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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時間的血 马克西姆·夏丹 4323 2018-03-22
瑪麗詠把黑皮書放在膝蓋上,喝乾杯裡最後一口橙汁金酒,又倒了一杯。 烈酒燒著喉嚨,回味有些苦澀。這種滋味,在她讀的這一頁頁故事中,有許多人都同樣感受到了。 她的手指撫摸著封面。 這本日記,讀起來很愜意,至少,在開頭的地方是如此。 作者在他敘述的案件發生前開始記這本日記。開頭似乎就是一段長長的閃回。 從第一個句子起,憂鬱就透出紙面。傑瑞米·麥特森是個受傷的男人,他在紙上傾吐自己的痛苦。與他在前言中講的相反,可以感到,這遠遠不只是一份以提供信息為目的的匯報。他在卸去壓在心靈上過於沉重的負荷。 另一個讓瑪麗詠感到困惑的是,他很少用“我”字,作者竭力把自己放到其他人中去,用的是“我們”,他盡可能地使用“警察局”、“英國人”、“男人”和“其他人”。

不過,剛讀到的那幾頁,瑪麗詠很不喜歡。這些謀殺孩子的案件。 她不敢肯定自己真想知道這種事。 可是,她有好奇心。 她探身看鬧鐘。 23點12分。 她一點兒不累。出了有人偷入家中這件事,她精神太興奮。讀著日記裡的故事,自己的恐懼和惱怒全都煙消雲散。 她瞥了一眼鎮子裡的尖屋頂。 書在她的手中打開。 一掛斷電話,傑瑞米·麥特森就叫上搭檔阿齊姆。兩人飛快地趕往穆漢邁德·阿里路,車子沿著這條路行駛,然後在城牆邊向東轉,出了城。他們穿過一處古老的陵墓,來到哈里法墓前。 在車子裡,他們把阿齊姆迄今為止的調查結果作了一番總結。 阿齊姆一人要掌管一切,為了贏得時間,他盡量把任務分派給下屬。

一部分警員去每戶受害人家聽取證詞;另外一部分則挨家挨戶地向居民們打聽,謀殺案發生的夜晚,他們是不是聽到過或看到過什麼反常情況。 然後由阿齊姆匯總各方報告,他對情況作了一番梳理之後,試圖找出一條線索,卻沒有成功。自從第一天起,案件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他只能自我安慰說,自己已經盡心盡力了。三個受害人。 或許,今天又有了第四個。 都是十歲不到的孩子,生活在同一個區域——開羅城的東北角,出身於極其貧寒的家庭。他們知道的就這些。 與墓地平行的一條柏油路上,有汽車已經在那兒了,他們把車停在邊上,傑瑞米和阿齊姆步行走完了最後一段路。這裡就是沙漠的起點。 中午將至,氣溫約在攝氏三十多度,熱氣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在空中螺旋上升,迷濛了天際。高高的墳墓尖塔在沙子上投下影子,畫出一條平靜的小道,邀人循著它們的影子前進,彷彿是真主的信息透過石頭從另一邊傳過來。

無簷的牆頭像海浪一樣綿延,各種顏色的石磚組成紅色、粉色和白色的蜂窩形狀。到處都有些圓頂和塔樓冒出來,在烈日下,像蜂巢般發出嗡嗡聲。 理查德·帕里斯特,警察局的攝影師,坐在一條死胡同前的大石頭上,帽子擱在膝頭,工作器材攤在腳前。他用手帕擦著額頭,不僅僅是因為天氣炎熱,更是因為他剛剛受到的震動。天氣其實是出奇地熱。 帕里斯特抬頭望著新來者,眼睛紅腫,目光渙散。 他似乎在尋找一條分界線,區分人與野獸的分界線,那是裝在潛意識中的一盞警燈,當念頭走得太遠時,警燈就會亮起。 他臉上的汗水像張透明薄膜似的從髮際向下滑,從下巴邊滴落下來,留下一張鐵青的臉。他的嘴唇在哆嗦。 當傑瑞米走過他面前,攝影師的嘴裡發出喃喃的聲音,是他的眼神讓偵探明白,他正在懇求他不要進去。

傑瑞米還是踏進狹窄的死胡同,聽到身後的帕里斯特已忍不住啜泣起來。 胡同的右壁是一座像平房一樣的墓塚的外壁,刷得雪白,沒有窗戶透光。對面的牆壁的年代要久遠多了,很久以來,牆粉已經斑駁,露出裡面的磚頭骨架,黑得像燒焦的屍骨,一張暗紫色的沙漠之網佈滿了磚塊之間的每道縫隙,就像是曬乾的血跡。這堵牆現在不過是具地質學上的屍體,給這條小巷子帶來壓抑感和塵封已久的氣息。 巷深二十米。 兩個開羅警察站在巷子的盡頭,他們頭上帶著土耳其帽,身上穿著廉價的外衣,雙手插在腰上。兩個人沉默不語,盡量避免朝地上看。 一見傑瑞米·麥特森,他們就迎上前,慶幸能夠稍微離開這個鬼地方一會兒。 “是個導遊在早晨發現的,他來準備旅遊路線,”第一個警察匯報導,他的口音很重,說話捲著舌頭,“我們立刻想到要向你報告,這,太像前幾起……”

麥特森撥開對方的肩膀,一言不發,走近玷污了泥地和巷子牆壁的那一團東西。 一個十多歲的孩子。 渾身是血,扭曲變形。彷彿有個力大無比的巨人發現了這只奇怪的玩具,對它又捏又掰,擺弄到它不再動彈為止。現在,孩子躺在地上,不成樣子,只有四肢還有個人形。他頭部浮腫,恐懼使他的頭髮完全變成了白色。 麥特森咽了一下口水,喉嚨裡發出潮濕的迴聲。 雙腿在發麻。他閉上眼睛,調節呼吸,他感到心怦怦直跳。 保持鎮靜。吐氣。 阿齊姆輕輕捏住他的手臂。 “行嗎?”他用平靜的口吻問道,語氣中幾乎帶著母性的溫和。 傑瑞米轉身看著他,神情有些茫然。 阿齊姆頭上纏著傳統的頭巾,身穿西式的襯衣和長褲。兩撇濃如黑檀的短鬚,經過精心修剪,飛舞在突起的嘴唇上。他的身體雖然有點發福,卻很優雅,舉止也依舊沉穩敏捷。

“麥特森先生?”他又問道,“你真的想留在這兒?” 傑瑞米慢慢吐出一口氣,點點頭。 “對,”他低聲回答,“對,我留下。” 兩個戴土耳其帽的人木然地看著他,他們已經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傑瑞米也反過來盯著他們。 “說說吧,”他略微回過神來,盡量用鎮定的口氣說道,“你們找到什麼特別跡象嗎?” “沒有,”第一個回答道,“沙地上有太多踩過的痕跡,很難說,哪些是舊的,哪些是新的。更不要說那個導遊和我們自己留下的腳印。不過,我們還沒怎麼搜查周圍。”他一邊說,一邊指著屍體的四周。 “那個導遊呢?他現在在哪兒?” “我們錄了他的身份,然後……” “然後呢?” 那人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預感到有麻煩了,他不自在地挑了下眉毛,聳了下肩。

“然後,他就走了……” 傑瑞米剛想開口,還抓著他手臂的阿齊姆鬆開手。 “別再說了,”他對他輕聲說道,“說也沒用了,事已至此。” 傑瑞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睛卻緊盯著面前這兩個人不放。 “很好,”他收場似地說道,“你們守著巷口,等候擔架。” 他轉過身,重新面對地上的慘象。 “我們不管屍體,”他沉默片刻,然後命令道,“這是法醫的事。我們搜查沙地和所有其他地方,尋找蛛絲馬跡。” 他和阿齊姆在屍體周圍分頭工作。他們一步一步地踏看,一寸一寸地檢查地面和牆上。 墓塚投下的影子使現場沒有受到太陽照射,屍體流出的液體沒有來得及被泥地完全吸收,形成褐色的細流,他們得在細流間找地方插腳。

傑瑞米解開襯衣上的第一個釦子,讓胸口透透氣。他感到呼吸困難。 有條長長的痕跡沒有被先來者的腳印擦掉。平行的兩組印子,每組五條溝,從一個角落一直延伸到屍體邊,約有兩米長。 孩子的手指和指甲全插入沙子裡,試圖抓住地面,有人卻把他向後拖。 拖向一張貪婪的嘴。 傑瑞米把這張畫面從腦海中趕走。 他自己並不願意如此,這是鑽進他腦中的寄生蟲。要把思想集中到此時此地,這才是最重要的。不可以想其他,不可以有這種瘋狂畫面。 他重新投入現場搜查,為了不放過一個細節,他不惜花更多的時間。沙子起起伏伏,凌亂不堪,讓人找不出個頭緒。 “我可能找到點兒東西了。”阿齊姆用唱歌似的聲音說道。 傑瑞米來到斑駁的老牆前,阿齊姆懸掛在離地一米高的地方,兩腳插在牆上可以落腳的小洞裡。

他用食指指著一塊磚上的新鮮切痕給傑瑞米看,切痕就在他鼻子下,靠近牆頭,離地不到三米。切痕不深,長不足三厘米,寬約一厘米。 “你是怎麼找到的,阿齊姆?”英國偵探驚嘆地問。 “這是我的工作,”他的埃及搭檔回答,不表示絲毫的快活,“像是抓痕。” 阿齊姆用阿拉伯語驚嘆道。 “這裡還有一處。”他立刻指給傑瑞米看。 第二個相似的痕跡約在二十厘米遠。兩個痕跡都在牆頭邊。 太陽開始照進來,給牆面的質感添了層生硬的光澤。這裡的陽光是那麼純淨,那麼火熱,讓陰影顯得更濃,卻讓色澤變得平淡。 一點閃光吸引住傑瑞米的眼睛,閃光來自凹痕,像是石頭里的石英或石膏碎片。 “這是什麼?”他問道。 “我也剛看到,等等……”

阿齊姆一手緊緊抓住牆頭,騰出另一隻手挖出這塊閃光的東西。他的表情陡然陰沉下來。 “什麼東西?”麥特森急忙地問,忽然沒了耐心。 “我也不知道……像是像牙碎塊……樣子是尖的。” “讓我看。”阿齊姆跳下地,把白色碎片遞給他。 碎片呈三角形,很鋒利。從質地來看,好像是受到磨損的動物犄角。傑瑞米抬頭望著磚上的抓痕。 有樣東西在間隔二十厘米的地方兩次抓破了牆頭。 突然,傑瑞米伸手攔在阿齊姆的胸前,讓他不能向前。他仔細地察看地上。 在一堆堆起伏的沙窩間,他很快就發現其中有一個比其他更深。 他先不顧這個,而是指給阿齊姆看他腳下的其他兩個坑。 “看。” “先生,這是我剛留下的腳印,”阿齊姆回答道,“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是我的腳踩出了這兩個印子。” “我知道,可正是為此!現在,再來看這個坑。” 他指給埃及搭檔看自己剛剛發現的那個。 “還有那堆沙子,邊緣模糊,與這個相隔二十厘米,在被人踩塌之前,這兩個坑該成一對。” 阿齊姆示意他明白,有人從上面跳下來,從坑的深度來看,該是個成年人。 “這個人從高處跳下,”傑瑞米指著沙坑解釋道,“他靠撐著牆磚發力躍起,因而抓破了磚頭。因為他手裡持有犄角做的武器,顯然,兩隻手各有一件,所以才留下這些痕跡。” “兩手各有一件?跳起來很不方便。” “說得不錯。可是,我很難相信他的指甲會留下這樣的抓痕!” 傑瑞米說完就試著攀登這堵牆。 “孩子受到驚嚇,從頭髮顏色來看,他受到的驚嚇不輕。他一定是在最後一刻才看到襲擊他的人,這人或者是站著,或者是蹲著,就在這兒。”他爬上牆,解釋道。 他花了點時間才穩住身子,然後,慢慢直起身,從三米高的地方俯瞰這條死胡同。隨後,他轉過身觀看牆的另一邊。 “你看到什麼?”阿齊姆探問,“等等,我也上來……” “不用!要跌破頭的,磚塊間的接縫很不牢固,牆實在太老了。這邊只有一米高。” 阿齊姆還沒來得及叮囑他小心些,傑瑞米已經縱身跳下牆的另一邊。他肩膀超出牆頭,探頭向他示意一切都好,然後,就開始搜尋。 牆的另一邊,站在下面的阿齊姆只看得見英國人的上半身,他正忙著。有時,他全身消失,因為他的一個膝蓋跪在地上。麥特森偵探咬緊牙關,一邊察看,一邊凝重地搖搖頭。牆的這一邊是座墓葬的頂。 幾分鐘過後,他忽然停住手,低下頭,又猛地直起身,一隻手撫摸著下巴。 “找到什麼了?”阿齊姆問道。 英國人點點頭表示肯定。 “你要我上來嗎?”阿齊姆堅持道。 “不。”這個“不”字很乾脆,而他說得卻很溫和,令人困惑。 “不,我想,不必了。”傑瑞米又像說悄悄話那樣補充了一句,輕得幾乎昕不見。 “上面究竟有什麼?” 傑瑞米支著身子嘹望整個地區:塔樓、堡壘、圓頂,給這個地方增添了與眾不同之處。太陽讓他不得不瞇起眼睛。 他的話說得很輕,彷彿是自言自語,阿齊姆聽不真切: “我們的對手是個獵手,阿齊姆,一個沒有一點兒憐憫之心的獵手,他的戰利品就是孩子……” 他的下文,如果有的話,已經永遠消失在墓葬墳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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