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忘楊異事

第2章 第二章歡宴兇案

忘楊異事 陶子 7681 2018-03-22
宴席擺至一半,何府僕役抬上一個半人高,以紅布遮蓋的物甚。何福松命人揭開紅布,露出一口朱紅寶鼎,鼎身栩栩如生地雕有躍門鯉魚,鼎足附有怒放牡丹。何福松輕輕一叩,那鼎隨即發出一聲空靈聲響,繚繞院落,久久才散。 “我命人鑄造這口寶鼎時熔入了一隻麋鹿神獸,故而此鼎微含麋香,外壁赤紅的色澤也是絕無僅有。” 賓客不禁嘖嘖稱奇。何福松所說的麋鹿神獸,綽號“四不像”,乃是傳說中姜太公的座騎,長於低窪沼澤,狡猾難捕。這份壽禮果然非同凡響。 何福松叫來何喜兒,讓她端詳寶鼎。搖曳的燈籠下,何喜兒望著那口油亮紅鼎,驀然間看見一副連著皮肉的骷髏掙扎在寶鼎表面,痛苦地向她伸來一把血骨。 “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令在場眾人為之一驚,惠蕾起身把何喜兒帶回桌邊安撫,然而她受到了巨大驚嚇,非但不聽安慰,還咧嘴大哭起來。

那哭聲驚天動地,吵得不少賓客頭頂血管直凸。何福燕更是捂著前額,發起牢騷,“這小祖宗怎麼又鬧開了?阿躍,快幫忙讓她別哭啊!” 彭躍連忙過來安慰何喜兒,也是好一陣勸哄,她才止住了哭。 若林坐在姐姐左側,只感被外甥女吵得耳膜脹痛,偷瞥一眼周忘楊施笙,亦是一臉隱忍。他有些忍俊不禁,無意間一抬頭,卻見迴廊拐角隱約像是站了一個人。 酒宴上的熱鬧非凡與拐角處的燈火闌珊形成鮮明對比,若林定睛望去,一看之下竟全身一顫……那,不正是白天墜井的小丫頭麼? 糟糕的視力令他看不真切,只得去拉右側的施笙,說:“你看那裡,她就是我說的掉下井的小丫頭。” 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 當施笙轉頭之際,那女孩已消失不見,若林不免又被扣上了“疑神疑鬼”的帽子。

施笙看他一臉不甘,又把事情原委告訴了邊上的周忘楊,見對方聽得目無表情,也沒了評論的興致。 另一邊,李培林放下筷子,何福松立即給了惠蕾一個眼色,她便牽著平靜了的何喜兒繞到李培林座旁,讓她背兩首唐詩給李大人聽。 何喜兒嘴裡還含了東西,為了背詩,不得不大口吞嚥。李培林笑著拍拍她的後背,道:“不急不急,慢慢來。” 豈料他不說還好,剛一說完,何喜兒便痛苦地捂著脖子呃呃乾咳。 “這孩子像是被噎著了,快拍她的後背!” 聽李培林一說,惠蕾趕緊拍打何喜兒的背,口中喊道:“你吃了什麼?快吐出來……” 拍打之下,何喜兒痛苦依舊,她左右掙扎,一張臉從紅到白,漸漸沒了血色。 眾人大驚,紛紛簇擁而來,可無論如何拍打,那塊嵌在何喜兒喉嚨裡的東西就是吐不出來。她呼吸急促,眼珠上翻,身子猛動了幾下竟栽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快叫大夫!” 聽何福松大吼一聲,彭德海帶著幾個僕人飛快地跑出院落。 何福松四下搜索,驀然間,他的目光停留在惠蕾座位前的一盤魚乾上,疑惑道:“難道喜兒吃了海魚?” 小姑子何福燕在邊上頓時哭了起來,“大嫂平日里處事精細,今兒個怎麼也這般不上心?何家就喜兒這一根獨苗,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那魚乾是施笙帶來的,何福燕瞥向他和若林,又哭哭啼啼道:“舅爺來看大嫂,來便來了,還帶什麼東西?這又腥又鹹的魚乾,喜兒本就有喘病,吃了怎麼受得了?” “瞧福燕這話說的,喜兒有喘病,我還能把魚乾餵進她嘴裡?”惠蕾冷笑,反將一軍,“你這個做姑姑的不也就坐在她邊上麼,就沒留意她誤吞了什麼?” “姑姑哪趕得上親娘?大嫂還沒留意著呢,怎倒怪起妹妹我了?”

姑嫂二人一番唇槍舌戰,何福松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另一頭,彭躍抱著何喜兒,不住呼喚。彭德海則領著大夫匆匆趕來,大夫即刻喚人將何喜兒提著腿倒吊而起,又是一番拍打。 連續拍打過後,何喜兒突然一陣抽搐,眾人原以為人就要甦醒,不料她脖子一仰,又一次昏死過去。 大夫見狀,喚人將她放回原地,取出針袋就地施針。針尖入體,何喜兒只是痙攣了一下,又沒了反應。大夫搖了搖頭,抽出金針,轉向何福松無奈道:“何老爺請節哀,令千金已是回天乏術。” 何福松如何也想不到女兒十歲的生辰竟然成了忌日,他牢牢地拉住大夫,求他治活何喜兒。何福燕則撲到何喜兒身上,大聲慟哭。惠蕾一怔,向後倒退一步,撞到一個堅實的胸膛,她猛的轉頭,看見彭躍憤怒的眼睛。

若林同樣感覺到彭躍的恨意,趕緊上前扶走惠蕾,像對她說又似在說給彭躍聽,“我留意著了,喜兒從頭至尾沒吃過魚乾!” 在何府上下一片混亂之際,週忘楊走至何喜兒身側,蹲下端詳。 死者面色發紫神情扭曲,雙目因過度充血而略有彈出,這均符合氣管阻塞而亡的死狀。 週忘楊小心翻過何喜兒的身體,她後頸處留有一個血點,是先前大夫施針所留。後頸有一穴位掌控氣管舒張,在此施針是為讓何喜兒的氣管擴張,好使卡住的食物掉落而出。 剛欲起身,一個細節忽地躍入周忘楊的眼簾。他發現何喜兒的棉衣背後有一處脫了線。那棉衣是由上好的料子所製,且看磨損程度當是一件新衣,又怎會脫線? 趁眾人依舊圍著大夫,他將手伸入何喜兒的棉衣內,迅速一拭。抽出後,兩指一擰,頓時皺起了眉頭,他驀然回頭,眼神犀利,直直瞪向後方一群人。

是誰?是誰在分秒瞬息間,殺人於無形? 紅事轉白事,何府大小姐死在了自己的壽宴上。 翌日清早,若林無意間聽到僕役們私下議論,說何喜兒死時的神情太過駭人,和十年前在井棚上吊的彭翎很像。不像是被噎死,而像是空氣中生出了一雙手活活掐死了她……若林刻意走開,徘徊在院落內,忽又聽見假山後傳來壓抑的爭吵。只聽何福燕的聲音在低罵:“喜兒自小不受那女人待見,一定是她殺了她!” 一聲男子嘆息過後,何福燕又罵:“嘆氣!你只會嘆氣!我早說過讓你帶喜兒走,你偏不聽。不過還好,那女人已不能再生,何府的家產她休想多分到一個子兒!” 何福燕口中的“那女人”無非是說惠蕾,若林沒想到她們之間竟有如此大的隔閡。他向後一退,踩到了石子,假山後的兩個人聞聲迅速離開。

回過身,若林又是一怔,只因一身喪服的惠蕾正站在他身後。 “姐姐,他們……” “你跟我來。”惠蕾像沒聽見假山後的咒罵,神情肅穆,轉身便走。 若林跟著她來到一間廂房,房內牆上掛有風箏,案上擺有泥人,被褥帳簾上都繡有女孩喜愛的花草圖案。 惠蕾站在一面牆前,說:“姐姐到了洛陽後心裡卻一直在掛念你,我的脾氣,你也清楚。出嫁那天,你如此氣我,若不是你主動負荊請罪,我是絕不會去給你說軟話的。但我不想我的女兒不知道她還有個舅舅,特請來城裡最好的畫師,照我的臆測,擬了一幅你成人後的畫像。” 她說著,指了指牆,“那畫原就掛在這裡,也不知怎麼,後來就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飛了。” 白色喪服的映襯下,惠蕾顯得十分疲憊。她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疊銀票,塞入若林手中,“走吧,拿著這些錢離開洛陽,和你那朋友一起做些生意。”

“姐姐,你怎麼了?”若林不解,推拒了一下,銀票散落地下。 “傻弟弟,這宅子裡有多少人因為這東西而咬牙忍受,你卻還不要。” 惠蕾拾起一張銀票忽然狠狠撕碎,切齒恨道,“你知道麼?那個躺在靈堂裡的丑丫頭根本不是我的女兒!喜兒不是這樣的!” “什麼?”若林大驚,忙問,“你說死了的那個女孩不是喜兒?” 惠蕾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低道:“喜兒胸前有顆硃砂痣,那是我親眼所見。她出生那日,我因分娩疲憊,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再看到的女嬰卻沒了那顆痣。我說這不是我的女兒,卻無人相信,所有人認為是我當時體弱看走了眼。” 狸貓換太子? 若林深吸了口氣,聽惠蕾繼續道:“這十年來,我之所以留在這裡,是為有朝一日找到親生女兒。”

她輕撫小腹,哀怨道:“為了怕我多分家產,何福燕不惜在我的飯菜中下毒,致使我終身不得再育。” 若林扶住搖搖欲墜的惠蕾,問:“那你為何不報官?” 惠蕾無奈一笑,“這何府就是一個煉獄,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要報官何來證據?”她突然一把抓住若林,落淚道,“現今,也不知你那外甥女身在何處,能否吃飽穿暖……如果你願意留下,務必要幫姐姐找到她。” 若林聽得難受,心如刀絞。 何喜兒去世第三日,何福燕終於說動何福松,以孩子死得蹊蹺為由延遲發喪,並請官府介入調查。何喜兒的屍首用石灰加以保存,以備檢驗。 若林由何福松帶去了何府的銅器總號,接手賬房一職。施笙則在分號當班,由管家彭德海引領帶去。

僅隔了兩個晝夜,何福松卻衰老了許多。他將若林向店裡的伙計作了介紹後,便準備離開,走前叮囑道:“內弟在這里幹活,有什麼不懂儘管開口。工錢的事,昨夜你姐姐已與我商議好,絕不會虧待你。” 若林謝過姐夫,他不願成為何府的累贅,所以珍惜眼前的差使,渴望自食其力。說是來做賬房的,不過掌櫃的並沒把賬本拿給若林。前來店裡看貨的客人也不少,若林卻無事可做,睏意連連。 休市用午飯時,一個小工主動坐到若林邊上搭話,“舅爺,你剛到何府,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兒?” 被他問得不著頭緒,若林暗忖:莫非何府的怪事在這城裡已成了街頭巷尾眾所周知的秘密?他定了定神,問:“小兄弟這話從何說起?” 小工說話爽快,直截了當道:“管家彭德海的大兒子彭翎十年前吊死在井棚上了,據說他死後陰魂不散,何府上下半夜都聽到過銅鈴聲,'翎'字偕音銅鈴的'鈴',那銅鈴是彭管家讓彭翎從小佩戴的。” 若林正聽得起勁,不想小工卻被掌櫃的喚走幹活。 到了下午,若林依舊清閒,他實在坐不住,直接去找掌櫃的,道:“麻煩您撥點事給我做,上午不是有客人買了銅器麼?不如讓我送去。” “這等重活哪敢勞煩舅爺!”掌櫃的暗嘆自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思前想後一番,道,“要不,您幫我到西街商行問問他們是否有新貨送到?” 那間分號正是施笙當班之處,若林遵照掌櫃的話,離開店堂,步行而去。 經過集市時,路上人流如梭,小販高聲叫賣,一輛推車從若林身邊擦過,險些撞到他,推車人回頭罵了一句:“尋死啊?走路眼睛看哪裡?” 若林正要理論,身體忽又被人衝撞了下,他一定神,只見眼前站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婦人。 那婦人抱著一個嬰兒和一包草藥,把孩子往他懷裡一塞,求道:“公子,錢夫人要搶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們母子……” 若林向後望去,果真有個貴婦和一群家丁大喊著追趕而上。 那姓錢的貴婦仗著家丁撐腰,囂張無比,衝來摑了窮婦人一巴掌,罵道:“哪裡來的野女人?光天化日,居然厚著臉皮說我兒子是她的!” 見窮婦人被打,著實可憐,若林便抱著嬰孩上前攔道:“這位夫人怎可隨便打人?這孩子尚幼,話也不會說一句,難憑你一面之辭就證明你是他娘。” 錢姓貴婦一瞅若林,見他書卷氣極濃,手無縛雞之力,尖聲道:“我家上月才給孩子辦的滿月酒,賓客濟濟,誰都知道這是我兒子!你小子不清不楚的,別大白天站墳地里和鬼打交道,沒一句人話!” 懷裡的嬰孩已被窮婦人又抱了過去,若林見她對孩子又親又哄,甚是疼愛。他本以為自己辯才不差,但面對街井潑婦,舌頭還是打了結,愣了半天才道:“口說無憑,你得證明!” 吵鬧聲引來路人圍觀,錢夫人倒也不怕拋頭露面,咬牙道:“證明什麼?孩子身上哪邊有痣,哪邊有胎記,我全一清二楚!” “說不定你早在他出生不久就搶了來,時至今日,當然知道他身上有什麼特徵。”若林把話頂了回去,又去安慰那窮婦人,“大嫂,莫怕。你儘管說,把他們搶你孩兒的經過說清楚。” 窮婦人怯生生地望著他,開口道:“孩子滿月前,錢夫人帶了大筆金銀說要買他,被我斷然拒絕,沒想到她見我體弱多病,又恰逢丈夫出遠門,就讓家丁搶人。我今日冒險潛入她家,把孩子救了回來。” “胡說八道!”錢夫人一聲尖叫,催促身邊的家丁,“去!把孩子給我搶回來!” 她態度蠻橫,圍觀者中也有不少人看不下去,紛紛站到了窮婦人一邊,譴責起另一方。 家丁看眾怒難平,不敢貿然搶人,錢夫人氣得大叫:“要證明嗎?大不了滴血認親!” “算了吧,放了你的血,既便再一滴狗血,同樣也能混在一塊兒。” 喧嘩中,一個清亮的聲音赫然響起,非常動聽,彷彿乾涸大漠流過的一股清泉,明朗夜空劃過的一顆流星。大家的視線都聚集在那聲音的主人身上,週忘楊的到來就像注定要揭開謎底。人們相互說道:“是周先生!他來了,總算可以搞清誰是孩子的生母了……” 發及腰間,青色長袍配上白狐圍脖,把眾人眼前的周忘楊襯托得清秀至極。 此刻再見,若林忽覺有些失神,分明是同齡人,他與週忘楊卻相差甚遠。 “週忘楊?”錢夫人被他一損,也顧不上動怒,“你來得正好,也省得我去請。你快說兩句話,讓我把孩子抱回去!” 完全忽視錢夫人的存在,週忘楊看向若林,見他臂上戴有黑紗,道:“節哀順便,替我問候何老爺與夫人。” 自從帶自己到了何府後,週忘楊便與初識時有所不同,說話舉止都冷冰冰的,若林摸不著頭腦,只道:“多謝先生記掛。” 週忘楊嘴角一揚,淺淺一笑,接著去問那窮婦人:“大嫂,你說你這孩子是快滿月時,錢夫人才提出要向你買的?” 那婦人似乎不敢看周忘楊,點頭稱是。 “錢夫人一定不承認有這回事吧,那就給大家說說生下孩子後,是不是一直由你身邊的人照顧?” 喧鬧的街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都在聽周忘楊問話,這是一種在無形間散發的人格魅力,他語氣慵懶,像在調笑,毫不拘謹。 錢夫人向他走去,直至面前才說:“不錯,我兒子出生後就一直由府上的乳娘帶著。”她一說完,就飛快往對方手裡塞了些什麼。 週忘楊把手一抽,掙脫了開來,兩錠銀子即刻掉落在地。 剎那間,人群嘩然,人們像是看清了真相,更加激烈地指責起錢夫人。不過週忘楊像沒聽見,隨便問了一個路人:“你覺得她們誰是孩子的母親。” 那人道:“大概是那窮人吧,搞不清,要不讓她們兩個搶。” “誰搶不到,就證明誰是孩子的生母嗎?”週忘楊微笑,“生母必會心疼扯痛孩子,也就不敢用力去奪。只是這法子太老,戲裡都唱過了,現在讓她們搶,誰都不會真的動手。” 眾人紛紛搖頭,陷入疑惑。 週忘楊樣子悠閒,成竹在胸,又問那窮婦人:“我剛在人群裡聽大嫂說自己身體不好,又見你懷裡揣著藥材,可否讓我看看是什麼藥?” 窮婦人稍有猶豫,最終還是把藥遞去給周忘楊過目。不料,他看後竟皺了眉頭,亮目中浮上一縷複雜的神色。 這時,週忘楊的侍童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拽拽他的衣袖,道:“先生!我們還有好些東西不曾採購,再耽擱下去,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週忘楊低頭對小童道:“你去附近藥舖轉轉,看看是否有人正在尋人。” 那小童本是催他,但聽了吩咐,立刻扭頭鑽出人群。週忘楊則走向那窮婦人,在她耳邊低語幾句,隨後抱走了她懷裡的嬰孩。 若林看向窮婦人,她的目光從驚詫到落寞,最後一瞬,竟有一絲可怕的恨意從眼中折射而出。 這個眼神,週忘楊不曾看到,卻令若林不寒而栗。 身旁,人們正七嘴八舌地猜測著,“聽到沒有,周先生和她說了什麼?” “怎麼把孩子從她手裡抱走了,莫非錢夫人才是生母?” 議論終結在周忘楊的一句話中,他把嬰孩抱還給錢夫人,道:“帶回去好好照顧他,別再出什麼閃失了。” “不,那是我的孩子!誰攔我,我就殺了他!” 眼看孩子到了別人手裡,窮婦人突然發狂,歇斯底里地衝來搶奪嬰孩。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猙獰可怕,嬰孩被她拽住了細小的胳膊,又拉又扯,被弄得哇哇大哭。 “來人啊,把她拉開!別弄痛我兒子!” 見那女子模樣凶狠,連錢夫人也害怕起來。家丁七手八腳地去拉,好不容易把窮婦人扯開,她卻如野獸般橫衝猛撞,抓住一個家丁的手臂就咬。 “快把孩子抱走,別讓她看到再受刺激!” 週忘楊一喝,孩子的乳娘反應不慢,從錢夫人手裡接過嬰孩,躲進人群中。窮婦人看孩子不見了,突然停止了掙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地大哭。 這時街上已是人頭攢動,唯有她所處位置的四周空空蕩盪,窮婦人剛才的瘋狂舉動已讓其他人不敢接近她。 另一頭,錢夫人驚魂已定,她走向那落魄女子,啪啪甩去兩巴掌。 “不要臉的賤貨!下回再敢搶我兒子,我非要……咳咳……” 未罵完的話結束在變調的咳嗽聲中,錢夫人的瞳孔內映出另一女子那張灰白的臉。對方掐住她的頸項,像要置她於死地,雙手越收越緊。 “女兒!”千鈞一發之際,一名老嫗的叫喚忽然傳來。 憎惡的神情從窮婦人臉上一抽而走,她開始驚慌失措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人群自行讓出一條道兒來,只見小童領著一個老嫗緩緩走來。那老嫗眼中帶淚,手拿一根長繩,綁住窮婦人的雙手,哽咽道:“娘帶你去抓藥,還沒抓全,你怎麼就跑了?那不是你兒子,我們家的孩子已經死了,你要記住!” “死了……死了……”窮婦人的雙眼沒有焦距,不斷重複一句話。 這一刻,若林才真正明白過來,原來這名女子竟有瘋病! 老嫗向周忘楊衷心道謝,“多虧周先生讓侍童前來找我。我女兒的婆家半年前失火,只有她一人苟活,可憐她日夜思念自己剛出生的孩兒,抑鬱成疾,現今只要看到襁褓裡的嬰孩,就會以為是她的孩子。” 眼前這幕母綁病女的情景著實可憐,週忘楊嘆了口氣,撿起原先錢夫人塞給他的兩錠銀子,交與那老嫗,“老夫人替她請個好大夫吧,設法把這病根治。” 老嫗連連道謝,轉而又向錢夫人致歉,隨後牽著那瘋癲的女兒離開。 人們看夠了熱鬧,也跟著散了,若林見周忘楊向錢夫人走去,同樣也是低語了幾句,她立刻臉色大變,眼神飄忽。但這一次,週忘楊只是站在街邊,目送錢夫人與家丁匆匆離開。 若林終於忍不住問:“先生是如何得知誰是孩子的生母的?” “惠兄對這感興趣嗎?”週忘楊淡笑,“平心而論,整件事我並沒作什麼推理,只是隨口說了幾句話,試她們一試。其實要查這二人誰是孩子的生母,只需多花時間找兩家的街坊打聽,必可知曉答案。不過這件事被我撞見了,要立馬知道答案,速戰速決,只得兵行險招劍走偏鋒。” 若林不插話,聽周忘楊繼續道:“那窮婦人說自己經常抱病,手裡又捧著藥,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這理所當然,很少有人會想去看一眼她到底拿的是什麼藥。” “先生,那婆婆說她原是陪女兒抓藥的,那女子手裡拿的一定是治瘋病的草藥,對不對?”視線下方,小童問道。 週忘楊點頭:“但這一點尚不可證明得瘋病的就是她本人,直到她後來發狂,我才敢肯定。” 若林依舊等著,等周忘楊道出那句最關鍵的話,即他在窮婦人耳邊說了句什麼才刺激到她。 看出對方心中所想,週忘楊撣了撣頸上的白狐圍脖,像在吊人胃口,片刻才道:“家添男丁,十五歲起須繳人頭稅。我只是說了句,孩子剛抱來不久,夫人可別忘了幫他去官府報備,將來年齡一到即刻繳稅。” 糾纏在心頭的結應言打開,若林推算,如是親生母親,必在兒子墜地不久就去官府報備。回想週忘楊分別問那兩人,孩子是否在滿月前跟著她們,原來用意在此。 “可我不明白,照先生的推斷,錢夫人如是孩子的生母,為何她又要塞錢買通你?” “我說過孩子是她的嗎?”週忘楊不答反問,“錢夫人離開時,我與她說了同樣的話,她立即慌了神,想必現在正差人去官府報備了。” 若林難以置信,驚訝道:“那……也就是說,這孩子她也是搶來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種大戶人家如無子嗣,不必用搶。” 有些聽不慣那滿不在乎的口吻,若林道:“要是這樣,周先生豈不是仍沒說出真相?” 週忘楊一笑了之,“送閣下一句處事格言: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可否想像潦倒到賣兒度日,那日子過得如何非人?這嬰孩待在錢家可得錦衣玉食,繼承家業,想必就是他親生父母也更願看他這樣活著。你我不是他的父母,無權去揭穿什麼。” 若林無言以對,週忘楊又道:“我還有事在身,今日就在此拜別惠兄了。” 聽他要走,若林忙說:“周先生請留步!你……可否幫我找一個人?” “誰?”週忘楊回頭。 “我的外甥女何喜兒。” 週忘楊聞言微怔,即刻又轉為微笑,“惠兄如真想請我幫忙,大可來我的住處找我,把事情說個明白。” “先生是住在雪月樓吧。”若林接話道,“那我近日定會來訪。” 何喜兒原已死在壽宴上,自己尚未說明原委,週忘楊卻並沒有任何詫異。若林見他揮了揮手,帶著小童步入了街邊的商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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