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楊異事

第7章 第七章食屍草

忘楊異事 陶子 7864 2018-03-22
翌日傍晚,結束了當日的工作,若林走出商行時,見周忘楊已在對面的茶寮等候。他飛快上前,與之會合。 他二人今日與冰龍石松相約,一同出城,尋找石氏夫婦失踪的線索,到了城樓東門時,冰龍與石松也已抵達。 若林站在周忘楊身側,看他一臉肅穆,沒話找話道:“既然要重現當日情景,我們不如把自己想作石氏夫婦,這樣才可身臨其境。” 週忘楊側臉看他,“當家的除了想到這點以外,還有何等高見?” 被他這麼一喚,若林尷尬得不知所措。 週忘楊繼續戲弄他,“當家的不是要身臨其境嗎?怎麼又不說話了?” 他二人拌嘴,形勢往往總是一邊倒。 冰龍以長者的口吻勸道:“小四,惠兄弟為人老實,你別總欺負人家讀書人,況且石松也在這裡,你說話戲謔也要有度。”

站在最外側的石松像沒聽見其他人說話,全然沉浸在焦慮的情緒中。週忘楊敬重冰龍,不再開口,而若林則接不上話,只能痴笑。 城樓士卒個個認識關中總捕頭冰龍,待他與他們寒暄一陣後,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半個時辰……”站在城門外,週忘楊面對通往開封的官道,悠悠說道。 由於十多年未經整修,那條道路崎嶇荒涼,如同一具毫無生息的屍體。夫妻同行本是愜意之事,即便天黑,也不會走得過快。四人模擬當夜情景,打著燈籠出城,徒步慢行。 一路走來,已是過了許久,卻無人開口打破沉默。 天色已完全漆黑,空中無月,要是沒打燈籠,必是伸手不見五指。週忘楊視線一斜,忽見一座石亭孤伶伶地矗立風中,立即問身側的若林:“你不覺得走到了這裡,夫妻倆應該要說些什麼嗎?”

若林當他仍在打趣,訕訕道:“先生莫再作弄我了,要是被小笙聽到,我這輩子定都要活在他的嘲笑中。” “誰有那工夫作弄你?”週忘楊把目光移向石亭,“如果你是丈夫,看見那座小亭,就不問問內子是否要坐下喝口水嗎?” “好,好!我問我問……”若林不明就理,只是例行公事,結結巴巴地問周忘楊,“你……你渴不渴?要不要,喝……喝點水?” 週忘楊沒去回答他,已徑直向石亭走去。 前方,冰龍駐足,恍然大悟,“小四的意思是說當天下雨路滑,石山春枝看見這座亭子,應會進去休息。” 四人一同進了石亭,跳動的火光映照下,所有人的臉均顯得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週忘楊對石松說:“這個石亭可算作一道分水嶺,從東城門到此地,你大哥大嫂應還沒有偏出正常路線。”

石松難掩緊張,問:“那他們到底人在哪裡?” 此刻,石亭四周一片黑暗,不知名的生物正潛伏在暗處低嘯。一陣刺骨寒風掠來,徘徊亭中,瞬間吹熄了四盞燈籠。頓時,眾人眼前一黑,若林下意識地去拽邊上的周忘楊,手到之處,竟是冰涼的石凳。 “先生!”若林一急,起身喊道。 “惠兄弟莫慌,小四他還在這裡。” 黑暗中,冰龍冷靜的聲音響起,他動作迅速,很快點亮了一隻燈籠。微弱的燈火下,他們看見周忘楊已站到了石亭外。 “周先生髮現了什麼,是不是與我大哥大嫂有關?”石松大喊道。 對面那人毫無反應,這一刻,週忘楊正死死盯著前方,他吃驚地看見在雜草中間橫生出兩條青綠色的人手,迎風而招,意在引他過去。 涼風又襲,這一次竟發出鬼嘶一般的尖鳴。合著風聲,週忘楊彷彿聽見兩個悲愴泣血之聲正在呼喊他。

雜草上的青綠人手仍在揮舞,如同一個巨大的磁場,週忘楊的身體被猛地吸了過去。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猛然伸向了那長在草上的綠手,一把握住! 束縛身體的力量瞬間解除,週忘楊猛地回過神在他掌中握著的是兩片酷似人手的枝葉。原以為驚詫會就此告一段落,可就當看清這一枝葉的同時,他的瞳孔疾速縮小! 他認得出,那是食屍草! 一種以禽畜屍體為肥料,吸取養分後瘋狂生長,生出酷似人手枝葉的怪異植物。 他忽感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心,在這株食屍草底下究竟埋了什麼動物的屍體,才讓它生得如此茂盛? 漆黑的夜空下,狂風大作,如獸嘯如鬼泣。 腳邊傳來野狗的低吠,週忘楊向下一看,只見一條蜷縮在雜草邊的野狗瞳仁鮮綠,正喘著粗氣,一步步向後倒退,好像正被什麼東西逼迫著。

狗乃通靈之物,雙眼可看見一些活人所無法目視的東西,比如說鬼! 他週忘楊從不信鬼,只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他手握食屍草,用力一拽,將那人手狀的古怪植物連根拔起。 什麼都沒有! 想要一看究竟,必須掘開土層。 他走回石亭,另外三人都等著他開口。週忘楊坐下,道:“一切等到天亮再說。” 石鬆心急,原想插話,卻被冰龍攔了下來,聽他道:“小四說要等到天亮,自然有他的道理,石兄弟不必操之過急。” 方才週忘楊跑出石亭後,冰龍也注意到了那株古怪植物。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那株食屍草下所埋的屍體八成就是那石氏夫婦的。 倒春寒的季節,坐在戶外十分寒冷。週忘楊不動聲色,閉目凝思,他不願現在就去掘土尋屍,一是礙於黑夜難以操作,二是擔心石鬆發現親人被棄荒野,精神崩潰。

心臟突然抽痛了一下,週忘楊立即摀住胸口,呻吟了一聲。 “先生怎麼了?哪裡不適?”若林見狀,忙問。 他看著周忘楊抬起頭,片刻之間,一張臉竟已蒼白得不像話,在這寒夜裡,竟還滿頭是汗。 “我沒事……”週忘楊死撐著,聲音卻已顫抖。 冰龍也覺事態不對,坐到週忘楊邊上,執起他的手,在燈籠下一看,驚道:“小四,你的手心有黑斑,這是……” “大哥不要說!”週忘楊急道,“你也知道,我師妹最擅長的就是調製這些玩意兒,我自己可以擺平。” 完全沒聽懂那兩人打的啞謎,若林去看周忘楊的手,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果真聚集了一塊塊黑斑,他急問:“龍捕頭,先生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的手會這樣?” “小四不讓說,我也沒法子。”冰龍搖頭,“惠兄弟還不知道周郎師門之事吧。他上有兩個師兄,大師兄得師父平陽子的棋藝真傳,戰遍神州,堪稱國手,二師兄學的是書畫技藝,書法繪畫同樣是天下難覓對手。你知道小四的強項是什麼嗎?”

若林還掂記著周忘楊的手,隨口答了句:“不就是推理之術嗎?” “那倒是小四與生俱來的。他師父傳授給他的,卻是琴藝。”冰龍笑道,“三個男徒包攬了琴棋書畫四門技藝,平陽子的兩個女徒倒也不甘示弱。三師姐桑茵可謂女中華佗,她走過之處就如觀音垂柳,逢病必愈。” 另一邊,石松也聽出了興趣,說:“想不到周先生的幾個師兄妹都這般有本事,那他的五妹呢?她學的是什麼?” 這時,週忘楊終於明白為何冰龍會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去提及他的師門。 有些無奈自己大意,他只得聽對方徐徐道出:“小四的師妹余飛鳶,最得意的本事就是用毒!” “你中毒了?”冰龍話音一落,若林立刻醒悟過來,問周忘楊道。 “掌心現黑斑,我中的應是毒中下品'黑寡婦',沒什麼大不了。”週忘楊緊攥雙拳,硬把掌心的黑斑逼了回去。

若林心有不安,問:“這毒會不會危及性命?” “我會飛鴿傳書給我師妹,在她沒寄來解藥前,我死不了,會幫你找到何喜兒的。” “但蘇州離洛陽這麼遠,萬一信鴿送不到,你不就有性命之憂?”若林越說越著急。 冰龍寬慰他,“惠兄弟還不了解小四的為人,他不願速速解毒,是為引蛇出洞。如真的等不到五妹寄來解藥,必要時,我會再請江湖上的用毒高手替他解毒。” “好端端的,怎麼會中毒呢?”石松血氣方剛,一拍石桌,喊道,“一定又是何府裡有人在搞鬼!” “比起搞鬼,對方更愛作弄人。”週忘楊笑了一笑,向若林道,“'黑寡婦'每到夜晚發作最猛,我四肢酸麻,不便趕路。天亮前,你回城一次,帶幾把鏟子過來。”

“讓惠兄弟守著你吧,我和石松去拿即可。” 冰龍解下披風,披到週忘楊身上。四更過後,他就與石松遵照週忘楊的話,回城去拿鏟子。 天濛濛亮,偶聞鳥鳴。 掌心的黑斑時現時退,週忘楊記得師妹曾對他說過,倘若中毒卻無解藥,緩解的最好方法就是均勻呼吸,切勿跑動,心神蕩漾,以免毒性走得更快。 “那位穆姑娘的琴聲,當是極其動聽吧?” 忽聽有人提起穆清素,若林一怔,“還好,與先生不分伯仲。” 週忘楊神情淡然,若林便大著膽子問起別的來:“先生的三師姐是怎麼樣的女子?” 他沒有忘記在雪月樓的那一幕,當冰龍提及桑茵要與他人完婚時,週忘楊的失態已表明了一切。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問桑茵?”週忘楊深吸一口氣,遙望遠方,“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天下女子無人可與她比。”

倘若此刻若林正在喝茶,他定會一口氣盡數噴出。冷漠如周郎,想不到竟也會用那樣的修辭去形容一名女子,可見她確實非比尋常。 這時,正逢冰龍與石松歸來,冰龍手裡只拿了一把鏟子,走入石亭,對周忘楊說:“石松走到半道上就起了疑心,問我拿鏟子挖什麼。我不便回答,到了東城門,他已心急如焚,不肯費時間進城,只問城樓士卒借了一把就又折了回來。” 冰龍背後,石松焦急高喊:“周先生,你告訴我!拿鏟子過來究竟要挖什麼?” 事到如今,週忘楊也不想再作隱瞞,他走到石松面前,指向石亭旁的食屍草,嘆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大哥大嫂應該就埋在那下面。” 此言剛落,石松如同五雷轟頂,差點栽倒。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堆像是長滿人手的雜草,一步一步,艱難走去,到了草前,開始機械地挖掘。 若林于心不忍,撿來一根樹枝,幫他一起刨土。 雜草除盡,還剩泥壤,石松揮汗如雨,奮力去挖。他憤怒而又緊張,害怕而又渴望知道答案。 驀然間,手中的鏟子哐當落地,石鬆的痛哭聲隨即爆發,淒涼萬分,一下子驚走了路邊的飛鳥。 若林同樣呆在了原地,在他視線下方的泥地裡,一隻六指手骨已經顯露而出! 石松像是著了魔,扔掉鏟子,直接用手去刨。連心十指已被磨出血來,他依然停不下來,他挖出了兩具森森白骨,只剩骨骸,衣衫皮肉都已全部腐爛,必是於此埋葬了許久。 “大哥……大嫂……”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石松像是失了嗅覺,捧著那兩把白骨失聲痛哭。 震驚與惋惜充斥著在場每個人的胸腔,散之不去。大哭過後,空剩徹心透骨的仇恨,石松蹲下身,輕輕放下兩具屍骨,忽又躥了起來。 “我要去血洗何府,讓他們血債血償!”發紅的雙眼噙滿絕望的淚水,石松轉向冰龍,絕決道,“大哥莫要攔我,等我宰了仇人,自會到官府投案!” 此刻的他已萬念俱灰,但求同歸於盡。 若林心存惋惜,怕他做出些傻事來,趕緊勸道:“你別太衝動,現在這人已成了白骨,辨不清面目,說不定不是你大哥大嫂……” 這話本是廢話,越說到後來,他越沒有底氣。 這世上被人謀害後,拋棄荒野的死屍確實不少,但石山特徵鮮明,要說這六指屍骨不是他的,可能性近乎於無。 石松像一根木樁般被釘在了地上。若林推了推他,想不到下一瞬,竟被對方猛撞了一下。 “去死吧你!都到了這份上,還要替你姐姐家狡辯!” 若林本就弱不禁風,遭到這突來一襲,他身子一傾,跌坐在地,胸口又狠狠吃了幾記悶拳。他耳畔嗡嗡作響,晃蕩的視線中,只見冰龍疾步走來,拉開了石松。 “別攔我!讓我先殺了這個道貌岸然的書生,替大哥大嫂報仇!” 雖有冰龍攔著,但石松卻依然激動,幾欲沖來。 若林呆呆地怔在原地,一隻纖長的手從側面伸來,他抬頭見是周忘楊,便拉著他站了起來。 週忘楊看他驚魂未定,安慰道:“委屈你了,我應該料到屍骨重見天日後,石松將會大受刺激,對你有所威脅。” 對面,石松依舊死死掙扎,無法冷靜。他年少力量大,且又是悲痛至極,冰龍不敢出手傷他,只能蠻拉,險些也要攔不住。 週忘楊快步向前,停至石松跟前,竟劈手給了他一巴掌,響亮至極。 “你若這般沉不住氣,把這里當成江湖武林,想殺就殺,想砍就砍,當時又何必給我下跪?” 那一巴掌過後,石鬆一撇臉,竟噴出一口血來。 冰龍看了暗暗驚訝,想不到小四如此瘦弱,腕力卻也不可小覷。 週忘楊猛地拽過石鬆的衣襟,連拉帶拖地把他帶到屍骨前,大聲道:“你看看,這兩個就是你的至親!他們遭奸人所害,棄屍於此,你見後竟連真相也不願去查,就自暴自棄!等你滿手血腥,落得身首異處時,要讓他們情何以堪?” 冰龍會意,也勸道:“況且,你此去何府說要血洗,必定會有無辜者死在你手裡。那時,你與那殺害你大哥大嫂的兇手又有何等區別?” 石松像是癡了,他遠望蒼穹,滿目血絲,突然怒目圓睜,長嘯一聲。那聲音飽含仇恨,彷彿可以撕開天空,令聞者皆感心碎。 “我現在可否為你的親人驗屍?”週忘楊問。 石松木然點頭,像一具失了靈魂的軀殼。週忘楊輕輕嘆息,與冰龍一同走到坑前,端詳那兩具白骨。 “這應該不是為財劫殺。”週忘楊掬起一把土,張開五指,一塊塊碎銀銅板從他的指間隨著沙土一同滑落,叮噹作響。 冰龍也覺贊同,大手一揮,端起一具較小的骨架,細細一數,道:“春枝的胸骨上起碼有二十多處刀痕,就不知她的致命傷在哪裡?” 每一具屍骨都會表達,週忘楊就有這聽屍說話的本領。他翻過石山的屍骨,在左面肩胛骨處找到一道極深的刀痕。 捅穿胸腔,直插心臟,削骨三分,可見下手之狠! “這里便是致命傷!”週忘楊撫過白骨,指間微感冰涼,“他們夫妻是被人從身後突襲,一刀直刺心窩。那一刀雖致命,但卻不至於立即就死,兇手趁他們殘喘之際,又繞到正面,朝胸腹部猛刺。” 冰龍聞言,又察看了春枝的屍骨,果然發現她的肩胛左骨也缺了一塊,補充道:“照腐爛的程度來看,約已死了將近六個月。” 週忘楊道:“冰龍大哥,石氏夫婦一事請暫且保密。我猜他們之死與何府的另幾樁怪事都大有關係,如果官府現在就介入,反倒會打草驚蛇。” 冰龍深鎖劍眉,點了點頭。 驗罷屍體,週忘楊又問石松:“現已弄明白你大哥大嫂的死因,你要不要為親人操辦後事,讓他們入土為安?” 石松腫著半邊臉,徑直走到坑前,把兩具白骨平穩放好,以手推土,輕輕掩埋。他口中念念有詞,哽咽道:“大哥大嫂沉冤待雪,不可現在就入墳!一定要抓到兇手,祭他們在天之靈!” 尚未找到兇手,親人卻已屍骨盡寒。石松悲不能言,只得先把兄嫂暫留在這荒郊野外,重新掩埋。 四人安置好了石氏夫婦的屍骨,冰龍見不遠處有條小溪,便與幾人過去淨手。週忘楊蹲在水邊,見若林與石松都心事重重,便悄悄與冰龍商量:“稍候我們幾人回城,石鬆就拜託大哥了,他受了極大的刺激,要是沒人看著,怕是會惹出事端。” “小四放心,我會多加開導他的。”冰龍轉望若林,又問周忘楊,“惠兄弟說委託你是為尋人,可是也與何府中人有關?” 週忘楊道:“不錯。他與何夫人懷疑何喜兒出生時遭人調換,前不久死去的小姐是個冒充的,要我設法找到真正的何喜兒。” 冰龍領會意思,轉而道:“春枝的死,大約是她知道太多而遭滅口。在何府下手的話,造成失踪則很麻煩,於是兇手就等她丈夫石山趕來,雙雙出了城才殺人。” “大哥言之有理。”週忘楊掬起溪水又側手傾倒而下。 很少見他滿面憂鬱,冰龍問:“是不是覺得這案子有些棘手?” 週忘楊仍在戲水,眼睛卻看向了一旁的若林,“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有些擔心下一個目標將是惠若林。” 冰龍一震:“此話怎講?惠兄弟也受過襲擊?” “犯人認錯了人,讓他的同窗受了驚嚇,逃過那一劫,實屬僥倖。” 心髒又被刺痛,體內之毒再度發作,週忘楊緊咬牙關,奮力抵抗,不讓任何人發現。 四人一同返城,冰龍帶著失魂落魄的石鬆與周惠兩人在城門口分開。這時天已大亮,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若林頸上還留有淡淡的掐痕。 週忘楊問:“惠兄是要直接去店里當班,還是回何府一趟?你昨晚一宿未歸,回去少不了要挨惠蕾一頓罵。” 若林不接他的話,木然問道:“先生,你老實告訴我,如果喜兒死了,屍身會在哪裡?”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週忘楊駐足停下,直截了當道:“和石氏夫婦一樣,被埋在了某個地方。” 早先看見的兩具白骨給若林太大震撼,讓他不得不擔憂起何喜兒的下落。 邊上,週忘楊打了個哈欠,他為收集線索,將近兩個晝夜未曾休息。若林見狀,道:“現在正是用早膳的時間,不如我請先生去吃頓飯……” 週忘楊看他一眼,“不必了,我吃不慣北方的穀物,在你姐姐家的那幾頓飯算是上等膳食了,我卻是硬著頭皮吃的。” 若林想起周郎是蘇州人氏,聽的是吳儂軟語,喝的是西子湖水,那吃的,應是些精緻菜色。他又問:“那先生在雪月樓,平日里都由誰負責你的飲食?” 週忘楊並不貪圖若林那頓飯,隨口答了一句:“他們也做不出江南風味,每個月會墊付我伙食費,到姑蘇閣訂餐。” 他話一說完,忽聽若林拉住路邊一名擺攤的小販,問:“這裡到姑蘇閣怎麼走?” 盛情難卻,週忘楊最終還是坐到了姑蘇閣的店堂裡。 小二早已熟識這位赫赫有名的老主顧,殷勤地上去招呼,見他邊上多了一張生面孔,打趣道:“先生的小童怎麼變了個模樣?一夜之間,人俊朗了,連個兒也長了不少。” 週忘楊調笑:“小二哥淨說胡話,比起這位兄台,我那小童可要機靈多了。你把平日里我最喜愛的幾樣東西統統上一遍,讓我這位朋友也嚐嚐江南的點心。” 蘇州的糕點以精緻聞名,顏色繽紛,口感細膩。不過若林才吃了幾塊,卻已沒了胃口。 週忘楊問:“很甜嗎?你不喜歡?” 若林搖頭:“我並不忌口甜食,只是……只是想起那兩具人骨,實在是吃不下去。” 對方模樣難受,週忘楊暗嘆幸好沒叫夾肉的糕點,他剛想吩咐小二給若林上一壺清茶,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從鄰桌響起。他側耳傾聽,那琴聲絕美動人,如訴如歌,像在講述一個美麗的故事,僅是這短短幾音便已讓他為之一振。 而此刻,若林也已全然失神,視線落在店堂角落,那背身撫琴的女子身上玫紅衣裙焦尾古琴,不言不語卻已是儀態萬千。 “是她……”若林低道。 坐在角落的那名女子旁若無人,繼續彈奏,似是人琴一體。她的琴音盛大澎湃,繞樑而震,週忘楊一聽便知是關中的曲調,手指不禁跟著這激昂的旋律,在桌上輕輕叩擊。 女子奏罷,聽者彷若經歷一場聽覺的洗禮,意猶未盡。 週忘楊毫不吝嗇地鼓掌叫好,“有幸聽到這般天籟之音,實屬三生有幸。能一人奏出如此盛大仙樂,想必姑娘就是穆清素吧?” 周郎與那奏琴人本是背對而坐,此刻同時起身,向後望去。 人如其名。 穆清素高潔典雅,氣質襲人。以相貌來看,應與何福燕同齡,相較之下,卻比她端莊數倍。 “閣下模樣俊逸非凡,又懂音律識人,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推理奇才週忘楊?”穆清素問時,無意間瞥見了與週忘楊同座的若林,立即抱琴而來,落落大方道,“你可是若林?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若林急忙點頭,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穆姑娘怎麼也在洛陽?” “天大地大,我不願據於一地,就到處走走。” 雖已不是妙齡少女,可穆清素身上那種韻味卻正是要到這二十七八的年齡才可體味。她說話時帶些傲氣,有那麼一點兒像惠蕾。 等她再度望向周忘楊時,忽道:“周郎唇色不對,必是中了毒。” 週忘楊驀然來了興趣,問:“依穆姑娘所見,我是中了什麼毒?” “掌心呈黑斑,遇寒時四肢酸麻,當是毒中下品'黑寡婦'。”穆清素將懷中的焦尾琴擱於桌上,從玫色紅袖中取出一隻瑪瑙小瓶,“這是紅蠍贈我的百花散,服下後,可解上百種簡易之毒。” 週忘楊望著那裝有百花散的瑪瑙瓶,眼前驀然浮現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 紅蠍紅蠍,毒性至極,妖異非常。 他知道,百花散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師妹在煉製這一解藥時,共選了百餘味草藥。 穆清素暗怪自己愚笨,笑道:“見周先生中了毒,我一時忘了你是紅蠍的同門師兄,居然拿她的解藥贈你作人情。我剛從蜀地遊歷而來,正逢紅蠍也在那里辦事,聽說我下站將到洛陽,她託我向先生捎個話,說接到師門飛鴿傳書,要她盡快趕回蘇州,問你是否也要回去。” 穆清素以為周忘楊也有百花散,正要收回,坐在一旁的若林急道:“穆姑娘,周先生已與師妹多年不見,他身上並無解藥。” 穆清素性情率直,聽後乾脆把解藥塞到週忘楊手中。 掌心的瑪瑙瓶微微帶熱,週忘楊問:“五妹既然連這百花散也願贈予穆姑娘,可見交情甚深。你們近日見過面,她還好嗎?” “紅蠍她……一點兒也沒變。” 平淡一句話到了穆清素嘴裡,只顯傷感,那句“一點兒也沒變”更是拖長了語音,滿是哀嘆。 “是麼?我走時她才十四歲,果真還是沒變……” 鳳眼微垂,週忘楊眼中也滿是落寞。 穆清素岔開話題:“有緣在此遇上二位,不如坐下多飲幾杯。” 週忘楊揮手:“來日方長,我與若林還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在此作別穆姑娘了。至於師父令弟子回蘇州之命,我尚未收到,暫且不會回去。穆姑娘若與紅蠍還有書信來往,請代為轉告。” 他與穆清素作別,見若林還痴痴地站在原地,趕忙結了賬,叫他一同出了姑蘇閣。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