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楊異事

第15章 第五章夜襲

忘楊異事 陶子 9671 2018-03-22
話分兩頭,洞房內,關燈花燭正在不住垂淚。 桑茵坐在梳妝台前,將發上的琳瑯髮飾一一摘下,垂下了一頭瀑布般的青絲,輕輕梳理。她望著鏡中的梁胤平,見他坐在紅帳床頭若有所思,問:“胤平,你在想什麼?” 梁胤平側著頭,不答,像是沒聽見。 桑茵放下梳子,解下繡霞吉服,坐到他身邊,問:“怎麼了?” 柔美的五指撫上樑胤平的膝頭,他一怔,猛地拽住妻子的手放到心口,急道:“桑茵,你不知在義莊你失踪後,我整個人幾近崩漬。答應我,以後別再涉險做傻事了,好麼?” 桑茵眼中含笑,默默點頭,夫妻二人相擁而坐。 抱著那具柔軟的胴體,梁胤平輕撫桑茵的長發,低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放不下忘楊,他自小比我出色,所有人都覺意外,醫女桑茵最終嫁的竟不是周四郎。”

“過去的事,我早已忘記,胤平你又何須放在心上?”靠在梁胤平的肩頭,桑茵輕道,“先前你我拜了天地,桑茵現在已是你的妻子了。” 梁胤平一嘆,“我又何嘗不想不再介懷,只是……我看得出,忘楊對你還有眷戀,而你……你心裡也是捨不下他的。” “忘楊那時年輕氣盛,錯解了我對他的感情,但這些年,他漂泊在外,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已不會對我再有非分的念頭。”桑茵抬頭,看了看梁胤平,“我心裡放不下忘楊,也只是把他當成師弟來看。” “師弟?”梁胤平苦笑,“我看,就連那寫信威脅的幕後黑手也不認為你待他只是師弟,那人不提紅蠍,不提師父,為何偏偏對你說如不照辦,只殃及我和小四?剛才在院裡,紅蠍說得對,為了重要之人,誰都會不顧一切。五年前,你在藥山上迷路,第二天與小四一同回水榭,接著不久他就遠走他鄉……那個晚上,你們……真沒發生什麼事?”

末尾一問像是重錘般打在桑茵心上,她鬆開環在梁胤平腰際的手,正視他道:“胤平,我們自幼失去雙親,今有師父見證,結為連理。上有蒼天,我桑茵如在那一晚與忘楊有過苟且之事,我當年就會嫁給他。現在我做了你梁家的媳婦,我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清楚。” 梁胤平使勁搖了搖頭,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桑茵,我今夜太過高興,酒後胡言,你別往心裡去。”梁胤平語無倫次道,“我……是怕忘楊對你餘情未了……所有人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我……” 桑茵摀住梁胤平的唇,“我知道你喝多了酒,什麼也別說了,我去給你端碗醒酒湯來。” 見妻子並未太過介意,梁胤平鬆了口氣,“那我等你回來。” 桑茵微笑點頭,不經意間,她瞥向梳妝鏡,一張腐爛、可怕的臉在鏡中的窗外一閃而過,桑茵猛地一顫,立即轉頭看向窗外——戶外是漆黑的夜,並無其他。

“怎麼了?”見桑茵不動,梁胤平問。 “可能是太過勞累,看花了眼。”桑茵取來披風,又關照道,“現在還未到初夏,夜寒露重,你不要和衣而睡,我去去就回。” 出了洞房,無人的長廊,披風在身後呼呼擺動,桑茵才走了十多步,忽聽背後像是夾了些細碎的腳步聲。 難道是胤平不放心,跟了出來? 此次,桑茵放低自己的腳步,細細去聽,而那背後那聲音像知道她有意傾聽,一時間竟消失不見。 心頭湧動著不安,桑茵忍不住向後望去,背後是她之前走過的漆黑走廊,可無形中,那被人尾隨的壓力卻時刻緊迫。 “胤平,是你麼?” 低微的聲音迴盪在長廊上,無人回應。 桑茵不禁加快了步伐,朝湖心亮燈的地方行走,猛一轉身,心臟剎時被提到嗓子眼,在她前方竟已站了一個人。

微弱的光線下,那人的面容從陰影中顯出,清秀的臉龐同樣帶了驚訝。 “梁夫人,你怎麼在這裡?” 看到來者是若林,桑茵舒了口氣,見他面色帶紅,道:“你也是喝多了,想要解酒吧,廚房內有濃茶和醒酒湯,你去喝些就能清醒。” 若林一抹臉,說:“多謝梁夫人,周先生剛也這麼說。我已照他的話去過廚房了,估計這會兒還沒起效。” 桑茵聞言,揚唇一笑,繼續向廚房,邊走邊道:“若林,你與忘楊是如何相識的?” 若林本要回房,但聽桑茵問話,便跟在她身側,說:“若林不才,原想去洛陽投奔親戚,到後的頭一晚就在街頭邂逅了周先生。等我到了姐姐府上,才知那所大宅怪誕不斷,夜半時常鬧鬼,搞得人心惶惶。而我唯一的外甥女也遭人調包,生難見人,死難覓屍。

“請動先生出山費了不少周折,但當他介入後,不出十日,就與龍捕頭一同將兇案破獲,並找到了我失踪了多年的外甥女。” 桑茵問:“我看若林你到了蘇州,一直在為錢財犯愁,莫非是你欠了忘楊銀子?” 若林點頭,“先生幫我如此大忙,那一百兩的報酬,我一定要湊齊還給他,所以也就跟來了蘇州。” 桑茵微笑,“忘楊這次回來,我曾問他在外以什麼行業謀生。他說師父傳授他的琴藝,已讓他無論走至神州何地,都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探案是他與生俱來的才能,我想,要不是他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絕不會為那一百兩白銀,讓你陪他一起回蘇州。” 想到紅蠍曾也說過類似的話,若林撓了撓頭,“不管怎麼說,那筆錢我還是要湊齊還給他的。”

湖心到廚房還有些距離,若林看了看桑茵,藉著沒醒透的酒勁問:“梁夫人,若林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直言無妨。” 得到許可,若林道:“像我這樣的外人都看得出周先生曾對梁夫人你一往情深,在他人眼中,週忘楊聰明絕頂,相貌更是可比潘、宋,為何梁夫人沒選擇他?” 此問涉及私隱,要不是喝了酒,若林絕不會問。 晚風掠來,吹動桑茵的披風,她臉上並無慍色,說:“你問話時稱呼我為梁夫人,其實,這已回答了你心中的疑惑。” 好似一語點醒夢中人,若林忽有恍然大悟之感。 世間情愛都講一個情有獨鍾,兩情相悅方能修成正果。管他旁人何其富貴、瀟灑,君若獨愛那清貧放牛郎,亦是刻骨銘心,至死不渝。 見問話之人神色釋然,桑茵撩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竟爬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她道:“這條疤是有一年我從屋簷上跌下後,壓碎了底下的花盆所致。起因是我望見屋簷上有一隻折翼的燕子,就叫了胤平與我一同上房,但還沒救下那燕子,自己卻不慎跌落,只有一隻手攀在屋簷上。

“千鈞一發之即,胤平抓住了我。我對他說快放手,要不他也會掉下去,但胤平卻責怪自己,他說:'我怎麼就讓你也上了房頂!'可惜他太過文弱,根本沒有臂力將我拉上傾斜的房頂,我還是在往下墜。我想掙脫他的手,他卻握得那麼緊,最後兩人還是一起掉了下來。 “我的手臂被花盆的碎片割傷,胤平掙扎著坐起來,握著我的手不住責怪自己,接著他撿起一塊碎片竟往自己的手臂上也劃了長長一條口子。我說:'梁胤平你怎麼這麼傻?你沒欠過我,為什麼在自己身上償還?'胤平一愣,說:'誰說不欠,我看是上輩子就開始欠,還欠了不少。'我急了,兇他道:'你要是喜歡我,就去跟師父說,我嫁給你當老婆。如果沒有那回事,就別說什麼欠啊還的!'”

這看似平淡的對話,聽在若林耳中,卻已明白了桑茵的用意。 他們夫妻二人手臂上的那道傷痕便是永結同心的信物,劃破了皮內,代表彼此長久以來的愛慕終於被捅破。 桑茵講了這麼多,若林的酒也醒了大半,只感自己那一問十分冒昧。他目光一斜,發現桑茵背後的荷塘正蕩漾著詭異的漣漪。 夜深人靜之即,此地沒有水烏,沒有落水的石子,何來水紋? 而那水波一圈一圈,越來越大,越靠越近……就像有人潛在水中向他們慢慢靠近! “噗噗……” 水中傳來氣泡聲,猶如溺水將死之人最後的掙扎。若林暗叫不妙,急忙去叫桑茵:“梁夫人,小心!” 話音剛落,桑茵背後的荷塘即刻水聲大作,掀起幾丈的水花,二人站在原地震驚地看到一具濕淋淋的殭屍從塘內一躍而出。

那殭屍面部被亂發所遮,眼睛卻像能看到一般,將頭顱轉向若林與桑茵的位置,口中不時發出嘶吼。 “快走!” 若林拉過大驚失色的桑茵,飛快向亭外跑去。 半人半屍的怪物立刻張牙舞爪地追來,好似急於追到獵物的野獸。 由於荷塘離任何一處的寢廂都有一段距離,而桑茵畢竟一介女流,受此驚嚇,跑了幾步,就已不住喘息,面色慘白。而背後的怪物卻如飢似渴,一隻藤蔓般的手長長伸著,竟一下扯住了桑茵的披風。 桑茵尖叫一聲,向邊上的若林喊道:“你先走!” 若林不聽她勸,急中生智,迅速解開那披風的結,拽了桑茵又跑。眼看即將到手的獵物再度脫逃,那怪物不住磨牙,扔下披風,發瘋似的繼續追趕。 兩人跑至一間廂房時,桑茵忽然道:“進去!那是胤平的畫室,先到裡面躲一陣!”

畫室共有兩間,外間作畫,內間儲物。 兩人進到外間,立刻重重帶上門,接著又推來桌椅抵住。估算著殭屍就快趕到,整個廂房都瀰漫著死一般的沉寂。 “那東西應該是沖我而來,連累你了……”桑茵語帶感傷道。 “梁夫人說哪裡話,你妙手仁心,治好了這麼多人,怎會有穢物想要襲擊你?”若林側首,“就算不為那些病家,你也是周先生的親人,而他有恩於我。危難時刻,我當然要與你共同進退。” 說話間,殭屍已追到門外,兩人隔著窗戶,就見一個歇斯底里的剪影在外瘋狂衝撞,抵在門後的桌椅已不堪撞擊,正一寸寸向裡推進。 形勢嚴峻,若林上前用力頂住桌椅,但活人的力量總歸有限,長久對峙,始終敵不過那不知疲倦的殭屍。畫室外,那可怕的頭顱隨著門縫大小的變化,時進時出。 桑茵見若林就快支撐不住,急道:“若林,你先隨我去內室暫避,那扇門是由一整塊巨木所製,不會這麼容易被撞開。” 二人隨即逃入內室,將厚重的木門大力推上。 門外,一陣刺耳的磨地聲傳來,那是殭屍撞開第一扇門,推動桌椅所致。 “梁夫人,外面那東西窮凶極惡,你我定要堅持到有人來救!”若林暗自握拳。 “砰……砰……” 一陣平仄、無起伏的敲門聲剎那間懸起內室中兩人的心。 桑茵萬分緊張,一雙大眼中空剩下化不開的恐懼,她低聲說道:“屍毒橫行蜀地,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之久,怎會又有殭屍現身蘇州?” 門外的敲門聲依舊持續,像持著一種蔑視的態度,對於獵物勢在必得。 桑茵一撫臉頰,自己竟已滿面是淚。 因為恐懼,這本就無可厚非。 還是因為…… 黑暗中,她再度看了看手臂上的傷痕,要是過不了今夜這一劫,殭屍入內,直接咬破她的咽喉,那就再也見不到胤平了……許久過後,敲門聲終於停了下來。昏暗的內室中,唯一的一縷光線是從窗外投入的月光,桑茵只感呼吸困難,她慢慢走向畫室內唯一半開的窗,將臉貼靠過去……突然,一隻慘白的手猛然從外伸來,一把勾住了桑茵的脖子,用力向窗外拖拽。桑茵額頭撞在了窗框上,立刻流下殷紅的血來。 若林見狀,趕忙上前,使勁兒去掰那條濕漉漉的胳膊。扯弄間,他赫然發現那條手臂居然殘缺小指! 頓時,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戰栗。 難道說……他在寒山寺所做的噩夢全部屬實,那立在窗外的殭屍就是穆清素? 桑茵頸子被勒,漸漸叫不出聲。若林大驚,手上力道猝然加重,就听“咔”一聲,那條冷冰的手臂竟被他生生折斷。 沒有痛楚,沒有尖叫,對殭屍而言,除非毀滅了首級,至於其他傷害,哪怕就是砍斷了四肢,它還是會像蛆蟲般蠕動著向你拱來。 “這手……她是清素?” 看見那缺失小指、軟軟垂下的左手,桑茵也有所覺悟。 像是聽到裡面人的對話,此刻,窗外傳來一聲聲寒徹心扉的笑聲,淒厲刺耳。那是一個女人詭異的笑聲,帶著無盡的詛咒與怨恨。 遠處傳來梁胤平的呼喊,桑茵慌忙道:“糟了!胤平從房裡出來找我了!他不會武功,我要出去引開殭屍!” 若林阻攔道:“現在出去就落入殭屍之手,實在太過危險!” 桑茵焦急地堅持,“我絕不能讓胤平過來。”她說罷,強行將若林推到一邊,打開木門,跑至外室,繞過地上的桌椅,出了房門。 她剛一離開,窗戶上的剪影也跟著移動起來。 若林看了又急又驚,趕緊也跟了出去,他一到門外就見長廊的另一頭,梁胤平也正往這裡走,而桑茵正站在原地大喊:“胤平,不要……” 那一刻,梁胤平眼睜睜地望見一個僵硬的人形飛躍而來,直直地朝桑茵撲去。妻子背朝那怪物,正面對他,竟忘了逃避,梁胤平只感天旋地轉,靈魂出竅。 分秒間,一條長繩飛甩而來,在那殭屍就快觸及桑茵的一剎那,將之迅速絆倒。 “三姐、惠大哥,你們趕快離開。” 紅蠍的及時出現今局面整個扭轉,殭屍被她拖拽在地,口中不住嘶吼。紅蠍收緊長繩,邊跑邊拉,左右撞擊,想在奔跑中直接把那殭屍的頭顱扯下來。不料,跑了不到十米開外,眼前突然白光一閃,一道劍氣襲來,拖扯用的長繩立即斷成了兩半。 “要留活口。” 一個黑影飛身而來,躍至紅蠍面前,她定晴一看,來者正是冰龍。 “冰龍大哥這話說錯了,這殭屍本就已死,並無活口之說。” 紅蠍收了半截繩子,正要上去再作解決,冰龍突然舉劍阻攔,“我來!”接著,他手持長劍,向那匍匐在地的怪物步步逼近。 森森劍光在殭屍面部一晃而過,它像被燙到般往後蜷縮。 要使殭屍斃命,必須一劍挑爆首級,冰龍舉劍,剛要刺下時,又聽一人大喊:“別殺她,她好像還活著!” 冰龍斜目,十字長廊的一側,一抹俊逸的身影正迅速走來。 看見周忘楊趕到,紅蠍忙說:“四哥,不能再耽擱了,那不是活人,是殭屍!” “可她左手的小指已被砍去,應該是穆姑娘!”若林喘著粗氣喊道。 梁胤平這時已跑到了桑茵的身邊,發現她額上淌血,心痛至極,連連詢問是否還有別處受傷。 趴在地上的殭屍這一刻成了困獸,低嘶著,少有動彈。 週忘楊聽到若林的話,走至冰龍身側,兩人眼神一撞,即刻達成協定。隨即冰龍迅速上前,手中的長劍飛快一揮,劍刃從那怪物的面前閃過,精準無誤地割下遮擋在它面部的頭髮。 “真是她?!” 亂發後露出的面孔,讓冰龍不由得一驚。不料,他稍一走神,那怪物竟藉機躍起,對著他的手腕順勢重推,長劍即刻被飛甩出去。 “怎麼會是清素?” 看到那張扭曲卻又熟悉的面孔,紅蠍同樣震驚萬分,她手握長繩,卻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眾人眼前的穆清素已丟失了往日雍容,她站在十字長廊中心,臉色青灰、眼神嗜血,如獸一般。 週忘楊見她貓腰半蹲,蓄勢待發,充血的眼睛環視一周,最終落到離眾人位置都較遠的惠若林身上。眼瞼突然一跳,在周忘楊行動的同時,穆清素也已飛撲向若林。 過於突然的襲擊令若林猝不及防,他來不及後退,眼看那如爪的枯手就要觸及自己,霍然間,又一股力量從身側衝來,猛地將他撞翻在地。 “先生!” 倒地的一刻,那雙近在咫尺的鳳眼因為受痛,不禁牢牢閉上。若林的臉頰忽覺有液體滴下,視線向上,只見那殘缺的手骨竟直接插入了周忘楊的肩膀,不住流血。 長眉又是一皺,肩上的手被猛地拔出,週忘楊心知她改變了方向,又要襲擊他人,立刻起身。 不出他之所料,趁眾人震驚之際,穆清素又將矛頭指向了梁胤平,她口中淌下綠色的唾液,正要飛撲之即,身上濕淋淋的衣袍卻被人扯住。穆清素扭頭,發現阻擋她的人又是周忘楊,嘶吼一聲,把他猛地甩向了梁胤平。 衝撞之下,週忘楊與梁胤平同時摔到了樑柱上,兩人直起身子時,都感頭暈目眩,可沒等人站穩,那殭屍卻再次沖來。 冰龍見狀,立刻振身而起,可他離得較遠,人未到之際,那殭屍卻已出手。 此刻,桑茵突然出現,擋在梁胤平與週忘楊面前。 明明是一瞬而過的畫面,卻像被放慢了數倍,在她背後的兩人一同錯亂了心跳,想要推開她,伸手卻已沒了機會。 椎心的疼痛從頸部蔓開,桑茵低吟一聲,跌坐在地。這時,穆清素正伏在她的肩膀之上,咬破了她的脖子,貪婪吮血。 “桑茵!” 週忘楊與梁胤平同時喊道,想要靠近,卻聽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努力說道:“求求你們……別過來……” “三姐!”紅蠍站在另一頭,束手無策,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 帶著鐵鏽味的液體滑入穆清素的口中,淌下食道,她忽然瞳孔一縮,像清醒了一般奮力將重傷的桑茵推開。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發現手上沾滿鮮血時,痛苦地搖了搖頭,緊接著,迅速轉身,跳出長廊,向院中逃去。 “你們照顧桑茵,我去追她!”冰龍語畢,跟著躍入黑夜,尾隨而去。 幾人湊到桑茵身邊,她的頸項處已一片殷紅,梁胤平立即撕下衣袖,摀住桑茵不斷湧血的咽喉,眼眶頓時通紅。 “二哥莫急,你先去我房中把解毒用的藥匣搬去洞房,再折一枝梅花來,我以此為藥引,趁屍毒還沒傷及三姐的五臟前,將它徹底清除。”紅蠍說罷,一抬眼,看著若林,“惠大哥,你來幫把手,把三姐背回房裡。” 為救妻子性命,梁胤平替桑茵迅速包紮,隨後快步趕去紅蠍房中取藥。而若林卻心中遲疑,顧忌碰觸異性身體,有所不妥。 “我來吧。” 他躊躇間,週忘楊已把桑茵背起,飛快向洞房走去。他的右肩還在流血,若林見了,心裡更不好受,責怪自己不夠機靈,害得周忘楊負傷染毒,他微微握拳,急忙跟去。 週忘楊把桑茵扶上床榻後,梁胤平也拿了藥匣匆匆趕回。 紅蠍取出一盒牧靡膏遞給若林,道:“三姐傷得較重,上半夜我須留守洞房。弘靜大師舊疾復發,情況仍不穩定,想必師父也走不開。現在只能勞煩惠大哥先行照看四哥,到了下半夜,我會來他房裡,替他解毒。” 若林應了一聲,又看看周忘楊,徵詢意見,見對方點頭,便隨他一起出了洞房。 週忘楊捂著受傷的肩,走在前頭,若林于後,一同步入臥房。 若林忍不住道:“是我對不住先生,害你……” “你不覺得奇怪麼?”房內燭燈未滅,週忘楊打斷他的話,“寒山寺、義莊、水榭,我們共三度遭遇殭屍,惟獨叉莊那次,有人提前通知。” 若林疑惑,“先生的意思是?” 週忘楊撕開右肩的衣料,接過若林手裡的牧靡膏,敷上傷口止血,“桑茵稱在大婚前收到斷指與信件,逼她在義莊發生意外時,棄轎離開,那之後與她調換的殭屍可能是愛人操縱而來。” “既然那截斷指已認定是穆清素的,那她會不會也被人控制了?”沉思片刻,若林問。 “當日在寒山寺,你我幾人都見穆清素已經神誌清醒。現今她非但屍毒未解且還變成殭屍傷人,確實令人費解。”自行把傷口處理好,週忘楊道,“明日,你與我去一趟義莊,檢驗殭屍。” 語落,他一揮手,“好了,你出去吧。” 若林上前要看他的傷口,“可你的傷……” “別碰我,出去!”面色剎時泛青,週忘楊背過身,陷入掌心的指甲也漸漸變黑。先前,遭穆清素一擊,他自知必定柒上屍毒無疑,一旦毒素攻心,他就將無法自控,傷及無辜。有人留在這裡,則極不安全。 若林一怔,見周忘楊身體起伏,剎時間明白了他的用意,忙道:“我去找紅蠍!”他飛快轉身,將門一開,就見冰龍站在房外,忙問:“龍捕頭有沒有抓到穆清素?” 冰龍沮喪搖頭,“夜太黑,她躍入荷塘后就銷聲不見了,為防她上岸逃走,我在周邊觀望了許久,依舊沒見人上來。我猜這荷塘並非死水,穆清素已潛出了水榭。” 見周忘楊背對而立,冰龍問:“小四,你傷得如何?” 若林替他答道:“血是止住了,但因毒已入體,再不及時解毒,先生也要變成殭屍。”他說著就要向房外走,“我這就去找紅蠍,還請龍捕頭照看先生。” “惠兄弟且慢。”冰龍一把拉住若林,又將房門重新合上,“有件事,人多了不便講。這裡現只有我們三人,我不妨先將假設和盤托出,與你們一同分析。進入桐山鎮後,掌櫃的趙二就與我們提及過無頭殭屍,接著紅蠍趕到。之後,我們在前往寒山寺的途中,救起受了傷的穆清素。而在義莊,王翠姑的殭屍更是替換了桑茵,坐進了花轎。以這種種事端來看,這些殭屍像是沖我們而來,在這背後,必定有人做了精心謀劃。” 經冰龍一提,若林回憶道:“在寒山寺中,我曾做過一個怪夢,夢見自己撞見無頭殭屍,逃跑中誤入靜心殿,發現穆清素竟已青面撩牙,也成了殭屍。現在看來,那個夢很有可能是真的。” “哦?”冰龍沉吟道,“但倘若不是夢境,惠兄弟又怎會全身而退,安然無恙?當夜,在靜心殿內照料穆清素的紅蠍又去了哪裡?” 若林嘆了口氣,“早先,我與先生說起這事時,也因解釋不通這兩點,而認定所見一切只是夢境。我記得發現穆清素變異後,我大驚之下,忽然被人重擊後腦,醒來時就已躺回了廂房的榻上。” 劍眉一皺,冰龍沉聲道:“若排除惠兄弟、我及小四,那每每出現就會惹來殭屍的人,就只有紅蠍了。” 冰龍語落,房內一時無聲。 下一刻,房門忽然被叩響,一個清甜的聲音在外問道:“惠大哥,我四哥怎麼樣了?三姐的傷勢已經得以控制,我帶了藥匣過來替四哥解毒。” 紅蠍的嗓音與她的外貌匹配,不過十多歲的樣子,卻讓若林硬是聽出一身冷汗來,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此時,之前至終沒開口的周忘楊卻向門邊走去,他步履稍顯躪跚,想必體內之毒已比回房時更深入了幾分。打開門後,週忘楊轉身向房中另兩人道:“大哥、若林,我身中屍毒,現不便與你們同室太久,二位勞頓了一日,也請儘早歇息。” “可是……” 若林要插話,卻被冰龍推了一把,聽他道:“既然如此,那我與惠兄弟就先行回房,這裡就交給紅蠍了。” 心中雖有擔憂,但礙於週忘楊已發了話,若林只得隨冰龍離開。 他二人走後,紅蠍關上房門,說道:“三姐已無大礙,現由二哥陪著。”她邊說邊把周忘楊扶到桌邊坐下,從藥匣中取出一隻蝎子放在他裸露的肩上,低道:“四哥,得罪了,傷口的腐內必須用此物來清除。” 肩膀上方,蝎子爬至傷口,貪婪啃食。週忘楊緊咬牙關,雖不吱聲,額上卻已冒出細密的冷汗。 身側,琴音忽起,委婉輕柔,仍是那支熟悉的《越人歌》。為分散師兄的注意力,紅蠍和著琴音,問:“這次再見四哥,一路上頻發怪事,始終沒機會好好傾談。不知你外出這麼久,可有紫蘭姨娘的消息?” 桌旁那人沒有答話,只是微微搖頭。 紅蠍又道:“不要灰心,以四哥的才識,遲早會查清蘭嶺鎮村民消失之迷,找到紫蘭姨娘,一家團聚。” “紅蠍。”鳳目微微一斜,週忘楊問,“寒山寺內,你有沒有替穆清素解毒?” 聞言,琴音戛然而止,紅蠍反問:“莫非四哥不相信我?” 燈下,週忘楊的側影清雅修長,卻籠了一層寒冰之氣,讓人難以接近。依然是那種冷冷的語氣,他說:“回答我便可。” 紅蠍道:“那夜。我於靜心殿內閣替清素解毒,不敢有半點差池。第二天清早,清素也與大家問了安,後因身體虛弱,才決定在寺內靜養幾日。而這幾日,我身在水榭,忙碌師兄師姐大婚事宜,對她為何會化作殭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停頓了一下,她接著道:“莫非四哥覺得自從遇上我以後,就有殭屍一路尾隨。因此懷疑我?” 傷口的腐肉快被蝎子啃噬乾淨,週忘楊像已習慣了疼痛,臉上的神情歸為平靜,“我只是照例問問。” “依我看,四哥也當問問冰龍大哥是否懂得趕屍。” 見周忘楊轉過頭來,紅蠍與他四目相對,“大哥之妻左夢霜祖籍湘西,對駕馭死者之術可謂十分擅長。她後因拒捕,葬身火海,但冰龍與她夫妻情重,說不准左夢霜生前曾把趕屍的方法傳授給他。” 要使殭屍徹底不動,取下首級後,還須將頭骨擊碎。想起客棧掌櫃趙二所說的怪物,是具無頭屍,週忘楊問:“無頭屍之所以可以行走,莫非是有人保存了它的頭顱?” 他的猜測得到紅蠍的認同,她道:“只要頭顱完好,殭屍就能活動,趕屍之人也能繼續控制。我無意冒犯冰龍大哥,只是中土懂得操縱死屍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亡妻恰是其中之一,不得不令人生疑。還有那個神通廣大的江霆,他的手下可是在你們趕到桐山鎮前。就挾持了趙二妻兒。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雖不懂趕屍,卻也可以高價從湘西、甚至是從東瀛請人來操縱。” 週忘楊未在假設冰龍是黑手的猜測上加以評論,只說道:“江霆為人貪得無厭,他要是捲入此事,必是在這之後隱藏著巨大的利益。只是我還沒看出,幾具殭屍,又有什麼財可圖?” 一側,紅蠍離開琴案,走到週忘楊身邊,將他肩上的蝎子收回藥匣,又取出一包赤色粉末,加以梅花花瓣敷上週忘楊的傷口,進行包紮。她低聲問:“四哥,你可還記得我十八歲生辰那日,你從洛陽捎來的玄女輕紗裙?” 看出週忘楊並無印象,紅蠍又道:“不記得是麼?那本是應該的。那年四哥北上尋親,無暇記得那些小事。師父、二哥和三姐備宴給我慶生,是三姐怕我沒牧到你的賀禮,心中失望才假借你的名義,送了那身衣裙給我。” 望著那雙漸漸落寞的眼睛,週忘楊意識到紅蠍要說什麼,拍拍她的肩道,“堅強些,天無絕人之路,你的病總有辦法治好的。” 堅強這東西,或許是在別人勸慰說要堅強時,才最容易崩漬。 稚嫩的臉頰上忽有熱淚滾下,紅蠍落淚道:“想我比兩位師兄不過小上幾歲,可走在街上卻像叔侄一般。四哥,如果我真能長大,真能穿上那身玄女輕紗裙,那該多好。” 纖長的手指輕輕拂去紅蠍的淚珠,週忘楊微笑,“莫哭,再哭可真就長不大了。” 紅蠍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但總算是牧了眼淚。她又檢查了一遍週忘楊的肩膀,看他面色有所好轉,道:“差不多四更天了,我先去廚房熬藥,好讓你和三姐明早就能服下。” 房門輕輕合上,週忘楊不禁輕嘆。 冰龍的痛苦在於忠愛難以兩全,親眼目睹妻子慘死眼前;自己的痛苦在於無論破多少案,卻仍找不到極品山蘭的線索,致使姨娘生死未卜;若林的痛苦……或許若林現在已不再痛苦,自己不是幫他破了何宅兇案了麼? 但紅蠍的痛苦卻像綜合了許多人的。 在母親的庇佑下,她雖一次次躲過追殺,內心的恐懼卻早已揮之不去。母親的無故失踪,則讓那原就千瘡百孔的心再度滲血。幼小的身體上則被印上了一個詛咒——無法長大! 與之被一同遏制的,除了那無法穿上紗裙的身體外。應該還有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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