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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冰龍

忘楊異事 陶子 8152 2018-03-22
不用周忘楊介紹,冰龍見了若林便主動道:“這位兄弟想必是小四的朋友?” 若林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在下惠若林,無字。前些日子才剛與周先生結識,託他尋人。” “惠兄弟是讀書人吧?”冰龍笑著說,“哈哈,洛陽人都敬稱周郎一聲先生,卻不知他的小名也是難聽得很。” 冰龍說話風趣,若林想起他剛才喚週忘楊為“小四”,不知趣地問了周忘楊一句:“是不是在家裡排行老四,才叫了這個小名?” 對於“小四”這一稱呼,就連周忘楊的小童也不曾聽過,也跑來插一句:“原來先生還有小名啊?” 週忘楊臉色不好,冷冷道:“別問我。” 冰龍大笑,“看看這火爆脾氣,還是一點兒都沒有改。你們不知道,周郎的師父平陽子道人座下共有五名賢徒,三男二女。忘楊因為排行第四,所以叫他小四。”

若林“哦”了一聲,本想發表些議論,卻又礙於週忘楊態度冰冷而作罷。小童方才被他一訓,也識趣地不再插嘴,麻利地倒來了茶水,請幾人坐下。 師門往事早已被塵封在記憶深處,剛聽小童說起師父要招人回去,現又經冰龍一提,週忘楊反倒不知如何接話,他端起杯盞,默默喝了一口,卻沒留意那茶味是甘是苦。 許久不見周忘楊,再聚時,冰龍難掩興奮,“我前陣子剛去過蘇州,你二師兄梁胤平與三師姐桑茵五月初就要完婚了,他們還一直念起小四你……” 冰龍話未說完,忽被一記碎裂之聲打斷此刻,週忘楊手中的杯盞已經掉落在地,碎成兩半。 若林有些看不明白,座位對面,那一雙可撫出優美琴音的手,這一刻竟在微微顫抖。而那雙手的主人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淡道:“那真是恭喜他們了。”

冰龍墨瞳一亮,問:“恭喜?莫非我消息有誤?蘇州城裡,人人皆知平陽子座下有對金童玉女。排行第三的醫女桑茵,學的是妙手回春之術,據說她荳蔻之年就立下誓言,說是此生嫁郎只嫁週四郎。” 嫁郎只嫁週四郎…… 那不過鄰人美好的設想罷了。週忘楊苦笑一下,至於桑茵,她……從來就沒立過那樣的誓言。 不願在這一話題上多作停留,他轉問冰龍:“聽侍童說,大哥來時身邊還有一名年輕人,這會兒怎麼不見他人?” 一旦論及感情,週忘楊必定閃爍其辭。冰龍心中嘆氣,也不好再問了,只得轉入正題,“那位小兄弟這些日子疲於奔命,勞累不堪。我已讓人另開了房間,讓他先去休息一會兒,不過他心事重重,應當睡不著。” 冰龍語落,忽向房門瞅了一眼,接著開口:“石松小兄弟,周先生已經回來了,你要是有話,就進來與他說吧。”

一聽“石松”這個名字,周惠兩人紛紛想起今早在何府花園外叫嚷,後被彭德海趕走的男孩。只可惜,當時他二人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也不知石松長得什麼模樣。 正覺好奇時,就見房門被推了開來,一名濃眉大眼的農家少年走進房來。 那男孩穿著落魄,卻一臉悲憤,像是懷著極大的冤屈。他四下一打量,目光停在周忘楊身上,隨即竟雙膝著地,跪下大哭了起來,“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大嫂!” 那少年哭聲悲痛且是跪在地上,週忘楊見狀,連忙扶起他,“你我素未謀面,受這一拜,我當之有愧。” 石鬆一抹眼淚,急道:“冰龍捕頭說先生心思縝密,能破常人所不能破的奇案。我不拜你,還能拜誰?” 週忘楊背後,冰龍道:“我清晨剛進城時,看見一個男孩倒在地上。本以為他是暈厥街頭,走近一看才發現他竟是醒著的。”

石松看向冰龍的眼神充滿感激,道:“我那時萬念俱灰,倒在路邊,心想要是能在睡夢裡凍死也落了個乾淨,幸得後來被龍捕頭勸起。” 眼前的農家少年年紀輕輕,臉上卻已鐫滿苦痛。週忘楊對他說道:“今早我在何府,恰巧聽到你上門尋人,其實就算不是大哥帶你來,我也會去找你。”說完,他便望了若林一眼。 “小兄弟一早敲砸何府邊門,說要討回你大哥大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林同樣深感疑惑,“他們不是半年前就離開洛陽了嗎?就算沒有返回開封老家,也不能說人就一定留在何府啊。” 聽見有人偏袒何府,石鬆緊握雙拳,瞪著若林,“看你與那何夫人眉目間有些相像,難不成你是她娘家的人?” 週忘楊擋在若林座位前方,對石松說:“他雖是惠蕾的弟弟,但與你一樣也是初來乍到,何府怪事與他無干。”

小童也在邊上著急地催促石松,“甭扯別的了,快說說你大哥大嫂的事!” 當真要揭開心頭創疤時,石鬆又一下子哀怨了起來,他嘆道:“我大嫂春枝原是何府千金何喜兒的乳娘。去年,她連續寄來幾份家書,說想辭工回家。” “可何夫人卻以府中缺人手,她把何喜兒照顧得不錯等諸多理由,拒絕讓她回開封?”週忘楊問。 石松點頭,“因為東家不肯放人,大嫂始終脫不了身。直到半年前,她實在忍無可忍,又寫信回來說何府內陰魂不散,時常鬧鬼,讓我大哥上洛陽一起說動東家,帶她回去。” 週忘楊聽後,道:“照惠蕾的說辭,是說你大哥確實帶著春枝離開。洛陽至開封,就算是步行,最慢一個月也能到達,至今不歸且還杳無音信,說起來確實有些古怪。”

若林問:“會不會是他們夫妻到外地謀生去了?” “不可能!”石松叫道,“我大哥大嫂不會一聲不吭,連個口信也不傳給我就搬去外地!” “後面的事,就由我來說吧。” 一個低沉的男音在房中散開,冰龍穩坐椅中,開口道:“我遇上石松,聽完他的遭遇後,當即決定帶他到東城門打聽。開封位處洛陽以東,六個月前,他大哥石山大嫂春枝如真是回了老家,必定要經過那裡。” 眼前眾人都靜心聽著,冰龍續道:“我讓石松把他兄嫂二人的模樣作了個詳盡描述,可礙於時間過久,駐守城門的將士想了半天,還是回憶不起六個月前是否有一對像他描述的那樣的夫妻從此經過。” “啊?那豈不是白忙活了?”聽到這裡,小童不禁大失所望,第一個叫了起來。

冰龍揚唇一笑,高深莫測,讓人感覺他像是居高臨下。 “那一刻,正當我也覺得此事無望時,石鬆又想起一條重要線索,那便是他大哥石山左手多出一指,共有六指。經他這一說,城門士卒立即有了印象,稱那天暴雨肆虐,有對夫妻打傘到了城門口,很是狼狽。那丈夫對妻子體貼有加,見她髮髻亂了,還親自替她重梳。也是得以這一動作,才讓他們注意到那人手有六指,回想了一下石松所說的體貌特徵,與那對夫妻確是極其吻合的。當時那女的還很驚慌地說了句'我把梳子漏在何府了。'” 週忘楊插話:“一把梳子不值得她這麼大反應,到底是什麼梳子?” 這一問,勾起了若林的話,他道:“我昨夜得到一把做工極好的工藝梳,外殼是青銅所製,梳脊上有條縫,打開後裡面還暗藏了一把鑲寶石的金梳。最奇怪的是那把梳子是放在了繡有彭翎名字的布包裡。”

“有這等事?”週忘楊問。 若林點頭,卻礙於其他人在場,無法細說那四肢殘損的女孩。 見眾人都沒再說話,冰龍接著之前的話題,道:“那對夫妻等到雨停才出城,城門士卒稱那時約是傍晚時分,我估算他們步行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這半個時辰的路途中,所經官道很是荒涼,幾里內只有一間驛站。石山來接妻子時,已經走過一遍,肯定知道這些,勢必會在那家驛站投宿。” 週忘楊接著道:“但等大哥帶著石松趕到驛站詢問時,掌櫃的翻遍六個月前的所有住宿記錄,均無記載說曾有一對姓石的夫婦入住過?” “小四分析得不錯。”冰龍道,“照現狀來看,只可推測石山春枝是在出城後的半個時辰內離奇失踪的。” “依冰龍捕頭的說法,石氏夫婦確實已出了城。”

若林存有私心,只求那兩人的下落不要與姐姐家沾上關係,反复掂量後,道:“如果不是遇到歹人的話,我仍然認為他們是到別處生活去了。” 石松瞪了他一眼,突然拉住週忘楊,急切道:“先生定要信我!我來何府要人並非無緣無故,自從我大哥去接大嫂,長達兩個月未歸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兒。有一夜,我夢見大嫂站在一座深宅中掩面而哭,而大哥則摟著她,像在安慰。兩個人都背對著我,我喚了一聲,就見他倆緩緩回頭,竟是雙目垂血,肉身腐爛……” 說到這裡,石鬆一時語塞,頓道:“只有冤死的人才會流下血淚,那個噩夢做得太過逼真,像是亡靈託夢。那夜過後,我在開封老家便坐立不安,深感不祥。而當我第一次進入何府宅院時,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那宅院竟完完全全重疊了夢裡的一切!大哥大嫂既然選在此地託夢,那他們的失踪必定與何府中人有關!”

當石松說完他的夢境後,廂內一時無聲,死一般地寂靜。他仍然緊緊拽著周忘楊的衣袖,不肯鬆手,等他開口答應請求。 “依我看來,想要重現你大哥大嫂當天出洛陽後的情景,就須再度出城,沿相同的路線重走一遍。”望了一眼昏暗的窗外,週忘楊道,“今日天色已晚,與當日時辰不符,不如明天傍晚你我幾人約在東城門,一起出城看看。” 得到這一答复,石松大喜,悲痛之色總算得以舒展。 週忘楊接著對冰龍道:“大哥身居朝廷要職,到這風花雪月之地會我已是諸多不便,稍後讓小童去客棧訂兩間上房,送你和石松過去。” “小四處事周道,就按你說的辦。”冰龍說著,又看向若林,“那明日惠兄弟可要一同前去?” 若林重重點頭,“春枝待在何府多年,找到她與石山,勢必有助替喜兒洗刷冤屈,我一定要去。” 週忘楊轉向若林,道:“今夜我還須去趟何府,正好與你同行。” 他說罷,便親自將冰龍石松送出雪月樓,吩咐小童去找最好的客棧讓他們休息,自己則與若林再度趕往何府大宅。 二人回到何府後,正巧碰上玉珠。她已與週忘楊冰釋前嫌,此刻見他頷首一笑,又向若林道:“舅爺回來得晚,老爺夫人已經用過晚膳了,怕你在外沒吃,特地讓我留了些菜,我現在就去熱熱,送到舅爺房裡來。” 她做事心細,看周忘楊也在,食盒內裝來的飯菜碗筷便均是雙份的。心知那周先生來自江南吳地,還額外加了一壺紹興女兒紅。 寄宿親戚家,若林不忘禮節,回來後先去見過姐姐姐夫,折回廂房時,看見周忘楊正信手翻閱著自己帶來的破舊書冊。若林驀然想起他沒有太多積蓄,一旦對方找到真正的喜兒,自己也沒錢支付報酬。 “昨日我姐夫提到先生替人辦事要收定金,不知這次是多少?” “我說過要問你收錢了嗎?”週忘楊不抬頭,站在案前,繼續看書。 “我與先生也非至交,無償辦事總不太合適吧?”若林戰戰兢兢道。 這話總算讓那雙丹鳳亮目移了過來,週忘楊波瀾不驚道:“那就一百兩吧。” “一百兩?”若林大驚,“我哪裡去湊這麼多錢?” 對方驚訝的反應全在周忘楊意料之中,他淡道:“何府的事我一直很感興趣,況且我來此辦案,還想弄清那極品山蘭究竟出自何處。這次對你例外,定金報酬可在弄清真相後一塊兒結算,你只要記得欠周某人一百兩即可。” 雖是如此,若林還是一頭冷汗。 這個周郎在價錢那一刀上還斬得真狠!自己念了十幾年的書,自是兩袖清風,現在居然已放債在外一百兩。 若林坐到桌邊,問:“聽先生說彭翎死時,冰龍也在洛陽,對那案子他可有什麼看法?” 桌上一燈如豆,週忘楊道:“因為冰龍也不曾親身參與此案,只是與同僚談話時得了些消息。他告訴我,那日幾個衙差把彭翎的屍首扛下井棚時,發生了一樁怪事。” “什麼怪事?”若林問。 週忘楊倒也不急,提壺酌了一杯女兒紅,舉杯輕啜,道:“血。” “血?什麼血?”若林追問。 “冰龍說,那幾個衙差在把彭翎解下井棚時,有個人的佩刀滑出了刀鞘,恰巧割破了屍體的手臂,血湧出來流到了地上。那時,天際雷聲滾滾,一道閃電劈來正中井邊的一棵老樹,帶火的樹枝落下,掉在血上,那火竟像被風吹過一般旺了起來。” 若林托腮,疑惑道:“這火碰到了彭翎的血怎會越燒越旺?” 圓桌另一側,週忘楊神秘一笑,隨即將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傾,半杯女兒紅已被潑到了地上。他接著拿起桌上的燭燈,蹲下身將火苗向地上貼去,那酒迅速就被點燃,燒了好一陣。 若林見狀一驚,“難道說彭翎死前喝了大量的酒?” 週忘楊坐回圓桌,夾菜吃飯,半晌才道:“事隔十年,死無對證。我也沒見到屍首,不可隨便下定論。” 若林不死心,又問:“那你覺得他到底是不是自盡的?” “若是被人掐死再吊上井棚,這一方法太過愚蠢,死者脖子上的手印將清晰可見,但並無人提到這點,我想彭翎即便是遭人殺害,也絕非是用這一方法。”週忘楊放下筷子,“但要說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我就搞不明白為何其他人都沒發現。足以讓血燃燒,絕非喝了一壺兩壺,這麼多酒下肚,屍體又怎會不帶一點酒味?” 看著地上焦黑的痕跡,若林問:“那樁案子當年是由誰辦理的?” “洛陽知府李培林。” 週忘楊又倒了一杯酒,品上一口,“你姐姐稱,何福燕因怕她多分家產,而下毒令她無法生育。照這思路推測,我想何夫人一定也認為是何福燕換走了真正的何喜兒。她可曾與你提過懷胎十個月內,何福燕的其他古怪舉動?” 如同嚼蠟般地送了些米飯入口,若林搖頭,“這倒沒有,姐姐只說她懷上孩子後,何福燕便說要去郊外的庵廟清修,替何家的子孫消業積德。這一去便是一年多光景,直到孩子滿百天,她才回到何府。” “呵,就她那副口舌心腸,想必也不會費這工夫。”週忘楊把玩著手中的杯盞,喃喃道,“這麼說來,惠蕾懷胎至分娩,何福燕根本沒待在府裡,若要調包嬰兒只需在她嫂子臨盆那幾天忙些罷了,為何她一走就是一年多?” 放下杯盞,他又道:“事隔十年,惠兄現讓我來尋真正的何喜兒,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認識至今,像是從沒見識過這樣考慮他人感受的周忘楊,若林把身子向前挪了挪,道:“先生請直說。” “惠蕾說何喜兒出生時胸口有顆硃砂痣,壽宴那天死去的丫頭身上沒有。但我猜,你姐姐的親生女兒只怕也不是這何府的大小姐。” 若林聞言一震,追問道:“此話怎講?” 看他模樣著急,週忘楊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彭翎之死重疊著何喜兒的出生,兩者的關係應當非比尋常。” 若林聽後搖頭,“聽彭管家說,他的長子彭翎是因偷了何府上千兩銀票遭發現,過意不去才上吊自盡的,他與喜兒又有什麼關係?” “恕我直言,昨夜你姐姐前去祭拜彭翎,撞見我們後眼神閃躲,就怕被人看到她籃裡的紙錢。如果她要避嫌,大可帶上兩個丫頭,甚至叫上彭氏父子一同去祭拜,之所以孤身一人就是不想讓人知道。若是遭調包的何喜兒是惠蕾與彭翎的私生女,那一切就順理成章,說得通了。” “你!”若林一拍桌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狂傲不羈的周忘楊,說話怎麼也沒個遮攔?線索在他口中一繞,竟將姐姐的聲譽也繞了進去。 “要想探出真相,中間不免要出現上百種假設。我這人心直口快,望你盡快適應才好。” 不說“不要見怪”,不說“多多包涵”,週忘楊只讓若林習慣他的說話方式。 若林不悅,道:“假設也要基於證據之上,無憑無據,實在是……” 週忘楊不給他長吁短嘆的空隙,又往下說:“在這何府中,奇怪之事除了何喜兒的真假外,還有那隔幾夜就能聽見的銅鈴聲。玉珠與我提過,彭翎生前一直戴著一串銅鈴,走動時會發出聲響,是他父親彭德海所贈。而他死後,那聲音卻仍會在何府大宅內響起,惠兄入住後,可曾聽見過?” 若林道:“我來這裡不過幾天,倒沒聽見過那銅鈴聲,不過聽丫頭們的談話,好像確有此事。” “那今晚,不如你我熄燈靜候,聽聽那鬼魅之聲肯不肯賞臉出現。” 週忘楊風趣至極,倒把這一恐怖之事說得浪漫起來。見若林惴惴難安,他便聊起別的來,問他原在家鄉做些什麼。 相比周忘楊的作為,若林有些慚愧,只是簡單地提了些過去之事,言語間還是被對方察覺出他鬱鬱不得志。 “懷才不遇並不可怕,只要你堅信自己有才便可。” 週忘楊想起方才閱讀的手抄書冊,若林那字體雋秀唯美,恰是應了那句“字如其人”。不過當著本人的面,他是不會輕易誇人的,只是調侃道:“除了前途,我看惠兄還有一事纏在心頭,難分難解。” 見若林一愣,週忘楊接著說:“想必你是念著哪一家的姑娘,又不知她芳心何許,是不是羅敷有夫吧?” 這話一說,若林恨不得找個屏風把自己的心徹底遮閉,不讓周忘楊再多洞悉。他忍不住問一句:“這……周先生是如何而知?” “哈哈,我隨口一說,你居然自己承認了。”週忘楊大笑,“惠兄莫急,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女子真若回絕了你,也不必心灰意冷。” 幾句話間,自己已在他股掌中被把玩得不識南北。 若林氣不過,道:“她可沒有回絕我。”話一出口,立即心虛。 穆清素確實未曾回絕過,是因為他從未向她開口表示過,又何來回絕之說? 桌對面,週忘楊仍拿若林取樂,“是麼?難不成像西晉那段廣為流傳的化蝶傳說一樣,門戶不相對?” “不是不是,都不是。”若林不耐煩了,乾脆反問,“為何這一話題總停留在我身上?周郎你才貌出眾,想必紅顏知己氾濫成水,怎麼不談談你的風流韻事?” 沒想到被這一問,週忘楊突然收了笑容,垂下眼,說:“我沒有心愛之人。” 他態度轉變之快,瞬間變得黯然神傷,任誰都能察覺得出那話有假。 若林心軟,不願在別人傷口上撒鹽,語氣一轉,道:“那一定是你自身過於優秀,要求高,看不上人家。” 正要接著往下說,忽見周忘楊直視而來,神情嚴肅。 赫然間,若林只感頭髮就快豎了起來,此時此刻,他聽見門外傳來一串銅鈴搖晃聲! 那聲音由遠漸近,又由近漸遠,不覺輕快,空剩陰森。週忘楊呼一聲吹滅了桌上的殘燈,靜靜端坐,側耳傾聽。那聲音像是離得無限遙遠,又似無限臨近,叮呤叮呤如同冥府傳來的招魂之鈴。 彭翎的陰魂不散? 這一刻,若林大氣不敢出,黑暗之中,唯獨可見對面人的纖瘦身形。 叮呤……叮呤…… 詭譎的鈴聲徘徊於外,除此以外,整個何府像一座空宅般寂靜。裡面的人都已睡著,又或許是都蜷縮著,不敢動彈,任那可怕的聲響在院落中肆虐。 週忘楊聽力甚好,精緻的耳垂微微一顫,他已辨出那聲音確實是配飾一類東西所發出的。黑暗的房間內,他與若林無聲相對,卻都繃緊了神經。 外面那銅鈴聲漸漸小了下去,直至全無。候了片刻,仍舊無聲,週忘楊估算了一下時間,應是持續了半炷香不到。 復燃燭燈後,若林問:“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可以。”週忘楊正色道,“昨晚施笙被襲,你沒注意到一個細節嗎?他穿了你的衣服,背影酷似於你。” “你的意思難道是?”若林一聽,臉色大變。 “不錯,我懷疑犯人真正想襲擊的人是閣下你。”週忘楊悠悠道,“那人從背後出手,看不清施笙的臉,等拉到儲物房後才發現搞錯了對象,隨即棄人逃走。” 若林的心被說得撲通撲通直跳,他眼神游移,問:“可為什麼是我?我才剛到幾天。” “許是愛,許是恨,許是你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又許是為了聲東擊西,障我耳目。”週忘楊語氣悠然,顯然把這看成雕蟲小技,他起身向門邊走去。 若林問:“先生要去哪裡?” 週忘楊回頭,“既然報酬定了一百兩,我也須盡職盡責才行。這凶鈴剛散,說不定鬼魅未走,我這會兒出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撞上。” “我也去。”若林怕週忘楊反對,補充道,“你說那犯人真正想害的是我,那我留在房裡也不安全,還不如一起到院裡轉轉。” 週忘楊一笑,也不說話,直接出了廂房。若林跟來,走在他身側,兩人出了廂房,見院落中有火光,煙霧中,還可看見一人蹲著,正在燒紙。 “清明?冬至?中元鬼節,還是又到了誰的忌日?”週忘楊徑直向那人走去,自問自答道,“昨天何夫人與彭躍到井邊祭拜彭翎,卻不見彭管家,想必是把哀思放到了今夜。” 二人走近一看,發現焚紙的的確是彭管家。他沒有回頭,聽到有腳步聲,只問了一句:“是舅爺和周先生吧?” 若林上前問道:“彭管家剛剛在這裡有沒有聽到什麼怪聲?” 眼前的火堆映照出彭德海滿是褶皺的臉,他不時往火裡拋扔紙錢,用木桿挑一挑火頭,不答反問:“怎麼了?” “沒什麼。彭管家在這裡燒紙,是不是在忌拜令郎彭翎?”週忘楊問。 彭管家嘆了口氣,“當年我剛剛喪妻,阿翎身染重病,阿躍也還在襁褓裡,乞討到何府門前。是老爺收留了我們父子三人,請大夫醫好了阿翎的病。沒想到他成人後卻反咬一口,偷了何府的錢……唉,昨日才應是他的忌日,我這個做爹的卻實在沒臉祭拜。” 週忘楊道:“聽說彭翎自盡前,已將贓款還出,何老爺也已不計前嫌寬恕了他,他何以還要上吊?” 紙錢燃燒殆盡,彭管家邊收拾邊道:“怪他自己不好,為人貪慕虛榮。起先,他與我說,想在東家撈一筆錢後離開洛陽。我當他一時糊塗,罵了幾句也就沒放在心上,誰知他真就做出那樣忘恩負義的事來。 “當時商行正在鍛造一批新貨,老爺幾乎押上盡數家產,那一千兩的銀票也是在外周轉借來的,丟失後萬分心急。 “那天,正逢知府李大人也在府上,派人稍一搜查,便查到是阿翎偷了去。東家人對我們這般好,即使查出了是他所為,老爺也沒過多責怪,但他自小性情古怪,竟還是沒能想開。” “你剛才說東窗事發那天,李培林也在何府?”丹鳳眼微微一亮,週忘楊道,“何府的生意做得大,交往的均是達官貴人。我聽說,連李大人也是商行的常客。” 彭管家點頭,“李大人算得上是商行的大買家,每年都會購置大量古董用以贈人收藏。” “呵呵,沒想到李大人除了要做父母官外,還對古董如此鍾情。”週忘楊一笑,忽然話題一轉,“彭管家,我看何府內的幾株蘭花甚是特別,就不知是何品種?” 幽靜的夜色中,暗香浮動,卻帶著陣陣詭異。週忘楊並沒忘記他送若林進何府的初衷是探尋那些極品山蘭的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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