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時間的血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時間的血 马克西姆·夏丹 3671 2018-03-22
1928年3月。 酒氣還飄浮在臥室裡,刺鼻,讓人作嘔。傑瑞米睜開一隻眼,他的意識正努力掙脫瞌睡的混沌。一縷一縷的光線擠出一條道,照進他的腦子裡。 他已經不在乎難聞的酒氣。 偵探的胃忽然一陣劇烈的痙攣。 他猛地歪過身子朝著地上嘔吐,以免吐在自己身上。可是,黏糊糊的嘴裡沒有一點兒東西。額頭上的筋沉沉地怦怦跳個不停。 昨夜喝下去的酒,彷彿在吸乾了他的身體後全部集中到眼睛後面,打著轉,讓他的眼球和腦漿變得不可控制。 他抓住頭髮根,發出低沉的吼聲。 一個黑點出現在窗戶對面,那裡本來該是團白色的影子。他用力眨了眨眼對準焦點。 一個男人站在那兒,已經打量了他好久。 傑瑞米用一隻胳膊肘撐住自己。

那張臉有了層次。背光中,面部線條變得清晰起來。 “阿齊姆?”英國人用空穴回音般的聲音問。 “把衣服穿上,我們得談談。” 傑瑞米咕噥著。 “快點,起床。”阿齊姆不客氣地命令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談話的時候。” 傑瑞米揚了一下眉毛,站起身。他走進浴室,阿齊姆聽見他一邊洗冷水浴,一邊罵罵咧咧。 幾分鐘後,傑瑞米麵對坐在寫字桌前的同伴,笨拙地梳理頭髮。 “怎麼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傑瑞米停止手裡的動作,舉著的梳子還在頭髮裡。 “告訴你什麼?” “哼!別把我當傻子,就因為我不是英國人,不,更差勁些,就因為我是阿拉伯人!我知道為什麼你不惜一切要得到這個案子!我都知道!”

“哦,不,阿齊姆,你什麼也不知道……” “發生在舒布拉街區的那起兇殺案:一樣的殘暴;一樣的瘋狂,喪失人性;一樣有變態快感的跡象。你是知情的,是你查的案子!我看了你的報告。” 傑瑞米把梳子扔到一張漆桌上,緩緩轉過身,然後找來他的那盒香煙,點上一支。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生氣?”傑瑞米忽然平靜地問道。 “你掌握的材料可以幫助我們調查,你本該告訴我!” “都沒什麼說服力。沒有任何可以幫助我們的信息。否則我早就告訴你了。再者,我也需要一些時間。” 英國人又恢復了從容的樣子,他透過煙霧盯著阿齊姆,似乎在探知他的深淺。 “我們是合作夥伴呢,還是競爭對手?”阿拉伯人問道,“如果說你我是在攜手工作,我希望大家能共同商量。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我哪怕是最不近情理的推理,就像這個關於蠱的故事。作為回報,我期待著你也一樣直爽,麥特森先生。”

傑瑞米從鼻孔裡噴出兩股煙。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傷害你。” 香煙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他伸出手,給阿齊姆指了一張沙發。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傑瑞米用空著的手按摩著後脖頸,尋找合適的開場白。 “舒布拉的兇殺案,被殺的是個窩囊的流浪漢。我到現場的時候,情況……真是一塌糊塗。那人真的是被一折兩截。下巴被扭脫了位,牙齒被砸碎,舌頭被拔掉。流浪漢已經是粉身碎骨。那天,我們正好人員短缺,我不得不一個人把活兒全包下了,還是我親自在這塊骯髒透頂的地方為他收的屍。” 傑瑞米停下話頭,抽了口煙。 “兇手罪行之可怕超出常人的想像,野蠻的程度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這項兇殺案沒有任何動機。我做了鄰里調查,大家對這個流浪漢大致有個印象,他常在那地方晃悠,和任何人都沒有聯繫,更不要說有什麼財產會讓人動壞腦筋。有個人把他剁得粉碎,目的只是為了取樂。我盡了我的職責,查找線索、證人,但什麼也沒找到。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場。案子就一直停留在零點。”

他深深吸了口煙,把煙蒂掐滅在桌上的那個隔夜的髒玻璃杯裡,然後接著說道: “我聽到兩個警察在走廊裡談論殺害孩童的案子,他們的描述與我在一個月前碰上的差不多,我就警覺起來。就因為我沒能抓獲到這個……變態狂,結果讓孩子們遭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傑瑞米敞開心扉地說著,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看著同伴的眼睛。 “該由我來把乾這事的傢伙抓出來。我得盡快把這個案子破了。只有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如果流浪漢被殺的時候,我就把那個壞種逮住的話,這四個孩子就不會死……” 不遠處,駛過一輛火車,發出金屬碰撞的迴聲,填補了兩人之間漫長的沉默。 “我們會抓住他,”阿齊姆終於開口道,“我向你保證,我們會抓住他。現在,你說,在第一樁案子裡,你真什麼也沒有找到?沒有任何可以給我們提供幫助的東西?”

“什麼也沒有。” “好吧……”傑瑞米又恢復沉著的樣子,他抽出第二支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 “今晚,我們被請去見基金會捐助人,”他告訴他道,“那混蛋得到了一份你的報告複件,現在,他對我們的調查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到這,阿齊姆顯出不愉快的神情。 “呵?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 “他有錢。在開羅又已經呆了很久。真要贏得各方面的信賴,就得靠這兩張王牌。” “我想,你得自己一個人去,我今晚已經有了安排。既然蠱的說法,你覺得沒有一點道理,那我就自己來管這條線索,我準備稍微深入地作些調查。” “你的意思是?”英國人問道。 “我腦中有一兩個點子,它們都還不成熟,需要再挖掘一下,我最好先不說出來。”

“阿齊姆,別讓這條錯誤的線索浪費你的時間。” “我們還是清醒一些吧,目前,我們手上一無所有,我又幫不上你,我還是按我的想法去幹些什麼吧。” 傑瑞米張嘴想再堅持己見,但他明白,搭檔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必要再說下去。 “好吧,如果你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麼你暱?你今天準備做什麼?” “挖一下凱奧拉茲的老底。” 就在阿齊姆走遍東區的大街小巷時,傑瑞米到幾個線人那兒轉了一圈。首先是幾個記者,他對他們絕對信任。接著,又來到英國大使館查看那裡的檔案,這樣就不必求助熟人了。 他有條不紊地把所有關於弗朗西斯·凱奧拉茲的情況搜羅起來。 凱奧拉茲出生在倫敦一個殷實的家庭,他先是在牛津大學求學,然後接管了家族的一爿進口公司。他沒有參加過大戰。就在別人戰死前線的時候,他遇上了他的首任妻子。她在剛剛分娩之後,成了1919年那場“西班牙流感”的最後一批受害者中的一個。這之後,凱奧拉茲即刻出發來到開羅,他帶著年幼的兒子,遠離英國,遠離悲傷。他在父親的銀行里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銀行在他的管理下一年一年昌盛起來。

讓凱奧拉茲最出名的是他的脾氣,他容易勃然大怒,而且熱衷權勢。有很少幾個自不量力的人,有意擋他的道,都被他掃平在地,踩在腳下。如果有人膽敢不閉上眼睛順從他的意願,凱奧拉茲就會怒火中燒,他有本事讓他的對手傾家蕩產,名譽掃地。 他是那種樹敵眾多,所以處處有人想報復他的那種人。 他的再婚平息了許多說他是同性戀的流言,儘管他有個兒子,自從他定居埃及以來,從來沒人看見他有過女性伴侶。直到碰上傑薩貝爾,一切才算塵埃落定。 只要凱奧拉茲隨口提個要求,城裡有影響的名人,乃至執政要人,都會成為他的座上客。 他喜歡,或者說,曾經喜歡馬球,他玩馬球一直到玩厭為止。 對待其他嗜好,他都一個樣。凱奧拉茲是個業餘愛好的游牧族。給自己的愛好定位,固定的情緒、固定的休閒活動和固定的生活,這些東西與他風馬牛不相及。任何東西,一旦獲得,一旦在他的掌控之下,就變得淡而無味。

為什麼傑薩貝爾身上有讓他痴迷的地方,傑瑞米知道得很清楚。 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人比傑薩貝爾更加變化多端。更加難以馴服。 她本身就是一個挑戰,讓他永不生厭。 凱奧拉茲是那種讓凡夫俗子深惡痛絕的人。他生來富足,又善於在其中發展並取得一席之地,不管他嘗試什麼,成功總在另一頭等著他。許多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他“錢多”、“運氣好”,而他只用一個關鍵的詞來解釋他的成就:“勤奮。” 凱奧拉茲始終擁有一切,因此失去了日常生活中的樂趣。這點說明了他為什麼會轉向慈善領域。像他這樣強大的人,已經征服了渴望的一切,在厭倦了以自己為中心的日子之後,他轉向其他人。 他尋找新的滿足感,新的樂趣。 傑瑞米把筆記重新通讀了一遍,並且總結了一下。儘管個性暴烈像火山,對人居高臨下,凱奧拉茲可以說是一種典型人物。

傑瑞米又讀了一遍最後幾句。 咧嘴一笑。 典型人物。 為什麼不把他看做是僭越了世上最後障礙的人。道德的障礙。 對權力、專制和節節成功的如飢似渴,讓他失足,讓他失去了對慾望和野心的控制。他聽命於本性的最後一面:捕獵者,這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的一面。在一生中,他第一次放棄了對自己的全面控制。讓他身上的獸性——獵手! ——盡情表現出來。 他走下他的豪華別墅,披上黑斗篷,在貧民區的無名小巷裡游盪。 碰上的第一個流浪漢成了他的神廟。 讓久久被壓抑著的對暴力的信仰得到歸宿。 在這個神廟中,他可以盡情瘋狂。 這個臨時的神廟非常完美,隨著他不可告人的嗜好傾瀉無餘,這個神廟也風化消失,並帶走不能留下,也不該留下的一切。可恥的供品。

第一次,凱奧拉茲被這個遊戲套住了。 他遠遠沒有得到滿足或感到輕鬆,他上了癮。 必須重新開始。 這一次,他闖過了最後那條界線,達到最為純粹的恐怖,毀滅之極點。 孩童。 因為他已經不能自控,因為他身上的魔鬼指引著他的快感,他再也不能停止。而且永遠不會結束,永遠。 除非在血中。 傑瑞米閉上眼睛,想到這番推理簡直清澈見底。人們怎麼會忽略了凱奧拉茲呢?是不是他自己彷彿得到了上帝的恩寵,才看透一切,看清事情是如何盤根錯節地聯繫在一起?不,人們不能證明是妒嫉讓他瞎了眼睛,絕對不能。這番推理完全合乎邏輯,實在太合情合理了。 一個下午的時間。 只需要這個下午,他就戳穿了弗朗西斯·凱奧拉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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