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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千的故事:猜猜我是誰

只能活一個 庄秦 9461 2018-03-22
傳說中無間道般的臥底,竟能在街邊偶遇,我不禁感慨起人生的奇妙。 聽完王富貴的故事,已是凌晨兩點了,但我卻因為聽到這麼精彩的故事而毫無睏意。 不過,很快我就被拉回了現實世界中。王富貴雖然送給我回酒店的路費,但明天天亮後,我還得處理很多麻煩。現金沒了,讓國內的親戚給我匯款,海外匯兌最快也要二十四小時後才可以到賬。信用卡沒了更麻煩,還得打越洋電話給國內銀行的客服才行,可我連打越洋電話的錢都沒有。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長嘆了一口氣。 王富貴見我如此低落的神情,自然也明白我的苦衷。他微微笑了一下,對我說:“莊先生,我倒有個辦法幫你把丟失的錢包找回來。不過,裡面的現金肯定沒辦法找到了,但信用卡卻能拿回來。”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欣喜若狂地叫道。 王富貴領著我,來到馬路邊的一條窄細的背街小巷中。這小巷裡沒有一家店鋪,只有一條污穢骯髒的水溝,熏天的惡臭之氣,以及瞪著紅眼睛的肥碩老鼠。 我很快就注意到,在巷子盡頭的陰影中,蹲著一個人。這個人戴著一頂草帽,草帽的帽簷遮住了大半張臉,我根本無法辨認他的模樣。 王富貴輕聲對我說:“你千萬不要對別人透露我的真實身份。”我點點頭。臥底的秘密身份,自然是要保守的,否則一旦洩露,定會招來血光之災殺身之禍。 可那個蹲在巷子盡頭的人又是誰呢?我正疑惑之際,只見王富貴已經向那人走了過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躬,說道:“陳哥,我這裡有位朋友,想請你幫下忙。”

“哦?!”這個叫陳哥的男人聞聲後,站了起來,望著我,警惕地問,“幫什麼忙?” 王富貴招了一下手,把我叫了過去,向陳哥介紹了我的身份。實在是令我有些汗顏,王富貴介紹我的時候,為我戴了幾頂高帽,把我稱為了著名的偵探小說作家。 陳哥看我的眼神也不免變得肅然起敬,他又看了一眼王富貴,問:“時間?地點?顏色?款式?” 王富貴答道:“午夜十二點,就在這巷子外的馬路邊上。至於顏色和款式,就要問莊作家本人了。” 他轉過身來,對我說:“你談談你那錢包的顏色與款式吧。”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已經猜到了,這位陳哥是個賊王。在這條馬路上討生活的毛賊,都是他的手下。 真是令人氣憤,我居然要找賊王來拿回自己的錢包與信用卡。可我只是個外國遊客,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要怪,就怪M國這糟糕的治安狀況吧。

我正想形容錢包的顏色款式時,賊王陳哥卻開口說道:“既然這位莊先生是作家,想必應該是位文化人。文化人是不會騙人的,乾脆就讓莊先生自己來找吧。” 呵,文化人就不會騙人了嗎?我十次被騙,有九次都是被文化人騙的。 當然,我就不必糾正陳哥的錯誤了,我只想盡快拿回自己的錢包與信用卡。 陳哥把我和王富貴領到了巷子的一側,我這才注意到,在我腳下有一個下水道的窨井蓋。 在我疑惑的眼神注視下,陳哥蹲了下來,摳住窨井蓋的拉環,使勁一拉,窨井蓋應聲被揭開了一條縫隙。接著,陳哥打開了一隻手電筒,將手電的光柱射入了井底。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窨井的井底,竟散落著無數錢包。男式的,女式的,真皮的,人造革的,名牌的,雜牌的。

陳哥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說:“你自己看看吧,哪個錢包是你的?不過,錢包裡的現金都被那些小弟拿走了,你就別再想拿回來了。畢竟小弟們也是要吃飯的。” 我苦笑一聲,說:“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錢包,陳哥跳下窨井,幫我取了上來。打開錢包,現金果然已經沒了,但萬幸信用卡還在。 就算丟財免災吧,就算拿錢給那些小偷買藥吧。我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我正準備與王富貴離開小巷時,卻見王富貴伸手從衣兜里摸出了一張鈔票,遞給了陳哥,說道:“這是手續費,真是麻煩您啦。” 哦,原來陳哥不是慈善家,他也從來都不做免費服務。 沒想到陳哥卻推開了王富貴的手,說:“這位莊先生是寫偵探小說的作家吧?這次的手續費,就免單啦。不過,我想給莊先生講一個故事。我想,這個故事一定比大部分的偵探小說更富有趣味的。”

嘿,M國真是藏龍臥虎,到處都能聽到別人的故事。如果陳哥的故事真的好聽,那讓我丟一次錢包,也是值得的。 陳哥在講這個故事前,首先說了一句話:“其實,在我做這一行之前,我是一個老千。” 好吧,這個故事的標題就叫《老千的故事》吧。 為了敘述方便,這個故事將以陳哥的口吻進行講述。 那一年,在M國遊蕩三個月後,我終於在東圭勒市的一家貿易小公司裡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家公司的老闆,是個叫卡普的M國本地人,他經營的業務範圍很寬,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能掙錢的生意他都做。不過在試用期裡,這家公司開的底薪僅夠我的租房費,要想掙錢必須靠自己努力獲得業務提成。 我到公司的第二天,對工作還沒有半點頭緒的時候,卡普先生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對我說:“明天你去一趟青梭雅鎮,幫公司簽一個合同。”他交給我一份資料,我瞄了片刻後,便知道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了。

青梭雅鎮是一個坐落於深山之中的小鎮,在法軍入侵時期,曾是法國軍隊一個重要的據點,即使現在,鎮裡還住著許多法國人。卡普先生在幾週前通過電話聯繫,與鎮裡一個叫米歇爾蒂的法國人談好一筆生意,米歇爾蒂將以現款結算的方式從卡普先生這裡購買一批釉面磚,價值四萬美金。當然,貨到即付款。 卡普先生告訴我,法國人做生意很講究程序性的,交易前必須讓公司派人去青梭雅鎮與米歇爾蒂簽訂一份書面合同才行。 我正準備轉身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卡普先生突然對我說:“陳然,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派你去簽這份合同嗎?” 我搖了搖頭。 卡普先生說道:“你是公司的新人,但我看得出你是個精明人,所以想用這份合同考驗一下你。只要你能順利把合同簽回來,我就提前讓你轉正。轉正後的工資,將是你現在工資的好幾倍。”

我立刻很有氣勢地答道:“您放心,我一定會順利把合同簽回來的!” 訂好第二天的車票,我回到出租屋收拾好行李後,就拿出米歇爾蒂留下的電話號碼,用手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用流利的法語告訴他,我將搭乘明天第一班長途車,大約中午到達青梭雅鎮。 然後我又找出一本像磚頭一樣厚但卻快要翻爛了的電話黃頁,翻到青梭雅鎮的那一頁。 我快速瀏覽著這本電話黃頁,很快我的目光就落在一個名叫鄭粵生的人名上。一看這名字,我就知道他是一個來自廣東的華人。好,就是他了。 我關掉手機,卸下了裡面的手機卡,換上了一張新的手機卡,然後撥通了鄭粵生的電話。電話一接通,我便用略帶南方口音的中國話熱情地說道:“老鄭,吃晚飯了嗎?” 鄭粵生愣了愣後,說:“剛吃了,請問您是……”

我生氣地說:“怎麼我都想不起來了?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呀!猜猜我是誰吧,哈哈!” 鄭粵生遲疑片刻,問:“給點提示吧……我真聽不出你是誰。” 我用更生氣的語氣說道:“我是你的老鄉啊,在東圭勒碼頭的!記起來了嗎?” 鄭粵生想了想之後,用試探的語氣問:“你是老李?” “啊哈!”我叫了一聲後,換成了廣東話,對他說,“你終於想起來了!” “老李,這麼久沒聯繫了,找我有什麼事呀?”鄭粵生問。 我這才進入了正題,說:“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很久沒見面了,正好我明天要到青梭雅鎮來辦點事,所以想明天晚上請你吃頓飯。” 說到吃飯,我和鄭粵生的對話自然變得融洽了起來。和他談好了明天晚上吃飯的地點後,我對他說:“等明天晚上到了青梭雅鎮後,我再和你聯繫吧。”說完後,我便掛斷了電話,卸下了手機卡。

卡普先生管我叫陳然,鄭粵生卻管我叫老李,其實我不姓陳,也不姓李。我只是在應聘公司職務時,用了一張寫有陳然名字的假身份證而已。 我根本不在乎卡普先生給我的報酬,也不在乎是否能在他的公司中轉正。我從事著地球上一項最古老的職業,專憑三寸不爛之舌換取金錢的勾當。 換句話說,我是個騙子。 這一次,我的目標並不是卡普先生,也不是米歇爾蒂,而是這個叫鄭粵生的華人。 通常來說,在M國全國通用的電話黃頁上留有私人電話的人,都是做生意的。而華人向來在異國努力打拼,特別是廣東人做生意都很有一套,所以想來鄭粵生應該是個有錢人。 我的計劃是,明天中午到了青梭雅鎮後,先把卡普先生的業務做完,然後在晚飯的時間給鄭粵生打電話,以很驚慌的口氣對他說,我在來青梭雅的路上出了車禍,開車撞傷了人,正被受傷者的家屬軟禁,必須拿出一筆錢給那些人,才能順利脫身。我會請求他給我的卡上打來這筆錢。

這套“猜猜我是誰”的把戲,其實是一個很拙劣的騙局,但我卻很有把握能成功騙到錢。 因為在M國的華人素來團結一心,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天下華人是一家”嘛。 而且M國的本地人民風剽悍,青梭雅又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出了什麼事,本地人都是自己解決,很少找警察的。我所編造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也確實常常發生。 我之所以會在青梭雅鎮尋找受害人,是有特別原因的。以前我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經驗,就是在幾乎快要騙到錢的時候,對方心生懷疑,問我在電話裡所稱的地點,此刻是什麼天氣,以及附近有什麼顯著的建築物。我一時回答不起,所以對方立刻掛斷了電話,再不與我聯繫。 從此之後,每當我設局時,都會親自去一趟被騙者所在的地方,了解相關的地名以及天氣狀況。成功在於細節,這些細節有助於讓我的目標完全打消對我的懷疑。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拎著一隻皮箱,在東圭勒車站上了一輛開往青梭雅鎮的長途汽車。 雖然這是一輛早班車,但車上已坐滿了人。我身邊是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膚色白皙,應該不是本地人。他一上車就拿出一份卷宗,查閱著裡面的資料。我瞄了一眼,看到這卷宗是一份法律文書。我猜這個人大概是個年輕的律師吧。 自從做了騙子這一行,我就是個獨行客,所以我也懶得去關心別人的事,自顧自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著了。上車前,我問過司機,從東圭勒到青梭雅,共需四小時車程。所以我給手機定了時,將在三小時後震動驚醒我。 三小時後,我醒了過來,扭過頭望向窗外。此刻長途汽車正經過一處山口前的小鎮,這個小鎮叫魯邦鎮。長途汽車在魯邦鎮加好油後,繼續前行,二十分鐘後,又來到另一個叫孟瓦克的小鎮。這個小鎮的鎮口有個小銀行,幾個光著上身的男人蹲在銀行外打著撲克。我記下小鎮的名字後,正準備繼續閉目養神時,卻發現身邊這個穿著西裝的年輕律師突然渾身顫抖了起來,就像發瘧疾一般打著擺子。 M國是一個東南亞國家,在偏僻的地區,瘧疾正是最流行的傳染病,所以我關切地向律師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謝天謝地,律師立刻停止了戰栗,看來他並沒得瘧疾。但他的瞳孔卻驟然緊縮,眼中寫滿了恐懼。而長途汽車已經駛出了孟瓦克鎮,繼續在塵土飛揚的盤山公路上逶迤前行著。 過了很久,年輕的律師才讓心緒平定了下來,他遞給了我一張名片,他叫林鴻飛,是在M國出生的第二代華人,目前正在州府的一家律師樓中見習。他的中文不是很流利,所以我乾脆和他用M國當地的語言交流了起來。 我問:“林先生,你剛才這麼恐懼,是因為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默然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剛才忽然預感,這一次我到青梭雅鎮去,有可能兇多吉少……” 雖然我是個騙子,但我卻並不是個壞人,所以我很關切地詢問林鴻飛究竟出了什麼事。林鴻飛以略帶恐懼的聲音,對我說:“這一次我到青梭雅鎮,是為了送一份法律文書……” 林鴻飛所在的律師樓三個月前接了一單CASE,為一樁商業欺詐案的原告方做代理。法院已經立案,即將開庭審理,但卻一直苦於聯繫不到被告方,所以只能由律師樓代為轉送法庭傳票。 經過秘密調查,律師樓方面發現被告最近曾在山中小鎮青梭雅出沒過,於是上週派了一個叫曼哈的見習律師,偽裝成快遞公司職員前往青梭雅鎮,把傳票送到被告的手中——只要被告在快遞的投遞回執上簽了字,就能證明他收到了傳票,知道有開庭這麼一件事。至於被告到時候是否出席,律師樓根本不在乎,反正法庭可以採取缺席審判的形式進行審理。 但令人奇怪的是,曼哈到達青梭雅鎮後,電話突然打不通了。正好,曼哈的妻子跑到律師樓來大鬧了一番,說她老公在外面找了情人,現在杳無音訊,一定是和情人私奔了。 曼哈妻子的話讓律師樓老闆很鬱悶,如果曼哈真藉著去青梭雅鎮出差的機會,帶著情人私奔去了,那封裝有傳票的特快專遞自然就送不到被告的手裡。所以老闆只好派出另一個見習律師重新送一份傳票過去。而這個見習律師,就是林鴻飛。 剛才林鴻飛之所以會恐懼,是因為在孟瓦克鎮的銀行外,他看到幾個赤裸上身的年輕人正打著撲克,而其中一個年輕人,腳上踏著一雙白皮鞋,皮鞋有些髒了,鞋後跟還有幾處呈W形狀的裂口。 林鴻飛一眼就認出,那雙鞋是曼哈的。鞋後跟那處裂口,正是他不小心踩到曼哈的腳後跟造成的,他還因為這事,賠了20美金給曼哈。 既然曼哈的鞋子出現在了這裡,就說明他的確來過這個地方。但為什麼他的電話打不通了?而且鞋子又出現在別人的腳上?難道說,他遇到了意外? 如果曼哈真遇到了意外,是誰害了他?是那幾個赤裸上身打牌的年輕人,還是那個接收傳票的被告? 如果是被告害了曼哈,而現在林鴻飛正是接替曼哈的工作來到了青梭雅鎮,他會不會也遇到同樣的遭遇呢? 所以當他看到那幾個玩牌的年輕人後,林鴻飛不由自主渾身顫抖了起來。他對我說:“我不想再去送傳票了,哪怕被律師樓開除,我也無所謂。”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搵食不易,現在的大學畢業生要想找份合適的工作非常艱難,你可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工作啊。” “可是,我又能怎麼做呢?如果曼哈被那被告殺死了,我這不是去自投羅網嗎?” 我笑了笑,說:“或許我有辦法幫你的忙。”別忘了,我最擅長的本事就是騙人。 “真的嗎?”林鴻飛的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其實我的辦法很簡單,反正林鴻飛的老闆沒見過被告,也沒見過被告的簽名,只要快遞的投遞回執上有被告的名字,他就會以為林鴻飛曾經把傳票親手送到了被告手中。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快遞的袋子上留下那個被告的名字。不過這麼做也是有風險的,萬一被告知道了開庭的事,堅稱投遞回執上的簽字是假的,那就糟糕了。 不過從林鴻飛的話裡,我也能聽出那個被告並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栽贓,就栽得徹底一點。只要隨後拍下一張林鴻飛與被告在青梭雅鎮的合影,就能證明他們確實見過面。 我從衣兜里摸出一支鋼筆,對林鴻飛說:“告訴我,那個被告叫什麼名字?” 林鴻飛答道:“他是一個中法混血兒,四十歲。中文名叫鄭粵生,法文名叫米歇爾蒂。” 我確實沒想到,那個被告就是我這次到青梭雅鎮來要見的人。出於對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我立刻向林鴻飛詢問他們律師樓接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商業欺詐案。 林鴻飛告訴我,米歇爾蒂通常在一個偏僻的鎮子落腳後,用電話聯繫商業公司,聲稱自己會以現金采購物品,品種五花八門,讓對方派人前來簽合同。然後他以武力囚禁綁架簽合同的人,脅迫對方向公司說收到了定金,當商業公司把貨物運到之後,他再用同樣的辦法讓對方在現金收據上簽字。 律師樓的客戶就是一個米歇爾蒂的受害者,他曾經報過案,但警方卻這只能當作商業欺詐案來處理,因為米歇爾蒂做得實在太乾淨了,沒留下任何不利於他的書面證據。律師樓方面甚至懷疑,如果商業公司派來簽合同的人不肯合作,米歇爾蒂或許會乾脆殺人滅口,不留半點後路。 林鴻飛的話,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很慶幸自己在路上遇到這個律師樓的青澀少年,否則只怕我剛抵達青梭雅鎮就會遇上一連串噩夢般的遭遇。為了向他表示感謝,我必須幫助他。所以我立刻在他那份特快專遞的投遞回執上龍飛鳳舞般寫下兩個簽名,一個是法文版的米歇爾蒂,一個是中文繁體版的鄭粵生。 接下來,就該想辦法如何讓林鴻飛與米歇爾蒂合影了。 沒過多久,長途班車就抵達了青梭雅鎮。這裡果然是個偏僻的小鎮,坐落在一座山谷之中,鎮里長街兩旁的房屋大多都有著哥特式的金色尖頂與黑色的落地窗。 下車後,我一眼就看到有個赤裸上身的年輕人在車站外舉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我的名字,他一定是米歇爾蒂派來接站的人吧。我和林鴻飛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從那年輕人身旁走過,然後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只過了片刻,車站裡就一個人也不剩了,那年輕人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連忙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又過了幾分鐘,我的手機響了。電話是米歇爾蒂打來的。 既然知道了米歇爾蒂的貓膩,我原本打算以“猜猜我是誰”的方式從他身上弄筆錢的計劃也只能宣佈告吹,但馬上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接通電話後,米歇爾蒂焦急地問我:“陳然先生,你怎麼還沒到達青梭雅鎮?”我立刻以沮喪的語氣答道:“真是不好意思,剛才班車在魯邦鎮停車加油時,我下車上廁所,出來後就發現車已經開走了。” “那你現在在哪裡?還在魯邦鎮嗎?”米歇爾蒂高聲問道。我答道:“沒有,我正沿著公路向青梭雅鎮走。馬上就要到達一個叫孟瓦克的小鎮……啊——”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掐斷了手機。 我這麼做是有用意的,緊接著,米歇爾蒂又連續打了幾個電話過來,但我沒有接听就直接掐斷了。米歇爾蒂一直持之以恆地撥打我的電話,但在半個小時後,我才接聽了他的來電。不過接聽電話的時候,我卻清了清喉嚨,用一種更為粗獷聽上去就像喉管被澆了硫酸一樣的聲音,對米歇爾蒂說:“你是陳然的朋友嗎?” 做騙子這一行,我有著自己的絕活。比如說,我精通很多語言,又比如,我可以使出多種不同的音調說話——這門口技的絕活,曾經保證我在行騙的生涯中能夠游刃有餘。 米歇爾蒂納悶地問:“你是誰?” 我冷笑著說:“我是誰,這並不重要。不過,剛才在魯邦鎮與孟瓦克鎮之間的公路上,你的朋友陳然和我的朋友發生了一場很嚴重的衝突,他打傷了我們這邊的人。現在他得賠償一點錢,我才能放走他。不過他身上只有幾百塊錢,遠遠不夠醫藥費!” “你想幹什麼?敲詐嗎?”米歇爾蒂怒氣沖沖地叫了起來。他很聰明,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而這時,我也立刻恢復了原本的聲音,用哀求的語氣說道:“米歇爾蒂先生,這幫壞人剛才在路上襲擊我,我被他們拉到了一個山洞裡……他們要我拿一萬美金出來……米歇爾蒂先生,求你幫幫我……到時候這一萬美金就從你的貨款裡扣除就是了……” 電話那頭頓時沉默了。米歇爾蒂一定在思考,他想騙走我們公司價值四萬美金的釉面磚,但現在卻要先付出一萬美金,這的確值得考慮。 趁他沉默的時候,我又可憐兮兮地補充了一句:“米歇爾蒂,請你放心,我是卡普先生的女婿,我老婆是公司會計。你要是能把我救出來,回頭我讓老婆多發一萬美金的貨給你,也是一樣的。” 米歇爾蒂還有點猶豫,他問:“你為什麼不讓你岳父出這一萬塊錢呢?” 現在,又該讓澆過硫酸一般的聲音出場了。我憋著喉嚨惡狠狠地說:“東圭勒太遠了,送錢過來不方便!還是青梭雅鎮近一點!” 米歇爾蒂又思考了幾秒鐘後,說:“這位先生,讓我再考慮一下,過一會兒我再打電話與你聯繫。” “好!”我冷冷答道,“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要是十分鐘不打電話過來,不就再也見不到這位陳然先生了。”說完後,我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現在米歇爾蒂一定會打電話給卡普先生,核實我是否真是他的女婿。當然,我不會讓他和卡普聯繫上的,因為在接他電話以前,我就讓林鴻飛撥通了卡普先生的電話,讓他以米歇爾蒂的律師的身份,與卡普先生協商釉面磚合同的細節。 林鴻飛很有專業素養,一直與卡普先生事無鉅細地交談著。如果不出意外,這個電話還會持續三十分鐘。而在這半個小時裡,卡普先生的電話一直保持通話佔線狀態,米歇爾蒂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卡普先生取得聯繫。 果然,過了十分鐘,米歇爾蒂又撥通了我的手機。他問:“我已經準備好了錢,我要怎麼才能把錢交到你們的手中?” 我用乾癟的聲音答道:“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過十分鐘,我會派人來找你的。” 掛斷了電話,我對林鴻飛說:“現在,該你上場了。” 為了防止米歇爾蒂與卡普先生取得聯繫,林鴻飛掛斷電話後,我也給我的老闆打了個電話,喋喋不休地報告著合同細節上一些模棱兩可的語句。當然,我的目的只是讓卡普先生的電話一直處於通話狀態而已。 現在輪到林鴻飛上場了。 米歇爾蒂曾經把他的地址傳真到我所在的貿易公司,所以我和林鴻飛很輕鬆就找到了他的家。林鴻飛也蠻會演戲的,他蒼白著一張臉,有點垂頭喪氣,又有點忐忑不安地敲開了米歇爾蒂的家門。 按照我事前的安排,我會讓林鴻飛對米歇爾蒂說,他與女友在來青梭雅鎮的路上,雙雙被人劫持。現在劫匪讓他來米歇爾蒂家取走一萬美金,如果他拿不回錢,劫匪就會殺死他女友。 米歇爾蒂想要的,是我那公司即將送來的價值不菲的高檔釉面磚。就算他想找半路殺來的劫匪算賬,也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被脅迫的無辜者。他只想花一萬美金救出我後,再騙走四萬美金。 所以很快我就在遠處看到米歇爾蒂把一個牛皮紙口袋交給了林鴻飛。 當然,我也沒忘記答應了林鴻飛要做的事。當他和米歇爾蒂同時出現在房門外時,我用手機拍下了他們的合影,以此證明他確實將法庭傳票送到了米歇爾蒂的手中。 接下來,我們裝作互不認識的模樣,上了一輛從青梭雅鎮開往東圭勒的班車。 為了防止米歇爾蒂派人跟踪,一路上我沒和林鴻飛說一句話。當車開到距離東圭勒還剩五十公里處的郊外時,班車在一個加油站裡停下加油——我早就打探好了,每輛從青梭雅開來的班車都會在這裡加油。 正如我猜測的那樣,當林鴻飛下車裝作上廁所的時候,還有幾個面相兇惡的年輕人也下了車。不用說,他們一定都是米歇爾蒂派來的馬仔。 我一點都不驚慌,反正他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繞到了加油站後面,在那裡停著一輛小轎車。這輛車是我在來到東圭勒之前,就準備在那裡的了。每次行騙前,我都會提前安排好退路。 我發動轎車後,朝林鴻飛打了個手勢,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向我飛奔過來。在那幾個馬仔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鑽進了我的轎車,然後我踩了一腳油門,朝一條岔路飛駛而去。 馬仔們肯定不可能讓班車司機答應開車追我們,而且在這條岔路前方,還有好幾條岔路,他們根本沒辦法追到我們。 沿著公路行駛了半個小時後,我才在一個車流熙攘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車。林鴻飛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對我說:“陳先生,這一次我可真得感謝你。”他從懷裡摸出了那個牛皮紙口袋,打開後,從裡面抽出一千美金,然後把剩下的口袋遞給了我——按照我們事前的約定,這一千美金是他應得的酬勞。 林鴻飛揣著一千美金,在十字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後,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 我開著車,來到一家銀行,準備把剩下的九千美金存進我的銀行戶頭里。當我從牛皮紙口袋裡取出錢後,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仔細看了一下手中的鈔票,我不禁怒從心頭起——真是奇怪,這些美鈔竟然全是假鈔。 米歇爾蒂拿出的贖金是假鈔?難道他就不怕劫匪撕票嗎?如果當初他不想給錢,直接拒絕電話裡的要求就是了,根本沒必要拿假鈔給劫匪。 我的心裡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莫非錢被林鴻飛調了包?他身上怎麼會提前預備一萬美金假鈔?難道他也是個騙子? 我垂頭喪氣走出了銀行,開車向卡普先生的商貿公司駛去。不管怎麼,我幫他避免了四萬美金的損失,說不定他會讓我繼續留在公司裡,而且還會把我當作心腹。只要在公司裡有出差的機會,我就可以繼續用“猜猜我是誰”的把戲,從別人手裡騙錢。 但令我感到詫異的是,當我來到商貿公司辦公室時,卻發現鐵門緊鎖,屋裡狼藉一片。隔壁一個賣檳榔的老頭對我說,卡普先生只租用了一個月的辦公室,今天早一點的時候,他就退了房,天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正當我頭腦一片混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通電話,一個年輕人對我說:“陳先生,你猜猜我是誰?” 我立刻就听出,這是林鴻飛的聲音。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已經笑呵呵地說道:“我才是卡普先生的女婿!”說完這句話,他就掛斷了電話。 直至這時我才反應過來,原來卡普先生和林鴻飛才是真正厲害的騙子。他們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才把我招進了公司裡。他們也知道米歇爾蒂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在半路上讓我遇到扮成律師樓見習律師的林鴻飛。他們料到我會用高明的手法,從米歇爾蒂這個騙子手裡騙到一大筆錢,但他們卻用更高明的手法,把我辛辛苦苦騙來的美鈔全都騙走了。 我真是欲哭無淚,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我不禁對自己說,江湖真是太險惡了,我是不是該換個行業來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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