老傢伙用生硬的日語問:“是什麼大人物嗎?皇軍抓他們過來有什麼用呢?” 瘦小的鬼子呵呵笑了笑,說:“這你就不懂了。我們需要這種好的、優秀的士官來指揮我們的軍隊。況且……”瘦小鬼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再次看看之前對他發話的矮胖鬼子,“況且,在支那人的心中,這兩個他們的高官已經戰死在了激烈的戰場上。如果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支那人發現這兩位他們的民族英雄正說著日本話,指揮著我們大日本皇軍去攻擊他們的部隊,那相信……嘿嘿!相信他們都——”

正說到這兒,那矮胖的應該是長官模樣的鬼子打斷了他:“谷口君,你說得太多了!” 被稱為谷口的傢伙連忙止住了話。朝鮮老頭自然也不敢多問,收拾起他們吃完的飯盒,晃晃悠悠地往那小門裡去了。 我卻沒有跟著他進去,幾個鬼子的對話激起了我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讓我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我站在他們身邊,默默地看著他們。 之前的日子裡,我也嘗試過守在這幾個哨兵身邊,希望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些什麼,用來捕捉出有關美雲的痕跡。但鬼子士兵一般都很恪盡職守,站崗時互相間基本不聊天,所以也沒聽到過什麼。而這個中午卻明顯有些不尋常,只見他們幾個看著老頭進去後,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聊了幾句。最先說話的還是那個叫谷口的傢伙:“東本君,你覺得研究所裡的長官們,這次真能成功地把兩個支那人將軍復活嗎?”

被稱呼為“東本”的矮胖鬼子獰笑著說:“復生計劃已經研究了這麼多年,應該還是有些把握的吧?憲兵裡有好幾個大個子,據說都是複生計劃實驗的成功品。” 谷口也笑了,說:“我也聽說過,看他們那些大個子的體形,應該就是成功的實驗品了!” 東本點了點頭,然後衝谷口說了句:“行了,好好站崗吧!今天下午應該會加崗,等待晚上那兩個大人物的到來。”谷口應了聲。 到下午四五點鐘時,從他們身後的鐵門裡又出來十幾個鬼子士兵。我連忙往角落裡躲,挨個往他們腰上看,看有沒有人掛著那種黑色匣子。結果沒有,我便放心了些,靜靜地等在那裡,想親眼看看他們所說的今晚會送到的兩位將軍。 那天一直沒人出來給他們送晚飯,而那幾十個鬼子仍然都站得筆直,沒有一個人說些什麼。左右兩個崗哨上面的重機槍旁邊也站了兩個士兵,似乎隨時會抱起那兩架大槍。那陣仗讓我感覺到,今晚確實不同尋常。

又過了一兩個小時,我估計出去巡邏的憲兵們應該快回來了,便再次走到距離鐵門比較遠的位置。因為憲兵中總會有人掛著那黑匣子,我距離太近的話,那黑匣子又會閃動。儘管我知道他們依然看不到我,但每次遇到那些憲兵,我還是盡可能避遠一點兒。 果然,最外面那扇被灌木掩蓋著的鐵門下的小門打開,而進來的人卻讓我張大了嘴。只見剃著光頭的大刀劉手提一把大刀,刀刃上血跡斑斑,凶神惡煞般最先走進來。跟在他身後的居然是松下幸太郎,也穿著一套軍裝,身上臟兮兮的。在他倆身後魚貫而入的是另外幾個憲兵,其中兩個鬼子兵夾著一個渾身是血的肩扛少佐軍銜的日軍軍官,脖子上有個很大的傷口,血不斷地湧出來,整個上半身都被血染紅。軍官的頭歪在一邊,應該因為失血過多昏迷過去,而這個軍官竟然就是遠山戰俘營的坂田少佐。

大刀劉與松下幸太郎這隊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對著站崗的哨兵微微點了點頭,便火急火燎地開了裡面的鐵門,抬腳要往裡面去。我站在那兒有點兒猶豫要不要跟著進去,畢竟在這兩三年內,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松下幸太郎,而美雲當時就是被他們帶走的。可不得不承認,大刀劉腰上的黑匣子讓我不敢靠近。並且因為有坂田在隊伍裡,我始終很害怕。 站在那鐵門外的一個應該是軍官的鬼子對大刀劉問道:“崗下長官,這是怎麼回事?” 大刀劉扭過頭來,表情看上去似乎很不耐煩,但還是用非常熟練的日語回答道:“外面樹林裡已經進來了支那人,你們在這裡要小心點兒。”說完便帶著他身後的隊伍往裡面去了。 聽到他的話,我猛地一震。在進入這鐵門後的鬼子基地,我第一次看到大刀劉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當時我們八個戰俘裡,被我懷疑並摔死的劉德壯很可能不是日本人,只是當時我多心而已;而目睹大刀劉穿著日本軍裝的情景,自然是對大刀劉是當時隊伍中奸細的一個肯定。可是現在聽到這個被稱為“崗下長官”的大刀劉,其說話聲卻又和當年我所認識的大刀劉完全不一樣。如果說相貌有可能長得很相似,但是說話的聲音卻完全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我在聽到他說話後很激動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他說外面有支那人,也就是說我們的隊伍已經來到了遠山。當然,通過他們的傷勢和神情我可以猜到,來的應該只是小股部隊。但對於這三年裡一直在林子裡孤獨絕望快要崩潰的我來說,自然是一根巨大的救命稻草。 想到這些,我當即決定:我今晚就要出去。我要找到這遠山外的中國軍隊,然後再回到我的肉體,把在遠山里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他們。最後我要像鄭大兵一樣,跟著他們轟轟烈烈地干一場,為了結束我這可恥的漢奸生涯,為了我心愛的女人能夠從九日基地裡走出來,也為了我那還沒有泯滅的良知,我必須得為這個國家付出些什麼了。 我激動地站在那裡,等待著鐵門再次打開。等了很久,應該是到了晚上十一二點,站崗的哨兵一直紋絲不動,也沒人問晚飯為什麼一直沒送來。正當我疑惑不解的時候,那扇灌木掩蓋著的最外圍的大鐵門轟隆隆地打開了。

我再次往角落裡靠近,探頭望去。只見兩輛站滿日軍士兵的卡車最先駛進來。裡面站崗的哨兵們隨即動作整齊地敬禮,他們身後的鐵門也全部打開。站滿日軍士兵的卡車緩緩往裡開來,緊隨其後的是兩輛掛著黑簾子的黑色小轎車,和當時帶走美雲跟黃碧輝的車一模一樣。 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希望能看到美雲的微笑。可惜轎車沒有停留,徑直往裡開去。兩輛轎車後面竟然又是兩卡車全副武裝的士兵。 我心裡一下子就清楚了,這應該就是中午那幾個鬼子所說的送李建宇和古至忠兩位將軍到九日研究所的車隊。我猶豫了一下,扭頭看見最外面的鐵門正緩緩合攏,我抬起腳步,朝著外面的黑暗裡飛快地跑出去。 外面依然安靜得讓人感覺窒息,身後灌木掩蓋著的大門合攏後,世界彷彿就此被分割,我所處的世界又回到了無生機的遠山原始森林。我邁開的步子在那三年里首次有了某種使命感,朝著我肉體寄存的那條小河跑過去。

就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我突然又改變了計劃。我在目前這種虛無到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存在的情況下,是感覺不到正常人的飢餓與勞累的。那麼,我不如現在就維持著這種狀態,先找到林子裡的那些打扮鬼子兵的同胞再說。 想到這裡,我改變了前進的方向,轉過頭朝已經摸熟的那條能到某個制高點的小路走去。一路上我暗暗計劃著:先找到那群林子裡的同胞,然後重新回到我的身體,再回到同胞身邊,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他們。 我繼續在黑暗中走了有一兩個小時,最後到達一個懸崖上方,從這裡可以俯瞰四周的森林。我曾經站在這裡,整天整天地發呆,思念著美雲。我無法割捨下美雲,這也是我沒有離開過這片森林的原因。 我坐在懸崖邊上,藉著月光往周圍望去,遺憾的是,整個森林靜得像座墳墓,感覺不到一絲有人的痕跡。但對於當時的我,即使守在這裡靜靜觀察,也比像瞎子摸像一般在林子裡亂竄要好得多。只要這遠山里確實有同胞存在,就能有跡可循。

就那麼耗著有幾個小時,根據月色判斷應該也到了凌晨三四點,我突然遠遠瞄見懸崖左邊大概一千米遠的位置,有四個小黑點在晃動。 沒錯!我可以肯定那四個黑影是在動的。因為距離太遠,我完全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們最先出現的時候,應該是從崖底的某個位置——某個山洞裡鑽出來的。只見他們在崖底的小河旁邊停留了一會兒,最後朝林子裡跑去。 我不由得一陣狂喜,甚至想現在就能生出翅膀,立刻飛到他們身邊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我也是中國人,我能在這林子裡幫助他們。但我也明白他們壓根兒就看不到我,除非我再次回到軀體裡面。 我瘋了一樣朝山下軀體寄存的小河跑去,邊跑邊思考,等我回到身體內再往那四個黑影處去追時,想必他們早就遠去了。好在我已經記住了他們之前所出現的方位,應該是個山洞,有可能那裡就是他們的藏身位置。那麼在天亮前,他們還是會回到山洞的。

我異常激動地跑回肉身旁,全身濕漉漉地站在小河中。初秋夜晚的風微微有些涼意,這在我回到肉身之前是感覺不到的。我用力甩了甩手腳,似乎還很靈活,應該能讓我投靠到部隊之後有所作為。但就在我扭頭準備往崖底方向行進時,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萬一那幾個黑影是日本人怎麼辦?那我不就成了自投羅網? 現在的我是個有血有肉的實體,和之前那種只有意識到處遊蕩是截然不同的。萬一遇到危險,我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 想到這些,我開始猶豫不決。不得不承認,我還是很膽怯的,或者應該說很怕死。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仔細分析著各種可能性:如果衝上去,有可能是自尋死路;但如果畏縮不前,那我只能像現在這樣,繼續如幽靈般遊蕩。 最後我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我不去他們藏身的山洞,而是到崖頂找到他們正上方的位置,在那裡我可以近距離仔細觀察他們。並且因為山崖也就有幾十米高,如果確實是同胞,我可以通過喊叫或者扔東西來引起他們的注意。 於是,我再次轉身往山上走去。路上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之前只有意識時肆意穿越樹木的習慣讓自己磕磕碰碰。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支配肉體,沒想到原來這麼一具完整的有血有肉的軀體,是容易勞累和辛苦的。 當我抵達那幾個黑影出現的崖頂時,天已經要亮了。因為站得高,我甚至可以看見天邊開始微微發白。我趴在那懸崖邊上往下看,眼睛一眨也不眨,害怕稍有疏忽就與能讓我生命再次燃起希望的人影錯過。 可是下面依然靜悄悄的了無生機,我甚至懷疑在我下去小河邊回到肉體裡時,那幾個人已經回到下面的山洞裡了。 但我只能選擇繼續等待,就在我靜靜地趴在那裡俯視下面時,我身後不遠處的林子裡,傳來悉悉率率的聲音。 我嚇得整個身子一縮,此刻我正趴在光禿禿的懸崖邊的石頭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遮掩。身後突然傳來的響聲,意味著林子裡應該是有活物出現。如果只是普通的小動物尚且作罷,如果是人…… 我連滾帶爬地往旁邊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爬去,豎著耳朵仔細感覺著那種聲音的連貫性。果然,那邊的動靜沒有停下來,好像也沒發現我的存在,所以那邊樹葉的嘩嘩聲一直在響。聲音越來越近,應該是朝我之前趴的方向行進,緊接著,我清晰地聽到重物落到地面的聲音,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按照我的分析,聲音的製造者已經到了我面前的這片石頭上,他的腳步很輕,所以我無法判斷他的方位和此刻的動靜。 我把身體縮成一團,試圖讓自己完全窩到石頭下的角落。我害怕石頭側面會突然鑽出個人影並朝我撲過來。我暗暗琢磨了所處位置的正下方,應該還是那條沿著懸崖蜿蜒流淌的小河。我甚至計劃著,如果向我襲擊的可疑的東西真的出現,我要不要再次跳入下面的小河,試試看能不能讓我的身體與意識再次分離。 周圍還是很安靜,安靜得有點兒詭異,這讓我更加緊張。不知道躲了多久,我實在有點兒支撐不下去了。於是我咬了咬牙,往石頭側面慢慢地移動。 一步、兩步、三步…… 我把頭微微探出,向外面懸崖頂那塊空曠地望去。只見在距離我一二十米的地方,一個黑影正趴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仔細地盯著那黑影。我可以肯定,在那兒趴著的是一個活人,正朝著身旁的草叢張望。 人影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草叢深處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也不敢動彈,靜靜地盯著人影。 我看得很仔細,慢慢的,我看出了一些端倪。人影身上的暗紅色很古怪,怎麼說呢,藉著黎明的光線,我發現他身上的暗紅色好像緊身衣服一樣長在身體上,紅裡透黑,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顏色與普通衣服的那种红色完全不同,就像受傷後結痂的傷口差不多,血一般的紅,還透著血痂的黑。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他在尋找著什麼?如果是日本人,為什麼他會在破曉時分單獨出現在這裡?會不會就是大刀劉所提到的林子裡出現過的中國人呢?可他來到崖頂又有什麼目的?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依然紋絲不動地趴著,這樣我也就有更多時間觀察他,包括他的身高和體形。觀察得出的結果讓我更加疑惑,因為他的身高與成年男性不符,偏瘦小,更像女人或者半大的孩子。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朝那人的胸前望去。果然,只見那人臉朝下趴在地上,身體兩側各擠出一團軟軟的肉。我身體發熱,畢竟在這林子中的幾年裡,我完全不敢想像還能看到異性,甚至在那一刻我還在後悔,後悔現在的意識無法出竅,不能隱形而靠近她看個究竟。 在確定對方是女性的同時,我突然聯想到:這人影會不會就是美雲?因為美雲也進到這遠山來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那桀驁不馴的個性不可能甘於被日本人控制和利用,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逃跑。那麼,我現在看到的這暗紅色的身影,會不會就是美雲? 所有的恐懼在瞬間都被我拋到腦後,我緩緩站起來,慢慢朝人影走去。眼看著我越來越接近她了,十米、九米、八米…… 此時,趴著的人影只要微微抬頭,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只是不遠處的草堆似乎遠比她身邊的一切都重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距離越來越近,我根據她視線的方向,發現在她正下方有一個被灌木與藤蔓遮掩的洞口。她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熟悉。在我距離她只有五六米的時候,已經能清晰地看到她那被黑色長發覆蓋住的脖子。她的脖子並沒有和身上一樣被暗紅色覆蓋,反倒顯得異常白淨,脖子和耳朵之間還有一顆心形黑痣。 她真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阮美雲!我欣喜若狂地向她衝過去,大聲喊道:“美雲!” 在那瞬間,我甚至覺得我的生命和我的全部我的一切都不重要。在這個讓我無數次絕望到想要放棄生命的遠山里,我早就不敢奢望能與她相遇。上蒼對我太眷顧了,竟然能與美雲在這個詭異的原始森林裡重逢。啊!我真是太高興了,美雲,我心愛的美雲! 那趴著的人影自然聽到了我的叫喊,她迅速把頭轉過來,黑色長發幾乎遮蓋住了整個臉龐,我只能透過頭髮縫隙依稀分辨出她的模樣。但是就是這依稀的一瞥,我就已經能夠肯定:我面前的女人就是阮美雲。 就在我忘情地衝過去的同時,我腳後跟處卻似乎出現了異樣,像被什麼給牢牢抓住了。隨即我朝前奔跑的身體直挺挺地倒下去。就在摔倒的瞬間,我不由自主地往腳後跟處望去,只見一個全身赤裸嬰兒模樣的小孩兒正趴在我身後,一隻手正牢牢抓住我的腳踝,同時一雙血紅的眼睛裡放出異樣光芒,讓我感覺毛骨悚然。 此刻的美雲也在瞬間飛快地爬起來,我能夠感覺到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絕對是我熟悉的、帶著關切的。可讓我奇怪的是,美雲並沒有朝我走過來,她微微一愣,然後扭頭朝前方的山路飛快地跑去。 剛才摔倒的時候,我的腦袋磕在地上突出的一塊石頭上,疼痛使我的意識變得模糊,我無法控制自己,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我急忙爬起來往周圍看去,只見空曠的平地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我拍了拍腦袋,有點兒懷疑之前見到美雲是不是夢境,只有那塊凸出的石頭上的血跡,證明了之前我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 我往前走了幾步,探頭往美雲之前趴著望向的山洞看去,裡面空蕩蕩的,有一堆尚未熄滅的篝火,看來這裡面不久之前還有人待過。也就是說,在我趴在崖頂等待下面山洞口出現人影的同時,從這個洞口其實可以看到裡面有人。 但這些對於我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什麼中國人、日本人、九日研究所,什麼良知全都不重要了,我要我的美雲,我只要我最愛的美雲,我希望她平安無事。遺憾的是,雖然美雲在那個瞬間距離我如此之近,可我卻未能把握住機會,直至她再次消失。 想到這些,我有些懊惱,邁開步子往懸崖邊緣走去,俯瞰周圍的地勢,希望能夠再次找尋到美雲的身影。 讓我失望的是,身下的遠山叢林依然死氣沉沉地安睡。我的心里頓時出現巨大落差,與美雲重逢的喜悅和此刻的沮喪對於我而言有著天壤之別。 我默默佇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昏迷前最後看到的美雲消失的方向。不行!我必須去尋找她,我不能讓她獨自在遠山里生活。 想到這裡,我深深吸了口氣,抬起步子朝她消失的方向奔跑。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吹過,身上灰色戰俘囚服也似乎已經乾了,隨著風胡亂地抖動著。我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找到美雲。 但是我只有大概的方向,這就是我能夠尋找美雲留下的唯一線索。我刻意選擇在陡峭的山崖邊緣奔跑,同時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美雲是因為當時光線不甚清晰所以沒能認出我,故而選擇扭頭逃跑。所以,我現在自然要選周圍沒有任何遮攔物的懸崖邊緣往前跑,倘若美雲躲在某個角落裡,也應該能夠看得到我。 與此同時,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我心底慢慢滋生,奔跑的過程中,我隱約感覺到背後似乎有雙眼睛正在緊盯著我。我連忙回頭,身後卻是空空如也,看來只是我多心而已。我繼續瘋狂地往前跑,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追到美雲。可我的前方依然一片死寂,沒有任何活物出現。 跑了一段路,背後那種似乎被死盯著的感覺依然那麼強烈。我再次扭過頭去,腳步卻沒有因此停下,可惜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努力甩甩頭,將所有異樣的感覺拋諸腦後。就那麼奔跑了將近有一個多小時,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道具體跑了有多遠,也不知道美雲此刻身在何處,我是否還能夠尋找得到她。終於,一條深溝出現在我面前,我這才停住奔跑的腳步。 此時我的右邊是懸崖,左邊是黑壓壓的樹林,深溝前方是更高聳陡峭的山壁。深溝下方黑乎乎的,無法看清下面到底有什麼。我愣在那裡,面前的深溝意味著前方已是終點。失望之餘,我仔細地四處觀察,希望能夠找到和美雲相關的蛛絲馬跡。 終於,在前方不遠處的樹枝上,一縷黑色的細長如頭髮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根據顏色和長度判斷,與之前我看到的美雲的頭髮有些相似。我長長吸了口氣,低頭往深淵望去。大山中的裂縫並不是很寬,如果用雙手撐開抵著兩邊慢慢往下移動,應該是可以下去的。我有些猶豫,下面的深淵黑黢黢的,下去之後會遇見什麼,我無從知曉。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往下跳。就在我往下跳的同時,之前身後被人緊盯的異樣的感覺更為強烈。我用最快的速度扭頭往身後望去,依然沒有任何人影。可接下來所看到的一切足以讓我崩潰,就在我身體往下落的同時,我瞅見了腳下,也就是我右手邊懸崖的正下方不遠處,真有四個人影正在死死地盯著我。而且其中一個人竟然那麼熟悉——就是三年前帶我逃出遠山戰俘營的鄭大兵! 此刻我已經進入了深淵中,我強壓著內心的巨大震撼,雙手伸開,撐著左右兩旁的山壁。我的思維非常混亂,甚至有種想要往上爬,仔細查看崖底那幾個人影中酷似鄭大兵的人的衝動。只是我不敢面對他,一旦面對他,隱藏在內心的恥辱感就會加倍浮出。 不!我不能上去。就算鄭大兵會原諒我,能接納我一起抗日,我也不能上去。因為我現在的目標是美雲。對我而言,所有的一切和美雲比較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緩緩地往下移動著,深溝下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我依然無法知曉。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就算我雙手沒有支撐住左右,也不可能因為滑落而受太大的傷害。越是往下,深溝就越窄小,到最後,我只需要把雙肘撐開就可以固定身體。 我就那麼一點點地往下移動了二三十米,遺憾的是,我依然什麼都沒發現。兩旁的山壁爬滿了青苔,青苔完好無損,看不出有人移動過的痕跡,要知道,像我這麼一直往下移動,兩邊的青苔不可避免地會被摩擦出痕跡。 終於,我絕望了!我夾在那道狹窄的小縫裡不再動彈。頭頂上方有微弱的陽光照射進來,讓我能夠感受到自己仍然還是存活著的生命。同時狹隘的空間又給我一種異樣的安全感,似乎這個縫隙已經被世界遺忘,只有我在這裡苟活著。我感覺胸口堵得慌,有股無法釋放的壓抑感。 “啊——”我張開嘴對著天空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恨的是,聲音被夾縫所吸收掉,不能被外界所察覺,沒有人知道縫隙中還有鮮活的生命在叫喊。我的雙眼慢慢濕潤了,包括那隻無法看清任何東西的瞎了的眼眶,居然也有濕濕的液體在流出。最後,我完全失去控制,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道在夾縫中待了多久,我只知道發洩之後全身沒有一絲力氣。我終於止住抽泣,抬頭朝上方望瞭望,微弱的光線照射在深溝的頂端。我暗暗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我是個失敗的男人。沒有愛情,沒有一切,身邊連個夥伴都沒有。 我咬了咬牙往上爬去。經過一番攀爬,我再次坐在山溝的石頭上,飢腸轆轆。四處張望,崖底之前那四個包括鄭大兵在內的人影已經不見了。我站起身,往身後的樹林裡鑽去。 很快,我便找到了那棵長著紅色果子的大樹,我爬上去在一根比較粗的樹丫上坐下,胡亂地摘了幾個野果啃著,同時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還是必須找到美雲。可美雲就那麼瞬間消失在我面前,沒留下任何線索,這讓我很鬱悶,似乎想要再次相遇,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當然,我可以重新離開肉體,四處尋找她,那樣我最起碼可以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萬一我再次找到她,可她壓根兒看不到我的存在,甚至我無論怎樣吸引她的注意都無濟於事,那麼我還是會像今天早上一樣,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我默默閉上眼睛,努力想讓自己盡快作決定,我必須帶著自己的肉體在遠山叢林裡開始尋找她。我始終相信美雲應該是沒看清楚我,一旦她認出我,絕對會與我相認。 想到這些,我反而坦然了。與此同時,尋找林子裡同胞的這個計劃,似乎與尋找美雲並不衝突。原本我就沒有與美雲相關的線索,我可以先和同胞們相認,然後憑藉他們的幫助,說不定可以讓我更快地找到美雲。 只是,之前我看到的那四個在崖底注視著我的人影,是否就是讓大刀劉那幫鬼子受傷的中國軍隊呢?如果是的話,那麼我能不能接近他們?如果鄭大兵再次遇到我,會不會聽我訴說苦衷呢? 不會!他絕對不會原諒我的。因為我已經知道大刀劉現在和日本人在一起,那麼就幾乎可以肯定三年前我放開繩索致使劉德壯和鋼牙摔死,完全是因為我多疑而犯下的錯誤。五條兄弟的命啊!鄭大兵會放過我嗎? 我把手裡的果核遠遠扔出去,繼續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思前想後,結果是:如果美雲此刻在我身邊,相信她一定希望我能對遠山里與鬼子對抗的那群人有所幫助,並且面對李建宇與古至忠兩位將軍的安危,如果換成她的話,也一定覺得他們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她一定會不惜犧牲自己去保護和營救他們。 我這麼胡亂地想著,直到趴在樹上迷迷糊糊睡著。再次醒來已經入夜,林子依然如死一般寂靜。 我翻身下來,抬頭望瞭望天空,沮喪地朝早上發現美雲的位置走去。或許是因為這一天中心情大起大落,這時候反而感覺很清醒,能夠想清楚很多事情。沒錯,我現在還是應該找到包括鄭大兵在內的那群人,就算我不能出去和他們相認,但是我一樣可以幫助他們,因為我現在能夠打探到很多消息。況且,美雲聚精會神地躲在那裡觀察他們,相信總能找到機會和他們接觸,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距離尋找美雲的希望更近一步呢? 我加快步伐,沿著懸崖樹林的方向前進。此刻的我已經冷靜下來,不再像白天那麼不計後果地在光禿禿的崖頂亂跑,而是小心翼翼地躲藏。 夜晚的風有了幾許涼意,吹在臉上很舒服,我第一次感覺到,現在的自己多了不少欣慰和希望。 我已經見到了美雲,這就足夠了,在這個林子裡我並不是孤單的。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兩小時左右,我再次回到清晨遇見美雲的地方。我躲在樹後,仔細觀察前方崖頂的空坪上,確定是空無一人後,我才放下心來,從樹後探出身,往那個被野草和藤遮掩的山洞口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時,我決定趴下來,匍匐著爬過去。我不能肯定下面的人是否可以信任,也就不能讓對方發現我的存在,最好的辦法是找個地方隱藏起來暗中觀察,不讓他們發現我。 我慢慢往前爬去,很快就要接近洞口了。之前美雲也是這麼趴著往下看,完全沒有註意四周情況,這對我是個很好的教訓。所以我盡可能地盯著洞內的情形,同時還豎起耳朵注意周圍的聲響。 洞裡很暗,依稀傳來水流潺潺的聲音,我估摸著下面可能是有條小河。我閉上眼,幾秒鐘之後再次睜開,讓眼睛能夠快速地適應黑暗,這下好了,隱隱約約可以看清楚下面的情況。 只見下面有個山洞,洞的左側是河水,右側全是石頭,沒什麼人影。我四處張望,試圖從中找到有人留下的痕跡,結果很令我失望,什麼也沒找到。 突然間,我想起早上發現山洞時裡面有一堆篝火。可是現在卻什麼都沒有,甚至連篝火燃燒之後的灰燼都不見了。 我抬頭往周圍望去,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地方。答案是否定的,這裡絕對就是之前我見到美雲的地方,那麼洞裡的人和篝火呢?難道都憑空消失了? 我再次往洞裡望去,找到記憶中那堆篝火的大概位置。然後把洞口四周的枯藤與草叢撥開,盡量讓月光照射進去。很快我就發覺到了古怪,那個有過篝火的位置被枯藤和樹葉掩蓋著,看似胡亂卻又有些刻意。看來篝火是的確存在過的,只不過被人小心掩蓋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故意掩蓋的。 是不是我白天看到的鄭大兵那伙人幹的?他們現在又去了哪裡?會不會回到這個山洞?我爬起來四處環顧,周圍依然寂靜。再次回到身後的樹林裡,我選了棵比較粗壯的大樹倚靠著坐下思考。 我想:下面的人應該是不希望有人發現他們曾在這個山洞裡待過,那麼,他們有可能還會回到這裡。只是他們整晚都沒有躲進這個山洞,不知道是不是找到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我自言自語道:“應該是這樣吧!”然後我用手在地上撿起一些枯葉,回到洞口後把枯葉鋪在地上,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夠為這洞裡曾經待過的人做些什麼。 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出來:我可以給他們留下些線索啊!只要他們還會回到山洞,就能知道我來過。 我興奮地搓了搓手,從地上撿起幾片稍微有些腐爛但沒有乾枯的樹葉。因為樹葉有些腐爛,所以不會那麼脆。然後我又撿起一塊石頭,在樹葉上刻上了幾個字:救李建宇、古至忠兩位將軍。 我把樹葉放在手上看了一遍,然後在地上找了塊大小合適的石頭。我從衣服袖口處的位置找了個線頭,慢慢地扯出一根手指長的細線來。最後我用樹葉裹住石頭,再用細線在樹葉上打了個結。 我撥開枯藤和草,對準篝火的位置扔了下去。看著石塊準確無誤地落在那裡,我舒了口氣,心裡默默地祈禱著在洞裡待過的人能撿到這個石塊,發現我傳遞的信息。 再次把洞口掩蓋好,我決定去崖底看看。崖底是一望無際的叢林,與之相比,崖頂的範圍似乎小了很多。另外我此刻距離那條小河太遠,總覺得沒有安全感。 下山總是很快的,我估摸著天還有好一陣子才會亮,一路上也就放緩了步子,同時在腦海裡把所有事情回想一遍。我猛地想起:今天我似乎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環節,那就是在我撲向美雲的時候,突然出現並抓住我的腳踝的嬰兒模樣的娃娃。他是誰?他為什麼要阻攔我撲向美雲?美雲在抬頭看見我的時候,是不是也看到了那個娃娃? 隨之,讓她毫不猶豫地扭頭逃跑的原因,會不會就是那個雙眼血紅露著詭異眼神的小娃娃呢? 現在看來,在那一瞬間,美雲極有可能是已經認出我了,同時她也看到了詭異的娃娃。她的逃跑是不是因為鬼娃娃呢? 意識到美雲並不是刻意躲避我,我不由得興奮起來。緊接著便是擔心,美雲之所以在看見我,也看到那個鬼娃娃後選擇毫不猶豫地扭頭逃跑,很有可能是因為鬼娃娃給她造成的威脅遠比與我重遇的欣喜更為強烈。這個鬼娃娃的出現會不會威脅到美雲的生命呢? 我停住了腳步,為這個推測感到惶恐。只是讓我奇怪的是,鬼娃娃在我暈倒後,並沒有傷害我,之後鬼娃娃去哪裡了?是去追趕美云了,還是在我見到美雲時,鬼娃娃就已經潛伏在附近觀察我們,只是我太關注美雲而忽略了它的存在? 整個遠山依然如死一般安靜。我腦海裡突然浮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我覺得我自己,以及所有進入遠山的人,包括我的美雲,包括之前和我一起逃亡出來的伙伴,還包括鄭大兵、大刀劉……所有人在進入遠山後所經歷的事情,都無法用正常思維方式分析和解釋。 在這個巨大的叢林裡,我們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就像美雲看見我也不敢和我相認一樣。我們就像實驗的小白鼠,被放入一個巨大的封閉的空間裡。在這個空間裡,有無數錯亂的,不可解釋的現象發生。 我重重地坐到地上,如同進行了很大強度運動後大口喘著氣。 不行!我必須要擺脫這種被操控的狀態。 我腦海裡浮現出和松下幸太郎、黃碧輝還有阮美雲交談“薛定諤之貓”實驗時的情景。我們三個德國留學生之所以受到重視被帶到遠山里,肯定是因為遠山深處醞釀著某些我們所研究科目中涉及的領域。他當時提供給我們的試卷裡就有提及平行世界、時間與空間的交錯的答題,根據目前種種異象分析,遠山里已經有了若隱若現的端倪,想必這也是松下幸太郎引以為傲的興奮點。 記得當時他給我的那份試卷裡,最後幾個問題都是涉及平行世界的一些大膽假設,如果那些假設真的存在,那我們目前所處的這個奇妙物理世界,豈不本就是由幾個不同甚至無數個不同的平行世界組成的?而我在遠山遭遇的一切詭異事情,和目睹生與死的奇怪現象,會不會就是這些實驗後的結果?難道這個遠山深處原本就是與不同世界不同宇宙的交匯點,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 我想,我必須做些什麼了,我一度忘了自己在德國多年研究物理學的事情,相信只要我努力,這一切就能夠用強大的物理學、量子力學和相對論這些我熟知的理論來解釋。那麼我一定能夠挖出遠山里的全部秘密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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