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以輕鬆的心情離開了家,像一隻掙脫了樊籠的鳥兒一樣感到有些飄飄然,他覺得自己終於做了早該做的事。他和周倩倩的婚姻一直沒有讓他感覺幸福,可是他卻一直都死心塌地的喜歡著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儘管周倩倩一直和王總之間有些不清不楚,他卻一直在欺騙自己說,妻子是在逢場作戲,不過是為了和領導的關係處得好一點,她這樣做也是為了這個家,況且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情。
如今親眼看到了妻子的越軌行為,陳浩感到好像忽然間放下了一副重擔,他終於明白了,多年來他一直把妻子對他的單純吸引當成了愛情,愛情所包含的內容應該比吸引力多得多。
他到超市買了些東西,然後坐公共汽車去醫院。開車時代和打車的時代都過去了,他的手頭不過區區十萬元,必須節省著花。
離開家的時候,陳浩把汽車鑰匙放在客廳,和其他諸如門卡、辦公室鑰匙等一些東西放在一起。既然已經離職了,就應該把這些東西都還給老闆。現在,他要去照顧紅藥,等紅藥醒來以後,他還要去找一份工作,萬一不幸她長久不能醒來,他也必須照顧她一生,她不是說,下輩子嫁給我嗎?她已經死過一次,現在就是她的下輩子了。
晚上,他從紅藥的隨身物品中找到她的鑰匙,然後坐地鐵來到紅藥的家,開始了大掃除。這裡雖然簡陋,但是讓他感到很溫馨。紅藥愛我嗎?我不知道。我愛她嗎?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是她現在已經陷入絕境了,我必須照顧她,感情的事情以後再說。他清除了羅鍵的所有痕跡,然後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那天晚上,陳浩睡得非常踏實。
半個月過去了,柳紅藥仍舊沒有醒過來,醫生對她能否清醒過來持悲觀的態度,可是陳浩堅信自己能喚醒紅藥。他每天都附在她的耳邊不停的講話,講他們在一起的經歷,講他對她的愛,講巴赫,講貝多芬,講德彪西,可是柳紅藥依舊沉沉的睡著,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過去的半個月,陳浩一直試圖找出自己丟失了的那一個星期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一點進展也沒有。他堅信自己身上無緣無故的多出來的那把鑰匙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只要找到它的出處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他除了每天來醫院陪伴紅藥,就是到處追查這把鑰匙的來路。半個月來,他跑遍了北京所有火車站以及公共汽車站旁邊的小件寄存處,拿著那把鑰匙給許多人看過,但是沒有人能告訴他那把鑰匙來自何處。
“姐,你最近忙嗎?”身心疲憊到極點的時候,陳浩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是浩子啊。地裡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我沒什麼事,你怎麼了?”姐姐敏感的發現陳浩的語氣不對。
“要是您不忙,能不能來我這裡住一段時間?我想讓你幫我個忙。”陳浩吞吞吐吐的說道。
“怎麼?你又惹什麼禍了?”姐姐的聲音忽然變得焦灼起來。
“沒有,姐姐,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請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的——愛人。”
“怎麼,倩倩病了?”姐姐的聲音有些冷漠。
“我已經和她分居了,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你來了再說吧,電話裡面說不清楚。”陳浩似乎不想多說。
“……,我晚上就能到北京。”姐姐的聲音似乎很不以為然。
嘈雜的站台上,陳浩開心的向姐姐張開了雙臂:“姐!”
姐姐驚喜的看著弟弟,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兩個月,弟弟好像變了一個人。如今,他穿著普通的休閒夏裝,身上再也沒有那個衣冠楚楚的銷售經理的影子了,他的精神狀態出奇的好,上次見面的那種壓抑感覺已經一掃而空。
“你怎麼和倩倩分居了?”姐姐關心的問。
“姐,你不是也不喜歡她嗎?”
“浩子,我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可是你們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凡事不可以太任性的。”姐姐勸道。
“你不要管了姐姐,您不知道,其實我早就該離開她的。——對了,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剛和倩倩分居你就結婚了?”姐姐的眼神很複雜,在她的心裡,周倩倩從一個惹人嫌的女人忽然變身成了受害者。
“沒有,我先帶你去看看她。”
“醫生說她可能醒不過來了,可是我總覺得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睜開眼睛。”陳浩看著安靜的躺在床上的柳紅藥,目光中充滿了愛憐。
“浩子,這是……”姐姐的心裡滿是疑問,陳浩苦笑一下:“以後慢慢告訴你吧。我要找個工作,還要調查一些事情,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陪她,所以請你來幫我照顧一下。”
姐姐搖了搖頭,她不明白弟弟的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於是茫然的在紅藥的身邊坐了下來。
陳浩把柳紅藥交給了姐姐,直到三天以後才再次出現在醫院,他的左臉青腫,像個饅頭。
“浩子,你和人打架了?”姐姐嚇了一跳。
“沒有,不小心撞的。”陳浩笑一下。 “我來看看,紅藥沒什麼變化嗎?”
“沒有。——你幹嗎不小心些?”姐姐雖然嘴裡這樣說,可是心裡卻明白弟弟不會平白無故把臉給撞了,她有些痛心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現在居然連實話都不願意告訴她。
陳浩看出姐姐不高興,於是討好的笑了笑:“姐,真虧了你,我才能空出時間去找工作。”他拿出一個便攜式CD唱機和幾張唱片:“姐,抽空你給紅藥放點音樂,用耳機就成,音量不要太高,免得傷了她的耳膜。還有,每天要分成幾次放,一次不要超過一個小時。”
“在這裡住院很貴吧?”姐姐忽然問道。
“不貴,一天一百多塊錢。”陳浩笑了。
“上午我問過醫生了,他說紅藥的情況在這裡只是觀察,還有就是每天輸營養液,我想過了,既然是這樣,還不如把她接回家,我在家裡照顧她,然後請人去給她打針,這能省很多錢,醫生說這樣可以的。”
“這……”陳浩抓了抓頭皮:“我擔心她忽然清醒的時候需要醫生……”
“這個我也問過醫生了,他們說如果紅藥醒了,可以隨時聯繫他們。你安心找工作,不要再胡鬧了。”
姐姐的話讓陳浩覺得很尷尬,在姐姐的眼裡自己依舊是一個不成熟的孩子,這讓他有點掛不住。可是畢竟姐姐真心關心他,於是他斷斷續續的給姐姐講了這些天的經歷,包括失去一個星期的記憶等。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聽了陳浩的講述,姐姐皺起了眉頭。
“我跑遍了所有的小件寄存處,可是找不到那把鑰匙的來歷。現在打算從那幾張票據入手調查一下,也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為什麼不先和那個撞了你的司機聯繫一下?我記得你剛才告訴我說,他給你留了名片。”
陳浩呆了一下:我怎麼沒想到聯繫那個出租車司機?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到,而是太執著於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說,他太熱衷於找那把鑰匙的線索了。現在鑰匙的線索明顯斷了,那個司機也許就變成了所有問題的關鍵。
“先生,真的對不住,我沒注意到您忽然從樹後跑出來,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這是司機當時說的話。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我怎麼一直沒留意過他說的這句話?我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他說的是“又”,由此可見,在我失去記憶的一個星期裡,他曾經撞過我兩次。既然他撞過我兩次,那他應該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起碼他能告訴我,第一次是在什麼地方把我給撞了。
陳浩感激的看了看姐姐,雖然她讀書不多,可是關鍵時刻總能幫助自己指點迷津。
他拿出紅藥還給他的那個精緻小巧的手機,找到那張名片,撥通了出租司機的號碼,鈴聲響了有七八下才有人接。
“您好。”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我要找——”陳浩看了看名片:“我要找劉輝先生。”
“對不起,他已經去世了。”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怪的,似乎剛剛哭過。 “我是他的愛人,您有事嗎?”
“去世?前些天還好好的……”陳浩彷彿被噎了一下。 “他生的什麼病?”
“不是生病,他在外面跑車的時候遭人搶劫,被殺害了。”
“搶劫……”陳浩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以前曾經在網上看過罪犯搶劫的哥的姐的報導,可是他從來沒把這種事情和自己身邊的人聯繫到一起過。
“您是他的朋友?”女人問道。
“哦,可以這麼說吧,本來想讓他拉點活。”陳浩隨口撒了個謊,然後問道:“他……出事多久了?兇手抓到沒有?案發現場在什麼地方?”
“上個月21號出的事,兇手到現在還沒抓到。警察發現他的時候是在大興一條僻靜的街上。”
“哦……”陳浩快速的思考著,半個多月,就是說,自己被撞之後的兩天他遇到了劫匪,好在我沒告訴他妻子自己曾經被他給撞過,不然說不定警察會懷疑是我做的案。
他喃喃的講了兩句安慰的話,然後掛了電話。
“怎麼了?”姐姐問道。
“那個撞了我的司機,遇到劫匪,被人殺了。”陳浩木然的看著姐姐。
“北京怎麼這麼不太平?浩子,你出去可要小心些。”姐姐擔心的看著他青腫的臉。
“沒事,姐。”不知道為什麼,陳浩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定。有人被殺了,這事並不稀奇,可是居然是自己認識的人被殺了,以前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他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有點發慌,那個司機的死顯然和自己沒有關係,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罪犯?好在他的被殺是在自己清醒以後,並且當時我一直在照顧紅藥,不然我真的要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殺的了。太多怪異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如果有人告訴我說,我在夢遊的時候殺了人,我一點都不奇怪。
兩天以後,陳浩為紅藥辦理了出院手續,和姐姐一起把她接回了家。房間太小,只能讓姐姐陪紅藥在臥室,他自己則睡在客廳。
早在送紅藥住院的時候,他就和紅藥的父親和姑姑聯繫過,他的父親沒有回音,姑姑則藉口身體不好,也沒有出現。他心裡明白,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照顧紅藥了。
姐姐有些不開心,她問過醫生,知道紅藥可能永遠這樣睡下去,可是弟弟還年輕,她不想讓弟弟的後半生就這樣孤獨的守著一個活死人,可是陳浩的決心似乎根本就不可動搖,現在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先照顧著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臥室裡放的音樂姐姐一點也聽不懂,她不明白,為什麼浩子不放一點民歌或者流行歌曲什麼的。
吃過晚飯,陳浩讓姐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這些天我總覺得不自在。”他說道。
“因為你不記得那幾天的事情了?”姐姐抬起了眼睛,她太了解弟弟了。
“當然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天我去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見過什麼人,更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陳浩揉了揉太陽穴。
“浩子,別想那麼多。去過哪裡,做過什麼事情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說這些事情慢慢都能想起來,就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又有什麼打緊?你還是安心找一份工作吧。”姐姐安慰道。
陳浩苦笑了一下:“姐,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辦了。”他摸了摸左臉青腫的淤傷。 “假設當時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麼雖然我記不起來,可是終究還是要為那些事情負責的。”
姐姐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浩子,你什麼意思?”她隱約感到事情可能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說不定弟弟惹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麻煩。
“沒有什麼,姐,你不用擔心。——我想知道那些天我都做了什麼,所以我去找了一個心理醫生,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問他能不能想點辦法。醫生說可以試試用催眠的辦法喚醒失去的記憶,於是我就試了。”
“結果怎麼樣?”姐姐嘴上這樣問,心裡明白肯定沒有什麼結果,不然浩子怎麼還這樣愁眉不展?
“您……相信鬼神一類的事嗎?”陳浩忽然轉移了話題。
“浩子,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姐姐有些奇怪,她知道弟弟並不是一個迷信的人。
“我相信科學,可是在我的身上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陳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姐姐呆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醫生把我在深度催眠狀態下說的話記錄了下來,然後整理成了資料。當時我說的話沒有什麼邏輯,思維也顯得支離破碎,不過內容卻涉及到許多有關鬼神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內容就是,我提到一個至親至愛的女孩子因為其他的男人跳了樓,摔成了植物人……”陳浩指了指臥室,聲音忽然哽咽起來。
姐姐大致知道一些有關柳紅藥的事情,聽陳浩這樣一說,不免也有些淒然,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傷心的弟弟,她看得出,浩子對這個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女孩子懷有極不一般的感情。
“怎麼會這樣?當時紅藥還沒有跳樓,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本來是有男朋友的,可是我的記憶中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節?還有,根據記錄,在失去記憶的七天裡,我一直和一群鬼魂混在一起。”陳浩的語調很平靜,可是眼神卻顯得有些絕望。
“浩子,你不要相信這些,也許……催眠的事情根本就不可信啊。”姐姐的臉色很不好看,在她的意識裡,一個好端端的人見到鬼是一種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因此想極力反對弟弟的說法。
“是啊,我也這樣想,也許是我對紅藥的思念太深了,才會在潛意識中把後來發生的事情錯誤的安排到失去記憶的那幾天,可是關於鬼魂的事情又怎麼解釋?我曾經向我的醫生提出過我的疑問,他告訴我說,根據分析結果,我喜歡的女孩子墜樓摔成植物人絕對是我失去記憶那七天的記憶。後來我複制了催眠錄音找了三家心裡諮詢機構,他們給出的鑑定都是這樣。那麼我只能認定,早在紅藥墜樓以前,我就通過和鬼神的接觸預見了這次事件,可是我卻無法改變結果。”陳浩不想讓姐姐看到自己的眼淚,於是有意無意的用左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黯然的看著陳浩,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弟弟。
“我必須搞清楚那幾天我都做了些什麼。”陳浩總結似的說道。他沒有講調查過程中和人打架的事情,他本能的感覺到姐姐對紅藥不是很有好感,他不想再加劇這樣的感覺了,況且即使是他自己也因為那個突如其來闖入自己視線的男人而對紅藥的人品產生了懷疑。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三天前,陳浩連續跑了幾家心理診所去尋求專家的幫助,但是結果並不能讓他感到滿意,到了中午,絕望的陳浩來到的西單的一家地下餐廳,叫了點東西。雖然他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可是面對著服務員端上來的飯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把有關催眠的事情放在一邊,再次拿出清醒以後發現的那些多餘出來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翻看著,在一張打印的發票後面有幾個圓珠筆寫的娟秀的字體:C座1205。發票的抬頭是阿秀酒家,日期是6月14日,時間是下午5點27分。
“阿秀酒家在什麼地方?”他抬起頭來自言自語的說道。
“阿秀酒家?您說的是不是白紙坊橋右邊的那家魯菜館?”為他上菜的服務員應道。
“什麼?你知道那個地方?”陳浩的心險些跳出來,他一把拉住了那個女孩子的手:“是白紙坊橋?”
女孩子尷尬的把手縮了回來:“原來我在白紙坊橋附近的一家飯店做過服務員,那附近有一個阿秀酒家,生意很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
“謝謝,謝謝!”陳浩連聲說道,拿出錢包就要付帳,服務員抿嘴笑了:“先生,您真是個急性子,要了飯菜,一點也不吃嗎?”
陳浩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搖了搖頭,笑了,直到此刻他才覺得自己已經很餓了。
阿秀酒家分上下兩層,生意很火,每到中午或者傍晚的時候,客人都要排上很長的隊等侯。陳浩趕到這裡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一進門就有服務員迎了上來。
“小姐,麻煩您幫我看一下這張發票,是你們這裡開的嗎?”陳浩拿出了那張發票。
服務員看了看:“是的,先生,這是我們開的發票,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我想知道當時……我坐的是哪張桌子?”陳浩有些緊張的問道。
服務員拿著發票念道:“蜜汁梨球,糖醋鯉魚,一品豆腐,蒜蓉西蘭花……,您是兩個人嗎?”
“我不記得這些了。”陳浩尷尬的回答道。
“根據您點菜的數量,肯定不會在包房,看樣子應該是樓上的六區,也可能是樓下的大堂,等一下,招弟,你過來一下。”她朝正往樓梯上面走的一個女孩子喊道。
應聲而來的招弟是個長得很水靈的女孩子,不過卻屬於那種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就是說,你可能會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她很漂亮,可是回到家以後十之八九可能就忘記她這個人了。
招弟一路小跑,快要來到陳浩身邊的時候,忽然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站住了:“您……,您來了?”她的眼神裡有一種讓陳浩捉摸不定的東西,似乎是恐懼,又像好奇,同時還有幾分頑皮的意思。
“你認識我?”陳浩緊張的問道。
“不,不認識,不過前些天您在這裡吃過飯,是我招待的您。”招弟似乎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往前走了幾步,臉上重新掛上了職業性的微笑。
“我可以和您談一下嗎?”陳浩緊張的問。
“好的。”招弟勉強的笑了笑,似乎不是很自在,而最開始招待陳浩的那個服務員則禮貌的向他點了點頭,向剛剛進門的一個客人迎了過去。
“您記得我當初坐的位置嗎?”
“記得,我帶您過去?”招弟猶豫的問道。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陳浩的心像打鼓一樣的跳著,他感到謎底就要在這裡揭開了。
陳浩坐在二樓靠窗的一個四人的位置上,向外看了看,對面的幾座二十幾層的塔樓看上去很顯眼。
“你也坐下吧,我們聊聊好嗎?”陳浩向招弟示意。
“謝謝,工作時間我們不准許隨便坐下的。您要點什麼嗎?”
“給我來一壺鐵觀音,再隨便來點乾果吧。”
招弟默默的洗著茶具,默默的給陳浩斟茶,然後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下垂,站到了陳浩的斜對面。
“剛才見到我的時候好像你很吃驚啊。”陳浩盡可能用一種比較自然的態度說道。
“哦,您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是我招待的您,我對您的印像很深,所以……”招弟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停下了。
“哦……”陳浩的心砰砰的跳個不停。 “您還記得我什麼時候來過嗎?”
“大概半個月了,好像是……星期一,對了,是星期一……”
“是6月14號?”
“應該是,您自己不記得了?”招弟迷惑的看著陳浩。
“您能不能把那天的情況給我講一下?我和什麼人一起吃的飯,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走的,因為……”看著招弟穿著的那件藍色白花的土布小褂,陳浩不知道該找個什麼理由,可是招弟卻順利的把話接了下來,讓他擺脫了尷尬的局面。
“我記得您是一個人來的,因為是星期一,下午人不是很多,您當時就坐在這裡點菜,開始的時候我沒怎麼注意,可是後來發現……”招弟似乎有些為難的停了下來,眼神游移不定的四下里看著,就是不看陳浩。
“你發現什麼?”陳浩緊張的問道,話一出口,立刻又補充道:“你不要害怕,最近我遭了一次車禍,大腦受了一點衝擊,所以有些事情不記得了,我來這裡是特意讓你幫我回憶一下的。”他盡可能的讓自己表現得和藹一點,擔心過於衝動會嚇壞這個女孩子。
“哦,原來是這樣。”招弟鬆了一口氣。 “其實也沒有什麼,當時我只是覺得您有點奇怪,一邊吃飯一邊自言自語,自問自答,旁邊那桌客人還偷偷的招呼我,問您是不是有點問題。”話一出口,招弟就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連忙伸手摀住了嘴,臉也漲紅了。
“很好,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只想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千萬不要對我有所隱瞞。”陳浩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時我都說了些什麼?”
“您具體說過什麼我真的不記得了,只記得您的語氣很奇怪,一會細聲細氣像個女孩子,一會忽然正常起來。當時您一邊吃東西,好像還和什麼人爭吵,有時候聲音很大,有時候又像耳語一樣。”招弟一邊講,一邊警惕的看著陳浩的表情。
陳浩苦笑一下,心想這個女孩子當時一定把我當成神經病了。他煩躁的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了。從菜單上看,當時他點的這幾樣菜都不是他經常吃的,這是一家魯菜館,他喜歡的是川菜,如果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是不會單獨來這裡吃飯的。還有,這個招弟說自己當時一直在自言自語,這是怎麼回事?通過催眠,專家告訴我說,那些天我在和什麼鬼魂打過交道,現在這個服務員又在暗示我的神經不正常。這兩者有什麼聯繫嗎?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不成?
“你還記得其他的事情嗎?”
招弟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的。”
陳浩點了點頭,翻來覆去的看著那張發票:“C座1205……”
“那邊第二座樓就是花園小區的C座。”招弟向窗外指了指。
“花園小區?”陳浩呆了呆,能這麼容易就被我找到嗎? “這是你寫的嗎?”他把發票遞給了招弟。
“不,不是我寫的。”招弟笑了:“那是您自己寫的,您結帳以後問我借的圓珠筆,然後寫了這幾個字。”
陳浩呆了一下:打死我,我也寫不出這樣娟秀的字體啊。 “你說是我自己寫的?”
“當然了,您當時有點古怪,一會用現在這種語氣講話,一會又細聲細氣的罵著什麼人,當時您讓我拿筆的時候,聲音是細的,在發票的背面寫完字以後好像還說過一句'你真笨死了',我以為您在說我,不過看上去也不像,當時您還說自己是美女什麼的……”招弟再次摀住自己的嘴偷偷的笑了起來。
聽服務員描述當初自己在這裡吃飯的情形,陳浩滿臉的尷尬,同時好像有一道涼氣順著脊梁在慢慢往上爬: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我一個大男人居然會細聲細氣的說話,還自稱美女?當時我在和誰對話?是和鬼嗎?或者是一男一女兩個鬼同時上了我的身?鬼上了我的身,用我的手寫幾個字倒也沒有什麼,可是如果他們利用我來做一些殺人放火的勾當,麻煩可就大了,不管他們做過什麼,後果都必須由我自己來承擔啊!
陳浩覺得脊背發涼,不由得滿臉恐懼的縮了縮脖子。他的眼神顯然讓招弟吃了一驚,以至於她也神經質的往後退了一步。
陳浩鎮定下來,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看樣子從這裡已經得不到進一步的信息了,現在該到對面的那座小區看看了。 ——北京的小區何止千萬,如果要把每個小區的C座1205房間都走一遍的話,說不定要走上半年。不過既然當初自己在發票上寫了這樣的字樣,那麼多半指的就是對面的這個小區,即使不是,也應該距離不遠的。
離開阿秀酒家,陳浩的腳步慢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柳紅藥,恍惚中紅藥似乎正焦急的對著他叫喊著,難道自己有什麼危險嗎?紅藥是不是想阻止我調查下去?他在路邊停了下來,仔細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此時他的內心生出一種本能:趕快離開這裡,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以後出現的任何事情都順其自然好了,可是好奇心卻告訴他:再前進一步,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陳浩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吐了出來:但願對面的C座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在電梯裡,當他的手指按下“12”這個號碼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那個被人殺害了的司機,於是有些惶恐的四下看了看,雖然狹窄的電梯裡只有他一個人,可是卻感到很不安全,恨不得立刻就到達十二層。電梯停下的時候,他幾乎能聽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聲音。
房門緊閉,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按動了門鈴,裡面響了好久方才有人拖著腳步過來開了門:“誰啊?”
開門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身材頎長,面孔白皙,相貌英俊,左臉上有一塊淡淡的烏青痕跡。
那人見到陳浩先是一愣,然後忽然發起火來:“你又來幹什麼?”
“你聽我說……”陳浩想解釋一下,可是對方一點也不聽他的話:“去你媽的!我早就告訴過你,她跳樓不跳樓和我沒有關係,我他媽的不喜歡她了就要離開她,憑什麼讓我陪她一輩子?她想死就死好了,為什麼要我負這種責任?”
陳浩呆了一呆:“你認識紅藥?”
“老子管你什麼紅藥黑藥,上次你到我這裡來把攪了我的好事,砸了我的家,我還沒著你算帳,今天你主動送上門來,可別怪我!”他越說越氣,不等陳浩搭話就拉開架勢,當胸推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步,揮動右拳重重的打在陳浩的左邊顴骨上。
“你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陳浩的話音未落,那個人已經撲上來把他按到在地上,在他的身上一頓拳打腳踢,直到陳浩痛得滿地亂滾。
旁邊的鄰居縮頭縮腦的把門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窺視著,那人衝鄰居擺了擺手:“不用害怕,是一個變態來騷擾我。”
陳浩不知道自己怎麼成了變態,可是聽對方說話的意思,好像紅藥以前喜歡過他,可是這些紅藥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還有,紅藥明明是為了羅健而跳樓自殺,為什麼這個人卻把她的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拉?他對這個人一點印像也沒有,如果自己當真的見過他,那一定是在自己失去記憶的那幾天,可是那時候柳紅藥還沒有自殺啊。
如果那段時間自己真的被鬼上了身,而且那鬼有先知先覺的能力的話,那麼現在發生的事情就不難解釋了。
他想詳細問一下自己上次來找他的情形,可是那個人的火氣非常大,狠狠的打了陳浩一頓以後,仍舊意猶未盡的在他的腹部補了一腳:“媽的,看你丫還敢不敢來騷擾我。”
陳浩的左臉硬硬的彷彿變成了橡膠,摸了一下,好像不是自己的臉,沒有痛的感覺,但是嘴裡鹹鹹的很不好過。 “我打過你?”他一邊往起爬,一邊小心的問,不料他的話又惹起了對方的怒火,他的軟肋又被踢了一腳:“真他媽能裝蒜!”
那個男人沒來由的把陳浩暴打一頓,然後威脅說如果他再敢來騷擾,他就立刻報警,然後氣哼哼的關了房門不再理會他,旁邊的鄰居依舊在探頭探腦的往外看。
“這裡……”陳浩指了指1205的房門,“是他的房子還是他租別人的?”陳浩問旁邊的鄰居。鄰居如臨大敵,慌亂的關了房門,不敢搭腔。
陳浩苦笑了一下,此刻,他的身上沒有一處好過,看樣子需要休息一下了。好在已經找到了這裡,下次來的時候希望他能聽我講話。這樣想著,陳浩停止了調查,他要回去看看紅藥,雖然有姐姐的照顧,但是已經三天沒有見到她了。
——有關這幾天的調查情況,陳浩只是大略對姐姐講了一下,其中的細節,比如自己挨打一類的事情沒敢說,他擔心姐姐知道得太多了,會更加不喜歡紅藥,其實就連他自己此刻也對柳紅藥的過去產生了一些疑問:她愛羅健沒有錯,誰讓他先遇到了她,可是這個住在花園小區1205房間的男人,相貌英俊,舉手投足間氣度儒雅,看上去簡直像個電影明星,他又什麼時候跟紅藥扯上了關係?聽那男人的意思,好像紅藥一直對她糾纏不休,他斷然拒絕過紅藥,然後才發生了跳樓的一幕,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不能想像除了自己以外,紅藥還會和別人扯上什麼關係,無論如何,紅藥不應該是那樣淺薄的人。
和姐姐談了話以後,陳浩在客廳裡繼續在理清著自己的思路,可是線索太少,理來理去都不得要領,現在看來,似乎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住在花園小區1205房間的那個人了,他不能放棄這條線索,於是決定明天再去找那個人。
午夜兩點,陳浩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的時候,白紙坊橋附近的一個地下室,阿秀酒家的服務員招弟忽然睜開了眼睛。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她聞到一股濃濃的煤氣味道,“阿麗,小華……”她想喊住在一起的兩個同伴,可是發出的聲音卻非常的微弱,心裡一急,她的眼前立刻閃過幾道彩色的光,一瞬間她覺得非常舒服,於是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個小時以後,一道黑影輕輕潛入房間,來到招弟的床前,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推了推招弟,沒有任何反應,又重重的推了兩下,招弟還是一動也不動。黑影滑到另外兩個女孩子的床邊分別重重的推了推她們,她們也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他放心的穿過房間,來到門口存放廚具的地方,把煤氣罐的開關擰小到微微洩漏的狀態,然後悄然滑出,輕輕的碰上了房門。
陳浩再次敲響花園小區1205房間的防盜門時,裡面沒有動靜,他敲了好一會,才把旁邊的鄰居敲了出來。
“請問他不在嗎?”陳浩客氣的問那個中年婦女,她認識陳浩,也目睹了陳浩和那個房客的衝突。
“他今天早上已經搬走了。”中年婦女小心的看著陳浩的眼睛,似乎想中中找到什麼變態的證據。
陳浩苦笑一下:“您知道他般到什麼地方了嗎?”
“不知道。”
“他在這裡住了多久?”
“大概三個多月吧。”
“他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
“是哪個搬家公司幫他般的家?”
“好像沒有什麼搬家公司,他沒有什麼家具,來了幾個人,幫著他大包小包的般下去,還有電腦什麼的,然後就走了。”中年婦女依舊警惕的看著他。
“哦……,您有房東的電話號碼嗎?”
“沒有,您想要的話可以去物業問一下。”
陳浩覺得沒有什麼好問的了,於是禮貌的點了點頭,找到了物業辦公室,說明來意,想找1205室主人的電話號碼,物業人員告訴他說,1205的主人出國一年多了,至於房子租給了什麼人,他們不知道,物業費以及其他的費用他們都通過銀行轉帳,他們也不了解那個住戶的情況。
剛剛找到的線索又斷了。陳浩煩躁的離開花園小區,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該找份工作了,給紅藥治病需要錢,自己和姐姐的生活也需要錢,現在存款不多了,絕對不可以這樣坐吃山空。 ——可是如果不調查清楚那些天自己都乾了什麼,他覺得沒有心思考慮工作的事情。
看著對面閃爍的阿秀酒家的霓虹燈招牌,陳浩想起那個叫招弟的女孩子。到現在為止,他只知道兩個人曾經在失去記憶的七天內見過自己,一個搬家走了,不知道去哪裡了,另外一個就是阿秀。儘管明知道招弟不可能再給他提供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可是畢竟只有通過這個女孩子他才對那一段的生活有一點認識,於是他決定再去看看招弟。
酒館窗子上貼著一張紅色的招聘啟事,上面寫著急需服務員2-3名。
也許是因為還不到客流量的高峰期,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走進去之後,陳浩忽然覺得飯店裡迷漫著一種說不清的氣氛,讓他感覺有些壓抑。
一個穿著細花土布的女孩子迎了上來:“先生,您是一個人嗎?”
“哦,不,我是說,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想來找一個人。”
“找人?您找誰啊?”女孩子問道。
“你們這裡有一個叫招弟的服務員,她在嗎?”陳浩一邊問,一邊四下里觀察,心裡思謀著這裡好像有些和昨天不一樣的東西,究竟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他卻說不清楚。
女孩子的眼睛讓人捉摸不定的閃爍了幾下:“先生是她的朋友?”
陳浩忽然警覺起來:“她出什麼事了?”
女孩子不自然的回頭看了看服務台,領班正笑盈盈的衝這邊點著頭。
“怎麼會?”女孩子舔了舔嘴唇:“先生要吃點什麼?”
“不要了,昨天我曾經向她打聽過一點事情,今天路過,順便來看看她。——她不在?”
“她家裡……有事,今天早上坐車回四川了。”
“哦,真是不巧。”陳浩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有些閃爍其辭了,看樣子十之八九是招弟的父母病了或者去世了。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清楚,大概至少要半個月。”女孩子皺了皺眉,陳浩有些尷尬,於是道了個歉,離開了阿秀酒家。
看著陳浩離開,服務員的眼裡忽然湧出了淚水。
“去休息一下吧,招弟她們出了事,我和你一樣難過。”領班悄無聲息的來到她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過不要在客人面前張揚,免得影響生意,反正這人又不是招弟的親戚。”
離開阿秀酒家的時候,陳浩覺得很累。他搞不清到底怎麼了,自從遇到那次車禍,丟失了七天的記憶以後,他的生活就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惡夢。
調查已經進行不下去了,雖然手頭還有其他一些東西,但是給不出一條清晰的思路。他根本就無法想像那些天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度過的,究竟見了什麼人,更琢磨不透為什麼花園小區1205房間的那個人見了他以後居然立刻大打出手,而所有事件裡面最詭異的就是,那個男人怎麼會認識紅藥?聽他話裡的意思,他早就知道紅藥自殺,並且紅藥跳樓自殺以前他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我早就告訴過你,她跳樓不跳樓和我沒有關係,我他媽的不喜歡她了就要離開她,憑什麼讓我陪她一輩子?”——這是那個人說的話,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既然他說早就見過我,那就一定是在我失去記憶的那幾天和他見過面,也就是說,在紅藥自殺以前他曾經親口告訴我說,紅藥是不是跳樓自殺和他一點也不相干。怎麼會這樣?看樣子要解開這些謎底,還真得先找到他。
出租車在街上走走停停,陳浩茫然的看著窗外的行人以及各色各樣的招牌,“槐柏樹街!”陳浩忽然脫口念出了路邊一塊藍色指示牌上面的字。
司機怔了一下:“您不是要去蘋果園嗎?”
“哦,是的,我隨便念的,您繼續開。”陳浩一邊心不在焉的說,一邊覺得很奇怪:槐柏樹街,槐柏樹街,為什麼這個名字會讓我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槐柏樹,槐樹,柏樹,香椿樹,香椿樹,是了,香椿樹,就是香椿樹。
在催眠記錄中,自己曾經不止一次提到過香椿樹,這是什麼原因? “師傅,請問北京有沒有叫香椿樹街的地方?”
司機思謀了一會:“我知道附近有一條椿樹館街,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香椿樹街,要是有的話也一定是條不起眼的小街。”
“那麼,有沒有香椿樹胡同一類的地方?”陳浩充滿希冀的問道。
“珠市口北邊有個小椿樹胡同,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司機似乎對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
“小椿樹胡同……”,陳浩正要讓他拐過去看看,手機忽然響了,是姐姐打來的。
“浩子,你在哪裡?”姐姐的聲音怪怪的。
“有什麼事嗎?”
“你能不能馬上回來一下?”
“紅藥出什麼事了?”陳浩的心彷彿提到了嗓子眼。
“你別急,她什麼事也沒有,你……盡快回來吧。”姐姐的聲音裡帶有幾分尷尬,匆忙放下了電話。
陳浩的心裡打了個突:發生什麼事了?姐姐從來沒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講過話,他的心亂成一團,本能的感覺姐姐的態度一定和紅藥有關。
陳浩一打開門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為他一眼就看到妻子周倩倩正坐在姐姐的對面開心的和她聊著天,東兒抱著姑姑給他買的那輛小汽車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姑姑,陳浩知道麻煩來了。
“回來了?浩子,你怎麼瘦成這樣?”倩倩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撲向陳浩,拉住他的手,細細的端詳著,彷彿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曾存在任何芥蒂,里間也不存在一個柳紅藥一樣。 “姐姐正給我們講你小時候的故事,看不出來你還真酷啊。”
陳浩尷尬的看著妻子,結婚這麼多年,最讓他佩服的就是妻子裝傻充愣的本事。她從來就不叫自己“浩子”,如今這樣叫起來讓他覺得很彆扭,可是她卻顯得非常自然,好像八百年前她就這樣叫他一樣;她也從來就不把姐姐一家放在眼裡,然而看上去此刻她們兩個儼然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還有,兒子今天也出奇的乖,看自己的時候也沒有了一貫的輕蔑。
那輛小汽車原本是他看不上眼,然後自己珍而重之收藏起來的,離開家以後他一直後悔忘記帶出來了,可是現在它卻成了妻子的有力武器。他明白,單憑兒子乖巧的抱著那個小汽車往姐姐身邊一坐,姐姐就會立刻變成她的同盟,只要留心一下姐姐看著東兒的眼光,他就知道事情真的很麻煩。
“浩子,你休息一下,我帶東兒出去走走。”姐姐站起來親熱的拉住的東兒的手:“走,姑姑去給你買好吃的。”
陳浩沒有做聲,他明白自己落進了妻子精心掘好的陷阱裡了。
姐姐帶著東兒走了,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倩倩坐在陳浩的對面,用勾魂奪魄的目光看著丈夫。她充滿了自信,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那個躺在床上一點知覺也沒有的女孩子當真有本事把丈夫從自己的身邊奪走。
“就為了這個女人,你不要東兒和我了?”倩倩指了指臥室的門,雖然在說柳紅藥,但是眼神和語氣卻明白的向陳浩傳遞著一種曖昧的氣息。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陳浩不想回答妻子,於是叉開了話題。
“從你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們每次見面的時間,知道你們吃飯的地點,知道你送給她什麼樣的唱片,而且早就知道羅鍵的事情。”妻子咄咄逼人的看著陳浩,讓他吃了一驚。
陳浩一直以為自己和紅藥的關係非常隱秘,卻沒有想到妻子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比我好?”倩倩像貓兒一樣,乖巧的歪著腦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陳浩,看上去簡直楚楚動人到了讓他無法抵擋的地步。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陳浩想。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她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我自信的機會,曾幾何時,她把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如今我離開她了,她卻又給我來這手,倒好像過去的日子一直是我對不起她一樣,難道真的是我拋棄了她嗎?她到底要做什麼? ——陳浩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記憶欺騙了,或許自己一直都是一個混蛋也未可知。
陳浩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受傷的記憶依舊曆歷在目,為了改善夫妻關係,他曾經做過許多努力,可是從來就沒有起過什麼作用,如今他徹底放棄了,妻子卻要和他重歸於好。
“她帶給你的快樂很多?你真的覺得她比我好?”妻子調整了一下坐姿,把柔美的曲線展現在陳浩的面前,用充滿媚惑的眼光看著丈夫。
誰更好一些?陳浩吞了一口唾沫,心想,當然是你更好一些,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只有野獸般赤裸裸的慾望,而和紅藥在一起的時候,我得到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享受。我怎麼可能放棄她?
倩倩從陳浩的眼睛裡看出了他的決心,不免有些失望。她款款的站了起來,邁著模特一樣的步子來到陳浩的面前,跪在他的雙腿之間,雙手環抱,摟住了丈夫:“別傻了,跟我回去吧。我們把紅藥也接回去,讓我和姐姐一起照顧她。等她好了,要是你還想和她在一起,我也絕對不會留你。——浩子,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倩倩的眼睛濕潤了,那一刻陳浩從她的眼裡讀出了真情,不免有些感動。可是他太了解妻子了,她對自己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可是一旦回到她的身邊,要不了多久,過去的日子就會重演。為了挽回自己的婚姻,她會無限制的讓步,可是一旦站穩腳跟,她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回失地。
“倩倩,你帶東兒回去吧,既然我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就不會再回頭。我們在一起沒有什麼快樂,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浩子,不要這樣對我,我知道你恨王胖子,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他。——要是因為這個你不肯原諒我,我立刻去殺了那混蛋!”倩倩殺氣騰騰的看著陳浩。
陳浩呆了一下,他本能的感到倩倩是認真的,也許妻子一直都是愛他,只不過愛的方式讓他無法接受而已。 “不要這樣,倩倩,雖然分開了,可是我們還是好朋友啊。”他搞不清自己在講什麼,只覺得眼前的情景就像早就排演好了的一出乏味的戲,他只希望大幕早點落下。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一定要把你搶回來。”倩倩的語氣異常堅決,她用鷹一樣兇惡的眼光逼視著陳浩,直到他招架不住,轉過頭去。
倩倩無聲的笑了,她為自己贏得了第一個回合。
她把頭靠在陳浩的小腹之上,夢囈般喃喃的說道:“浩子,過去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你要給我機會,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一邊說,一邊抬起迷離的雙眼看著陳浩,慢慢的拉開他的拉鍊,輕輕握住挺拔的性器,用舌頭輕輕的舔弄著,然後慢慢的吞入口中。
陳浩的身體繃緊得如同拉開的弓弦,奇異的快感從腳趾一直往上伸展,慢慢的向全身迷漫。他輕輕的捧住妻子的頭,身子像一張弓一樣向後仰過去:“倩倩……不要……”
心虛氣短的時刻,陳浩的眼光掃過了半開的臥室房門,於是猛然警醒,他一把推開了妻子:“別這樣,我們已經結束了。”
他慌亂的拉上褲子的拉鍊,彷彿當著紅藥的面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儘管他知道紅藥對此刻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感覺。
妻子瞇起眼睛細細的品味著嘴裡黏黏滑滑的感覺,看著面紅耳赤的丈夫,抿嘴笑了,她會再次俘獲這個男人,就像當初曾經那麼輕易就讓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一般。
他多麼出色啊,即使當初一文不名的時候,看上去也是那麼傲氣,那麼優秀,和她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周倩倩一直都在慶幸自己找到了這樣的一個男人,可是她也一直都沒有足夠的信心挽留住他,於是只好想方設法把他變得平庸起來,變成自己裙邊的一條哈巴狗,可是想不到哈巴狗卻忽然變成了獅子。 ——看吧,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逃脫,就算不得不殺人放火,我也要把你拉回來!
“我知道你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心,不過我有的是時間等你。”憑著女人特殊的直覺,倩倩知道到了該收的時候了,儘管她一萬個不願意丈夫陪在這個狐狸精身邊,可是為了長久的勝利,她必須主動放棄一局。 “我先走了,東兒和姑姑見一次面不容易,讓他在這多玩兩天吧。”
陳浩呆呆的看著妻子開門走出去,樓道裡,傍晚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給她的身體鑲上了一個耀眼的金色光環,蓬鬆的頭髮此刻看上去就像一頂華麗的金冠。他沒有站起來,心裡在罵自己為什麼還是那麼軟弱,真是活該讓這個女人折磨了這麼多年。
姐姐帶東兒回來的時候,陳浩仍舊坐在那裡發呆。東兒興高采烈的拉著姑姑的手,那種開心的神情顯然不是裝出來的。
“東兒,玩得開心嗎?”半個多月不見,陳浩覺得兒子有些陌生。
“開心,姑姑真好。”東兒眼神裡充滿了對姑姑的敬慕,這該不是他母親教的吧?陳浩暗地嘀咕,與此同時陰鬱的看了姐姐一眼。從兒子記事以來,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看過自己。
陳浩有時候覺得姐姐是個很神奇的人,她能迅速得到任何一個孩子的好感,並且有本事讓這種好感長久的持續下去。他自己沒有這種能力,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跟兒子都非常生疏。這不關孩子的事,他不但是個失敗的丈夫,也是個失敗的父親。
“倩倩什麼時候走的?”姐姐問道。
“才走了一會。”陳浩心不在焉的答道。
“怎麼不留她吃飯?”姐姐是個精明人,她懂得如何給弟弟造成心理上的壓力,然後逐步逼他就範。
“她還有事。東兒跟姑姑一起玩兩天吧,什麼時候想回家,爸爸送你回去。”因為擔心被姐姐看出自己在嫉妒,於是陳浩把頭轉向了東兒。
姐姐審慎的看著陳浩,沒有說什麼,她到臥室幫紅藥換了個姿勢,打開CD唱機,然後便去廚房準備吃的了。
夕陽西下,海頓的雙簧管協奏曲在不大的房間里四處迷漫。
他想讓瓦格納、莫扎特和柴可夫斯基、海頓這些大師喚醒沉睡的愛人,可是紅藥依舊沉沉的睡著,為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你在等待什麼?難道你根本就不喜歡古典音樂,在我面前談起巴赫和德彪西單純就是為了讓我開心嗎?
客廳裡只剩下父子倆,氣氛有些尷尬。
“爸,媽媽說你不要我們了,是真的嗎?”東兒偷眼看了看陳浩,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陳浩苦笑一下,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你覺得我該回去嗎?”沉默了好久,陳浩問兒子。
“這……”東兒呆住了,他沒有想到爸爸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換了你是我,你會回去嗎?”陳浩進一步問道。
東兒今年八歲,已經懂事了,可是卻從來都沒有學會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陳浩的話忽然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迅速的思考了一下爸爸在家裡的處境,想起媽媽對他的態度,自己對他的態度,於是脫口而出的答道:“不會。”
話一出口,東兒就後悔了:“可是爸爸,我以後會對你很好的,媽媽對你也會很好的。”
“孩子,不要說這些了,等你長大就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需要……感情的。”陳浩伸手拍了拍兒子的頭,因為自己決定不再回去而感到心如刀絞。
姐姐悄無聲息的站在廚房的門前黯然的看著這對父子,她原本不喜歡倩倩,可是今天倩倩帶著侄兒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徹底博得了她的好感,乖巧的東兒也幾乎在再次見面的那一瞬間喚起了她強烈的母愛。
那孩子活脫就是兒時的浩子,當他衝著姑姑微笑的時候,春妮看著孩子嘴角上那道細細的紋路幾乎崩潰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侄子在殘缺不全的家庭裡完成成長的過程。她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促使弟弟和倩倩的複合,可是現在她卻第一次發現弟弟對這件事擁有如此大的決心,難道他不肯回心轉意單單就是為了臥室裡面的那個活死人嗎?當姐姐的明白,弟弟一定是被這個女人傷害得太深了,想讓他回頭恐怕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到的了。
那天晚上,陳浩帶著東兒在小區裡逛了很久,他給兒子講了自己的身世,講了母親如何把自己撿回來,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又如何得到母親和姐姐全身心的呵護的往事。
“奶奶和姑姑真好。”東兒眼淚汪汪的看著爸爸,他終於明白當初母親在姑姑到來時的表現對爸爸的傷害有多大了。
次日,東兒臨走的時候,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存摺:“爸,媽媽說你沒有錢了,這是我這幾年攢下的壓歲錢,一共一萬六千五百元,你拿去花吧。”
陳浩眼眶發熱,他蹲下來抱住兒子,強忍住沒有哭出來:“好兒子,爸爸不缺錢,你留著自己用吧。”
東兒固執的把存摺塞進爸爸的手裡:“你不要我就不走。”
“好,爸爸給你保存,將來一定還給你。”陳浩不願意拂了兒子的一片心,於是接了過來。
“你會回來看我嗎,爸爸?”
“會,一定會,就是天塌下來,爸爸也不會忘了東兒。”
陳浩把兒子送回家,沒進門就直接走了。他坐著出租車直奔小椿樹胡同,想看看能否在那裡找到什麼線索。
本來他沒對那裡抱有多大希望,可是在胡同口竟然發現了一個燈箱做成的藍色的指示牌:“香椿樹洗浴中心”
陳浩覺得手足發軟,自己像沒頭蒼蠅一樣的追踪了幾乎半個月,看樣子謎底就要在這裡揭開了。
他按照燈箱的指示方向走進胡同,在一個外表裝修很華麗的洗浴中心門前停下了腳步。門童必恭必敬的推門請他入內,裡面立刻有一個女孩子邁著貓兒一樣優美的步伐引領他來到了服務台。
“先生您好,洗浴還是按摩?”工作人員殷勤的問道。
陳浩猶豫了一下:“洗浴。”
“三十。需要其他服務您可以隨時和服務員聯繫。”服務員熟練的把一把鑰匙扔到了台上。
陳浩震了一下,鑰匙的柄部貼了一塊白色的膠布,上面有一個號碼:207,和他在自己身上發現的那把鑰匙幾乎一摸一樣。
“我想問一下,如果我有東西想存在你們這裡,過幾天來取可以嗎?”他緊張的問道。
“可以,交兩百元押金,每天收10元保管費。”
“哦,謝謝。”陳浩擦了一把汗,由服務員引領來到更衣室。
半個小時以後,陳浩從洗浴間出來,若無其事的找到316號衣物箱,從手上摘下那把甦醒以後就放在自己身上的鑰匙,抖抖的插進了鎖眼,輕輕擰了一下,衣物箱應手而開。
箱子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薄薄的棕色紙包,裡麵包的似乎是一本十六開的書,紙包上面放了一個很大的信封,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在昌平區,字跡陌生且娟秀,看上去和寫在飯店發票後面的字體非常相像。打開信封,裡面是一沓嶄新的人民幣,總有六七千元的樣子。
陳浩把信封放在一邊,又拿起那個被牛皮紙封死的紙包,上面寫著一行字,是他自己的字體:我從哪裡來?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
他擦了一把汗:奇怪,這句話和高更那幅畫的名字非常相似,當初我在波士頓美術館曾經在那幅畫下面站了好久。難道這裡面隱藏著我身世的秘密不成?他想撕開那個紙包,可是四下看了看,更衣室里人們在來來回回的走動,於是決定把它帶回家細細讀一下。
他拿著信封和紙包回到自己的衣物箱,打開,穿好衣服,來到前台:“小姐,我把存在316號的東西拿走了。”他遞過了兩把鑰匙,緊張的看著服務員的表情。
“哦,等我查一下……,對不起,先生,您還欠二十元的保管費。”
陳浩拿出二十元錢遞了過去:“我能看一下登記的日期嗎?”
服務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把登記本遞了過來,在對方指定的欄目裡,他看到這樣的字跡:臨時租用316衣物箱半個月,張三。仍舊是他的筆跡,日期是2004年6月18日晚上20點30分,他出車禍的前一天。
我把什麼東西存在這裡了?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請問,上個月18號那天晚上是您值班嗎?”他盡可能用平穩的聲音問道。
“這個……,我不記得了,不過我可以幫您查查。”服務員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個英俊的男人,很有耐心的應對著他的要求。 “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李敏。”
“她在嗎?”
“對不起,她已經辭職了,好像走了差不多半個月了,您找她有事?”服務員問道。
“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問一下當時我來的情形,那天我好像喝多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哦,這個可能有點困難了,我們這裡的客人很多,過了這麼久,可能不會有人記得您,要是李敏姐姐還在的話也許會有點印象。”
“她去了什麼地方?”陳浩問道。
“她說要去深圳,還說安定下來就和我們聯繫,不過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好的,謝謝您。”陳浩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現在,關鍵就要看那個紙包裡面會有什麼了。憑著自己的手感,他知道紙包裡面是幾十頁打印紙,那上面究竟記錄了什麼?
陳浩坐出租車直接回到家,和姐姐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那個紙包,從裡面拿出一沓A4打印紙,擦了一把汗,開始閱讀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