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時間的血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時間的血 马克西姆·夏丹 5747 2018-03-22
星期五的早晨,瑪麗詠很早就睜開了眼。 她讀日記,一直到很晚才睡。去阿弗朗西追根究底的願望更加急迫。 九點鐘,她走在鎮上,黑皮書揣在風衣口袋裡。走過貝阿特利斯的商店,門還沒開。瑪麗詠按響隔壁那扇門的門鈴,紅發女友把她讓上樓。 “你可真早啊!自己倒杯咖啡吧,我得把這頭亂毛吹乾。”貝阿特利斯邊走邊朝身後拋過這句話。 瑪麗詠打開櫥門,找出一隻杯子,倒了一杯像煤油一樣黑的熱飲。 “再來一支煙的話,我可就'口氣清新'嘍。”她低聲自語。 這時,貝阿特利斯走出來,一邊還擦著頭髮。 “你是失眠呢,還是想聊天?”她問道,“等等,讓我猜!你正愁著沒地方打聽小道消息,所以想到,'我的貝阿會幫我這忙……'”

“怎麼,鎮上出了什麼事?” “別做夢了,你在這兒就已經是頭等大事。怎麼樣,你好嗎?” 瑪麗詠嚥下咖啡點點頭。 “我有件事要你幫忙,”她屏住呼吸說道,“請你把車子借給我用一下,就幾個小時。” “沒問題,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就是今天早上不行,格萊格瓦已經把車子開走了,他得去給我們家和老頭家買幾樣東西。” “哪個老頭?你是說裘?” “對,看來你們已經認識了。格萊格幫他去購買大宗的生活用品,他給格萊格點錢謝他。所以,今天早上沒車。怎麼,有急事?” “急倒是不急……只是我心急。” 貝阿特利斯把頭髮打成一條辮子。 “是為了你的那本書吧,對不對?” 瑪麗詠承認:“我上了癮。”

她猶豫著是不是該提昨天發生的事,那封信和神秘的要求,可她還是忍住沒說。她已經決定,如果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就什麼口風都不能漏。 “嘿,快說說,書裡都講了些什麼?”貝阿特利斯緊追不放。 瑪麗詠把咖啡一飲而盡,聳起眉毛。 “我會把一切統統告訴你,不過,我得在中午前找到一個司機。我得走了,謝謝你的咖啡。” 瑪麗詠匆忙出了門,鎮子上,潮濕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不得不向兄弟會求助。 這正是她想盡量避免的,如果寫信的人就在他們之中,他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她在阿弗朗西圖書館的閣樓里呆了大半天。她也可以等格萊格瓦下午回來後再去。 但她等不及了。她爬上台階,鎮裡房屋的屋頂盡收眼底,在這裡,她拋棄凡塵,進入信仰的聖殿。她走進修道院僧院,融入迷宮般的狹窄走廊、螺旋扶梯中,最後終於來到兄弟會修士們進膳的大廳裡。裡面空無一人。

她聽到在一扇門後迴響起塞爾吉修士尖利的聲音。 “……要緊,這是政治。我擔心的是,他們準備拿出什麼招數把我們吞了。我不會讓這些玩弄手法的人佔上風。” “別激動。你也太誇張了。問題不在於……” 瑪麗詠立刻聽出來,另一個聲音是安娜修女的。 最好還是不要介入這場重要的爭論,她迴轉身。在底樓的一個大廳裡,她看見板著臉的呂西修女在晾衣服。 “對不起……”瑪麗詠鼓起勇氣招呼道,“我不打擾你吧?” 呂西修女的眉毛、眼睛、鼻子頓時擠成一團。她臉部表情的驟變讓瑪麗詠聯想起一隻仰天翻倒的蜘蛛,把觸角收縮到肚子上,這種防禦反應看著讓人就倒胃口。呂西修女也一樣,面對外侵,嚴陣以待。 “你要幹什麼?”

“找個人帶我去阿弗朗西。” “去阿弗朗西?就這事嗎?” 瑪麗詠欲言又止,她不該應答挑釁,讓老太婆自己去內耗吧。 “對,很遠。”她回答道,滿臉笑容。 “和達勉修士去商量吧,只有他喜歡開車跑遠路。” “'走錯路'修士,又是他。”瑪麗詠心想。 老太拎起一條布睡褲,晾在衣架上。 “你或許知道,在哪裡找得到他?”瑪麗詠追問道。 瑪麗詠的到來,兄弟會裡有的表示歡迎,有的卻把她當作麻煩的根源,有人竟然把這個身份特殊的隱士強行安置到山上,侵犯了這片清淨之地。 呂西修女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回答:“一定是在鎮上郵局裡,我們有信要寄。” 瑪麗詠告辭後,又轉悠了五分鐘才找到出口。她沿著格朗德街下山,到了郵局,達勉修士果然在。帶著慣有的好脾氣,他對她婉言拒絕,因為今天是耶穌受難日,是忌食、祈禱和冥思默想的日子。

瑪麗詠強調她實在悶得發慌,保證他有的是時間從事他的這些宗教活動,他們下午之前一定能回來。面對這個苦難的靈魂,達勉修士只能嘆氣依從。 在車上,達勉修士忽然咯咯地笑起來:“我送你去阿弗朗西,可我還不知道去幹什麼呢!” 這真是瑪麗詠面臨的難題。怎麼樣才能既不告訴他實情,又讓他打開圖書館屋頂閣樓的門,然後,再找出個理由讓他離得遠遠的。 “我是不願意閒得無聊。”她終於說道。 “我能想像,那你準備幹什麼?” 現在,她知道他幾乎每天都喜歡去長跑,他的體形不再是她腦中原來的印象。他那張和善的圓臉是喜歡美味佳餚的人特有的,而他的體魄卻是運動健將的,上下差別甚遠,讓她驚訝不已。達勉修士是那種體形比較胖的人,某天,忽然做起劇烈的體育運動,肥肉終於變成了肌肉,臉上卻仍舊保持原樣。

“你說,我和你一起去長跑,行不行?”她改變話題。 達勉修士吃了一驚,抓住方向盤的手一放一握,接連幾次,就像是隻貓在享受主人的撫摸。 “和我一起跑?嗯……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我平時都是一個人跑步。” “如果給你添麻煩的話,我就不堅持了。” “不,不,”他熱情不高地回答,“可是,我得告訴你:我跑的路程很長,嗯……” “這個,我是知道的。我和你一塊兒起跑,你還是按你的節奏。我只是不想一開頭就是一個人,和別人一塊兒起跑,動力更大些。” 他在車座上前後擺動著上身,眼睛不離路面。 “那當然,開始的時候,這樣更好。” “我們星期一就開始。” “呵,不,星期一不行,是祈禱日。這一回,再不可以破例。星期二早晨,我來找你。”

瑪麗詠表示同意。 “那麼,現在,我們去幹什麼?”他又追問。 “去尋找答案。” “好極了!而且是在圖書館裡!你知道嗎,我喜歡動腦筋的遊戲,我還是填字遊戲的忠實愛好者,只要稍微有空,我就找一個填字表練練,這種動腦子的遊戲對我大有好處!那麼,我能幫上你什麼忙嗎?” 瑪麗詠想回答他:躲得我遠遠的,不到晚上別來。不過,她忍住沒吭聲。她絕口不提自己也有同好,以免落入一場交流心得的冗長談話。 “既然我要在這里呆不少時間,不如好好了解當地的歷史,”她終於找到個說詞,“我想找些關於本地區歷史軼聞的資料。” “這樣的話,那就不該去圖書館,要去博物……” “不,”她打斷道,“我在閣樓裡看到有二十世紀初的刊物,我想去查閱一下。”

達勉修士看起來不太贊成她的意見,不過,見她一臉堅決的神態,他表示投降。 他們又回到光線昏暗的圖書館,浩瀚的知識如今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書架上。瑪麗詠記得,報紙都被整理到房間的左邊,在書架的最下層,她找了個藉口支開達勉修士: “如果你可以幫我找出到五十年代為止的所有雜誌、報紙、年鑑……所有可以讓我了解本地歷史的資料。” 達勉修士毫不掩飾他反對到這兒來,而且選擇這樣的方式來了解本地歷史。不過他還是照辦了。 瑪麗詠沒花什麼工夫就找到了她記得的幾份期刊:《芒什報》、《小報》、《埃克塞爾斯奧報》。 《芒什報》是地區報,她棄之不用。 她從沉重的報紙堆中找出與她尋找的時期——1928年第一季度——相符的期號,從一月到四月,全部放在邊上。然後盤腿坐在兩道書牆之間,開始找起來。

這是項浩大的工程,她一頁不漏地翻閱擱在腿上的每份報紙。 達勉修士不時過來拿一篇文章給她看,問她是不是感興趣,是不是要幫她留在一邊。瑪麗詠禮貌地點頭讚許,就又把頭埋到報紙堆裡。 國際新聞欄目主要涉及政治,又摻和了些離奇的社會新聞,以及重大科學發明。在這些被幾十年的歲月熏黃了的紙張中,一個早晨就這樣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瑪麗詠抬起頭,發現自己就坐在專門放外語書的書架邊。她就是在這兒找到了傑瑞米·麥特森的日記。 她摸了摸風衣口袋裡面,日記還在。她就像一個母親擔心著孩子一樣牽掛著她的這本書。封皮粗糙的手感讓她覺得安心。 十二點半,她撇下禁食的達勉修士,到市政廳對面的咖啡館裡點了一份海鮮色拉。她一邊吃,一邊讀著《法國西部報》,她的那件事仍然佔著頭版。

正是因為事情發展得如此瘋狂,她才不得不到這裡躲避。 遠離自己的家、家人和僅有的幾個朋友。 到山上已經九天,除了她的母親,沒有人真的讓她思念。其實,和她母親,她也就是打幾個電話,互通各自的近況,談論一下時事而已。她想听聽她的聲音。 她的同事對她來講並不太重要,這她自己早就知道。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對上勁。有的太自以為是,有的太浮淺,剩下的幾個又太學究氣。不,在他們中間,她從來沒覺得自在過。而她童年的伙伴大多都留在她的家鄉里昂市,年復一年,大家漸漸失去了音信。 瑪麗詠的手輕輕掠過上嘴唇,那條傷口正在結疤,不久,這一切即將成為回憶。 回憶中是陰森森的日光燈,她居住的大樓的停車場。 那個騎著摩托車的男人。那晚,她看完電影回家,地下停車場裡只有她一個人。他就在她跟前猛地剎住車。 摩托車發出呼嘯聲,一次又一次,就像是在發出警告。在黑頭盔後面,男人死死地盯著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米。他的右手不停地壓下車把手,讓引擎突突作響。 瑪麗詠看見那隻手舉起,幾乎像是慢鏡頭一樣,可她卻來不及逃。 拳頭落在她的嘴上,嘴唇在牙齒上撞破了口。 她仰面倒了下去,震驚讓她忘了疼痛。 這時,摩托車開始繞著她轉圈子,圈子那麼小,帶齒的輪胎幾乎擦著她的腳踝和手指。 瑪麗詠站不起身,她蜷縮成一團。 引擎在她耳邊吼叫著,像是在訓斥她,辱罵她,威脅她,警告她會遭受最難以忍受的折磨。 這時,前車輪忽然直豎起來,然後落在離她腦袋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瑪麗詠哭起來。她站不住腳。軟弱,這才是最糟糕的。 感到懼怕比遭人侵犯更讓瑪麗詠心有餘悸。這是種純粹的恐懼,讓人渾身癱軟。 車輪碾著她的頭髮,她只能聽受擺佈,摩托車轟鳴著,似乎不願善罷甘休。 直到它終於緩緩後退。然後,啵啵地響著,駛去了。 瑪麗詠用了整整一刻鐘才坐起來,又用了十分鐘才乘電梯回到家中。當摩托車在她跟前停下時,她已經明白,那不是個小混混,而是個信使。 在她相信自己必死無疑時,這個信使只給了她一個警告。 就像DST對她講的那樣,她所做的不僅僅是打擾,她是在動搖。有人會讓她明白這點。 DST可以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可有個條件,她得銷聲匿跡。她得罪的那些人手段相當殘酷。 或者,她主動保持沉默;或者,他們負責讓她開不了口。 只要她拒絕接DST的保護,她就會處於危險之中。 瑪麗詠曾經不無放肆地問過DST的那個傢伙,如果那些人真是那麼鐵了心,為什麼不干脆讓她完命。 那人笑了。 “我們不是在拍電影,”他回答道,“殺死一個人不是這麼簡單,而且危險又那麼大,所以不值得一試。” 不過,她的情況有所不同,人家可能只是想嚇唬她。 可……這種事會越弄越大。開始時,有人會半夜打來電話,一句話不說,只發出喘氣聲;接下來,信箱會時不時地被撬開,信件被人拿個精光。某天,她的汽車會被人洗劫一空,然後,就是她的公寓。他們甚至可能買通一兩個無賴把她姦污了。這種事以前都發生過。她驚動的這些人有權有勢,心狠手辣。 儘管看起來不太可能,讓人保持沉默,謀殺仍然是最高一級的手段。 DST認識這些人,但是對他們無能為力。為了保護瑪麗詠的安全,就得集中整個體系的力量:司法、警察、公共輿論和媒體。後者是最容易爭取的。另外幾個領域卻得花更多的時間。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沒人能夠給她個確切的答复。同時,她得保持謹慎,不管怎樣,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即便是名人,有時也會消失。如果沒有採取防範措施,即使把事件透露給新聞界也不能保護她。近幾年來,有多少人神秘落馬?皮埃爾·貝雷國瓦難道真是自殺身亡?那麼,他那本從不離身的珍貴記事本又到那兒去了?弗朗索瓦·德·格羅蘇弗爾難道真的在愛麗合宮內朝自己的腦袋射了一顆子彈,而沒有任何人聽見?被人發現時,他正坐在辦公桌前,而屍體解剖表明“左肩前脫臼,臉部瘀血”。讓一埃登·阿利爾難道真是自己跌下自行車,腦袋在排水溝上撞得粉碎? 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瑪麗詠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女強人,性格堅強,知道自己要什麼。 可在生死攸關的時刻,在她本該毫不示弱,還擊那個騎摩托車的人,或者至少飛跑逃命的關口,她卻嚇癱了。 第二天,她打電話給DST的那個人,接受他們的保護,銷聲匿跡。這條路是最好的,他向她保證,最保險的一條路。 她沒錢找個貼身保鏢,DST也不這麼幹。他們的方法更簡單,也更保險:讓她消失一段時間,讓他們有時間為她的歸來,為她將來的安全作準備。 瑪麗詠折起(《法國西部報》,付了賬,然後找到達勉修士。他正坐在一個角落裡,滿臉沉思的樣子。 “我在冥思。”他解釋道。 為了避免多費口舌,瑪麗詠向他微笑了一下就立刻坐到報紙堆中。她從1928年3月的一期《埃克塞爾斯奧報》和那些不太清晰的照片中重新開始搜尋。 她花了一個半小時把那疊《埃克塞爾斯奧報》全搜了一遍,然後轉向《小報》和它的圖片增刊。自從她吃完午飯回來,達勉修士安靜得出奇。她思忖著,是不是因為自己忽略了他把他給惹惱了。她的疑惑不久就有了答案,一陣陣沉重的呼吸聲,還帶著呼嚕。他睡著了。 將近十五點時,一行行字開始混在一起,看到大標題也似乎不知所云。她意識到,自己在每頁報紙上花的時間要比開頭的時候少了許多。 可就在這時,她的眼睛停在一條醒目的標題上:“埃及的恐怖發現——孩童慘遭殺害!” 抓著報紙的手僵住了,她把這頁報紙湊到鼻子下面。 “兩天前發現一具開羅男孩屍體,他是在這座美麗的埃及城市製造恐怖的惡魔的第四個受害者。當地警察局,在一名英國偵探的幫助下,正竭盡全力製服這個在城東遊蕩的嗜血變態狂。據當地風頭最健的婦女俱樂部的發言人稱:'目前,這個變態狂只對偏遠街區的兒童下手,有誰知道明天他會不會出入我們的公園和開羅最著名的大街!'這件不幸事件開始讓英國人和法國人家庭感到擔心,眾所周知,他們為數眾多。執事官羅伊德先生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幾天內發表正式通告以安民心。再一次,法老之國的魔力與血和謎團聯繫在一起,在金字塔的影子下,它們看來是密不可分。” 屏除文章的誇張語氣不談,從中流露的距離感和缺乏同情心讓瑪麗詠驚訝不已。尤其是那個女人,她不為孩子之死所感,只擔心殖民者的後代會不會成為受害者。瑪麗詠想不通有人可以冷漠到這個程度。一定是記者斷章取義,或者因為相距遙遠才被歪曲的緣故……瑪麗詠試圖說服自己。 除了這點以外,她知道,傑瑞米·麥特森的日記是有根有據的,並不是臆想的結果。 你早就知道。這本日記太個人化,構築得太完美,不可能是編造的…… 文章證明,她不是在輕信謊言,一切都實實在在。如今,這本日記的每一行散發出更加濃郁的、昔日不再的懷舊氣息。 傑瑞米·麥特森確有其人。 有誰知道,說不定他還活著,就在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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