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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乞丐的故事:惡丐

只能活一個 庄秦 11309 2018-03-22
羅風竟是個殺人犯? 真可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不過,我只是個國外遊客,郭亮是書店老闆,秦柏海是退休醫院院長,莫醫生是降頭師,劉龍是個小公務員,我們只是想听到離奇的故事罷了,根本沒必要去舉報羅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羅風也是受害者,他並非喪心病狂的殺人惡魔。 看到我們的反應後,羅風倒也很識趣地提出,這頓飯的餐費將由他來買單,又給我們加了好幾道價格不菲的海鮮菜品。 飯菜很快就上桌了。平心而論,羅風的手藝相當好,他甚至做了幾道在那個故事裡曾出現過的菜品。當那些糊滿番茄醬的蘿蔔塊滾落在盤子上時,還真的嚇了我一大跳。 這頓飯讓我吃得很是盡興,連帶著我還喝了不少甘蔗釀成的威士忌酒。 飯局結束時,已接近午夜時分了。原本郭亮提出要送我回酒店,我卻謝絕了他的好意。我只要招輛出租車就能順利回到酒店中,這麼晚了,又何必再麻煩人家呢。

出了飯店,我與郭亮等人揮手道別,便站在街邊,等著路經此地的出租車。 東圭勒市的夜生活還是很絢爛多姿的,即使這麼晚了,街上依然有不少行人接踵而至。有涼風忽忽掠過,我忽然感到頭有些暈,看來那種甘蔗釀成的威士忌,後勁還挺不小。 我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稍稍清醒一點,這時忽然有幾個年輕的M國本地人從一旁飛快地跑了過來。當他們從我身邊跑過的時候,有個年輕人撞到了我的身上,差點把我撞倒在地上。我穩住身形,正想咒罵一聲,卻看到那幾個年輕人已經跑遠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只好自認倒霉。恰好,一輛出租車亮著空載的燈,向我這邊駛來。我正要招手,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糟糕!我的錢包不見了。 一定是剛才那個年輕人撞到我的時候,偷走了我的錢包。

錢包裡有現金、信用卡。幸好護照是放在酒店保管箱裡的,信用卡又可以掛失,所以我並沒驚慌失措。但沒了現金,我怎麼才能回酒店呢? 我垂頭喪氣地摸索著衣兜,卻摸到衣兜里有一個小紙包。哦,這是在書店裡,聽完秦柏海的故事後,他送給我作紀念的那半截粉筆。 忽然間,我想到了一個回酒店的辦法。 我拿出粉筆,蹲下身,用粉筆在地上寫了兩行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英文。 “錢包失竊,望好心人捐助車費7美金,並留下地址。日後定將等額歸還。” 剛寫好不到一分鐘,就有一個男人走到了我面前,看著這兩行字,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這是個二十七八歲的華裔男子,衣衫襤褸,臉上鬍子拉碴的,掛著黑眼圈,眼中遍布血絲,一副落拓的模樣。他看著我,不懷好意地說道:“兄弟,這一招,我早就用過了。”

呵,這傢伙一定是個乞丐吧。很顯然,他把我看成是他的同行了。 我只好聳聳肩膀,說:“我沒騙你,我真的剛被偷了錢包。對了,我還帶著一個包,包裡有十多本小說,是早些時候在郭亮的書店裡買來的,其中一本的扉頁上,還印著我的照片。” 我趕緊找出那本書,翻到扉頁,給這個乞丐看了一眼。 乞丐看到扉頁上的照片後,又仔細看了看我,終於明白了我確實不是騙子。 接著,他從破爛的衣服口袋中,摸出了幾枚硬幣,扔在我腳下,說:“這是7美金,地址就不用留了。助人為快樂之本,呵呵。” 居然還能遇到這麼好心的乞丐,我可不能讓他白白送我7美金。於是我拿出一本書,籤上自己的名字,遞給了他,說:“送你一本書吧,算我感謝你。”

乞丐接過書,瞄了一眼內容簡介後,眼神忽然變得古怪了起來。他盯著我的臉,問:“你是寫偵探小說的?” 我點了點頭。乞丐繼續說道:“那你能把我的故事寫出來嗎?我所經歷的故事,比許多書上的故事都離奇多了。” 呃,M國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怎麼到處都能遇到有著奇特經歷的人呢? 看來這次M國之行,果然沒來錯。 “對了,請問你尊姓大名?”聽故事前,我首先問道。 乞丐昂首答道:“我叫王富貴。” 呵,名字挺富貴的,但他卻是個乞丐。 為了敘述方便,這個故事以王富貴的口吻進行講述。 M國的雨季今年提前了十來天,天陰沉沉的,但雨點卻沒落下來。我拎著一隻公文包,來到東圭勒市的一家鏡子舖前,瞄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現在我穿著一套合身的便宜西裝,褲子雖然沾染了泥點,但卻熨得很平整。我的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乍看上去,我與州府寫字間裡的白領沒有任何區別。

我滿意地吹了一聲口哨後,從褲兜里摸出一支裹在塑料紙裡的粉筆,蹲了下來。十多秒之後,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別用中英文書寫的粉筆字: “出差到東圭勒,錢包被竊,請好心人支援車費7美金,回州府後定將等額歸還。” 只過了幾分鐘,就有一位好心的華裔孕婦,掏出7美金交給我,並留下了地址姓名。我擦掉面前的粉筆字,揣好錢,連聲道謝。待這位孕婦走遠後,我換了個地方,繼續蹲下,拿粉筆在地面上又用中英文寫了一行字,依然和剛才所寫的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各位應該知道我是做什麼行當了吧。不錯,我是個乞丐。我叫王富貴,卻沒有什麼富貴命。我一直認為,要做一個新型現代乞丐,不僅要將路人氾濫的同情心利用到極致,還必須擁有一定心理學、人際關係學知識。比如說剛才我在地上寫的那些字,特別是7美金這個數字,是很有學問的。

從數學上來講,7是一個最孤獨的數字。有一道數學題是這麼問的,把1到10十個數字分成兩組,每組所有數字相乘,二者的乘積是否相等。答案是:不可能。因為其中一組裡有7,乘積是7的倍數。而另一組裡沒7,乘積就不可能是7的倍數。所以說,只有7是最孤獨的。 當路人看到7美金這個數字後,會在潛意識中認為我是個孤獨的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無法得到任何援助,於是同情心便會氾濫。另外,7美金正好是從東圭勒市到州府的車資,這也更能讓有心幫我的人相信我的說法。 事實證明,這一切很有效。剛才那位華裔孕婦給我的錢,已經是今天上午我收穫的第六個7美金了。 現在我蹲在東圭勒的醫院外,只要再得到7美金,我就會結束一天的工作。我每天只打算乞討7個7美金。因為對於一向孤獨的我來說,7就是我的幸運數字。

很幸運,我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M國當地男人走到我面前,看了看地上的粉筆字,立刻就掏出了7美金,扔在地上。我拿出紙筆,請他留下地址。當然,我不打算日後歸還這7美金,我只是想讓這個男人相信我所說的都是真的。 但這個男人卻沒拾起紙筆,他看著我,說了一句話:“甘蔗攤、教堂、長途班車站、青年旅社、酒吧、鏡子舖,現在又是醫院外。小子,你生意不錯呀。” 我吃了一驚,抬起頭,才看到這個男人手裡竟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副明晃晃的鋼製手銬。 “我是東圭勒警局的孟波警官,現在我懷疑你涉嫌詐騙,你被鋪了。” 在M國,如果穿得衣衫襤褸,或是缺胳膊少腿,拿個破碗在街上乞討,並不是不允許的。但像我這樣乞討,就有問題了。拿孟波警官的話來說,我虛構了一段經歷,並依靠這段經歷從好心人那裡獲取錢財,這與詐騙沒有任何區別,行為甚至更為惡劣——因為我利用的,是別人的同情心。

所以,巡迴法庭判處我三個月監禁,即日被送入位於山中小鎮伊丹瓦附近的瓦古伊監獄中。宣判的那天,正好是那個月的7號。呵,我的幸運日。而我被關入的牢房,也正好就是瓦古伊監獄的7號牢房。 還好,這間牢房裡的犯人人數不是7,否則我一定會更改自己的幸運數字。 大概這間牢房是為輕罪犯人準備的,不僅沒住幾個囚犯,牢房裡還有一扇窗戶,窗櫺上安裝了密密匝匝的鐵柵欄。透過鐵柵欄,我能看到滿天的烏雲。看到窗戶後,我就暗暗猜想,如果手裡有一根撬棒,就能撬開鐵柵欄。可惜,即使撬開了鐵柵欄,我也無法逃脫,因為牢房窗戶在離地二十多米的地方,跳下去肯定會死的。 牢房裡,除了我之外,只有兩個犯人。一個老頭,一個小男孩。老頭六十多歲,長得獐頭鼠目,還駝背,穿了件花花綠綠的破衣裳。小男孩十二三歲,面相木訥,神情迷茫,嘴裡流著口水,眼斜貌醜,一看就不招人待見。這兩個囚犯,都是M國本地人,他們的臉都很髒,臟得甚至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老頭看到我後,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問我:“先生怎麼稱呼?又是怎麼進來的?” “我叫王富貴,華人。”我答道。隨後我介紹了一下自己被關進牢房的前因後果。 這個老頭告訴我,他叫易迪力,那個醜男孩叫拉古,是他的孫子。他們和我一樣,也被判了三個月監禁,但進來的原因,就比我更冤了。 這倆人竟與我是同行,他們也是乞丐。 易迪力的兒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孫子拉古有些輕度弱智,易迪力獨力拉扯著拉古,靠街邊乞討為生。一周前雨季剛來臨的時候,他們來到州府行乞,卻因為不認識路,誤打誤撞在州府的政府大廈外坐地乞討。那天卻正好遇到有國外元首造訪,隨行記者拍下了拉古流著口水行乞的照片,於是州政府認為易迪力與拉古嚴重損害了M國國家形象,判處三個月監禁,將他們投入了瓦古伊監獄中。

聽完易迪力的介紹後,我不禁同情地說:“你們真是太不走運了,現在你們一定覺得很委屈吧?” 沒想到易迪力卻笑了笑,說:“被關進監獄裡,也不是什麼壞事,最起碼可以讓我們躲過M國三個月的雨季。”儘管M國地處東南亞,但在雨季中蚊蟲肆虐,缺醫少藥的乞丐更是容易罹患瘧疾,所以他們被關入監獄,倒也省了不少事。易迪力甚至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每年雨季來臨的時候,都會故意犯點輕罪,帶著拉古到監獄裡避上三個月。 正當我們聊得起勁的時候,忽然從牢房鐵門外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片刻之後,鐵門開了,門外走入一個身著制服的胖警察,正是那天在東圭勒市逮捕了我的孟波警官。在他手裡,還拎著一台數碼相機。 孟波警官一走進牢房,便幸災樂禍地對我和易迪力、瓦古說:“現在,我得為你們拍幾張照片,並刊登在全M國最大的報紙上。哼哼,我得用你們的照片去警醒M國境內的其他乞丐,即使行乞,也一定要講究職業道德。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該做的事不要做!” 見孟波端起相機,易迪力卻突然一把將孫子拉古拽進了自己的懷裡,大叫道:“警官,你這麼做,侵犯了我們的肖像權!”孟波卻大笑道:“當你們被判處監禁的時候,你們所有的權利都被剝奪了。”他揮了揮手,幾個五大三粗的獄警衝了進來,把拉古從易迪力的懷中搶了出來,孟波端起相機,給拉古拍了張特寫照片。 等孟波拍完三張照片,揚長而去之後,易迪力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沉默了許久,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大聲說道:“糟糕,我忘記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什麼事呀?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好奇地問。 易迪力的臉上驀地滑下了兩行渾濁的淚珠。他對我說:“今年的雨季提早到來了,我竟忘記再過幾天,就是拉古的爸爸的十週年忌日了……我們已經十年沒去祭拜過他了,今年怎麼都得去墳前看看他,為他掃掃墓。” “可是……現在你們在監獄裡的呀……”我無奈地說。易迪力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說:“我得越獄!我必須帶著拉古越獄!” 越獄?易迪力可真是異想天開。 易迪力突然雙膝一軟,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先生,你和我們一起越獄吧!我必須帶著拉古一起去拜祭他的爸爸,我也有辦法越獄。如果我們不一起越獄,日後你也會有麻煩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我和他同在一間牢房裡,如果他真能越獄,日後事發,我就會擔上知情不報的罪名。但我若向獄方檢舉了易迪力的越獄企圖,又會令他功虧一簣,失去祭拜兒子的機會——這很不人道。 可我的刑期只有三個月,要是真和他一起越獄,最後被抓回來,只怕會被加上很多很多年刑期,這絕對是件得不償失的事。 見我猶豫,易迪力湊攏我耳邊,輕聲說:“王先生,實不相瞞,我做了十幾年職業乞丐,手頭有一大筆錢。如果你跟我一起越獄出去了,我可以分給你五萬美金!” 五萬美金?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吞了一口唾沫後,我答道:“好,我們一起越獄!” 天黑後,易迪力脫下了身上那件襤褸不堪的破衣裳,撕成長條,又裹在一起。他走到牢房角落,撒了一泡尿在布條上,然後將布條中心纏在兩根相鄰的鐵柵欄上,卻將布條的兩端留了出來。 這時,他對我說:“王先生,現在你和我一起擰這布條的兩端,我要讓你見識一下尿液的力量。”我摀著鼻子,照他吩咐,一起擰著布條。奇蹟發生了,在我們的擰動旋轉下,淋濕的布條越纏越緊,竟將鐵柵欄給擰彎了,出現一條縫隙。 而這兩根擰彎的鐵柵欄所形成的縫隙,正好可以讓一個人順利爬出。 隨後,易迪力又解開布條,沿前後打結連接在一起,變成了一條繩索。而在這時,我才發現這件他所穿的襤褸衣裳看上去很破舊,但卻非常結實,應該是特製面料製成的,而且面料上還有一股古怪的氣味。 易迪力脫下了他和拉古身上所有的衣物,撕開後結成繩索。這條繩索竟足有十多米,這條臨時結成的繩索完全可以承載一個成人的重量。我們逐一鑽出鐵柵欄,沿著繩索向下滑行,終於來到了地面。現在我們所處的地方,正位於瓦古伊監獄的高牆之外。 當我們踩到實地時,易迪力眨了眨眼睛,對我說:“越獄,就這麼簡單。”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瓦古伊監獄,並在十幾分鐘後,來到了毗鄰監獄的山中小鎮伊丹瓦。按照我們的約定,易迪力應該兌現他的承諾,拿五萬美金給我。 趁著夜幕,我在伊丹瓦鎮裡偷了一輛小轎車,帶著易迪力爺孫倆向鎮外駛去。我一邊駕車,一邊問:“現在我們去哪?”易迪力卻詭異一笑,對我說:“王先生,就在這裡停車吧。” 停車的地方,正是一處懸崖旁。我心中頓時出現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易迪力不願拿出五萬美金,想在這裡對我痛下殺手嗎?不過,他這麼矮這麼瘦,還是個駝背,在拳腳功夫上又豈是我的對手?為了以防萬一,我下車時順手從車座椅下拎了一隻鐵扳手。 易迪力瞄到我手中的鐵扳手,連忙說:“王先生,你別誤會了。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說給你五萬美金,就一定會給你五萬美金。” “那你為什麼讓我在這裡停車?”我問。易迪力答道:“我只是想把這輛轎車弄到懸崖下面去!”他駝著背,從地上找了一塊石頭,然後發動了轎車引擎,將石頭抵在油門上,再與我一起推了一下車。瞬間之後,這輛車就被我們推下了懸崖,發出一聲爆炸後,騰起了一團熾熱的火焰。 我不解地問:“把車推下懸崖,那我們又到哪裡去呢?難道靠兩隻腳走路去拿五萬美金嗎?” 易迪力又笑了:“現在,我們回伊丹瓦鎮去。幸好你剛才駕車還沒走多遠,所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伊丹瓦鎮。” 我明白了,原來易迪力在伊丹瓦鎮有一個緊急避難的躲藏之處。明天天亮後,監獄發現我們越獄,又得知伊丹瓦鎮裡失竊一輛轎車,一定會以為我們開車逃亡了。獄方肯定會在沿途各路口設立攔截檢查點,卻怎麼也不會想到我們竟依然躲在近在咫尺的伊丹瓦鎮裡。 不得不說,易迪力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半小時後,我們又回到了伊丹瓦鎮。我注意到,一路上,易迪力的孫子拉瓦竟然沒有說一句話,一直默不作聲地走在我們身後,頸脖僵硬,四肢僵直。到伊丹瓦鎮的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我能依稀分辨出這個小鎮到處都是有著金色哥特式尖頂的房屋,充滿了濃郁的法式殖民地風情。 易迪力的住所也不例外,這是一座帶圍牆的兩層住宅,住宅有著哥特式的尖頂,巨大的深色描花落地玻璃窗,外面還有一塊種滿玫瑰的草坪。不過,雖然已經到了玫瑰盛開的季節,但草坪上卻沒有綻放一朵鮮豔的玫瑰花朵,只有茂盛的帶倒刺的花枝與葉片與叢生的雜草。 按了一下門鈴,過了幾分鐘,一個五大三粗穿著睡衣的中年女人為我們打開了房門。這個女人看了只穿著內衣褲的易迪力一眼,又警惕地望瞭望我和拉瓦,卻一言不發地退到一邊,讓開了進屋的路。不知為何,我在那個覺得在這個女人閃爍的眼神著隱藏著一種畏懼與擔憂的神色。 不過,我現在只在乎那五萬美金。所以我抬腿走進了房門。可就在進屋的一剎那,我身後的拉古突然大聲咳起了嗽,他咳得異常猛烈,上氣不接下氣,肩膀與胸口劇烈起伏著,肺與心臟幾乎都要從嗓子眼裡咳出來了。 我轉過頭,詫異地看著拉古,而為我們開門的那個中年女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大步向廚房衝了過去。幾秒後,女人又出來了,手裡戴了一雙濕淋淋的手套。她走到拉古身後,使勁拍著拉古的後腦勺。拍了半分鐘後,拉古總算是沒再咳嗽,身體也恢復平靜,只不過他眼中卻顯得更加迷茫了。 坐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易迪力遞給我一張寫有五萬美金的支票,然後對我說:“剛才那個女人,是我的兒媳婦,也就是拉古的媽媽。拉古不僅有輕度弱智,還患了哮喘,真是折磨死人了……” 對此我深表同情。 我環視了一下這間房裡的擺設,液晶電視、巨大而又繁複的西式吊燈、原木地板,牆上甚至還掛著幾幅頗有品位的印象派油畫。怎麼看上去,這裡都不像是一個乞丐的寓所。 易迪力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說:“其實這裡是州府一個富豪的度假屋,不過現在是雨季,富豪不會到伊丹瓦鎮來。我的兒媳婦正好是這個富豪的佣人,雨季時就由她在這裡照料房屋。” 呃,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這樣的房屋,豈不正是一個逃亡的絕佳場所?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說:“天已經亮了,我一會兒後在鎮裡找家銀行兌現了支票,就離開這裡。”易迪力卻搖了搖頭,說:“不行,你起碼要在這里呆一個禮拜才行。”他敢肯定,瓦古伊監獄的獄警發現我和他們在牢房裡離奇失踪後,立刻會到處張貼通緝令,而銀行絕對是最為值得監控的地點,因為逃亡是件需要大量金錢的事。如果我貿然去銀行兌現支票,被警察抓到,他和拉古也會被我牽連到。 我也認為易迪力說得很有道理。既來之則安之,於是我在這間房裡住了下來。 每天拉古的媽媽去鎮裡購回四人所需的食物,而我與易迪力、拉古整天呆在屋裡。拉古中午做好飯,便在院子裡打理著玫瑰花園,清除雜草、施撒肥料。拉古偶爾會哮喘,咳得讓人聽了都覺得難受,但每次他媽媽只要帶著手套拍幾下他的後腦勺,他就會恢復平靜。 鎮裡也確實來了不少警察,追查我們的下落。拉古的媽媽還帶回了一張印著我們三人頭像的通緝令,不過通緝令上的字眼卻有些語焉不詳,只稱我們犯了重罪擔心處罰而越獄。 唉,什麼世道,沿街乞討也成了重罪?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拉古的媽媽告訴我們,鎮子裡的警察走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沉,起床後,我漱洗完畢,在房主的衣櫥裡找了一套合身的西裝,便帶著支票出了院子。拉古的媽媽給了我一張手繪地圖,我知道只要從這裡出去,沿著街走兩分鐘,拐個彎,再走十多分鐘就能抵達伊丹瓦鎮裡唯一的一家銀行。 我剛拐過彎,忽然發現鞋帶鬆了,於是在牆根後蹲下來,係好了鞋帶。不過係好鞋帶後,我並沒有走,而是躲在牆根後,露出半隻眼睛,偷窺著易迪力所住的那個哥特式院落。 幾分鐘後,我看到易迪力與那個中年女人,帶著拉古走出了院子。他們什麼也沒帶,並不像出遠門的模樣。而最讓我感到詫異的,是易迪力竟然直起了腰,他一點也不駝背了,臉也洗得乾乾淨淨的。如果不是我知道屋裡沒有其他人,而且他又和拉古母子倆走在一起,我根本看不出這個氣宇軒昂的老頭就是易迪力。 易迪力他們朝旁邊走了幾十米,便停下腳步,拿出鑰匙,轉身進了另一戶鐵門緊閉的院落中。院落裡,也是一座兩層小樓。 狡兔三窟。易迪力在伊丹瓦鎮裡,竟然還有另一處藏身之地。 他一定是擔心我在銀行被警察抓到,所以立刻換了一個住所吧。如果我被警察抓到,一定會帶著警察來到那處種滿了玫瑰的院子,而在那幢兩層高的哥特式小樓裡,警察什麼也找不到。警察只會以為我撒謊,又哪能猜到易迪力和拉古躲到了附近另一個院子裡呢? 有句老話沒說錯,果然越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我沒猜錯,屋裡甚至連有人住過的痕跡都沒有。昨天夜裡我睡得這麼沉,說不定是易迪力給我下了蒙汗藥,他又和拉古的媽媽忙了一夜,將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抹去一切有人來過的痕跡。 但我覺得有點奇怪,與其這麼麻煩,他們還不如趁我昏睡時,結果我的性命,這樣就可以殺人滅口一勞永逸了。看來易迪力還不算是個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暫時先別管易迪力了,我轉過身,向銀行走去。可還沒走到銀行,我就听到了刺耳的警笛聲。然後幾輛警車風一般停在了銀行外,十多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拿著槍衝進了銀行里。 我嚇了一跳,趕緊躲在了小巷裡。又過了一會兒,警察出來了,滿臉沮喪。 看來警察沒在銀行里找到他們的目標。我驀地一驚,如果剛才我沒在牆根那裡系鞋帶,現在我就會正好呆在銀行里,被警察捉獲。這麼說,警察的目標就是我?而我並沒進銀行,說明不是銀行職員報警的。知道我來銀行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易迪力。 難道是易迪力報警的?他為什麼要報警? 我不敢再去銀行了。 我踟躕來到易迪力與拉古母子現在所在的那間院落外,圍著牆繞了一圈後,我發現圍牆靠南一邊比較低矮,於是找了塊石頭墊著,翻了進去。 穿過種滿薔薇與灌木的花園,我來到這幢兩層小樓廚房外。 我正準備脫下外衣,包著拳頭,砸爛廚房玻璃進屋。這時我忽然聽到屋里傳來猛烈的咳嗽聲,然後看到拉古的媽媽風也似的衝進廚房,拉開櫥櫃,取出一雙黑色的手套戴上,又出了廚房。我躲在窗戶後,看得很清楚,那雙手套似乎是濕淋淋的。拉古的媽媽在客廳裡,重重拍打著拉古的後腦勺,過了一會兒,拉古便沒再咳嗽了。 我又細細聆聽了一下屋裡的動靜,等裡面稍稍安靜了一會兒,估計他們上了二樓後,我這才脫下外套,纏在拳頭上,猛一抬肘,撞爛了廚房窗戶上的玻璃。 一分鐘後,我從窗戶進了廚房,又在廚房裡順手操起了一柄菜刀。然後我拉開了拉古媽媽剛才找手套的那個抽屜。我看到抽屜裡有個硬塑料製成的匣子,匣子裡灌滿了一種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液體,氣味還有些熟悉,幾副手套正浸泡在這種液體裡。 我覺得有些詫異,但還是伸出手來,取出一副手套,放在了衣兜里。而這時,我忽然想到為什麼會感到匣子裡的氣味會令人熟悉。那天從監獄越獄時,我曾經在易迪力以襤褸衣衫製成的布條上,嗅到一模一樣的氣味。 這液體是什麼?又暗藏了什麼玄機? 我倍感詫異,湊攏了臉,想仔細看看這匣子裡的神秘液體。沒想到,我的後腦勺突然傳來一陣生硬地疼痛。回過頭,我看到一張猙獰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是拉古的媽媽,在她的手裡,還戴著一副濕淋淋的黑色手套。 我只覺天旋地轉,意識混亂。 而拉古的媽媽在我身前,一字一頓地說:“你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吧?你聽說過'拍花'這個字眼嗎?” 雖然我的手足沒有被繩索束縛,但我卻覺得渾身乏力,使不出一點勁來。 此刻我坐在一張椅子上,拉古就坐在我身邊。在對面有一面鏡子,透過鏡子,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臉。我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嘴張開,幾綹口水沿著嘴角滑落——看上去,我和輕度弱智的拉古沒有半點區別。 “拍花,是一種流傳於M國的民間秘術,而我就是一個懂得拍花秘術的人。”身後傳來易迪力的聲音,“拍花,可以令你四肢僵硬,就如被催眠一樣,完全聽從施術者的吩咐,我讓你幹什麼,你就會幹什麼。不過,你的意識依然清醒,可以清楚聽見我的每一句話。” 拉古的媽媽也走了過來,說:“王先生,其實我並不是拉古的媽媽,我叫琦琦瑪,我是易迪力的老婆,也是他的最佳拍檔。” 我愣了,我想高呼救命,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的所有器官,都不再受我的思維控制了。 易迪力深知我所處的困境,他冷笑一聲,說:“拍花,其實是M國民間秘術施術者對草藥的一種利用。旱季時,我在深山中採集一種奇特的草藥,並以蒸餾提煉的方式,從草藥裡煉化出某種化學物質,曬乾成粉末,又溶化在水里——也就是你在抽屜裡看到的那種神秘的液體。” 儘管我無法出聲應和,但易迪力顯然將我當作了一個最佳聽眾,他告訴我,他把手套浸在液體中,手套也沾染上了那種神秘的化學物質。而這種化學物質的特性,就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令人渾渾噩噩,陷入類似被催眠的狀態中。只要戴著手套,易迪力在任何人的後腦勺拍一下,手套中的神秘氣味就會散播到這個人的口鼻之中,令他立刻感到天旋地轉,失去自控能力。 拉古是一個州府富商的兒子,易迪力正是用拍花的手段,迷暈了拉古,他的目的是綁架,並索取贖金。他把拉古弄到手後,並沒急著打電話勒索錢財,而是故意帶著拉古在州政府外行乞,被關入了監獄——還有什麼地方比在監獄裡藏匿被綁架者更安全呢? 易迪力也曾經把自己那件襤褸的破衣裳也浸潤在神秘液體中。在監獄裡,如果拉古的意識有所復甦,他就會撒泡尿,淋濕布條,再用手蒙著布條拍一下拉古的後腦勺,就會讓拉古繼續陷入被催眠的狀態中。 但孟波警官來給拉古拍照後,並說要把照片刊登在M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上時,易迪力便知道糟糕了,如果拉古的老爸看到了報紙,就會知道自己的兒子藏在監獄裡。所以易迪力決定越獄,並把我也繞進了這個無底的漩渦中。 伊丹瓦鎮的兩處房產,都是易迪力自己的,而且這是他最後的藏身之處,向來密不宣人,這次也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躲到了這裡來。 他沒在玫瑰院落裡殺我,是想讓我成為綁架案的替罪羊——拉古的老爸肯定已經看到了報紙上的照片,找監獄方索人,但拉古和牢房裡另兩個人都失踪了。案件必須得有個人來承擔,所以易迪力看到我帶著五萬美金的支票向銀行走去,就立刻打電話報警,讓警察去銀行抓我。 即使我供出易迪力的名字,也無法在玫瑰院落裡找到他和拉古,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易迪力在伊丹瓦鎮還有另一處住所。 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計劃,如果不是我在牆根處正好鬆了鞋帶,現在我肯定已經被重新關入監獄,並作為綁架案的主謀無法脫困。 不過,我依然有些不解,為什麼我剛才曾經嗅過抽屜的氣味,卻並沒有立刻暈倒呢? 易迪力立刻自言自語般給了我答案。原來每一個秘術施術者,都會選擇不同的施術方式。易迪力的施術方式很奇特,他必須讓這種從植物中提取的化學物質,與人體手掌分泌出的汗液相接觸,才能產生令人渾渾噩噩的功效。 他也坦誠,這種化學物質在人體中只能持續二十四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被施術者就會醒來。不過,醒來卻並不是說被施術者就完全正常了。如果易迪力不給被施術者服用另一張從神秘植物中提煉出來的藥丸,被施術者就會變成白痴。 易迪力看著我,忽然陰惻惻地笑了,他說:“明天這個時候,我就把你扔到伊丹瓦鎮的大街上。哈哈,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把你變成白痴後,再當作替罪羊交給警方。警方面對一個白痴,又能有什麼辦法找到我和拉古呢?” 我感到了一陣寒意,這時,我看到易迪力向我走了過來,站在我身邊,伸出手來。我知道,他這是想從我的衣兜里取出那張寫有五萬美金的支票。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手突然抬了起來,在我的手上,抓著那雙剛才從抽屜裡偷拿出來的手套。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易迪力的後腦勺拍了一下,他的眼神頓時迷離,身體也僵直了,一動不動的,就像一塊木頭。 站在一旁的琦琦瑪則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慘叫:“王富貴,你怎麼醒了?我剛才明明用拍花的手段迷暈了你!” 我冷笑一聲,伸出手,從鼻孔裡摳出了一樣東西——是一個微型的醫用鼻腔空氣過濾網。 最後,我才說道:“首先我要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個詐騙犯。我的真實身份,是便衣警察,現在監管的案件,正是拉古失踪案。其次,你現在最好馬上把拍花的解藥找出來給拉古和你丈夫服用。否則,你丈夫易迪力也會在二十四小時後變成一個白痴!”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來自東圭勒的孟波警官,帶著幾個警察衝進了房間,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琦琦瑪與呆若木雞無法動彈的易迪力。 我確實是個便衣警察。那天我在州府,奉命去拜訪外國記者,要求他們刪除相機裡拍到的乞丐圖片。在刪除過程中,我看到其中一張照片正是拉古的特寫。作為拉古失踪案的經辦人,我立刻知道拉古被人拍花了。 拍花必須使用解藥,如果沒有解藥,拉古醒來後就會變成白痴。如果貿然解救,易迪力若破罐子破摔,拉古就無法再變成清醒的人了。這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於是我與孟波警官商討之後,讓他以詐騙的罪名將我投入監獄,並以拍照的方式,迫使易迪力帶著我一起越獄。為了防止我也被拍花,在我的鼻孔裡,一直放置著一個微型的鼻腔空氣過濾網。 我的使命,就是找到易迪力拍花時所用的神秘化學物質,以及清查他的同夥。當找到他的同夥後,我就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彼身”,也讓易迪力吸入這種化學物質,迫使他的同夥拿出解藥。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而琦琦瑪看著自己的丈夫,終於眼淚汪汪地從天花板夾層裡取出了一瓶藥丸。當然,我們是先讓拉古服用藥丸的。 易迪力和琦琦瑪被帶上了警車,我正準備登上孟波警官乘坐的警車,卻被他一把推了下來。 孟波對我說:“王警官,現在又有一個新案子得讓你去做。任務還是和以前一樣,你得便衣去做臥底。所以,你必須和我分開,不能讓人看到你曾經與警察呆在一起。” 他把新任務交代清楚後,便踩了一腳油門,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伊丹瓦鎮裡。 而這時我忽然想起,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呢,就連那張寫有五萬美金的支票,也當作易迪力的非法收入,被孟波拿走了。 我該怎麼離開伊丹瓦鎮呢?我搖了搖頭,在伊丹瓦鎮裡轉悠了一會兒,便從鎮裡的教會小學裡,偷拿了一截粉筆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我站在伊丹瓦鎮的教堂外,蹲了下來。十多秒之後,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別用中英文書寫的粉筆字: “出差到伊丹瓦鎮,錢包被竊,請好心人支援車費7美金,回州府後定將等額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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