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4章 第四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7144 2018-03-22
第二天上午,小町一個人來到了林記糕餅鋪子。 現如今的當家掌櫃,是林橋橋的哥哥林續薪林公子。只見他正帶著兩個伙計在店裡忙活著。 小町挑了幾樣糕點,便跟他拉起家常話來:“林掌櫃,您妹妹大喜的日子,可別忘了給我家送喜餅啊!我媽說,想送給新娘子兩件小首飾留作念想。說是這些年,她也是看著橋橋姑娘長大的……” 林公子臉上泛起了受寵若驚的笑容:“讓紫姨她老人家惦記了。” 小町囑咐:“您可得讓她自己一個人來啊,也好讓我媽跟她說說……女人家的悄悄話呀。” “行,回頭我就跟妹子說,就是讓她去給紫姨請個安,也是應該的。”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林橋橋果然是一個人走進了十九號院兒。當她被老獨頭領進了紫姨的客廳,屋裡並沒有女主人在等她,卻站著那個局促不安的小末兒。

兩個舊時的情侶四目相對,竟一時無語,十分窘迫。 還是女孩子先鎮定下來:“末兒哥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紫姨和小町姑娘,讓我在這兒住些日子,也好避避外頭的……風言風語。” “你這些年,日子過得還好?” “還……還好。” “你……成家了嗎?” “我,我……孩子也有……兩歲了……” 橋橋愕然了:“真的?那你的家,就安在南城?” “嗯……” 橋橋突然忍不住抽泣起來。 小末兒手足無措地低聲勸慰著:“過去的事情,其實……都忘了。” “都……忘了?真的……你都忘了……” 橋橋一聽小末兒的話,更心酸了。 “聽說,新姑爺是個體面人。出了閣,小姐好好過日子……” 躲在後面後面的紫姨母女,都為小末兒的回答大感意外。到了這會兒,紫姨才讓小町把自己推出來,笑瞇瞇地跟橋橋打招呼。

小町藉口叫小末兒“把小點兒抱到廚房去喝口水”,打發他出去。小末兒無奈,最後深情地望了林橋橋一眼,有點不情願地抱起紫姨的小狗子…… 紫姨先是上下打量了幾眼橋橋,然後才請她落了座。小町笑嘻嘻地給客人上了茶,橋橋努力掩飾著剛才的哭相,紫姨則佯作無視: “橋橋,你也有些個日子沒上我這兒來了。敢情是要做新娘的女孩子,出落得越發動人呢。可不像我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我啊,早就死了讓她嫁人的心了。” 橋橋被逗笑了:“小町姐姐是個新女性,配得上她的傑出人物,怕是還沒出生呢!” 紫姨也笑了:“果然是老招牌下面長大的姑娘,說話多麼討人喜歡。町子,你去把東西拿來……” 小町應聲進了裡面,轉眼捧出了一件雪白的婚紗:半透明的層層薄紗裙裾,圓心領口周圍,飄動著昂貴的蕾絲花邊。一看,就知道這是件地道的高級舶來品。

這麼華麗、講究的裙子,把橋橋看得呆住了—— 晚上,還是在那間優雅的小牌室。 紫姨和她的牌友們依然聚集在了牌桌邊。 今天,所有的撲克牌都在律師曾佐手上,如同變魔術一般,他那爐火純青的洗牌動作,令人眼花繚亂。 紫姨、小町、大浦和孫隆龍輪流,每人都隨便從曾佐手裡抽出一張牌。然後,曾佐重新洗亂了牌,問秋姍: “你願意為我抽出一張黑桃皇后嗎?隨便吧,試試手氣——” 秋姍從只能看到反面的一摞紙牌中,隨便抽了一張,居然就是黑桃皇后!這個小魔術,看得孫隆龍和小町直吸溜儿…… 紫姨把自己手裡的一張紅桃,挪到大浦的黑桃旁邊。 小町明白了:“林記的橋橋姑娘,跟小末兒這一對兒,我看挺好的。” 嚴大浦說:“亂點鴛鴦譜不是?”

小町說:“人家青梅竹馬的,就因為小末兒是撿來的苦孩子,便配不上一個老招牌糕餅店的小家碧玉了?沒有這個道理,都什麼時代了!” 秋姍說:“你呀,從娘胎裡遺傳的'羅曼蒂克'病。” 小町說:“人啊,難道不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孫隆龍馬上插話:“是啊,比方說,我就能夠靠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成為……” 小町揶揄地斜眼望著他:“成為中國的福爾摩斯麼?嗚呼——” 孫隆龍總是拿小町無可奈何:“那……那也未必就……” 曾佐見小渾球兒有點可憐:“那也未必就完全不可能的嘛。比如說,在座不就有位掰老玉米長大的……四九城大探長麼?!” 嚴大浦有點憤怒了:“有人不就是留過幾天洋,鍍了層金粉兒跑回來賣弄。什麼了不起的?!”

秋姍直搖頭:“又來了,又來了!在醫學院時,我怎麼就沒有好好學習精神病學呢?看見你們,真後悔了……” 紫姨若有所思地重複著:“精神……是啊,精神……” 曾佐把所有的牌都收到手裡,重新洗了兩遍……顯然,他是最先意識到這個提示的重要性的。他再一次請求秋姍: “再幫我抽出那張黑桃皇后——” 秋姍還是像剛才那樣,不可思議地就從一疊紙牌中,正好又抽出了黑桃皇后。曾佐指指那張黑桃皇后: “這位被燒死的洋服店裁縫陳姐,跟那個小末兒是什麼關係?” 嚴大浦說:“我看,無非就是那個小末兒,為了在皇糧胡同製造恐慌,無差別、無選擇地放火罷了。” 孫隆龍卻感到費解:“為什麼那個小末兒,非要製造這皇糧胡同的恐慌呢?”

嚴大浦的結論倒是下得很痛快:“為了破掉老相好的姻緣唄!這不就應了剛才你們大夥兒說的什麼'精神'嗎?” 秋姍表示不能同意:“你這個'精神',也未免太直截了當、一目了然了吧?天下的疑難雜症,如果都那麼好診斷,如今也不用發明X光透視了。” 小町表示贊同:“對,到底秋姍姐姐是做大夫的。我也不同意胖子的'一目了然'。再說,我覺得小末兒根本就不是外頭傳說的那種……壞人。” 孫隆龍有點酸酸地說:“小町怎麼盡幫著那小子說話啊?” 小町反嘴就是一句:“因為人家比你這個沒心肝的,有心肝唄!” 渾球兒也被欺負得犯起渾了:“誰'沒心肝'呀?那是你媽說你呢!你又沒有讓那小子去照照X光,怎麼知道他肚子裡裝的什麼心、長的什麼肝!”

嚴大浦的解釋是:“在這些女人們的眼裡,但凡倒霉的,都是好人。怨不得老話說,說什麼來著……'頭髮長見識短'。不過,這話可不包括咱們'部長'啊!” 秋姍用她那雙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著嚴大浦……。 小町搖頭晃腦地分析說:“我看不是小末兒放火,倒是有人存心要把他裝進一個圈套裡去。” 孫隆龍似乎有所醒悟:“我明白了——只有把小末兒趕走或是毀掉,才能保證林橋橋跟那位體面的譚先生順利結婚。而最想保住這場姻緣的,就是林橋橋的哥哥林續薪,現在的林記大掌櫃了。” 小町從來也不信服孫隆龍:“何以見得?福爾摩斯——” 這下孫隆龍得意了:“這些天,本偵探也沒有閒著——動用了哥們儿圈子的一些耳目。你們知道,林記這個未來的乘龍快婿,是誰的大媒嗎?”

見眾人都豎起了耳朵,隆龍的自我感覺更加好了起來:“聽說是在朋友家的喜酒宴席上,林公子帶著他妹妹一塊兒去湊熱鬧。在座的客人裡,就有那位少年得志的美國霍夫洋行貨運部經理譚明旺。人家可是對林橋橋'一見鍾情'啊!然後,就主動為林記購買折扣價的美國麵粉……等等,總之,首先成為林家最受歡迎的座上賓。” 嚴大浦嘆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還真是的——” 曾佐刻薄地接口道:“這七七四十九行里,拿人家也不'手短'、吃人家也不'嘴軟'的,只有警察了!” 秋姍感慨:“不能不承認,美國麵粉的質量的確是好。那麼多在華的外事機構、洋行、僑民開的西餐廳、麵包房……聽說,烤麵包的麵粉,百分之六十都是霍夫洋行供的貨。”

隆龍接著說:“那位譚先生只要掃個倉庫犄角兒,也就為小小的林記,解決了生存大計。” 嚴大浦善解人意地說:“當家的方知柴米油鹽貴啊。林公子終算是金盆洗手、浪子回頭。難為他只是想用妹子的姻緣,保住家裡那塊老字招牌,也可謂是用心良苦嘍——” 曾佐又尖刻地反駁道:“探長大人好一個'用心良苦'——我看,問題就出在這四個字上。” 小町似乎也心有所動了:“……但是,又是誰非要用一封信,把小末兒從南城大老遠的招回來呢?寫這封信的人,總不會是那位林公子吧?讓個聲名狼藉的舊情人跑回來,在準備出嫁的妹妹面前轉悠兒,豈不是自尋煩惱嗎?” 孫隆龍剛才那洋洋灑灑的一番推理,又陷入了死角兒。大家習慣地把目光轉向紫姨……

紫姨從曾佐手裡抽出一張牌來,竟是一張充滿神秘色彩的黑桃老K。只見她輕輕地把這張牌,放在桌子正中間。似乎又是曾佐最先理解了其中的暗示—— 他動手把剛才他讓秋姍抽出來的那張黑桃皇后,推到了和黑桃老K——皇帝並排的位置。然後,和紫姨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目光。 在座的其他人則面面相覷,一時不解其中的奧妙。 嚴大浦用手指著那個黑桃老K:“他……是誰?” 曾佐譏誚說:“查出他是誰,是不是嚴大探長自己份內的事情?” 這位大探長急得抓耳撓腮了:“上頭給我破案的期限,就還剩下五天啦——諸位……唉,我手下那幫人,淨是他媽的到處賒賬的笨蛋!” 秋姍卻表現得“通情達理”:“也難為你那幫部下,除了你們肩膀上有花帶槓的,那些小兵小官,一年能領到六、七個月的差餉,也就不錯了吧?買鞋跑街的錢,跟誰要去?” 紫姨突然說出了一個神秘的外文單詞:“巴依瑪尼阿古——” 所有的人都被弄懵了。嚴大浦最討厭人家跟自己賣弄“洋涇浜”:“勞駕,中國人說中國話行不行?” 紫姨耐心地解釋開了:“這是一個屬於犯罪心理學範疇的專業術語。意思是指那種極度缺乏自信,甚至隱藏著嚴重自卑的人,他們比較容易利用'縱火'這種激烈的方式,來發洩內心的失衡……明白了嗎?” 似乎只有秋姍和曾佐,聽懂了紫姨的解釋。另外那三個洗耳恭聽的傢伙,也不知道最終是不是真聽懂了這一番學術性的深奧講解。只見他們還是在大眼瞪小眼地發楞,曾佐掃興地收起手裡的撲克牌: “不跟你們玩了。秋姍,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孫隆龍故做紳士風度地打了個優雅的手勢,請小町跨上他那輛通體閃閃發亮的德意志造RT100型摩托車。 小町伸手扯扯他那件古怪的斗篷說:“孫大少爺,你當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去看歌劇?去演馬戲?還不快跟老獨頭借身衣服去!” 隆龍滿臉的不情願:“讓我穿老獨頭的衣服,那……合適嗎?” 小町耐著性子說:“沒聽過老北平的人愛說'南窮、南窮'的。你這副臭美兮兮的打扮,再騎上這麼輛臭美兮兮的'洋嘟嘟',去南城那種窮人扎堆的地界兒上找人,合適嗎?” 隆龍無奈,只好遵命去跟獨眼老雜役借了一身老土布唐裝換上。褲子太短了,滑稽地吊在小腿肚子上,衣袖也不夠長,將將遮著胳膊肘兒…… 小町上下一番打量,表示滿意。她把自己那半新的腳踏車,咣咣噹噹地往孫隆龍面前一推: “走,上車!” 孫隆龍百般不情願地搖搖晃晃騎上腳踏車,嘴裡嘟囔著:“你這破車,除了鈴鐺不響,啥他媽的都響!上來吧……” 誰知小町一歪屁股,剛在後面的“二等座”上落座不到兩秒鐘,就在胡同街坊的眾目睽睽之下,跟孫隆龍一起摔得四腳朝天,引來一片哄笑。 那人群中,還有四個正湊在一起說話的公子哥兒——都是住在皇糧胡同里“非官即富”大宅門裡的小輩兒。他們本來就都認識孫隆龍,“渾球兒”這個綽號,也是他們幾個給起的。這下,看著隆龍那副狼狽相,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瞧這渾球兒,可真夠逗的嘿!” “想幹嘛呢他,演的這是哪一出啊?” “嗨,隆龍,你那德意志RT100呢?賣給收破爛兒的,換了這身行頭嗎?” “這傢伙,不單是'渾',還'昏'!跟女朋友出門,倒不敢騎上那輛全北平最好的'電嘟嘟'哩!” 他們把孫隆龍奚落得滿臉通紅:“去去去,關你們什麼屁事兒!” 他跟小町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驚險萬分地上了路…… 比起東城和西城來,南城果然是個市容顯得破舊、噪雜的地段。烏泱烏泱的各色人等,擁擠而自得其樂地過著他們自己的日子—— 在路邊兒,搭張破台子就擲色子賭博的; 蹲著、站著啃窩頭喝涼水的; 為什麼事情動手又推又搡打架的; 抱著孩子就地把屎把尿的; 破爛的衣衫萬國旗一般在頭頂飄揚,還有沒擰乾的水,滴滴答答地直往行人的腦袋上和脖子裡落…… 孫隆龍和小町側著身體邊走邊張望,終於在簡陋、破爛的一間間小舖子和雜居住宅的行列中,找到了“張記麵店”的小招牌。 意外的是,這家人正在街坊和閒人的圍觀下,披麻戴孝地辦喪事出殯—— 一個哭得昏天黑地的新寡婦,正扶棺送葬。後面跟著個拖著鼻涕龍的半大男孩兒和一個幾乎被風乾了一般的老婆婆。寡婦自己的背上,還吃力地馱著個一、兩歲的小小子兒。他媽顯然是怕他滑下來,用布帶子緊緊地把他綁在背後。小小子並不覺得痛苦,還傻乎乎地衝著周圍的人笑呢。 看得出,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死者的全部親人了。 孫隆龍頗為感觸地說:“如果我是那寡婦背上的小傢伙,肯定要因為手腳發麻放聲大哭,讓周圍的人誇我是個大孝子哩!” 小町詢問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女人:“這張家麵店,死了什麼人呀?” 女人回答:“當家的唄!” 小町再問:“那戴孝的女人,是……” 女人回答:“新寡婦唄!” 小町還問:“她男人怎麼死的?” 女人:“癆病唄!” 小町心說,這女人的口語可真簡略,跟打電報似的。好在很快聽到旁邊有人在議論紛紛—— 嘖嘖,真造孽啊!往後,上有老婆婆,下有倆小子,她一個女人家,日子可怎麼過啊…… 張家男人的病一拖就三年。一個多月前,他家那勤快伙計一走,當家的就得自己從炕上爬起來掌勺儿。 癆病,就是經不住累。這不,前兒個晚上吐的血,聽說吐了小半盆子呢!說走就走了…… 小町又問身邊那女人:“他家以前那個伙計,叫啥名兒?” 女人的回答,照樣是像打電報一樣,但是,卻再重要不過了: “小末兒唄。” 小町心想,還真找對了地方啦。她繼續留心聽周圍人的議論—— 六年前剛入冬,那小末兒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餓得扛不住了。張記兩口子的一大碗熱麵湯,留了他這麼些年。老張得了癆病以後,小末兒連工錢也不計較,這小麵館子也全靠他撐著了。 本來左鄰右舍都說,這是個知恩圖報的小伙子。可不知道為什麼,說走也就走了。 小町拿著照相機,偷偷拍攝下喪葬的場面。 孫隆龍唯恐這流氓地痞亂竄的下九流地方,有人傷害了小町,就把自行車找了處牆根靠上,寸步不離地跟著小町,忠實地充當著大保鏢的角色。 他倆也不知道在人群裡徘徊了多久,張家的喪事總算是結束了。門前清靜了許多,也到了掌燈時分。小町才和孫隆龍一起,走進一片淒惶、一團昏暗的張記麵店—— 一盞光芒格外吝嗇的油燈兒,照著張寡婦目光無神的面孔。兩個孩子和老人,擠在裡面狹窄的半間土炕上,已經睡下。看得出,這是個被不幸折騰得幾乎赤貧的家庭。 張寡婦一聽說小町和孫隆龍自報是“小末兒”的熟人,眼睛剎那間便亮了起來。她忙不迭給客人讓座兒,倒水。 小町馬上就發現,這女人相貌平平,也許實際只有三十出頭的年齡。可生活的艱辛使她乍看上去,已經活像個年過四十的黃臉婆了。透過那利落的舉動和純樸的表情不難看出,這是個勤勞、賢惠的當家女人。 重新坐定以後,張寡婦就問:“小末兒可把婚事辦了?” 小町和孫隆龍卻為她的問話,莫名其妙地相視了片刻。 張寡婦接著說:“小末兒要不是說,想回老家跟打小兒定了娃娃媒的姑娘,把事情了了,我男人說什麼也不能放他走哇!這些年,就像親兄弟,他跟咱家人苦在一塊堆儿。不說捨不得他走,這個家,他也走不得啊!嗚嗚嗚……” 小町追問:“小末兒明明白白地跟您說,是要回去成親了?” 張寡婦也有點兒犯迷糊:“……就說是回去'把事情了了'。那不是成親是啥?嗚嗚嗚……” 隆龍直撓耳朵:“我就是聽不懂南城的土話,這'了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町解釋說:“'了了'就是解決了的意思。” 隆龍追問:“那小末兒就沒說,具體打算怎麼個'了了'法?怎麼個解決法?” 小町煩他:“我哪儿知道!” 張寡婦又開始抽泣:“知道我男人連抓藥的錢都快沒了,小末兒他大半年的工錢都沒拿,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走了啊!嗚嗚嗚……” 小町等她稍微平靜些,又問:“小末兒走了以後,就沒捎個信兒回來過?” 張寡婦突然抬起頭說:“您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兒。前些日子,有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讓我轉交給小末兒保管。我跟送信的人說,他本人眼下不在。送信人卻說,如果小末兒本人不回來拿信,早晚也會有個在我家吃過面的陳姐來取這封信。說是特別要緊的東西,叫我一定收好了。” 小町和孫隆龍相對交換了“有門兒”的目光。兩人死死地盯著張寡婦起身到里屋,拿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來。這回,孫隆龍長出幾分聰明來,他趕緊把自己褲兜里的錢,一下全都掏了出來: “大嫂子,小末兒一天也沒有忘記張家老少對他的恩情。現在,他跟著我和我媳婦……” 小町狠狠瞪了這個乘機佔“便宜”的渾球兒一眼。 孫隆龍接著往下編詞兒:“學著跑跑小買賣……這不,剛分了點紅利,趁著我們來南城見個客人,就讓我們給張大哥捎點兒抓藥的錢。可惜啊……” 張寡婦一聽,又開始“嗚嗚嗚”地哭。哭得更傷心了,又是擤鼻涕又是抹眼淚的。 孫隆龍趕緊把一堆鈔票,加上最後一把鋼鏰兒,統統塞到張寡婦的雙手裡。順勢便抓過了那寫著“小末兒親啟”的牛皮紙信封。一拿到手上,就迅速塞給了小町。 那張寡婦從沒有一下拿過這麼多錢,驚慌加上驚喜和感激,就念叨了句“這麼多?!”張口結舌地,直到小町和孫隆龍匆匆起身告辭,還看著手里花花綠綠的一堆鈔票、銅板發呆。 出張記小麵館的門,小町和隆龍生怕張寡婦反悔,就往黑胡同兒裡緊跑……找到了剛才擱自行車的牆角兒,早已是空空如也! 小町氣得一個勁兒埋怨隆龍說:“就你臭美、臭大方!連點兒雇車的錢也不留下。” 隆龍自己也累得垂頭喪氣:“你怎麼就不帶點零錢在身上?” 小町越發惱火了:“我不是請你吃了一大碗滷煮火燒嗎?要不然,咱們還沒有走路的力氣呢!” 兩個人互相拉扯著、沮喪不堪地走在回東城皇糧胡同的夜路上。 孫隆龍安慰小町,也安慰著自己:“不過,咱們這趟還真不白來。” 小町想想也是:“八成,露露洋服店著火以前,陳姐就是為了交待這封信的事情,叫小末兒到她屋裡去說話的。” 隆龍接著往下聯想道:“那個真正的縱火犯,還真估摸得挺準。晚上會到陳姐那兒去的人,一準都是跟她關係不一般的。沒想到,小末兒倒霉,撞了個正著。” 小町卻說:“我想啊,放火的主要目的,陷害小末兒還在其次。倒是一要滅口、二要滅證。” 孫隆龍這下更得意了:“多虧咱倆這一趟南城歷險,胖子那兒,我可以牛他三天,讓他破財請我們打牙祭了。” 小町心裡也癢癢的:“犯人是沒有想到,人家陳姐提早一步,就把東西送出來了。再聰明的猴兒,也有它夠不著的桃子呢!” 小町終於坐在馬路牙子上,耍賴不肯走了。隆龍怎麼拉,姑娘就是不起來。沒辦法: “我……我背你一段吧!我怎麼這麼倒霉呢!” 小町達到了目的,趴在隆龍寬厚的脊背上,咧著小嘴兒偷偷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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