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34章 第十三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4202 2018-03-22
十九號院兒與主體建築相對的,是門洞兩側並排的幾間南屋。東西兩側的圍牆外面,可以看見圍牆外的屋簷。西廂房早在紫姨從外地回來入住之前,就不知道什麼原因,被賣給了人家,成為門牌號“二十”的小院子;東廂房則是租給了孫隆龍母子的小偏院兒十八號…… 十九號院與大門洞並排的那幾間平房裡,兩位老家人各佔著與門洞並排靠西的兩間。養女兒小町佔著靠東的兩間,充做她的閨房和書房。 小町也請紫姨進去,參觀了一番她的獨占天地。裡面的家具擺設,一色的西洋新款式,床腿低矮的單人席夢思床,一張寫字台、一隻大衣櫃配套的張小化妝台,乍看倒也有個閨房的樣子。可就是不能打開櫃門兒和抽屜——太亂。 小町跟費陽坦白說,平時亂到一定程度時,何四媽就跑來進行一番“掃蕩”性的大掃除。

一排朝著院子而開的傳統木格子窗戶,鑲著明亮的玻璃,掛著彩色格子的土織布窗簾兒。另一間被扇小門打通的房子,裡面被一分為二。大些的那一半做了小書房,裡面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書籍報刊、從民間收集來的布老虎、泥娃娃、竹編小簍、草編籃兒…… 隔出一個三分之一的小間,做了這個小記者沖洗照片的暗房。 費陽說:“小町子,你的房間讓我想起了自己在法國的求學時代。一個攻讀西洋美術的中國女留學生……那是最令我留戀的好年華。那天,你們在我的小院兒裡,我沒有請你們參觀一下我的臥室和書房。其實和你一樣,我也收藏了不少類似的民間玩具。以後,我會送給你一些廣東民間女子們,為'七七乞巧'製做的手工藝品。也是別有特色的呦……”

等到賓主都來到紫姨的小餐廳,只見橡木長餐桌上,早早擺齊了紫姨最珍愛的英國瓷器、全套銀質刀叉和雪白的亞麻繡花餐巾。兩個大白銅燭台,同時點燃了十隻粗大的白蠟,把小餐廳照耀得一片明亮、一團柔和。 賓主之間說上幾句關於養花育草的閒話,討論了一番房間的建築設計和室內裝潢。何四媽用托盤端來了正好七隻水晶玻璃高腳杯。然後,當眾把一瓶紅葡萄酒的木塞子拔出,依次倒進了酒杯。 燭光下,那杯中深紅色的液體,泛出了紅寶石的色澤。 桌上的每一雙眼睛,都盯著費陽從舉起酒杯開始的一舉一動——只見她高舉酒杯,仔細地欣賞了一會兒酒的成色;然後,把酒杯的邊緣湊近鼻子,聞一下酒的香味;之後用手掌溫熱酒杯,震盪旋轉一會兒後,再聞一次;最後才將酒含入口中……

她含著那口酒,卻不立刻吞嚥下去,吸一口氣,好像在用酒“漱口”,卻又並不吐掉,而是慢慢地把那第一口酒,咽了下去。 尊貴的女客人對美酒純正的品質,表示的稱讚:“有酒香從口腔溢出,直到喉嚨裡也是很柔順的,感覺非常好。真是很地道很上品的法蘭西餐前開胃酒。” 然後,費陽在人們的矚目之下,要來了酒瓶和剛才被拔出的木塞,核對著瓶上的標籤與瓶塞上的數字,然後微笑著對紫姨說: “謝謝您,女主人。我真沒有想到,能夠在北平這樣一條古老的胡同里,品嚐到如此正宗的波爾多陳年葡萄酒。” 嚴大浦永遠也無法理解,這些裝模作樣的古怪儀式,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發明創造的? !吃肉就大塊吃肉,喝酒就大碗喝酒。不過,這些留過洋的中國人,喝杯苦兮兮的咖啡,那些個“臭講究”,居然還在去年那樁皇糧胡同的連續縱火案裡,成為曾佐識破了真犯人的線索之一……

如今,這位留學法蘭西的大畫家,又來煞有介事地表演“品酒”——瞧那小町子和小渾球孫隆龍兩個傻瓜,還跟著人家窮學呢! 摸不透紫姨這瓶老洋酒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呢? 今天,何四媽的這桌菜,主題是“雞”:前菜是一道雞肉沙拉和一道鄉下蔬菜雞湯;主菜是法式冷烤雞,其中加了一道家常菜“多菲內奶油烙土豆”,那放進烤箱前浸拌在土豆片裡的,也是經過長時間燉煮的濃雞湯……最後上的兩種甜品,是橙子奶油蛋糕和桃子佈丁,加上總讓大浦認為是“自討苦吃”的餐後咖啡。 紫姨事前要求自己身邊的年輕人,要認真地觀察費陽飲酒用餐的一舉一動,說是“天下事事皆文章”。 果然,費陽使用刀叉餐具,從外到裡,次序井然。單是用勺子從盤子裡舀湯一項,就講究輕輕地從裡往前舀,從頭到尾不能弄出一丁點兒聲音。

果然是居法近十年的人——紫姨心想,這頓飯,就是交學費讓孩子們受點兒西方文明和貴族文化的熏陶,也值了。大浦是“不堪救藥”了,尤其是自家的小町,看看她平時那不修邊幅的傻樣兒,將來如何出得大場面、勝任大使命? !便不由脫口而感嘆道: “町子,如果你是費先生的干女兒,也許會被調教得比現在多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秋姍、小町和隆龍還是聽話,始終都在偷偷地用眼角注視著費陽,一招一式地努力模仿著,心裡還惦記著,別給老太太丟人現眼……偏偏桌上的那頭兒,只聽幾乎是震天動地的一聲“哧啦——” 不用說了,還是從鄉巴佬嚴大浦那兒爆發出來的。 孫隆龍被逗樂了:“為了吃懂這頓法蘭西菜,我在家裡也臨時抱佛腳,找了一本專門介紹西餐的小冊子。看了幾頁頭就昏了——什麼'燒死'、什麼'氣死',光是解釋那些個配料、佐料的洋詞兒,就能把人——煩死!”

這一通牢騷話,把奉命為了準備這頓飯,忙了整整幾天的何四媽真的要“恨死”了:這小渾球光是看看書,就說要“煩死了”——北平又不是巴黎,不要說到處奔走去備齊這頓法國晚餐需要的材料,光是設法去把這一桌子餐具從庫房裡取出來,一件件地洗淨擦亮,就折騰了整整大半天啊! 今天晚上,何四媽要收拾用過的杯盤碗碟,是三百件頭!世人都說,吃法餐,實際上吃的是“文化”,是“浪漫”,是一種“奢侈”的歐洲貴族“情調”——這話似乎不無道理。 飯桌上,誰也沒有去觸動那個敏感的話題,說得最多的,還是讓嚴大浦覺得味道不是味道,喝法不是喝法的什麼法蘭西“波波波”紅葡萄酒……一個典故,居然還扯到了千兒八百年以前。 只聽那位費陽女先生一直在問小町:知道不知道,葡萄酒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什麼時代?葡萄酒又是什麼人最先引進到中國來的?波爾多的葡萄酒,為什麼質量、產量和銷量,都堪稱天下第一?波爾多葡萄酒有一個美麗的雅號兒,知道是什麼嗎?

問得小町幹眨巴眼睛。 “自梳女”的問題,好歹還算是個“社會現象”。可面對這“葡萄酒”的學問,就有點兒讓她抓耳撓腮了。 只有最後那個問題,突然被秋姍代為回答出來了:“法蘭西葡萄酒皇后。” 費陽微笑了:“終於出現了一個有心來拿一百分的人。可是,為什麼呢?” 秋姍回答:“因為它的口感柔和、溫存,酒精濃度也十分適中。被公認為是最受女性歡迎,也最適合女性飲用的果酒。” 費陽又微笑了:“給你個一百分。”紫姨心裡癢癢的,也想拿個“一百分”了: “我無意中在一本閒書裡,讀到一段文字。看到了關於另外一種被稱之為'澳大利亞公主'的紅葡萄酒。它的葡萄產地好像是澳洲南部的巴羅沙溪谷地區,據說是一七八八年由菲力普爵士從法國移植來的葡萄品種。經過改良栽培的新鮮果實,用當地傳統技術釀製出來後,色澤是桃紅色的,口感特別清新。而且,含著一種悅人的果香,也是歐羅巴女性們的至愛。”

曾佐似乎聽出了秋姍話裡有話:“皇后,公主”——就是母親和女兒的關係了。可惜,我們今天是只覲見到了“皇后”,卻還無緣瞻仰到“公主”的芳容啊…… 紫姨一聲招呼:“四媽,勞您去地窖,把我那瓶扎著一條粉紅絲帶子的酒,拿來——” 當費陽從紫姨手裡接過那瓶“澳大利亞公主”時,燭光把一道粉紅色的光暈,正好反射到她的臉上。使她的表情變得有些詭異莫測了: “我並不了解她……儘管她的祖籍,應該是在法蘭西。畢竟經過漫長的移植、改良和重新釀造,她成長為一個異國種族的公主了。不過我依然對她很有興趣,很想知道,她是怎樣的一位'公主'?除了色澤的嬌豔之外,品質、味道,是不是名副其實呢?” 離開這“文化的餐桌”以後,大家聚在客廳裡。代替茶水,今天,每個人的面前,酒杯裡盛著那瓶被打開的“澳大利亞公主”。

屋外,傳來“嘩啦啦……”的雨聲——這雨,下得真是突如其來。 紫姨挽著費陽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我上次到府上拜訪,您說'貴人出門多風雨';此刻我不恭維,只說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 費陽只有繼續安坐,跟眾人一起品嚐那瓶“澳大利亞公主”。先用鼻子一聞,果然是有一種異樣清鮮的果香,沁人心肺…… 可不知是在座的哪個傢伙,開了一個不無惡意的“玩笑”:偷偷在費陽喝了一半的酒杯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幾滴米醋。費陽的味覺,當然不是容易被人捉弄的,她馬上就發覺了這種“陷害”行為,豁達地笑著說: “是不是有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往我的酒裡放了類似醋一類的東西?這好好的'公主',不就變成了個妒婦啦!”

紫姨的欽佩是由衷的:“天下無雙——費先生是也。” 坐在她身邊的小町,做出滿臉的無辜狀:“怎麼可能呢,費先生和媽媽坐在一起,酒杯離您自己那麼近。再說,您可曾見到誰,拿了個醋瓶子來往您的酒杯裡倒醋啦?要不,大家現在來做一個遊戲,就是在場的所有人,把自己口袋裡裝的東西,都老老實實地掏出來,讓費先生看看,有沒有一個'醋瓶子'——找不著,就給我們講個自己為什麼當了大都市'自梳女'的故事。” 費陽反問:“那我要是找到了呢?” 小町回答:“那就由我給您講一個'媽媽和女兒'的故事。” 於是,包括紫姨在內,所有人都當著費陽的面,老老實實地把兜儿裡的鑰匙、口紅、萬金油盒子、硬幣、鋼筆、手絹兒、錢包,小香水瓶兒……起碼十幾樣零碎東西,統統都放到了茶几上。 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費陽的一雙手。 客廳裡的氣氛,突然有些異樣的沉悶。只有那隻小狗子點兒,發出了不知所云的緊張的“嗚嗚”聲……費陽低著頭,隨意地撥弄著那些小玩意兒。出乎人們意料的事情,又發生了—— 費陽毅然決然地抓住了那支鋼筆! 只見她迅速地擰開筆帽兒和筆管套,把筆身裡面的膠囊輕輕一捏——清水一般透明的兩滴液體,就落在手心裡了……她隨即送到嘴邊,伸出舌尖兒輕輕一舔,莞爾一笑: “醋。這就是你們家的醋瓶子!” 紫姨再次表達出了由衷的欽佩:“光明磊落——費先生是也!” 曾佐恍然大悟。秋姍恍然大悟。嚴大浦恍然大悟。孫隆龍恍然大悟。這個小把戲的始作俑者小町,同樣也是恍然大悟—— 她當時也僅僅是按照乾媽的指派,去引導了剛才的這一幕。可是,卻連那支膠囊裡吸滿醋的鋼筆的存在,事前都是一無所知的。 大浦指著無辜的小町:“逮捕你!” 紫姨笑著“坦白”道:“可別冤枉我閨女,警官。犯人,是我這個你們認為最本份的人。” 費陽也笑了:“我猜對了。那麼,就請小町給我講個'媽媽和女兒'的故事吧。” 小町知道費陽喜歡自己,居然賣弄起來:“我想,我具備成為大作家的天份。最近,正在構思一部小說。而且,是那類充滿著……充滿著無限憂傷的親情悲劇題材。” 孫隆龍不禁打了個寒戰——這小町子,怎麼突然變得跟那支膠囊裡吸滿了醋的鋼筆一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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