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32章 第十一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7113 2018-03-22
那“英德紅茶”果然是十分特殊:色、香、味都不是一般北方人所能夠立刻適應的。顏色和香氣都十分濃郁,口感則有點苦澀。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雨來。雨點越來越密,嘩啦啦地打擊著房頂的青瓦,澆淋著沿牆那一盆盆一叢叢盛開的鈴蘭花…… 費陽突然起身,對秋姍行了一個鞠躬禮:“秋姍大夫,我還沒有正式向您道謝。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秋姍受寵若驚地趕緊還禮:“費先生過獎了。那不過是一個醫生的天職而已。” “我本應當親自上門到府上道謝,卻拖拖拉拉地耽擱到現在。希望今天您三位,一定要接受我的一點心意。就在什剎海的斜街上,有一家正宗的廣東菜館,是我一個肇慶同鄉十年前來這裡開的。大都是家常菜式,味道卻還地道。中午,就給我一個面子,好麼?”

不想紫姨馬上表現出了孩子般的歡樂:“太好了!我可是也快有十多年,沒有吃到正宗的廣東菜了。秋姍,費先生這是專門請你,我和町子做陪客沾光兒不是?不過,我還要再沾上一點兒光——請費先生勻給我幾棵鈴蘭,可好?” 沒想到費陽故意麵呈嚴肅色:“這花,可是我為了畫畫,特地栽種的。一般不敢隨便勻給旁人的原故,是因為……別看這種小花生得玲瓏可人,'血液'卻是有劇毒的。誰家的孩子如果不小心給塞到嘴裡去,那就不一定會有我和高副市長夫婦那天的運氣啦!哈哈哈……不過,反正紫姨和我,都是屬於城市'自梳女'一類的人。這花,勻給您無妨。” 費陽的性情,“爽朗”得再一次出乎紫姨的預料。她準備繼續實施自己的“戰術”,倒是非要看看這位敢作敢為且見多識廣、從善如流的女先生,還將怎樣對應自己。她使了一個眼色,秋姍就把一隻精美的封套遞到費陽手上:

“費先生,我男朋友剛好有事去了一趟廣東,這是他帶回的幾張風景明信片。我想,一來您是畫家,二來廣東是您的家鄉,興許會喜歡這些圖片。我就帶來轉送給您——” 費陽拆開封套,仔細端詳著那一張張沙面的風景,毫不掩飾地泛起一臉的思鄉之情: “家父過去就在沙面開過商行,專做象牙雕刻、瑪瑙雕刻和廣彩陶瓷一類藝術品的歐美貿易。要知道,我們肇慶的雕刻工藝,歷史是非常悠久也堪稱輝煌的啊。我家的貨源,主要還是來自家鄉的……” “我自己,就是在廣州沙面這附近長大成人的。我從法蘭西留學回國,特地到家鄉肇慶去祭了一次祖。也就是那次,我把自梳女黃姐,從廣東帶到了北平。可惜我卻沒有時間,到沙面去尋尋故居……現在,能夠看到這些沙面的舊景新貌,還是多虧了您啊,美麗的秋姍大夫……”

紫姨心里頓時湧起了一絲絲的感傷:“費陽,你終於還是不得不……說謊了。” 來到畫家的家,自然是要看畫的。費陽應邀拉開隔在房子中間的那道絨布簾子……一個殿堂,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十幾幅大小不一繃在木框上的畫布,似朦朧若清晰的人物、花草,無不體現出女性藝術家對“光、影、形、色”溫存多情而憂鬱的獨特視角。 人物,都是女性的形象:有單純可愛、目光充盈著無辜神情的少女;有因為極端冷漠而顯得十分聖潔的自梳女;還有,很多很多幅婀娜多姿的……鈴蘭花。 窗外,雨無聲地停了。 紫姨說,外面的空氣一定難得的新鮮。善解人意的費陽,便幽默地邀紫姨一同到小院子裡去“雨後賞花”。 兩個女孩子則請求費陽先生允許她們,留在屋裡翻閱欣賞那些中國尚極為少有的精美歐版畫冊。

費陽對這個要求,表示了由衷的讚賞:“書、畫都是為了被人賞閱而存在的——慢慢看吧,孩子們……” 黃姐奉命幫助紫姨在院子裡的輪椅上坐下,費陽親自推著她,在這幽靜的咫尺方圓中,細細品賞腳邊一叢叢掛著雨露、低垂著苞蕊的白色小花…… 紫姨笑著問道:“費先生,您只畫這一種花嗎?” 費陽卻不笑:“莫奈畫睡蓮,畫了整整二十年。” 紫姨幾乎是“單刀直入”了:“您家附近的后海一帶,夏天的荷花可是皇城幾百年的名勝呢。費先生為什麼會對鈴蘭,那麼情有獨鍾呢?” 費陽也很坦率:“因為她比睡蓮、荷花,更多了一分反抗的性格。她雖然很弱小,但是,對於生命的摧殘者、侵犯者,她是有毒的。” 紫姨從心底發出了一聲讚歎:“我完全理解您,費先生。理解您對鈴蘭的內心感受。”

那天,雨後出霽的什剎海上空,升起了一道令人嘆為觀止的七彩長虹! 紫姨和費陽一致認為:這是吉兆,上天賦予今天每一個人的吉兆。她們在濕漉漉的小院子裡,無聲地抬頭仰望著那座璀璨神奇的天橋,很久很久…… 第二天,沒有“口福”的幾個男人,卻有更加刺激食慾的“耳福”——小町乾脆把自己的採訪本兒拿出來,連說帶念: “對不起各位紳士,昨天中午,費陽先生在什剎海斜街一家叫'粵來亭'的廣東菜館請客,令我多少體會到了所謂'食在廣東'的境界。四碟爽口的嶺南地方小涼菜之後,先上了一道'豬骨煲'。據說這是最早起源於澳門的一種民間養生湯——懂嗎?先用猛火煮熟帶肉大骨,湯底要事前配好枸杞、香茜米和好多秘傳的佐料——懂嗎?再用文火燉它整整五個小時啊——懂嗎?每人撈出根大棒骨,先把高湯灌進骨管裡,再用一根麥管兒來連湯吸出骨髓——懂嗎?然後,還是用手抓著骨棒兒,啃那脫骨的嫩肉……嘖嘖,那滋味兒啊,就別提什麼淑女優雅、紳士斯文了!”

孫隆龍不無妒忌地“恭維”了小町一句:“這倒是再適合你不過的一道美味佳餚了!” 小町正說在興頭上,也顧不得反擊隆龍的攻擊:“'冬瓜盅'——你們八成是聽說過。可正宗的,還沒吃過吧?打開那小冬瓜皮蓋子,就跟打開了百寶罐子一樣——裡面有嫩雞脯肉、鮮肉丁兒、大蝦仁兒、魷魚絲兒、香菇片兒……連蒸軟的瓜瓤一起舀出來——嘖嘖!還有一道費陽家鄉的名菜,傳說從明朝永曆年間到現在,只有到鼎湖山慶雲寺,才可以讓那些大施主們品嚐到的一品。秋姍姐姐吃得最多,半盤子都是她幹掉的……叫什麼來著?” 秋姍趕緊申辯:“正好它就擺在我面前嘛——就叫'鼎湖上素'。其實用料非常樸素,冬菇、草菇、銀耳、木耳……號稱'六耳'。這是費陽特別推薦的一道齋菜,口感十分脆爽嫩滑。粵菜本來就不像京菜,油鹽放得那麼重。不知不覺的,我就吃了好多好多……不好意思啊各位!”

紫姨也忍不住插話了:“那費先生畢竟是肇慶大戶人家的小姐,她還推薦了一種主食小吃,我很喜歡——” 小町又開始拼命的翻本子:“叫作'肇慶裹蒸粽'。雖說不過就是個粽子,可製作的講究程度,堪稱'天下粽子第一'了。嶺南人都說:'廣東肇慶三件寶,鼎湖七星裹蒸粽。'費先生說,從秦代開始,當地農人們用新鮮竹葉包著米飯下田,那是最原始的'裹蒸粽'了。後來,它逐漸被發展成了當地的名小吃,要選用最好的糯米和當年的新綠豆經過浸泡,用新鮮的冬葉,加上曲酒、五香粉兒之類的佐料,裹進不肥不瘦的鮮豬肉,拿一種特殊的模具定型,包裹時刻意地做出有棱有角的形狀。然後蒸上十個小時,直到綠豆糯米豬肉完全融化在一起了……渾球兒啊,你知道什麼叫'真香'嗎?”

隆龍被她氣得放下筷子,不吃何四媽做的飯了:“小町,你能不能除了讓我陪你到什麼南城張記姚仲梁家去,偶爾也帶我到費陽家去坐坐呀——” 嚴大浦也被刺激得忍不住發問了:“你們,今天在什剎海斜街的那間廣東館子……吃魚了嗎?” 小町正好等著繼續發揮呢:“廣東菜,還能少得了'魚'——?!講究整條清蒸,必須現殺活魚。可不是你吃的紅燒死魚啊……” 連秋姍也覺得,小町再這樣“忽悠”下去,有點不太公平了:“大浦,等你這次破了那兩起,不,應該說是三樁連環套的案子,我請你去吃'粵來亭'。” 沒想到,曾佐在一旁突然開了腔:“我請你,大浦——” 一時,就這區區五個字半句話,“訟棍”竟差點把個嚴大探長的鼻子,都弄酸了……

小町當然也不是白吃飯的。她趁著費陽陪著紫姨在院子裡低頭賞花,抬頭望虹的時候,就在秋姍的掩護下,溜進費陽的畫室裡,翻開了一本被壓在一隻畫框下面的素描本。把裡面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幾幅素描和速寫,拍攝了下來……在紫姨的那間牌室裡,她出示了自己的“諜報”成果:十幾幅素描和速寫,竟都是同一個美女的形象—— 費陽“證言”自己在舞會上親眼見到:端來毒酒的大眼睛“幽靈”! 在費陽可謂爐火純青的素描和速寫作品中,有“幽靈”穿著戲裝眉目傳情的神態;有她叼著香煙、專注地讀著腳本的樣子;有她握著手鏡正往臉上補妝時的背影;有她正在凝神沉思那令人驚豔的七分側姿……還有一張,則是她正在跟身邊一個小伙子說話的笑臉——

那小伙子的神態殷勤備至,彷彿懷著滿心的崇拜。看情景,他像是那個大眼睛美女的跟班兒小跑腿兒,一手提著化妝箱,一手遞送著大衣…… 小町發出一聲驚叫:“看,費陽畫的這個小伙子,難道不像是襲擊馮雪雁的那個傻瓜刺客……'小段子'嗎?” 一句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同一個焦點上了——果然不錯,那神氣的兩道劍眉和線條富有個性的嘴角……很明顯,美女身邊的小伙子,就是那個段越仁。 每一張作品右下角處的時間落款,早的是在一年以前;而最晚的,也是在大半年以前。 顯然,全部都是費陽在那個藝名叫夢荷兒的女演員割腕自殺之前,親筆所繪。彷彿一塊七零八碎的漢璧,漸漸開始斷環重圓。幾個在不同時間出場的角色,開始在一團迷霧的舞台上,飄飄忽忽地牽起手來: 不但已經永遠沉默的“持槍搶劫犯”姚頂梁,生前就認識那個“花窮匕首現”的刺客段越仁;費陽也早就認識那個大眼睛的女伶人夢荷兒和跑龍套的段越仁! ——一個強盜、一個刺客、一個目擊證人,還有一個從陰曹地府跑到副市長官邸的舞會上,放毒殺人的美麗“幽靈”。 曾佐又恢復了以往的沉靜和淡漠。在這間牌室裡,只有他和紫姨,還保留著一段歷史的故事,沒有對所有人公佈。他們兩個人還在思慮中,思索得更深更遠一些。曾佐從廣州捧回了一簍子“星光”。而一點星光與另一點星光之間,如何連接一個完整的星座?他們還在思慮…… 孫隆龍決心再出一趟苦差——應募去當跑龍套的臨時演員。 他混在那些永遠一肚子“懷才不遇”的前輩們中間,遞煙點火,竭盡殷勤、討好、恭維之能事……顯然,那個“小段子”段越仁和“幽靈”夢荷兒在他們中間,早就成了大夥兒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小段子,我早就說他是個死心眼兒了。人家夢荷兒,雖說也就是個三流的角兒。可再怎麼也不會看得上你一個跑龍套、當替身的小棒槌嘛……” “話可不能這麼說,小段子剛到咱們這一行來混飯吃的時候,還真沒人待見他。就是夢荷兒對他能關照就關照。八成,因為聽說小段子是個親媽早死的孩子,忒可憐他唄!” “可不是嘛,但凡有出鏡的機會,夢荷兒就使勁兒把他往前推。小段子鞍前馬後地跟著叫'荷兒姐',也是再自然不過的。這夢荷兒突然割腕自殺,把咱們小段子的魂,也給'割'斷了似的。” “他一準兒是氣昏了頭,才突然去演了那出'荊軻刺秦'的好戲……” “我看啊,那小段子可不是因為昏了頭,才冒死上演了那一出。相反,他是因為比誰都明白,才橫下一條心殺出場的!相信我的話,小段子啊,人小鬼大著呢,他心裡比誰都明白!” “德寶大哥,您把戲碼儿說白一點兒行不?他一個小屁砬子,能'明白'什麼啊?人家夢荷兒,好歹還是個權勢大人物金屋裡藏的'嬌',他小段子就是知道點什麼,又能把人家怎麼樣?!” “再說,沒有點兒靠山,哪個女孩子就能想紅便紅,想紫就紫呢?” “聽說夢荷兒自殺前,靠上個'後台老闆'。還聽說公司已經定下了一部本子,決定讓她出來演女主角的。小段子高興還來不及呢,跟著這位'荷兒姐',他不是多少也能混上一段'開口戲'啦!” “問題是,誰把夢荷兒給逼得非去割腕儿尋死不可……我把戲碼儿都說到這個程度了,該聽明白了吧?行了,不能再嘞嘞啦——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孫隆龍就盯死了這個後悔“禍從口出”的老替身演員“德寶大哥”。收了工,他便死乞白賴的,說什麼也要請人家去吃夜宵喝小酒。 這個叫德寶的,是個爽快性子的東北人。生得膀大腰圓,一副好身子骨,可惜就是沒讀過幾天書。前腳說完“禍從口出”,後腳幾杯衡水老白乾落肚,就又接著“嘞嘞”開了: “我跟小段子交情不錯,大抵知道他為啥拼死要演'荊軻刺秦'那麼一出。還不就是他認定了……夢荷兒的死,跟那位副市長夫人有乾系唄!” “德寶大哥,你瞎編呢吧?人家堂堂的副市長夫人,還能夠跟夢荷兒一個小戲子過不去啦?” “我跟你說吧孫老弟,夢荷兒死了以後,小段子的心,就不在爭角色出鏡上邊了。他跟我說過,他親眼看見了……” “來來來,滿上,滿上……德寶大哥,您接著說,小段子都看見什麼了?” “小段子就跟我一個人說過,夢荷兒尋死前的幾個星期,就已經打不起精神來了。出事兒的那天下午,又沒有按時來拍戲,把導演都惹火了。小段子是擔心有什麼不妥,晚上才到夢荷兒家去了。可又不好冒冒失失就敲門兒進去。因為,他看見有個體面的女人,把車停在小金絲胡同口兒,就進了夢荷兒的小院兒。想必是位有身份的客人,他就在外面乾等了半個時辰。等剛才那個體面女人出來時,接著,又跑出來個男人……” “小段子說,那個跟著跑出來的男人,一看就像是個靠溜門兒撬鎖吃飯的賊。就是那個男人好心告訴小段子,說屋子裡面有個女人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小段子這才跑進去,一看可了不得啦!就是他自己雇車,親自把夢荷兒送到醫院去的。可惜啊,太晚了!大夫說,哪怕就是早個十幾、二十來分鐘,說不定夢荷兒也有救吶——” “小段子就沒跟德寶大哥您說,那個體面女人是誰嗎?” “開始,小段子好像也搞不清楚。就是覺得面熟,加上天黑,看不真切。可還真巧了——有一天,一個洋人的什麼文化代表團,到咱們公司的大棚子來看拍戲。自然是有好幾個中國的官場大人物也在場陪著。正好趕上那天有我和小段子的戲,就在棚裡等著聽招呼呢。那些參觀的客人裡面,有個特體面的高個子中國女人,跟洋人還嘰哩哇拉地說洋文……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見小段子的臉色不對了。我這可是瞎猜呵,一準,是那個會說洋文的體面女人,讓他想起什麼來了……” “那小段子後來就沒跟德寶大哥您說說,他到底想起什麼來了?” “那沒說。不過,我這是瞎猜——小段子這次玩兒命鬧出了那場'荊軻刺秦'的好戲,終究還是為了夢荷兒的事兒。俺們這幫'跑龍套'的哥們儿姐的,開始也都挺納悶兒,人家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副市長夫人,怎麼就得罪的著你個小段子?再說,你小段子也配人家'得罪'嗎?!” “這事兒,是夠怪的啊——大哥,可小段子跟您那麼些年,他總不會是那種吃飽了撐的要找死玩兒楞頭青吧?” “出事前不久,小段子倒是跟我說,他又碰見了那個賊,那個給他報信說,夢荷兒在屋裡流血的人。還說,他們就是在夢荷兒的家門口碰見的……” “那後來呢?” “聽說書吶?'後來'……沒啦!” “德寶大哥,這相片上的人,您看認不認得——” 孫隆龍拿出了一摞子照片。德寶顯然是開始有點迷糊了,瞧了好一會兒,指著小町在二十五號院的舞會上,偷偷為費陽拍的一張照片: “這位像是見過……哦,想起來了,說是咱們這兒坐第一把交椅的攝影師趙先生留洋時的老同學——好像是個畫畫兒的。她到大棚裡來看過拍戲,拿著個大本兒坐在一邊,給演員畫像來著……” 那天晚上,活該孫隆龍倒霉,為了把直喝到爛醉如泥的大個子德寶送回家去,累出一身臭汗來…… 嚴大浦叫附近的小酒舖子,送來了幾個小炒和兩壺白酒。 他特地命令獄警把段越仁提出來,一官一犯,這兩人也對著喝了一個晚上。他們從嘮家常,到聊女人……大浦本是窮人家出身,他跟底層的庶民百姓打交道,一向會表現出毫不做作的親切、隨和。 段越仁也是個苦孩子,生母病死得早,在大柵欄那家大觀樓影院當個小員工的父親,討了個後娘。後娘自己沒有生孩子的時候,還把他當回事兒。後來連生了三個弟妹,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小段子長大了一點兒,就常跟父親到影院去。他幫忙清掃場子裡觀眾留下的滿地瓜子殼兒、撣去座椅上的灰塵……後來,還被特別允許拿個小手電棒兒,給遲到的觀眾帶過座兒呢。 電影,曾經是他童年的幸福和夢想。當然,多少年後,那位風光的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偏偏就選中這家北平最具歷史地位的大觀樓影院,來舉辦她策劃良久的影星頒獎會。這對於雖然是沒有請柬和入場券的段越仁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的一處所在了…… 父親通過打點了熟人,把十七歲的段越仁送進了電影公司,跟著學習演戲。現實絕對不是想像中那樣如意,儘管他天生一副英俊的面孔,身段、高矮也長得無懈可擊,卻遲遲沒有出鏡的機會…… 有一次,那個叫夢荷兒的女演員拍戲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小段子自告奮勇背著她,跑到離攝影棚大門口不遠的跌打診所去……就這樣,他們開始以姐弟相稱。小段子跟這位比自己大兩歲的漂亮姐姐,講述過自己那平凡的身世。誰知從此他的運氣開始轉好了一點兒。雖說還是照舊跑龍套、當替身,機會卻多得多了…… 虧了這位夢荷兒姐,總把自己硬往導演和攝影師的面前送。他從此便像個小跟屁蟲兒似的,守候在夢荷兒的身邊,提個化妝箱拿個衣裳、跑個腿兒買個香煙啥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夢荷兒大約是在去世前的一年左右,被一個有權勢的大人物給看上的。好像就是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庭舞會上,大人物對夢荷兒是一見鍾情。 那天,也好像是電影公司派夢荷兒出場,去陪大人物家的客人跳跳舞、說說話的。那大人物還為夢荷兒在什剎海的小金絲胡同,置了座西洋門樓的小院兒。院子不大,房間也不多。房子建得很精緻,裝修佈置是時下流行的“中西合璧”樣式。裡面的家具,也大多是洋貨…… 小段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張大得足能並排躺下四個大人的席夢思床——床幫是金屬的,鍍得就跟真金似的。氣派得就像拍電影用的大道具一樣……小段子說,自己長這麼大,還是頭次見識到呢! 段越仁跟大浦說:自己好歹也在這影界的圈子混了幾年,說透了,那一個個夢想著出人頭地的男優女伶,他們的成功之路,誰都有著一番難以啟齒的心酸歷程。自己呢,當然是一百個理解夢荷兒的選擇…… 因此,他從來不多問一句自己不該問的話,只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邊。夢荷兒搬家到小金絲胡同去的時候,誰都沒讓幫忙,就是叫他小段子一個人去了。公司裡直到現在,也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了夢荷兒那個秘密的住所。 可是,直到最後,夢荷兒也沒有讓小段子見過那位神秘的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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