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楊異事

第17章 第七章浴火鳳凰

忘楊異事 陶子 8690 2018-03-22
週忘楊獨自又等了片刻,背後的木梯上傳來腳步聲,他回頭,見若林歸來,問:“如何,查出那塊殘片出自哪裡了嗎?” 若林原是要答,卻聞到閣樓內殘存的暗香,心覺奇怪,但看周忘楊沒有異樣,也就放下心來,攤開布片,說:“先生看這上面的圖案像什麼?” 閣樓內無燈,藉著月光,週忘楊再度細看那塊蠟染。布片上的圖案像是某種獸類,有幾分像龍,卻長著鳳尾,中間的身子則扁平有殼,酷似玄武。 “是不是覺得這圖案像龍,像風又像龜?”不等周忘楊說話,若林已自行說道,“這種圖案叫作'龍風龜',常被湘西苗疆一帶人用於蠟染。龍鳳龜是當地人所信奉的神獸,龍象徵男子強壯英勇,鳳代表女子賢淑善良,龜則代表平安長壽。而貴州、雲南兩地並沒有龍風龜的傳說,則更不會將之染上布料。”

如此說來,紅蠍在事發臥房裡撿到的那塊蠟染是出自湘西苗疆,而與當地有過接觸的人就是……疑犯的名字在嘴邊呼之欲出,週忘楊的耳垂突然一顫,他迅速抬頭,沉聲低道:“房頂有人!” 若林被他說得不敢動彈,半晌過後,輕聲問:“走了沒?” 不料,他剛一開口,就被周忘楊用力一拽,飛快地拉向木梯。合著急促的腳步,身後的木窗跟著重重一響,若林回頭,就見一人飛身而入。 發現有人藏身閣樓後,那人急起直追,速度極快,猶如閃電,十幾階的木梯僅憑一躍,就到了樓下。 出口就在前方,若林整個人被周忘楊一扯,先行推了出去。他剎時想起,在穆清素化作殭屍對他發起攻擊時,也是周忘楊替他擋去了一擊。危難時刻,能令周忘楊對他屢伸援手,除了為留他的命,還那一百兩的報酬外,或許還因為他已把他視為良朋知己了吧。

這念頭冒於分秒之間,分秒過後,若林猛地轉身,介入周忘楊與闖入者中間。 “先生,你快走!”若林側首低吼。 豈料他話音一出,追趕之人竟立即駐足,接著開口,“是小四和惠兄弟?” 他一問過後,週、惠二人都是長舒一口氣,若林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道:“原來是龍捕頭,真是虛驚一場!” 冰龍同樣詫異,“你們不是隨那婦人,與她女兒評理去了嗎?怎會人在關雎書院?” “還不是周先生想的損招,請人扮了柳細細的娘前來叫罵,實則是要從水榭脫身……” “大哥夜訪關雎書院,莫非也為看看到底何人會來書庫竊取蠟染書冊?” 未說完的話,被周忘楊生生打斷,若林馬上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週忘楊之所以大費周章,請人上門演戲,可見要防之人也身在水榭,怪自己一時嘴快,竟一下點穿。

冰龍像也聽出了什麼,還好他並無芥蒂,凝重道:“不錯,我聽小四說,要在明日讓惠兄弟到書院查閱蠟柒書籍。當時在場人多,要是那塊蠟染殘片真是兇手不慎遺落,叢會槍在明天之前到書院銷毀證物。不料黃昏時,你二人又因故離開水榭,天黑仍未回來,我只好一人潛入書院,看看是否有人前來盜書。” “我與若林傍晚到了柳家,幾經勸解,才讓柳家小姐開了金口,得知她真正中意的是我二哥。聽說他要與桑茵成婚,柳細細一時想不開,心生鬱悶,終日以淚洗面。她娘又是個厲害角色,見女兒受了委屈,問不出個名堂,就自己胡亂一番臆測,倒把若林捲了進去。” 週忘楊說著,目光移向若林,他不敢遲疑,立即接上說:“對啊對啊,這人要是走起霉運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多虧先生替我解圍,還以清白。”

“我在眾人面前要若林明日再去取書,也是為誘疑犯入甕。誰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柳家小姐耽誤了一個時辰。雖沒等到疑犯前來,但算是弄清這蠟染出自哪裡了。” “哦?”冰龍眉頭一緊,“是哪裡?” “湘西苗疆。” 若林在邊上沉吟了一番,“要說去過湘西的,應只有江霆一人了。他與道長雖師徒緣盡,當也不至於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與弘靜大師更是不曾往來,要說他是這幕後黑手,為的又是什麼?” “為的是永生不死。”濃眉未得舒展,冰龍低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在寒山寺內,住持與道長提及的唐家鎮門之寶,可令人起死回生的'浴火鳳凰'?” 眸中忽有水波一漾,週忘楊心說,江霆曾為一株靈芝殺人越貨,以他的財力地位,美色、金銀都已是閱盡千帆,能令之大動干戈想要求得的東西,'浴火鳳凰'當位列其一。

“可'浴火鳳凰'早已下落不明,唐門中人奔赴各地尋找都沒有結果,又怎會與大師和道長扯上關係?” 身側,若林問出週忘楊心中所想。 三人一同步到門外開闊處,冰龍道:“我曾聽江湖上的朋友說起過,'浴火鳳凰'此藥只有唐門歷代當家人方知如何使用。老爺子唐勁雖未正式宣稱,將由誰接任當家人,但他只有一個獨生女,叫作唐嫣青,也就是紅蠍的娘。當年蜀地殭屍橫行,唐勁很可能迫於時局已將用藥方法告知女兒。接著,唐嫣青挾女來到蘇州,在弘靜大師的指引下,把紅蠍託付給平陽子道長後,再無音訊。 “事隔多年,許是有人探得了當年往事,心想唐嫣青既然連親生女兒和唐家數万種制毒秘方都願交託給大師與道長,那也極可能透露有關'浴火風凰'的線索。”

“想要重生,必經烈火。”若林一嘆,“真要像龍捕頭推測的那樣,是因'浴火鳳凰'而起,那所謂起死回生的神藥,想不到帶來的卻是一場浩劫。” “'浴火鳳凰'也好,唐嫣青也罷,均是出自一處。”意識到冰龍話未說盡,週忘楊乾脆挑明,“莫非大哥認為所有的事都與唐門有關?” 話已至此,冰龍也不再繞彎,直截了當地說:“小四,說句實話,我還是懷疑紅蠍。一則,唐嫣青是她生母,多年不見,最後見其之人恰是大師與道長。紅蠍想要尋母,必是向他二人逼問下落。 “二則,她十三歲起,外貌不再變化,終日以孩童的面目出現。要是刨根問底,追究責任,撫養之人必是首當其衝,她全然可以懷疑道長知道了什麼隱情。何況近幾年來,紅蠍與道長到底感情如何,你游歷在外,也不盡然皆知。”

“那要怎麼解釋西荷廳臥房中的那塊蠟染?”鳳目恢復到以往的波瀾不驚。週忘楊問,“還是說,大哥認定紅蠍早已暗中勾結了江霆,合力謀害了師父與大師?” 被他一問,冰龍卻是面色一變,“要說合謀,其實也不無可能……”沒有繼續往下說,冰龍突然另起話題道,“小四,我來此之前,還去了義莊一次,本想看看王翠姑的屍首還有沒有變異,卻意外發現她的肩膀竟被人剜去了一塊內。” 想起那具慘不忍睹的殭屍,若林頓覺胃裡翻騰了一下,聽周忘楊在邊上問:“從傷口看,是何時被剜去的?” “傷口處雖微有腐爛,但切割平整,絕非自然形成,相較四周紫黑的皮肉,更是一點沙泥都沒沾,推算是在我去前不久被剜下的。” 冰龍話剛說罷,不遠處猝然響起一聲慘叫,驚恐得難以言喻。

說話的三人紛紛警覺起來,迅速向發出叫聲的方向看去。視線前方是一拱月亮門,就見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子連爬帶滾地跌進院來,語不成調地驚呼:“救……救命!有……僵……有殭屍!” 另一方向,院士駱淵亭也聽到喧嘩,提燈趕來,一見那學生,立即斥責道:“展儒!傍晚不是出了告示,今夜不得出入書庫,你怎麼……” 駱淵亭本要接著訓斥,卻突然愣在了原地,無法說話。此時,一個人形正穿過月亮門,慢慢逼近而來。 那人走路的姿勢極其怪異,像被人擰斷了脖子,頭顱只靠一層皮連著身子,走一步,腦袋必是重重一顫,像要隨時掉下。月光雖暗,卻也能看清那人外露的皮膚已爛了大半,眼眶處甚至有白骨露出,怎麼看也不像活人。 “院士救我!”喚作展儒的學生踉蹌著奔向駱淵亭,邊跑邊急道,“學生明日有篇文章須上交批閱,本想今夜來書庫抱抱佛腳,沒想到黃昏時出了告示……要是我知道是因為有殭屍在此,打死我也不敢來啊!”

眼前這場面,駱淵亭同樣大為受驚,趕忙去喚週忘楊:“周先生,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細看那人的面部。左臉上的紅斑依然可見,週忘楊心下一驚:難道王翠姑的殭屍還能走動? “是王翠姑!她不是在義莊被毀掉頭顱了嗎?怎會又能動彈?”震驚之下,若林本能地擋在了周忘楊身前。 身側,冰龍拔出配刀,先行護住院士與學生。前方的殭屍曾被紅蠍以石頭重擊頭部,現在它顱骨開裂,血混腦漿流了一身,像是個奄奄一息的活人,它緩緩走到週忘楊跟前,竟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落地那下衝撞,使得王翠姑頭顱掉下,滾了幾圈,落到了叫展儒的學生腳下。他立馬彎腰乾嘔,一股酸水向咽喉直逼而上。 不顧若林的阻止,週忘楊走去,捧起地上的頭顱,將它放還到殭屍的手中。

冰冷的殭屍手捧頭顱,如枯枝般地跪在周忘楊跟前,渾濁的眼睛那一刻竟像有了神,盯著上方的人不放。 “你究竟是誰?”週忘楊問。他的嗓音如此動聽,聽不清是溫柔還是嚴厲,卻令地下的殭屍為之一顫。它努力張嘴,像要訴說什麼,變調的聲音最終化為一聲長嘯,淒厲得像要將這黑夜一剪為二。 週忘楊心中明白,殭屍早已沒了生命,在他面前崩漬的實則是操縱殭屍的人。他之前所問,也是要那幕後人作答。 嘶喊過後,王翠姑緩緩起身,僅存的一條手臂向外一揮,竟是作了個“請”的動作。週忘楊轉頭寬慰了院士駱淵亭幾句,讓他與學生先行離開,暫時不要驚動其他人。 駱淵亭對周忘楊應付怪事的能力早有耳聞,雖擔憂他的安危,但顧慮到有學生在場,以免禍及無辜,還是領著瑟瑟發抖的展儒迅速離去了。 王翠姑的殭屍像看懂了旁人已走,隨即捧著頭向外行去,週忘楊三人立即緊跟而上。 殭屍在前帶路,它項上無首,人頭被捧在胸前,模樣十分駭人可怕。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身首異處之人,竟然還能直立行走。 三人跟著殭屍出了書院大門,它一路向後山方向行去。關雎書院因院舍規模龐大,置地建房時便選在了較為偏遠的城西,此時已值深夜,幸得路上沒有行人,才沒使得更多人受到驚嚇。 王翠姑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它身後三人則默默跟著,心中各有思慮。當它轉身面朝三人時,已到了後山深處。王翠姑背後屹立著一棵參天老槐,夜里風大,呼啦一吹,枝葉巨顫,猶如一隻張矛舞爪的魔物。 若林仍不放心,道:“先生,這里人煙稀少,會不會其中有詐?” 週忘楊沒答他話,只問王翠姑:“你引路來此,是為告訴我們什麼?” 知道它無法回話。週忘楊耐心等看著它要如何表達。不料,到了老槐樹下後,牽制著王翠姑的力量竟一抽而走,它如木樁般杵在原地,動也不動。週忘楊上前一觸,那具滿目瘡痍的軀體隨即轟然倒下,他跟著蹲下身,解開屍體衣領處的釦子,果真發現肩膀上陷下一個大坑,露出下方的連骨肌肉。 剜去肩膀上的皮肉,這麼做為的又是什麼? 一片樹葉至上飄下,落在周忘楊肩上,明明輕柔得可以忽略,他卻猛地渾身一顫。 若林剎時也有所感悟,回憶說:“我記得大婚當日路經義莊時,轎夫也是被殭屍咬傷了肩頭,是紅蠍用蝎子清除了他肩上的腐肉。現今,王翠姑的肩膀被人剜了內,莫非是為隱藏被蝎子咬過的痕跡?” 紅蠍…… 一個身著紅衣,扎著麻花辮的女孩在周忘楊腦海中閃現,她正撲閃著大眼,對自己微笑,親暱地喚道:“四哥……” 失神之下,一陣物體移動的聲響驀然響起,鳳目立即警惕地打量四周,週忘楊急道:“小心!那幕後人已不再操控王翠姑的屍首,想必又有殭屍要來。” 就在這時,泥地上突然顯出一道人形黑影,那影子穩穩站在枝桿上,手腿清晰,唯獨本該是人頭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 樹下三人齊齊抬頭,就見又一具無頭屍直挺挺地站在老槐樹上,身形魁梧,應當是具男屍。 “我見過它!”恍然間,若林斬釘截鐵道,“就在寒山寺裡,我曾被它追擊,一路逃至靜心殿,又撞見變成殭屍的穆清素。這些事都不是夢境,千真萬確地發生過!” 上方,那無頭屍躍下樹幹,它雖然沒有頭,但身體朝著三人,猶如正在註視他們。緊接著,那無頭屍又轉向老槐,蹲下身,雙手成爪,在樹根處奮力刨著什麼。 不到片刻,它的指甲就已脫落了大半,更有幾根指頭直接露出了白骨。要是換成活人,怕是早已疼得死去活來,那無頭屍卻依舊我行我素,用力挖掘。 待它停手時,老槐底部已被刨出一個一尺深的坑來。週忘楊三人上前一望,均又吃了一驚——在那老槐樹下竟埋了一顆人頭! 平靜了一會兒,無頭屍又動手把人頭從坑中取出。它直起身,將頭一點點上舉,最終停在了自己的肩頸上方。 要說恐懼,此時遠不比驚訝來得洶湧。若林詫異道:“難道說,這顆人頭原就屬於那具無頭屍?” 冰龍走去,對比了頭顱與頸項的傷痕,點頭道:“初步看來,切口基本吻合,應屬同一個人。” 此刻,無頭屍仍高舉頭顱。從外觀來看,死者的年齡約是七十歲上下,一頭花白亂發糾結著鬍鬚,怒目圓睜,乾裂的嘴大張著,神情像是恐懼至極,又像是難以置信。 與無頭屍匹配的人頭重見天日,在場三人卻無一人認得,但顯然,幕後人的意圖是想讓周忘楊清楚無頭屍的身份。 “這位朋友,你一路操縱無頭屍跟踪我們進入蘇州。夜宿寒山寺那晚,你令無頭屍追擊若林,現今想來,也是為通過他,讓我知曉你所要訴說之事。胤平、桑茵大婚之日,是你取走了義莊內的所有燈籠,在石板路上動了手腳,並捎去穆清素的斷指,要挾桑茵離開花轎,再操縱王翠姑的殭屍大鬧一場。現今又將我引來這裡,這般不辭辛勞,到底是有何事相告?” 正前方,無頭屍默默站著,它像有千百句話想說,卻是一句也開不了口,惟有身體劇烈起伏著,告示著操縱它的幕後之人已是熱血沸騰。 週忘楊想要靠近,卻見它猝然抽搐起來,手中的頭顱頓時落地,身體像飽經酷刑般痛苦地蜷縮起來。顫動下,一枚硬物從它身上掉出,週忘楊眼疾手快,立即將之收起。 “不好,是趕屍人出事了!”冰龍全身一震,目中滿是擔憂,“小四,這幕後之人要是一死,現有的線索就都將化作泡影!” 週忘楊意味深長地望了冰龍一眼,一個名字隨即沉入心底——左夢霜,冰龍的結髮妻子。 或許,十年前,那場看似無情的烈火併未焚毀他們夫妻間的情誼。 無頭屍倒在地下,痙攣了一陣,終於不再動彈。細密的汗珠蒙在冰龍的額頭上,看殭屍不動,他眉宇一皺,愈加不安起來。 三人一同在老槐下靜候了一炷香的時間,仍不見地下的兩具殭屍有任何反應。 週忘楊先行開口,“看來,那趕屍人遇上了什麼麻煩,今夜想必不會再操縱屍體了。” 為避免兩具殭屍經受暴晒雨淋,三人以樹枝挖出兩處淺坑,將它們作了掩埋。倘若真要有人再行趕屍,殭屍身上的土層已被刻意鋪薄,也能輕易破土而出。 三更過後,三人才返回水榭,得知平陽子依舊昏迷,傷情並無起色。小童趕去寒山寺報喪,仍未歸來。梁胤平則購置了大量冰塊,存放於事發臥房內,延遲弘靜大師的遺體的腐壞。 夜深露重,江南首富江家的府邸內卻並不寧靜。此刻,江霆手持折扇,立於九曲橋上。 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而江府的園林庭院在蘇州也是首屈一指。無論是固中疊石、花木、書條石,還是廳堂內匾額、楹聯與雕刻,任何一樣都可稱為珍品。 只不過…… 望著這滿園珍寶,江霆只覺一陣空虛。他一開折扇,冷冷問道:“談得怎麼樣?對方有沒有告訴你,'浴火鳳凰'到底在誰手裡?” 身側,鄂虎答道:“說了,在那個女大夫手裡。” 江霆一改之前的和善態度,氣急敗壞地踱了幾步,原還端正的五官剎時變得陰暗、糾結,咬牙道:“混賬!竟敢利用我!” 固內傳來古怪的烏叫聲,那是江霆飼養的丹頂鶴。分明是如此聖靈之烏,此刻嘯唳,卻平添了幾分陰鷙。 水榭之中,應只有他一人到過湘西一帶,蠟染的出現,必是對他極為不利。與其如此,不如直接奪得“浴火鳳凰”,哪怕週忘楊再有本事,也敵不過那些甘為他江霆作替死鬼的眾人。他們有人欠下了巨額賭債,有人終身賣入江府為奴為婢,有人家中窮得販賣妻兒……只要他們聲稱,自己搶奪了“浴火鳳凰”,便可脫離苦海,雞犬升天。 一抹殘忍的笑浮上江霆的嘴角,他對鄂虎耳語了幾句,隨後又直起身子,“三天內,我要得到'浴火鳳凰',你能否辦到?” “能!”鄂虎摩拳擦掌道,“三天內,定當為少爺奪得'浴火風凰'!” 江霆聞言,頓時仰天大笑,他張開雙臂,整座宅園都像在他的臂腕之中。江南江府,富可敵國,但倘若無法永生不死,這些財富依舊是要化為糞土。 所以…… 江霆猛然收手,緊握成拳。 “浴火鳳凰”,他勢在必得! 天明時分,若林踏著晨曦,早早地趕去畫坊。 大婚之日,桑茵受到要抉,被迫與殭屍互換,之後弘靜大師與平陽子又均遭遇不測,梁胤平分身乏術,已無暇顧及畫坊的生意,一早就來拜託若林,去張貼歇業告示。 若林抵達畫坊時,卻見店門敞開。他心說:要是有賊光顧,也不至於正大光明地連門也不關,難不成是胤平還有事務需親自處理,先他一步到了畫坊? 若林心中疑惑,跟著跨入店堂,濃郁的茶香隨即撲面而來,牆上梅、蘭、竹、菊四幅水墨輕輕一揚,像在訴說煮茶人已等候他許久。 店內一側,擺放著一扇屏風,上方畫有一彎恬靜的河流,洛神則如出水莢蓉般立於河面,她身材纖盈,輕紗縹緲,手如柔荑,膚似凝脂,絕關的面容恰與桑茵如出一轍。 這時,一抹倩影自屏風後走出,好似宓妃洛神從畫中現身。 若林乍一見桑茵,問:“梁夫人也是來打點歇業事宜的?” 桑茵微微搖頭,示意若林坐到案邊,“今天我來,實則是有要事想請若林你相助。”她一邊親自沏茶一邊說,“此茶名為碧螺春,出自蘇州太湖的洞庭山。煮後,展葉放香,味甘生津,非一般茶所能比擬。” 若林謝過桑茵,舉盞品茗,跟著說:“夫人有事需我幫忙,吩咐一聲即可,何須如此客氣,糟蹋這上等名茶。” 豈料桑茵一聽這話,驀然起身,走至若林面前,幽幽跪下。 若林大驚,趕忙扶她道:“梁夫人這是何苦,我怎麼受得起?” 桑茵目中眼波蕩漾,沉吟說:“我自問萬分唐突,倘若一旦有人知曉你接手了這個秘密,只怕後患無窮,甚至危及性命。但師父已危在旦夕,念我無法割捨一己之私,實在不想胤平、忘楊與紅蠍再牽扯其中,故只能懇求若林你替我保管幾樣東西。” 雖是聽得云裡霧裡,但若林仍感到事關重大,把桑茵勸說迴座後,他說道:“周先生幾番救我,欠他的恩情早非金銀可以償還。梁夫人既是先生的師姐,我也自然把你當作親人看待,你有重托,若林定當竭盡所能,替你達成。” 像還陷在自責的情緒中,桑茵微微頷首,沒有接話。 若林只得先行岔開話題,看向一側的屏風,問:“胤平所畫的洛神,與夫人你大為神似,莫非是以你為原型繪製的?” 桑茵將視線移向屏風,面上憂愁稍稍淡了幾分,搖頭說道:“說出來怕是你要笑話,胤平之所以畫了這幅洛神圖,是因為在太湖上真的看見過。據他說,那日他去湖上采風,卻逢大霉,本想讓船家擺渡回岸,卻見有個人影在對面的船上,定晴去看,發覺是名年輕女子。在她的船即將遠去時,驀然回眸,雖是驚鴻一瞥,卻讓胤平驚訝得說不出來話,只因那女子居然與我長得一模一樣。” 若林道:“或許在胤平心目中,仙子的模樣本就與夫人如出一轍,也就難免在那霧湖之上驚見洛神了。” 纖美的十指提壺斟茶,桑茵說道:“若林說笑了,其實我本就有個孿生姊妹,可惜自幼失散。故當胤平提及看見與我極像之人時,我即刻趕到太湖,與他一同在附近打聽了整整三天。卻依然杳無音信。胤平稱他絕沒看走眼,想必我那妹妹確實到過蘇州。” 從桑茵的敘述中,若林得知,她出生在蘇州近郊的一個小村。早在她姐妹二人四五歲時,有一日清晨醒來,家人驚覺小女兒的床上竟空空如也,而窗台邊則留下了幾隻狐狸的腳印。 鄰里們均斷定,是山里的狐狸叼走了孩子。自那日起,桑茵的父親便天天上山尋找,不料禍不單行,一日大雨滑坡,他不慎墜下山頭,肋骨盡斷,在家中掙扎了一宿,仍舊回天乏術。可憐桑茵的母親未解失女之愁,喪夫之痛卻又接踵而至,她日夜以淚洗面,抑鬱成疾,不久便也撒手人寰。 “之後,我身染風寒,因無錢醫治而終日咳喘不休,本以為就快追隨爹娘而去,幸得被師父所救。他帶我來到水榭,根治了我的癆病,並教我識別草藥,通曉醫術。”桑茵頓了頓,接著說,“這麼多年來,我也曾四處打探妹妹的下落,但始終不見任何眉目,要不是胤平說起那湖上之人,想必我也就快放棄。” “夫人妙手回春,堪稱江南名醫,認得你的人數不勝數。孿生姊妹外貌大多十分酷似,倘若令妹在蘇州久留,也必會有人認出她來。”安慰了幾句,若林又想起桑茵先前說到的重要之事,便問:“對了,夫人說有幾樣重要物品需我保管,不知是什麼東西?” 濃密的眼睫覆上桑茵的雙目,她深吸一口氣,像做了個重大的決定,跟著從袖中小心取出一個精緻的木匣,遞給若林。 “這匣內裝有一本手札及一隻玉鼎,鼎內裝的,便是傳說中可使人死而復生的'浴火鳳凰'。” 若林握著木匣的手不禁一顫,驚訝道:“'浴火鳳凰'怎會在夫人這裡?” 桑茵輕嘆:“此事說來話長,匣內的兩樣東西都是餘夫人的遺物,她在手札中詳盡記敘了'浴火鳳凰'的用藥方法,並把當年蜀地殭屍肆虐的前因後果及何以來到蘇州,又怎會把木匣交我保管的原因皆寫在其中。無人時,你可以慢慢翻看。” 若林知道桑茵所說的餘夫人,正是紅蠍的生母唐嫣青,他不解地問道:“如此說來,這木匣何等重要,夫人怎可將它託付於我?” “知道這兩樣東西在我這裡的,只有師父與弘靜大師。現今,他二人均遭人毒手,我猜兇手就是衝著'浴火鳳凰'而來,如不將它儘早轉移,若是有一天,我也……” 桑茵沒有說下去,若林卻已明白了她的苦衷。將木匣收入懷中,他說道:“夫人無須過慮,我定當恪守秘密,不今第三人再捲入其中。” 桑茵謝過若林,心中仍滿懷歉意。 若林取出一塊玉佩,說:“胤平與夫人喜結連理,只怪我囊中羞澀,不能送上厚禮。這塊和田玉我本想抵押給先生,卻因為湊不齊一百兩,而遭他拒絕。夫人如不嫌棄,就收下,當是我送你和胤平的賀禮吧。” 桑茵推卻了一番,但看若林執意要給,只得牧下。手中的玉佩由兩條錦鯉相繞而成,意在表現相濡以沫,她收好玉佩,起身說:“我這次來見你,是瞞著胤平的,再不回去他必定要著急。多謝若林賜贈美玉,我們定會好好保存。” 又一番道謝後,桑茵隨即向店外步去。陽光投來,她背影如畫,竟漸漸模糊起來。 “梁夫人……”不經意地,若林喚了一聲。 桑茵回頭,“還有何事?” 經她一問,若林又想不起要說些什麼,隨口道:“哦,沒什麼。時辰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夫人回去時需多加小心。” 桑茵點頭,接著轉身離去,秀麗的身影在晨曦中愈髮變淡,直至全無。 你們應已猜到花魅影便是桑茵失散多年的孿生妹妹,許多年後,當若林面對花魅影時,曾提起那天之事。他說,你姐姐要走時,我似乎意識到她要遭遇什麼,只可惜我沒能阻止。 太湖之上,洛神正在吟唱輓歌,為了蘇州城中,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子。 桑茵消失了,像一片湖上的朦朧水霧,天晴之後就魂飛魄散,無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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