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時間的血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時間的血 马克西姆·夏丹 5199 2018-03-22
一隻小鳥在窗沿上嗚叫。 瑪麗詠睜開眼睛。 她隨即感覺到腰間和大腿間的燥熱。一個男人的幽靈剛飄離她的肌膚,在床衾之下,和夜夢的最後一道清煙一起消散。 瑪麗詠眨了好幾下眼睛。 她的乳房繃得緊緊的,頭有些暈,就像是剛做了愛。她的身體還在渴求。她的臀部收緊,輕輕擺動著,尋找消失的快感。 她做夢了。夢到的是他。 傑瑞米來看她。 和她做愛。 她讀到的最後幾頁內容又回到記憶中。 英國偵探對弗朗西斯·凱奧拉茲這個人物的推理。 他窮奢極欲,在不斷尋求成功的生活中,漸漸變態。 瑪麗詠的肌肉鬆弛下來,亢奮平息。她拉開床單,讓赤裸的身體感受早晨的清新。 她需要好好洗個淋浴,讓自己暖和起來,清醒過來,洗去那場夜歡留在皮膚上的鹹鹹的味道。

面對一杯咖啡和塗了蜂蜜的烤麵包片,瑪麗詠腦子裡還在陪著英國偵探進行調查。 他很擅長犯罪心理,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有“獵手的頭腦”。 儘管如此,瑪麗詠覺得他太急著把凱奧拉茲定為殺害孩子們的兇手。 當然,傑瑞米突出講到了這個人物的險惡一面,這自然加深他的懷疑,然而,她還是覺得太快了些。儘管他不承認,難道那真的不是一種病態妒嫉?讓他有意無意地把凱奧拉茲定為最理想的罪犯? 不過,他對百萬富翁內心活動的推理完全站得住腳。 瑪麗詠經常和到法醫研究所來的司法警察聊天。她記得與一位熱衷偵探故事和犯罪學的年輕警官交談過。他曾向她解釋,三十年以來,犯罪學研究是如何取得突飛猛進,因為有了電腦、在各個國家都能查詢的指紋數據庫,還有科學和染色體作出的貢獻,更不要說即將來臨的嗅覺鑑定。如今,探案都是基於具體事實和可靠的證據。

以前,有的案件完全是憑著個人意志和“根據一系列互相吻合的因素推理證明”結的案,把這些東西攪在一起,把它們構成的不穩定的東西當作依據。憑著主觀臆定把男人和女人送進監獄,有時甚至判以死刑。 以前,調查案件主要依靠證詞,尤其是罪犯招供。缺了前者或後者,只有靠偵探的邏輯推理才能找出嫌疑犯。 傑瑞米就是這麼幹的。沒有實際線索,他只有靠自己的推理才能找到罪犯,才能盡快阻止再有孩子被殺。 由於缺乏可靠的證據,他不得不僅僅憑自己的直覺和經驗,集中各項事實,找出相應的作案人。 傑瑞米急急忙忙地選擇了凱奧拉茲,因為,到目前為止,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或者,他有這種大偵探才有的“嗅覺”,才這麼快就找到了一條出色的線索?

瑪麗詠急不可待地想讀下去。 “先去讓腦子透透氣,”她高聲說道,“對你有好處。” 她套上風衣,又檢查了一遍身上帶著黑皮書。她已經決定,再不和這本書分開。 她醒來時聽到的那隻鳥還在那兒,就在她上方兩米遠的地方,站在墓地平台矮牆上。她不知道這是哪一種鳥。黑白兩色,可能是藍白……一隻有勇氣的鳥,敢於直面山上的寒冬。 你是在說一隻迷失方向的鳥……它早就該飛走了。 “有人可以從它們的行為判斷我們這個星球的現狀。”有個男人在她背後說道。 沉穩熱情的語氣,那隻能是裘。 瑪麗詠轉身向他打招呼。 “你好,瑪麗詠。” “你好。” “當地球不行的時候,它的子孫們的行為也就會變得怪異。鳥兒不再按時遷徙,雌性動物不再哺乳自己的嬰兒,有的時候,地球的肚子也會發出怒吼,給我們的文明一點顏色瞧瞧。你注意到嗎,地球向來不記仇、不抱怨,它給人當頭一棒,不過是發出一聲警告。只有人才知道仇恨。”

“它一聲警告,往往就斷送成千上萬男人、女人和孩子的生命。” “在我們看來是場悲劇,在腦中留下後遺症。而從生命的比例尺來看,那不過是指頭輕彈了一下。人只有對與自己戚戚相關的事才會動情,對發生在眼前的事動情。一個人的死讓人感到淒慘,然而,當我們談起十六世紀時上萬人的死,好像就不那麼嚴重了。所以,如果泛泛而談的話……一切都看衡量的比例尺。” “我覺得你今天早晨很像個哲人。” “因為我正好要去教堂,你碰巧這時候撞上我。” 瑪麗詠的臉上一亮。 “那你和我們可愛的兄弟會有來往!” 裘把雙手交叉在背後,還是那麼高大威嚴的身影。 “錯了,親愛的。” 他扭轉身子瞥了一眼聳立在身後的教區教堂。

“我早晨先去散步,然後去祈禱我們的主,就在那兒。至於修道院的彌撒,我就讓給那些遊客,還有那些喜歡宗教的氣派和排場的人。” 瑪麗詠噘了下嘴,表示被他說中了。 “不過,你或許可以賞光,今晚到我那兒晚餐,”他提議道,“我相信,我的年紀這麼大,發出這種直率的邀請不至於顯得魯莽。” 瑪麗詠向他綻出她最可愛的笑容。 “我能帶些什麼東西來?” “噢,你在這塊礁石上什麼也找不到,把你的好興致帶來就行了。它比美酒更能讓我們陶醉。二十點鐘見。再會,瑪麗詠。” 瑪麗詠看著他從邊門走進聖皮埃爾教堂,就往下邊鎮口走去。 自從她到這兒以來,她第一次驚奇地看到,有好幾個遊客在中世紀風格的交通要道上來來往往。今天是周末。瑪麗詠來到海堤上,在聖地的腳下漫步。趁著潮水已退,她過了法尼爾,繞過加布里埃爾塔,不由想起那條謎語。她終於來到坐落在山西北處的聖沃貝爾小教堂。十一月中旬,瘦骨嶙峋的樹木長滿了美爾維耶下的斜坡,緊緊地挨在一起,在風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從這兒看,鐘樓威風凜凜,讓人生怯。精雕細琢的窗戶俯瞰著海灣,比一座道德燈塔更穩健,彷彿正以宗教格言的名義指點著每個人的行為,高高在上,提醒那些不聽話的人應得的懲罰。 鐘樓的影子正壓在瑪麗詠的身上。 她坐著觀海,望著濕漉漉的沙子和左邊遠處的圩地。呆了一會兒,她這才往回走。 走過鎮口廣場,瑪麗詠被一個小姑娘撞了個滿懷,小姑娘笨嘴笨舌地道歉,讓瑪麗詠突然心中高興。小傢伙不到十歲,紅框眼鏡被撞歪了。瑪麗詠蹲下身,幫她把眼鏡扶正,又作了個鬥雞眼,小姑娘爽快地對著她笑起來。她的父母就跟在後面,看著她們兩人的這一幕,瑪麗詠從他們面前走過,打了個招呼。 她的心中忽然翻騰起來,呼吸進去的空氣有股苦味。苦從何來?她的處境、她的孤寂、她的獨身、她的年齡。和一個孩子的這番短暫交流,讓她的心中得到撫慰,同時也更殘酷地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現狀。

瑪麗詠平時避免去想這些事,多想也沒有什麼結果,沒有什麼好結果。 六七個遊客坐在普拉媽媽飯店的桌子前,這種生命跡象的新鮮感讓瑪麗詠得到靈感,她走進飯店,坐到這些新面孔邊上。她點了一份飯店出名的攤雞蛋,津津有味地聽著周圍平淡無奇的談話。 她一共喝了四杯茶,兩份蘋果餅,享受這段輕鬆時刻,一直坐到下午。當她走出飯店上了格朗德街時,正碰上說話聲音悅耳的年輕修女,加布里埃拉修女。她們閒聊了幾分鐘,然後,瑪麗詠自告奮勇地要幫她完成任務,貼招貼。招貼上通知,有場交響音樂會將於星期一晚上在修道院裡舉行。得到這個消息,瑪麗詠既驚訝又高興,這樣,她至少可以消磨掉一個晚上。 一天將近結束的時候,瑪麗詠才回到自己的小屋。她一邊泡著熱水浴,一邊聽著從底樓音響里傳上來的音樂。

到要選擇赴晚餐的服裝打扮時,她猶豫起來。她沒有很多挑選餘地,衣服大多留在巴黎。既不能穿得太莊重讓裘感到不自在,又不能太隨意顯得怠慢。她最終決定:黑色西褲,高領針織套衫——這件很昂貴的上衣是她在一個喝醉酒亂花錢的晚上買的,再加一件極普通的羊毛背心。鏡子裡是一個美麗依舊的女子,皮膚柔和,面部保養良好,身材誘人。 如果再這樣吃下去,可就好景不長嘍…… 一個善於照顧自己的女人。 一個接近四十歲的女人…… 獨身女人。 她咬了一下嘴唇。 金發中的幾縷白髮非但沒有什麼不協調,相反讓她顯得獨具風格,幾乎有種異國情調,與她響亮的笑聲和機靈的表情非常相稱。 瑪麗詠拿起一支發卡,抓起頭髮在頸上彎了個髻。略施薄妝,她覺得一切就緒。

就像是去赴情人的約會。 和一個至少有八十歲的男人…… 她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不過,有時,為了能讓自己覺得美麗,任何藉口都是好的…… 二十點整,她敲響了裘的家門。 老人特意穿了套米色西服,一件領子漿洗過的襯衣,襯衣領里扎著根酒紅色圍巾。不過,他沒有刮去大鬍子。 她遞給他一瓶紅葡萄酒。 “我在櫃子裡找到的,兄弟會為我那些絕望的夜晚準備的禮物,”她開玩笑道,“以防萬一,如果我的好興致讓我們失望的話……” 他接過酒,把她讓進屋。 “我希望你的胃口很好,”他預先說道,“我相信,儘管那麼多年了,我還是掌握不好分量,我做的菜可以招待一個營的人!” 瑪麗詠發現他為晚餐拿出了精緻的瓷器餐具,擺在刺繡桌布上。

“因為,今天是星期六晚上。”他跟隨她的目光,解釋道,“請坐。” 沒有金酒,瑪麗詠要了一杯伏特加。 一盤國際象棋佔據了客廳矮几的一部分,棋子擺在棋盤上,一局未完的樣子。 “你下棋嗎?”裘問道。 “我真希望如此,不過,我怕我的水平太差。” “那該試試!我在這裡缺對手。” “今天的對手是誰?” 裘搓著雙手。 “格萊格瓦,貝阿特利斯的兒子。真是一個出色的棋手。” “他?我看不出他會下棋……” “事實上,這是個好小伙子。我怕,他在山上會日漸消沉。他需要活力,需要有男性在他左右,這一點,我想我不會弄錯。” 瑪麗詠審視著老人的臉。他的目光沒有離開棋盤,幾乎流露出悲傷。 “你很喜歡他,對嗎?” 裘點點頭。 “格萊格瓦?他經常來和我下棋,我們什麼都談。這個孩子需要個父親。他和他母親兩個人,生活在這個遠離一切的地方,很不容易。這裡是貝阿特利斯為自己作的選擇,是她的個人心願。格萊格瓦對付孤獨卻不怎麼在行。” 裘直起身,又恢復了愉悅的樣子。 “走,我們去吃飯。” 他為兩人準備了扇貝。他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開玩笑說,生活在這麼個小鎮子上,大家不可能有秘密。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一切。 “陷阱就在這兒,”瑪麗詠反駁道,“在這兒,在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中,人們可以把沉重的過去埋藏起來,戴上一幅面具,這種面具,只要稍微花點時間就可以造得惟妙惟肖。正是因為大家都以為知道別人的一切,秘密就可以埋得更深。” 裘咧嘴一笑,整個臉都被照亮了。 “我看你開始摸透聖米歇爾山的性格了。”他驕傲地說道。 “那是小社團的性格,也是島民性格。我和貝阿特利斯已經談論過。” 他豎起食指,表示他明白這種推理的源頭。 鱸魚、自製土豆泥配上大蔥,他們一邊吃,一邊加深互相的了解,話題越扯越遠,慢慢談到彼此的個人情況。裘告訴瑪麗詠他一直是獨身後,又讓她談談自己。吃著菜,葡萄酒瓶一點點倒空了,瑪麗詠覺得酒力上來了。一種快活感漸漸在體內瀰漫,她覺得和老人在一起很愜意,晚餐又非常可口,她終於心甘情願地沉醉了。 她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太“直露”,太苛刻,永遠不覺得滿足的女人。一段認真的感情交往剛開個頭,她就會挑剔出伴侶的缺點,然後就只看到這些缺點,迫不及待地把兩人的關係作了斷。在工作中,她不夠合群,對同事都不太欣賞。總之,她有點像是在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有兩三個女“朋友”,當她們能擺脫丈夫或安置好孩子的時候,偶爾和她們出去玩……她差點兒提起傑瑞米·麥特森,拿她自己和他作比較。她險些脫口而出,還好,她還是避免了這個閃失。 吃甜點的時候,裘對他認識的兄弟會成員作了一番描繪,他們聽起來都不是很值得恭維。紀爾修士是他偏愛的攻擊目標,這個鷹臉男人就是隻老鷹,裘覺得,他比當今白宮的主人更可怕,他愛操縱人,自從他的晉升幻想被打破後——因為上頭看透他是野心多於信仰——又變得更加惡毒。他剩下的唯一快樂就是對兄弟會的成員耀武揚威。 塞爾吉修士也沒什麼好的,照裘看來,他簡直就是黑手黨的教父,對信徒監視有加,他是出名的專橫,對人過分嚴格。裘和他一直互相保持距離,因為,裘和原來的那位兄弟會負責人感情深厚,可是那人大約十年前離開了聖米歇爾山。 裘接著又描述克里斯托弗修士——瑪麗詠稱他為“貧血修士”——裘把他說成是神神道道的大貓頭鷹。他說,如果哪天發現克里斯托弗修士渾身佈滿神秘刺青,正在禱祝魔鬼的名字的話,他絕不會吃驚。這話把瑪麗詠逗笑了。克里斯托弗修士看上去太和善,所以不會太真誠。 呂西修女是與她形影不離的紀爾修士的女性翻版,狡猾陰險。 “乾涸的心”,這是裘用來形容她的,瑪麗詠一時想到,他的這番話是否隱藏著某個秘密,他們是否曾經有過共同的往事。她想像著裘和呂西修女之間一段柏拉圖式的愛情故事,紀爾修士則妒嫉地在一邊看著,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們兩人至今還互相耿耿於懷。 裘承認,他一點兒也不了解達勉修士,他最近才進了兄弟會。 除此之外,“他臉上明擺著一副傻子樣的老實相”。他講到安娜修女,瑪麗詠與她最接近,他把她說成善良聰明的女人,一個值得信賴的女人。至於剩下的那幾個,加埃爾修士、加布里埃拉和阿嘉特修女,他們在他眼裡只是些“充滿希望和許諾的年輕修士”。 這些心裡話讓瑪麗詠對他不由得充滿了信賴,於是向主人透露,她給每個人都起了外號,裘聽到“走錯路修士”等等,忍俊不禁。 又聽說自己沒外號,他感到欣慰。 差不多十一點時,瑪麗詠腳步有些蹣跚地回到家,告別前,她答應,不久再來看他,大家一起再好好說笑。 她心情愉快地躺下,兩眼發光。 入睡前,醉意之間,讀日記的慾望又油然而生。她下樓從風衣裡取出日記,再急忙跑上樓,鑽到溫暖的床上。 不一會兒,只剩下床頭的夜燈還亮著,剛打開日記不到五秒鐘,一道閃電照亮了窗外的墓地。 雨點猶猶豫豫地、滴滴答答地開始落下來。 瑪麗詠在床上坐穩了,接著上次往下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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