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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守陵人的故事:死人遮

只能活一個 庄秦 11166 2018-03-22
聽完林孝強的故事,不知不覺中,我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得獎電影竟有如此內幕,真令我小覷了他。 但我立刻聽到林孝強說道:“我剛才說了,這是一個根據真實故事,又植入了些許虛構片段後,形成的新故事。至於哪部分是真實,哪部分是虛構,請恕我無可奉告。” 呵呵,這就是所謂的免責聲明吧,就如同我寫偵探小說時,常在末尾加上的那十六字真言:“本文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但不管怎麼,王富貴此行的目的還是達到了。向林孝強告辭後,我與王富貴走出了他的住所,站在屋外的馬路上,王富貴踏入對我說:“莊老師,麻煩你稍等一下,我得打個電話先。” 說完後,他便掏出手機,走到了馬路對面。 看來他這個電話的內容,是不想讓我聽到的。

當然,我對此並不介意。畢竟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隱私,任何人都不得乾預。 我看到王富貴在馬路打電話時,時而心平氣和地討論,時而漲紅了脖子爭吵,臉上的表情也是陰晴不定,大概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幾分鐘後,他終於掛斷了電話,走到我身邊,說:“莊老師,現在你得陪我去個地方。在那裡,你一定會得到很多新的靈感。” “哦?!”我詫異地問,“去哪裡?為什麼一定要讓我陪著去?” 王富貴笑了笑,說:“剛才我給我的上司孟波警長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有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偵探小說作家與我在一起。經過一番勸說之後,孟波警長同意請您全程陪同我偵破陳哥盜竊集團這單案件。等事畢之後,警方會請您撰寫一篇紀實文學,發表在M國的警察期刊上。當然咯,稿費很豐厚,也絕對不會拖欠,將由警方辦案經費中直接劃撥的。”

還有這麼好的事?寫上這麼一篇稿子,說不定我還能掙回機票錢。 可是,王富貴要我陪他去哪裡呢? 王富貴很快就給了我答案:“瓦古伊監獄。沒錯,就是我在《惡丐》那個故事裡曾經提過的瓦古伊監獄,就在距離山中小鎮伊丹瓦不遠的地方。” 呵,我已經在好幾個故事裡聽到過伊丹瓦鎮的名字了。而在《冤死者》那個故事裡,我也對瓦古伊監獄有了一定的認識。 王富貴讓我去瓦古伊監獄,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向王富貴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嚴肅地答道:“我們警方留意陳哥盜竊集團很長時間了,並不是現在才開始辦理案件的。事實上,我們已經逮捕了該集團中的幾個小嘍囉以獲取證據,但因為擔心打草驚蛇,所以一直將這幾個小嘍囉秘密羈押在瓦古伊監獄中。而現在我們去瓦古伊監獄,正是要找小嘍囉錄取口供。”

看來這個案件還真不簡單。 過了一會兒,一輛破舊的小轎車停在了我們面前。這輛車,正是劉龍在《混亂的一天》中,曾經提到過的馬魯牌小轎車。除了喇叭不響,其他地方到處都響的小轎車。 司機下了車,這輛車就交給了王富貴和我。 王富貴發動引擎後,我們便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馬路,駛出了東圭勒市,朝內陸駛去。 據王富貴說,從東圭勒市道瓦古伊監獄,要開足足一整天的車,所以我乾脆在副駕上閉目養神。本來昨天夜裡就沒睡多久,伴著一路上馬魯牌轎車的強勁顛簸,我竟輕而易舉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被驚醒了。說來好笑,我並不是因為路程顛簸而醒的,反而是因為車忽然來了個急剎車,才被驚醒的。 睜開眼我發現擋風玻璃前不遠的地方,有一輛側翻的轎車,車內的人昏迷不醒,已經被移出了車廂,一輛救護車停靠在轎車旁,幾個護士正抬著擔架,把傷員送上了救護車。

待救護車拉著響笛離開之後,王富貴重新發動了引擎,並對我說:“莊老師,您就別睡了,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抵達瓦古伊監獄了。” 我看了看車窗外的天色,果然,天已經漸漸在轉暗了,沒想到我在車上竟睡了這麼長的時間。 我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只過了十多分鐘,馬魯牌轎車轉過一個彎道,我便看到了一座固若金湯的水泥城池出現在我的眼前。 高聳的圍牆上,遍布鐵蒺藜與電網。崗哨上,荷槍實彈的獄警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駕駛的馬魯牌轎車。 在監獄入口處,一個身著制服的獄警邁著大步向我們走了過來,神情甚是焦急。 王富貴在車中對我說:“那就是瓦古伊監獄的典獄長,庫甘先生。” 這個名字,我也曾在《冤死者》那個故事裡,聽廚師羅風說過。

庫甘先生很快就走到了馬魯牌轎車旁,他只朝王富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轉向了我。令我驚奇的是,我從庫甘先生的眸子中,竟看到了莫名的驚喜。 他為了什麼而驚喜? 庫甘先生為我們拉開了車門,熱情地大聲說道:“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真是太好了!” “哦?怎麼這麼歡迎我們?”王富貴亦有些不解。 庫甘先生答道:“今天是我們監獄執行死刑的大日子。不過,死囚中有個虔誠的基督徒。按照監獄裡的傳統與規定,基督徒被執行死刑前,一定要在牧師面前懺悔告解一番。可是很不巧,今天來監獄的牧師,卻在半路上遭遇一場慘烈車禍——乘坐的轎車側翻了,牧師本人也身受重傷,人事不省,被救護車送入醫院急救。” 我立刻想到在來時看到的那輛側翻的轎車,原來是牧師乘坐的那輛啊。

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庫甘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繼續說道:“監獄的規矩是不能破壞的。如果死囚沒懺悔告解就被送上絞刑台,他那可憐的靈魂一定沒法得到安息,說不定日後還會化為厲鬼,來找我們的麻煩。所以呢——”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說,“就請這位莊先生臨時客串一下牧師的角色,聆聽一下死囚的最後懺悔吧。” 拿庫甘先生的話來說,反正懺悔就是一個讓死囚心安的儀式,哪怕來的是個假牧師,死囚也不會知道的。不過,因為監獄裡的獄警,哪個死囚都見過,所以無法騙過他。而王富貴也曾因為《惡丐》一事,在監獄里呆過一段時間,那死囚也見過。對於死囚來說,就只有初次來到監獄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我正是假扮牧師的最佳人選。

好吧,日行一善,乃快樂之本。 我答應了庫甘先生的要求。能聽到一個死囚的最後懺悔,也算得上是一種奇特的人生經歷,說不定還能激發出我的創作靈感呢。 進了監獄,庫甘先生把我領到了一間小屋裡。 這間小屋有兩排正對著的長椅,而在兩排長椅之間,擺了一張木質屏風。 坐在長椅上的人,可以在互相無法目睹相貌的情況下進行交談,這正是懺悔告解的標準擺設。 我剛坐下沒多久,便聽到“稀里嘩啦”的金屬碰撞聲。這是腳鐐自地面拖行而發出的聲音。看來,是死囚來了。 只過了一分鐘,我就听到屏風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牧師先生,我想向您懺悔。我是個有罪的人,我希望告解後,我能上天堂。” 我真沒想到,死囚竟是個女人,而且從聲音來分辨,她應該是個年輕女人。

既然我裝扮成牧師,要帶給死囚最後的心靈撫慰,於是我用極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你把你的故事說出來吧,我會轉告給萬能的主……” 我聽到屏風背後傳來死囚的嚶嚶哭聲,她一邊哭,一邊抽泣地說:“我叫林月月,在伊丹瓦鎮的元寶山莊公墓中任職,是公墓中唯一的女守陵人……” 以下的故事,將以林月月的口吻進行講述。 當我穿過逼仄的小巷,站在福伯的老店前時,他正小心翼翼朝鋼絲上糊著油紙。福伯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到來,趕緊抬起頭,對我說:“林小姐,你來了?今天要幾把遮?” 福伯出生在廣東,雖然在這個東南亞國家的山中小鎮伊丹瓦生活了四十多年了,但他還是把雨傘讀成白話裡的“遮”。他也把自己開的這家紙傘店,說成是“遮鋪”。

我拿出記錄表,掃了一眼後,答道:“今天生意不太好,就要六把紙傘。” 福伯應了一聲後,站起身來,走入了後屋。只過幾分鐘,他就拎著一隻蛇皮口袋走了出來,遞給了我,口袋裡整整齊齊折疊著六把做工精緻的紙傘。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現金數給了福伯。 趁著他點鈔的時候,我隨意問了一句:“咦,強仔呢?” “誰知道他又跑哪裡去了……唉,細佬長大了,我可管不了他了……” “哦。”我不咸不淡地應道。 強仔是福伯的孫子,今年八歲。說起來強仔也蠻慘的,他的老爸,花名飛機龍,五年前在州府因為做白粉拆家被捕入獄,今年年初才出獄。但他卻沒回伊丹瓦,或許他在外面玩野了,再加上老婆跑路,他便懶得再回來,只是苦了福伯和強仔在小鎮里相依為命。

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我又何必去管別人家裡的事呢?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福伯已清點好鈔票。他對我說:“林小姐,真是謝謝你了,這麼多年,就只有你一直照顧'遮鋪'的生意。我當年真是有眼不識……” 我無力地微笑著,什麼都沒說,拎著蛇皮口袋慢慢踱出了陰暗潮濕的紙傘店。 回頭望了一眼做在店里糊油紙的福伯,我在心裡默默念叨著,今天他賣給我六把紙傘,那他今天夜裡又要做六把紙傘了。福伯一直讓紙傘的庫存數量保持在十把,因為他知道,只要有十把就夠了。 伊丹瓦是個小地方,每天死的人,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回去,還是必須要穿過那條逼仄的小巷。 或許因為心裡藏著事,我沒注意到小巷轉角處突然出現了四個的陌生年輕人。走在最前面的人結結實實和我撞了個滿懷,我摔倒在地,然後我的膝蓋有一陣輕微的疼痛。 “美女,你沒事吧?”我聽到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一個帥氣的金發小伙站在我身邊,正試圖扶起我。站在他身旁的,還有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他們都很年輕,看樣子應該是來伊丹瓦旅遊的。 我的心裡突然有點慌,連忙站了起來,答道:“沒事,沒事。” 面對英俊男人時,我總會有些神不守舍,這是我的弱點。我看到福伯給我的那六把紙傘,竟從蛇皮口袋裡摔落出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哇,好漂亮!”一個留著金色長發的漂亮女孩直直地盯著紙傘,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讚歎。 確實,福伯的手藝很好,他做的紙傘古香古色,而且傘面上還有毛筆寫就的粗濃草體華文,令紙傘充滿了濃郁的中國風。 看到這四個眼中閃爍著奇異神采的西方人,我的心裡卻突然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果然,那個撞倒我的金發帥哥激動地問我:“美女,這紙傘你是在什麼地方買的?” 我無力地向後指了指,說:“就在巷子盡頭……” 四個陌生的年輕人發出一聲歡呼,然後向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們離開巷子後,我收拾好紙傘,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道銳利的眼神從巷子的盡頭向我直射而來。我抬頭望去——我看到一個小腦袋正鬼鬼祟祟從牆角縮了回去。 儘管只是一剎那,但我還是認出那是強仔。 霎時,我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加厲害了。 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樣,當我剛鑽出小巷,那四個年輕的西方遊客就追了出來攔住了我。 金發帥哥喘著氣問我:“為什麼那個紙傘店的老闆不願意把紙傘賣給我?” 我無辜地攤攤手,說:“你為什麼不去問他?” “為什麼你能買到,而我們買不到?”他著急地問。 我微微笑了一聲,反問:“難道福伯沒給你說他做的傘,叫做'死人遮'嗎?” “死人遮?死人遮是什麼?”他好奇地問。 “呃……”我頓了頓,說,“要是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我讓你們知道'死人遮'是用來做什麼的。” 幾分鐘後,我帶著這四個西方人來到一個小山坡前。在我們的面前,有一座小型的中式牌坊,牌坊上用中英文寫著:元寶山莊。 “林小姐,元寶山莊是什麼地方?”金發帥哥向我問道。這時我已經知道他叫路易士,與他同行的金髮美女叫黛安娜,是他的女友。另外一男一女則叫歐倫與雪兒,也是一對情侶。四個人在網上結識後,相約到東南亞進行一場“亂走遊”,漫無目的地來到了伊丹瓦。 我答道:“元寶山莊,就是伊丹瓦鎮裡唯一的一座公墓。而我就是公墓的守陵人。” “原來是公墓呀!真晦氣!”黛安娜尖叫了起來。我注意到,當她說這話的時候,右手的掌心輕輕撫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我點了點頭,說:“是的,過一會兒,我就會讓你們看到'死人遮'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了。” 元寶山莊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低矮小山,墓階旁種滿了鬱鬱蔥蔥的松樹與柏樹。 昨天送到這裡來的,一共有六具棺材,等待下葬。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找福伯購買六把“死人遮”的原因。 這個國家的人信奉萬物有靈,自然便相信人死後,會變作遊於山間的鬼魂。 在這裡的傳說中,鬼魂最喜歡雨傘,特別是紙製成的雨傘。如果晴天撐開一把紙傘,便會有鬼魂悄然而至,躲在雨傘之中,化為傘靈。 化為傘靈的鬼魂,是無法進入六道輪迴的。所以這裡的人堅信,只有用熊熊烈火焚化附有傘靈的紙傘,才能讓死人的靈魂真正得到安息。 而那把依附傘靈的紙傘,就叫“死人遮”。 福伯做的“死人遮”,傘面上所寫著的草體中文字,其實寫的是一行“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行”與“急急如律令”的符文,傳說中最有效的法術咒語。 登上山坡,我看到一處掘開的墓穴旁,站著好幾個死者的親戚。他們正等著我來舉行下葬儀式。 當著路易士與黛安娜的面,我從衣兜里摸出一疊黃裱紙,只是在空中揚了揚,手中的黃裱紙便化作了一團閃耀著青藍二色的火焰。我將燃燒著的黃裱紙扔進空置的墓穴中,土坑里空氣中立刻響起“嘶嘶”的響聲。然後我撐開了一把“死人遮”,當墓穴裡的火焰剛熄滅的時候,便將“死人遮”扔到了墓穴之中。 只是片刻,墓穴底部的土壤中,突然鑽出一隻只形態各異面目猙獰的小蟲。小蟲像潮水一般湧到了傘面之上,掙扎著,扭動著,最後竟依附在傘面上“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行”與“急急如律令”那幾個草體華文字上,然後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般。 我又拿出一疊黃裱紙,在空中揚了揚。當黃裱紙化為火焰之後,我將黃裱紙擲在“死人遮”之上。剎那間,“死人遮”便被這青藍色的火焰吞噬殆盡,空氣中頓時氤氳著一股蛋白質被燒焦的氣味——這是那些怪異可怖的小蟲子被燒焦時,發出的氣味。 路易士與黛安娜看得目瞪口呆,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揮了揮手,退到了一邊。剛才小蟲爬上傘面,就意味著死者的靈魂已經依附在了“死人遮”上,而我用火焚化了“死人遮”,就表示靈魂已經進入了六道輪迴。之後的事,我不用再管了,公墓殮工們會將棺材安放在墓穴中,然後撒下百合花,再用濕土掩埋。 當我準備離開墳山的時候,才發覺路易士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挪到了我身邊。他神秘兮兮地低聲對我說:“不錯,真不錯!” “什麼不錯?”我反問。 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紙傘的傘面上,用蜂蜜水染色寫上中國字,甜味會引出地底的小蟲。黃裱紙上塗白磷,在空氣中揚一揚,就會自燃後生出青藍色的火焰。林小姐,你真是生財有道,佩服!佩服!” 我猜,現在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吧。而路易士繼續詭異地說道:“放心吧,我只是個遊客,不會壞你的生意。” “你究竟想怎樣?”我沒好氣地問。 路易士說:“其實,我只是對你的那把'死人遮'很有興趣。只要你幫我弄一把'死人遮'來,我就一定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他遞給了我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與旅社的房間號。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等你弄到'死人遮'後,就給我打電話吧。”路易士說完後,便帶著黛安娜和另外兩個同伴施施然離開了元寶山莊。 我嘆了口氣。拿福伯的話來說,時局艱難,掙錢不易。路易士他們想買“死人遮”不容易,但對我來說,這只是小事一樁。 我強撐著心裡的不安,做好了後面五場下葬儀式後,才步履蹣跚地下了山,向福伯的紙傘店走去。剛走出元寶山莊的牌坊,忽然看到不遠的小巷牆根,又冒了個小腦袋出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鬼鬼祟祟地望著我。 又是強仔。 我先朝四處望瞭望,確定周圍沒人之後,我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塊糖果,朝強仔揚了揚。糖果漂亮的包裝紙顯然吸引了強仔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巷,向我靠近。 他終於走到了我的身邊,我將糖果遞給了他,然後說:“我說過的,我會每天都給你吃糖的。” 強仔接過糖果,撕去糖衣,手忙腳亂地將糖果塞進了嘴裡,貪婪地用力咀嚼著。 看著他咀嚼糖果,我則在口中輕輕念道:“一、二、三。” 當我數到“三”的時候,我聽到“砰”的一聲——強仔摔倒在了地上,兩眼緊閉,喉頭間傳來微微的鼾聲。 我告訴福伯,公墓裡剛剛又送來一具棺材需要立刻下葬,在他那裡又買了一把“死人遮”。 回到我的小屋,我給路易士打了一個電話。我的小屋,就在伊丹瓦鎮的旅社對面,從我的小屋,正好可以看到路易士的那間客房。 遠遠的,我看到路易士走到窗邊接聽了我的電話,他讓我趕快把“死人遮”送過去。掛斷電話時,他突然嬉皮笑臉地說:“林小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給我打電話嗎?” “為什麼?” “因為,我的手機有來電顯示。所以,當你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就能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只是將他當作了渴望刺激的登徒子,也並沒有多作他想。但沒過多久,我便知道他為什麼想要得到我的電話號碼了。 我把“死人遮”送到了旅社,黛安娜接過紙傘後,愛不釋手,捧在手心中把玩了許久。她還執意拿出幾張美鈔,要我收下。見路易士沒有表示異議,我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美鈔。 回到小屋後,只過了一會兒,我就接到了路易士打來的電話。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我先走到窗邊朝對面的旅社房間望了一眼,卻只看到黛安娜一個人在屋裡把玩著“死人遮”,路易士並沒在房間裡。 接通了電話,我問:“你想做什麼?是不是想收回黛安娜給我的美鈔?” “呵呵!”路易士笑了一聲後,說,“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氣了吧?其實,我還想讓你幫個忙,這點錢,就算是給你的報酬吧。” “幫什麼忙?” “幫我作弄一下黛安娜。嘿嘿,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路易士告訴我,本來他們四個人相約夜裡去元寶山莊的墳山探險,但黛安娜卻很掃興,怎麼也不願意去。所以路易士決定整蠱一下黛安娜,讓我去嚇嚇她。他會在屋裡偷偷安裝一台攝像機,錄下黛安娜被整蠱時出糗的一幕,回頭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 難怪路易士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不在客房裡,就是為了避開黛安娜。 我本身也是個喜歡玩的年輕人,再加上擔心路易士會說出“死人遮”的秘密,所以我答應了他的請求。我只希望過了今夜,路易士和他的三個同伴趕緊離開伊丹瓦,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天黑了。 我坐在窗前,看到路易士與歐倫和雪兒出了旅社,客房裡只剩黛安娜一個人。然後,我提著一隻籐編箱子出了自己的小屋。 旅社有一個後門,沒人值守。伊丹瓦只是個寧靜的山中小鎮,從來沒有小偷,連警察也沒有。 我先走進了樓層盡頭的洗手間,然後解下頭繩,讓長發散落在肩膀上。然後,我拿出一瓶番茄醬,塗抹在臉上。從洗手間的鏡子望去,就像染滿了鮮血一般。我穿的是一襲白色的長裙,看上去與一個白衣女鬼沒什麼兩樣。 我一手拎著籐編的小箱子,一手握著手電,躡手躡腳走到黛安娜住的客房外,輕輕敲了一下門。我聽到客房里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而來的,還有黛安娜嘲笑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們不敢去公墓的墳山,現在灰溜溜地回來了吧?” 就在黛安娜開門的一瞬間,我拉下了屋外樓道上的電閘。 整間旅社陷入無可救藥的黑暗之中。而同時,我打開手電,光柱照射在我那染滿了番茄醬的臉上,我又張開嘴巴,伸出了舌頭,懸垂在嘴唇外。 我聽到黛安娜的一聲慘叫,而我則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拿走我的'死人遮'?為什麼你不讓我的靈魂安息?” 黛安娜捂著左胸,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我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連忙將手電向黛安娜的臉射去。我看到她臉色蒼白,瞳孔正急劇地閃爍著。她竭盡全力抬起一隻手,向客房裡的梳妝台指去。 順著她的手勢望去,我看到梳妝台上放著一隻藥瓶。我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趕緊拎著籐編衝進了客房。 梳妝台上的藥瓶,標籤上寫著:硝酸甘油。 這是一種治療心肌梗塞與心絞痛的特效藥。我明白了,黛安娜有嚴重的心髒病。難怪今天白天當她來到元寶山莊時,得知那裡是個墳場時,手一直捂著左胸。 作為黛安娜的男朋友,路易士沒有理由不知道她有心髒病。為什麼他還要讓我來嚇唬黛安娜呢?莫非他就是想讓我嚇死黛安娜嗎? 我不敢多想,立刻拾起了藥瓶,旋開瓶蓋後,我才發現瓶裡一粒藥也沒有了。 回過頭去,躺在門邊的黛安娜已經停止了抽搐,身體一動不動,面色一片死灰。 我暗叫了一聲不好。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張無法辨清的無形大網之中。 我驚慌失措地合上客房房門,從後門離開了旅社。幸好夜里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沒有人看到我曾經來過旅社。 但當我回到小屋,從窗邊望過去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竟將那隻籐編的小箱子留在了客房中。 這會是一個致命的失誤麼? 我洗淨了臉上的番茄醬,換掉白衣,坐在了窗前,朝對面的旅社望去。旅社的電已經來了,很巧,就在這個時候,那間客房的門打開了,我看到路易士與歐倫和雪兒說說笑笑地走進了房中。 可以想像對面客房裡出現的情景。當他們發現黛安娜躺在地上後,頓時發出了尖叫聲。路易士宛若奧斯卡金像獎上的最佳男主角,撲在黛安娜的屍體上大呼小叫著,手足無措。而歐倫與雪兒則退出客房,大聲呼喊著求援。 伊丹瓦真的是個寧靜的小鎮,旅社到了晚上,店主和服務員都各自回家了,旅社里一個人也沒有。路易士雙腿乏力,眼見愛人不幸死亡,他根本無法站立起來。歐倫和雪兒衝出了旅社,他們一個人去報警,一個人去找醫生。 客房裡,就只剩下了守在黛安娜屍體旁的路易士。 我微微一笑,撥通了路易士的電話號碼。 片刻之後,我看到路易士掏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在電話裡,我直截了當地說道:“你真行!明知道女友有嚴重的心髒病,還叫我去嚇唬她!” 路易士恬不知恥地答道:“呃……沒人能證明我曾經叫你來嚇唬她的!” “嗯!”我點點頭,說,“是的,同樣也沒人能證明我曾經來過旅社嚇唬她。感謝上帝,伊丹瓦是個寧靜的小鎮,沒人看到我去過旅社。” 路易士冷笑了一聲,說:“你一定忘記了我曾經告訴過你的事吧,為了以後可以盡情嘲笑黛安娜,我在客房裡的隱蔽處準備了一個攝像機。”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但馬上回復了平靜:“謝天謝地,在進屋前,我關掉了電閘,攝像機無法在黑暗中拍下我的臉。” “哈哈!”路易士又笑了一聲,“我忘記了告訴你,我的那台攝像機,有紅外攝影功能,能在黑暗裡正常工作的。哈哈!” 我被他逼到了絕路。但我並沒有絕望,而是微微一笑,說:“路易士,你發現了嗎?在你的房間裡,多了一隻籐編的小箱子,你不妨打開看看裡面放著什麼?” 我朝對面的旅社客房望去,遠遠的,我看到路易士一臉迷茫地梭巡著客房裡的物件。很快,他就發現在地毯的一隅,擺著一隻小小的籐編箱子。他伸出手,打開了箱子。當他看到箱子裡的東西後,頓時一驚,“噔噔噔”朝後退出幾步,大聲在電話裡對我吼道:“怎麼會這樣?” 我笑了。我輕輕地在電話裡對他說:“剛才你在電話裡對我說的話,都被他聽見了。如果你想隱瞞你所做過的事,除非你馬上殺了他。你的動作一定要快哦,要是一會兒歐倫和雪兒帶著醫生來了,你就沒時間了。” 在掛斷電話前,我聽到路易士發出一聲類似野獸臨死前發出的低沉呻吟。 那隻籐編箱子裡,放著的,是強仔。 強仔被我用一根布條蒙住了嘴巴,但卻並沒有蒙住眼睛與鼻孔。箱子的側邊有條縫隙,足以讓他看到客房裡發生的情形,也能讓他清楚地聽到路易士在電話裡所說過的一切。 我坐在自己的屋裡,一台高倍數的攝像機放在我的面前,鏡頭正對著對面的旅社客房。 現在輪到路易士被我逼到絕路了。 通過攝像機,我清楚地看到路易士戴上了手套,伸出手,用力掐著強仔的頸子。不到一分鐘,強仔的頭就耷拉下來。然後,他抱著強仔的屍體出了屋。天知道他會把強仔的屍體藏到旅社的什麼角落。 反正黛安娜死於心髒病,一切會很快結案的,他們也會很快離開伊丹瓦。只要在他們離開之前,還沒發現強仔的屍體,路易士就會沒事。 而這也是我所希望的事。只要路易士不公開我嚇死黛安娜的錄影帶,我就不會公佈他掐死強仔的錄影帶。 這樣的生意——很公平! 第二天,黛安娜的屍體被送到了元寶山莊。據路易士說,黛安娜是孤兒,迷上“亂走遊”後,便四海為家。所以她的屍體就在伊丹瓦安葬。 那把我送給她的“死人遮”,正好派上了用場。 當我將燃燒的黃裱紙扔進墓穴後,那把爬滿了小蟲的“死人遮”頓時化為一團火焰,煙消雲散。我朝路易士望了一眼,然後與他心照不宣地互致微笑。 安葬儀式進行完畢後,歐倫與雪兒先離開了墳山。 我和路易士在墓階上並肩而行。他迫不及待地對我說:“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公佈我掐死那小孩的錄影帶,我就會保守你嚇死黛安娜的錄影帶。” 我笑了笑,說:“大家彼此彼此。” 但我立刻又問:“你為什麼要殺死黛安娜呢?”說實話,我很好奇。 他沉吟片刻後,說:“因為……她懷孕了,想與我結婚。而我是個喜歡亂走的人,哪里安定得下來?所以……” 路易士說得很簡單,但我基本上明白了他的想法。 唉,貪玩的男人呀……如果我現在懷孕了,那個男人會娶我嗎?嗯,一定會娶我的。他說過,只要他有了錢,就會娶我的。 馬上,他就會有錢了。 於是我偏過頭,問路易士:“昨天夜裡你把強仔的屍體藏到哪裡去了?” “你問這個乾什麼?”路易士反問,他補充了一句,“那旅社真是太古老了,有很多隱蔽的地方,足以藏匿一具小孩的屍體。” “嗯,等你離開伊丹瓦後,雨季也差不多該到來了。到時候氣候變熱,屍體很快就會腐爛,強仔的屍體也就會被人發現了。” “是的,而那時我也早已離開這個國家了。即使有人猜測強仔的死與我有關,也找不到我了。林小姐,實不相瞞,其實我的名字,是個假名。” 我又微微一笑,說:“我早就猜到了。” “林小姐,你早就知道我想殺死黛安娜了吧?所以才將那小孩藏在了客房裡,當作指證我的證人?” 我含笑不語。 路易士又問:“你為什麼想藉我的手殺死那小孩呢?”看來,他也很好奇。 看在我們都擁有脅迫彼此的證據份上,我也不想瞞他了——有些秘密,憋在心裡太久,會讓自己發瘋的。或許如果能讓別人分擔一點,自己的壓力就會相應少一點。 所以,我從容不迫地告訴他,強仔的父親,也就是那個剛出獄的飛機龍,其實前不久回了一次伊丹瓦。不過,他誰都沒見,只偷偷到元寶山莊來見了我。 因為,我是他的初戀情人。當初如果不是福伯強逼著他娶那個狐狸精,他娶的人非我莫屬。福伯是個令我無法理喻的老頑固,他之所以不喜歡我,只因了一個理由——我太瘦,不好生育。 飛機龍向我發誓,等他有了錢,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將我娶過門。 我問,他憑什麼才能有錢。 飛機龍神神秘秘地告訴我,他出獄時,當年的白粉幫老大念在他一個人扛罪,給了他一筆錢。他用這筆錢給強仔買了一筆保險,只要強仔突然死去,就能得到一大筆保險金。他還說,他娶了那個狐狸精後,就發現狐狸精跟其他人有染,天知道強仔究竟是不是他的兒子。 當然,要想殺死強仔,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能幫到飛機龍了。 說出了自己的秘密,我感覺到徹底的輕鬆。 出了元寶山莊的牌坊,我聽到了一陣連綿的雷聲。下雨了,雨季終於到了。我猜,要不了三天,旅社里就會飄出強仔的屍臭。 這時,路易士突然對我說:“林小姐,你看,那是誰?” 我順著他的手勢望去,我看到小巷的巷口,站著一個小孩,撐著一把雨傘。 那把傘,是福伯親手做的“死人遮”。 那個小孩,是強仔。 我忽然感到頭昏腦漲。強仔怎麼會還活著?難道那是他的魂靈?我想起來了,他的屍體還沒被發現,按照這裡的說法,他的魂靈正在伊丹瓦的山間遊蕩著,尋找著害他的仇人…… 我“嚶嚀”了一聲後,暈倒在了牌坊下。 當我悠悠醒轉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路易士就坐在我的對面,他手裡拿著一隻小巧的錄音機。看到我醒來後,他打開了錄音機,喇叭里傳出我的聲音。正是我在墳山的墓階上,向他述說飛機龍與我設下謀殺強仔的陰謀。 “你一定想不到吧,其實強仔並沒有死。那天你暈倒的時候,看到的並不是強仔的魂靈,而是實實在在的活人。當然,黛安娜也沒有被嚇死,她只是裝作了一具屍體。我們這麼做,只是想演一齣戲,誘使你說出被我錄下來的這番話。”路易士對我說道。 “你是什麼人?”我有些弄不清狀況了,歇斯底里地問道。 路易士不緊不慢地答道:“呃……我是保險公司的調查員。” 他告訴我,當飛機龍花重金在他們公司為兒子強仔買下巨額人壽保險後,他便心生疑竇。他認為一個剛出獄的白粉拆家竟拿出安身立命的所有錢財,為並不疼愛的兒子買保險,是不符常理的。 所以他來到了伊丹瓦,進行暗中的調查。 那個叫戴安娜的女孩,並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花了一筆小錢,從片場請來的臨時演員。不得不說,黛安娜的演技真的很出眾,裝扮成屍體完完全全地騙過了我。 路易士離開病房的時候,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要是那天你在客房裡稍稍多點心思,摸一摸黛安娜的脈搏,就會發現她其實並沒有死,那麼我的計劃也就不會成功了。” 三個月後,我在法院裡等待上庭時,看到一張報導娛樂八卦消息的報紙,報紙上有條消息吸引到我的目光。 那條消息說,新星黛安娜即將出演一部恐怖片的女主角,那部恐怖片描述的是深山小鎮中一種叫做“死人遮”的詭異風俗。有意思的是,黛安娜所飾演的女主角,最初將以一具屍體的形式在電影中出現。而這部電影的導演,將是曾拿過國際大獎的著名導演,林孝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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