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現場分析人員又來到聖瑪利亞教堂,這是一周來的第二次。他們身穿便裝,盡量裝作沒有什麼大事的樣子,避免引起周圍那些人和信徒的懷疑。在教堂裡面,波拉大叫著下著命令,她來回對著她的手機和步話機說話,安東尼走近一名UACV技術員。
“現場勘察完了嗎?”
“完了,神父。我們準備移動屍體,然後開始檢查聖器收藏室。”
安東尼看著波拉,有些擔心。
“我和你們下去。”
“你確定?”
“我不想錯過任何細節,那是什麼?”
神父的右手抓著一個小的黑箱子。
“這裡面是聖膏油,是特殊情況下進行的膏油禮。”
“那會有什麼幫助嗎?”
“對調查沒什麼幫助。但是對龐底羅來說,是的。他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是不是?”
“他是。那可能對他有點兒好處。”
“你不該這麼說,要是尊重他的話。”
兩個人開始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地窖門口地上的字讓他們心情沉重。他們快速通過走廊來到禮拜堂的邊上。 UACV的技術員安裝了兩個發電機,現在房子裡有電燈照亮。
龐底羅的屍體從腰部以上都裸露著,掛在兩個柱子中間。卡洛斯基用膠帶把龐底羅的手捆在石頭上,那是和羅巴亞用的一樣的膠帶。龐底羅的眼睛和舌頭都被拉出來,臉可怕地變形,胸部的肌肉血淋淋地露出來,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安東尼給龐底羅進行最後的禱告儀式,波拉低下了頭。安東尼的黑鞋子擦得很亮,此時踩在一攤已經漸漸凝固的血水里。波拉使勁咽了口唾沫,閉上眼睛。
“波拉。”
波拉睜開眼睛,但丁也下來了。安東尼已經結束,準備禮貌地離開。
“你要去哪兒,神父?”
“樓上。我不想打擾你們。”
“你沒有。如果他們說的關於你的話有一半是對的,你就可以幫助我們。他們是讓你來幫我們的,對嗎?那就在這裡幫忙啊。”
“當然願意,警官。”
波拉又咽了一口唾沫,然後才說話。
“看起來龐底羅像是從聖器收藏室的門進來的,顯然他敲門然後那個假神父給他開了門。沒什麼特別的,龐底羅和卡洛斯基談話,然後卡洛斯基襲擊了他。”
“可是在哪兒呢?”
“一定就是這兒了。如果不是這裡,樓上就會有很多血。”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是龐底羅感覺到了什麼?”
“我表示懷疑。我倒認為可能是卡洛斯基感到這是一個機會,然後他就抓住了。我傾向於認為是他故意告訴龐底羅這個地窖,然後龐底羅自己走下來,兇手在他身後。”
“這個聽起來合理。龐底羅一定是對假弗朗西斯科神父沒有絲毫懷疑。因為他是一個老人,而且行走困難。”
“是因為他是神職人員。龐底羅從不會懷疑一名神父,對吧?可憐的傻瓜。”但丁悲傷地說。
“說話注意些,但丁。”
安東尼瞪著但丁,可是這位梵蒂岡警察卻看著別的方向。
“對不起,波拉,請繼續。”
“他們一下來,卡洛斯基就用一個鈍器襲擊了龐底羅。我們猜想那是一個銅蠟燭台。UACV的技術人員已把它拿去化驗。那東西在屍體旁邊的地板上放著。然後兇手把龐底羅綁起來,然後,你們都看見了。那就是龐底羅經歷的。”
波拉的聲音哽咽了。兩個男人都假裝沒聽出來。波拉咳了幾聲,控制自己的情緒,掩蓋住聲音裡的變化。
“一個黑暗的房間,極其黑暗。他在重複他自己兒時經歷的創傷。那時候他被關在壁櫥裡,是吧?”
“可能是的。他們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嗎?”
“只有樓上的那句話:'Vexilla regis prodeunt inferni'。”
“地獄之王的旗幟已經近了。”神父又翻譯一遍。
“那是什麼意思呢,神父?”但丁問。
“你該知道。”
“如果你要看我的笑話,可是沒戲。”
安東尼的臉上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我沒想什麼特別的。我只是引用你祖先的一句話,就是但丁·阿里吉耶里啊。”
“他不是我的祖先。我姓但丁,他的名字是但丁。我們倆沒任何關係。”
“對不起。我還以為每個意大利人都願意在公開場合宣布自己要么是但丁,要么是尤里烏斯·凱撒的後裔呢!”
“那至少我們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安東尼和但丁站在那裡,互相盯著,波拉打斷了他們:“你們倆要是鬥完了嘴,我們可以繼續。”
安東尼清清嗓子:“就像我說的,'Vexilla regis prodeunt inferni'是引用了《神曲》中的一句詩,從那裡作者但丁和維吉爾就走進地獄裡去。這句話就是基督徒的一句祈禱文的另外一種說法,只是這祈禱是給撒旦而不是給上帝的。許多人認為這是教人異端邪說,其實但丁在這裡的意思是要讓讀者害怕。”
“那也是兇手的意思?想要嚇唬我們?”
“他想告訴我們地獄就在眼前。我不認為卡洛斯基改編這句話是有更深的含義。他不是一個很有文化的人,儘管他裝作是。還有其他留下的話嗎?”
“屍體上沒有。”波拉說,“他知道我們來這裡就害怕了,都是我的錯,讓他知道我們會來。因為我一直在給龐底羅打電話。”
“手機有定位嗎?”
“我們聯繫了電話公司。他們的跟踪系統發現龐底羅的手機不是關機就是在服務區之外。最後一條從那個手機打出去的電話是從亞特蘭大星旅館的頂樓打的,離我們站的地方不到一千步遠。”波拉回答說。
“那裡正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安東尼說。
“是嗎?我還以為他們會讓一個神父住旅社呢,你知道,就是一種更謙卑的住處。”
安東尼沒理但丁的話。
“但丁,我的朋友,到了我的年齡,人們會更享受生活中好的一面,特別是山姆大叔給你付錢。我已經在發出惡臭的死亡面前搭過好幾次帳篷了。”
“我相信,神父,完全相信。”
“你是指什麼?不管你想暗示什麼,能不能說明白點兒?”
“我不暗示什麼,我只是說你睡過最噁心的地方,因為……你的神職工作。”
但丁比平時脾氣更壞,是因為安東尼的出現造成的。波拉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但是她意識到有什麼事情這兩個人需要面對面去解決。
“夠了。讓我們離開這裡呼吸點兒新鮮空氣。”
兩個男人跟著波拉回到教堂。波拉告訴醫務人員小心搬運龐底羅的屍體,這時UACV的技術人員走過來告訴波拉他們的發現。波拉點著頭,轉向安東尼。
“你能不能集中點精神,神父?”
“當然。”
“但丁你呢?”
“為什麼不啊?”
“好吧,這是我們發現的。在教區長住宅我們發現了一套職業化裝工具,桌子上還有一堆灰,我們的意見是那是一本燒毀的護照留下的。他澆上很多酒精然後點燃的,所以沒什麼剩下的了。UACV小組拿走了灰燼,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固體東西。屋子裡唯一的一枚指紋不是卡洛斯基的,那就是說我們要看看是誰留下的。但丁,你今天下午的工作就是查出弗朗西斯科神父究竟是誰,他在這裡供職多久。查查教堂一般教區居民。”
“好,我會詳查教區年長居民。”
“別開玩笑。卡洛斯基在玩我們,但是他也很緊張。他藏在影子裡,可能有段時間我們不會有他的任何消息。如果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查不出他到底在哪裡,也許我們可以知道他要去哪裡。”
波拉放在兜里的手指偷偷做了一個成功的手勢,盡量相信自己剛說過的話。兩個男人的臉上都顯出最嚴肅和堅定的表情,也在努力讓自己相信找到兇手的可能性很大,而不是癡人說夢。
兩小時後但丁回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中年婦女,她重複著剛才她告訴但丁的故事:三年前,當原來的神父達利羅死後,弗朗西斯科就來接替了原來神父的工作。從那時起,這名婦女就一直幫他打掃教堂和他的住宅。根據婦女說的,弗朗西斯科神父是一位典型的謙卑的基督徒。他對工作非常盡責,沒有人說他的壞話。
把這些資料都放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很全面但是又很令人糊塗的結論,但至少有一條事實是清楚的:達利羅已經在2001年11月去世。也就說明卡洛斯基是那個時候進入這個國家的。
“但丁,幫我個忙,查一下迦密人都知道弗朗西斯科·托馬一些什麼事情?”
“我來打幾個電話。但是我懷疑我們不會得到什麼。”
但丁從前面出去,那是去他的梵蒂岡警察局的方向。安東尼也朝外走。
“我要去旅館換衣服,一會兒見。”
“我去停屍房。”
“你不必去的。”
“我必須去。”
他們站在那裡有些不自在,互相沒有再說一個字。遠處傳來一個教徒唱的讚美詩,似乎很理解此時他們的沉默。這個流動的人群,一個接一個地,緩緩跟著唱起來,太陽光在山後被分成兩半,羅馬城慢慢沉浸在下午長長的影子裡。但是街道上的街燈仍沒有關。
“也許龐底羅最後就是聽到像這樣的一首聖歌。”
波拉沒有回答。安東尼以前看到過太多罪犯分析師經歷太多的情形,那是身邊很親近的伙伴死後,因為工作他們必須經歷這一切。事情剛開始時他們會沉浸在工作中,混雜著一種要報仇的心理。然後一點點地,這個人就會越來越精疲力竭、越來越情緒低落。他們回憶以前和受害者在一起的情形,更加刺激他們現在經歷的創傷。波拉最後一定會是陷入麻木的悲哀中,混雜著氣憤、自責和惱怒。直到卡洛斯基被抓住或者死了,這種情緒才會恢復正常,也許還不會恢復。
安東尼想把手放在波拉肩膀上,但是在最後一秒鐘他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就站在波拉的身後,波拉雖然沒有看到,但是她一定感覺到了什麼。她轉過身看著安東尼,臉上有些擔心。
“小心點,神父。他知道你在這兒。那也許會讓事情有所改變。不光如此,我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他很聰明,給自己化裝,偽裝起來。”
“五年裡他能變成什麼樣呢?”
“我看了你給我的卡洛斯基的照片,而'弗朗西斯科神父'我親眼見過。他們倆一點兒都不像。”
“教堂裡極其黑暗,你對那個神父的長相不可能太注意。”
“相信我,我知道如何觀察人。他可能有所偽裝,比如用鬍子蓋住半個臉,但是他應該仍看上去是一位老人,那該是真的啊。卡洛斯基知道如何隱藏自己,很有技巧。而現在他也許已經成為別的什麼人了。”
“也好,但是我曾那麼近的見過他。如果他從對面走過,我可以認出他才對。他的花招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僅僅是花招。他的手上現在有一把9mm口徑的手槍,還有30發子彈。龐底羅的手槍和彈夾都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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