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5·英國刺客

第4章 第四章

沙姆龍疲憊地坐在教堂的長椅上,用他那長滿老人斑的手示意加百列調整熒光燈的角度。他從一個金屬箱裡拿出一枚馬尼拉紙的信封,然後從信封裡掏出三張照片。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其中一張放在加百列手上。照片中的加百列正和基婭拉在坎普新猶太區一起並肩行走。加百列仔細地審視著這張照片,彷彿它是一幅需要修復的油畫,想確定這是什麼時候拍下來的。他們的衣著、午後的光線,還有人行道上的枯葉,都表明這應該是在晚秋時節。沙姆龍又遞給了他一張照片。依然是他和基婭拉,這次是他們在卡納雷吉歐區住處附近的一間餐廳吃飯。第三張則是加百列離開聖喬瓦尼·克里索斯托莫教堂的照片。他感到脊背發冷。有多少次?他想,在他晚上結束工作後,究竟有多少次,有殺手在那裡等他?

“這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沙姆龍說,“他們最終會找到你。這些年你樹敵太多。我們都樹敵太多了。” 加百列把照片交給了沙姆龍,基婭拉坐在他身旁。此情此景中的基婭拉讓加百列想到了拉斐爾的《阿爾巴聖母》。她的頭髮烏黑捲曲,有幾簇挑染成了栗色和紅褐色,在燈下閃耀著光彩;她把長髮束在頸後綁了個結,任髮梢散亂在肩膀上;橄欖色的肌膚光滑透亮;棕色的眼睛深陷,時不時會閃爍金光,那瞳孔的顏色好像會隨著她的情緒而改變。從她深深的目光中,加百列知道。壞消息恐怕不止如此。 沙姆龍從手提箱中又拿出了一樣東西。 “這份檔案記錄了你的整個事業軌跡,準確程度令人髮指。”他頓了頓,“看到自己的一生都跟死亡有關,確實讓人不太好受。你確定你願意看嗎?”

加百列伸出手來。沙姆龍並沒有把阿拉伯語翻譯成希伯來語。耶斯列谷地有很多阿拉伯小鎮和村莊,加百列的阿拉伯語雖然不夠熟練,但閱讀這樣一份關於他自己職業生涯的文件是足夠了。 沙姆龍是對的——他的敵人顯然幫他製作了一份完整的履歷。文件中指出了他的真名,他的入職日期是正確的,入職原因也無誤,只不過裡面說他殺掉了八名“黑色九月”的恐怖分子,而事實上他只殺了六名。文件中有幾頁都在講述加百列殺掉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第二指揮官哈利勒·埃爾·瓦齊爾——更為人熟悉的名字是阿布·吉哈德——的事。 1988年,加百列在他位於突尼斯海邊的別墅中殺掉了他。文件對整個事件的描述是由阿布·吉哈德的太太烏姆·吉哈德提供的,她當晚在場。關於維也納的記錄簡明扼要,但裡面有個事實性的錯誤值得注意:1991年1月,維也納,他的妻子和兒子在汽車爆炸中身亡,阿布·阿馬爾指揮的報復行動。阿布·阿馬爾就是亞西爾·阿拉法特。加百列一直懷疑阿拉法特是否親自參與其中,但到現在他都沒有找到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推測。

他拿著那疊文件,問:“你從哪兒弄來的?” “米蘭。”沙姆龍說。然後他把整個意大利小旅館的突襲任務,以及在嫌疑犯手提包中找到光盤的事都告訴了加百列。 “意大利人解不了碼,所以就找到了我們。我想我們還算幸運。如果他們解開了密碼,就會在幾分鐘之內破獲一樁三十年前的羅馬謀殺案了。” 文件裡記錄了1972年,加百列在羅馬的公寓樓裡殺死“黑色九月”成員瓦德爾·阿卜杜拉·茲威特的事。那是加百列第一次殺人,那件事讓他在一夜之間白了頭髮。他把文件遞還給沙姆龍。 “關於躲在小旅館裡的人,我們知道多少?” “根據材料上和房間裡的指紋,還有假護照上的照片,我們鎖定了其中的一個,叫達烏德·哈達維,巴勒斯坦人,出生在傑寧難民營。他在第一次巴勒斯坦暴動中擔任頭目,蹲過幾次監獄。十七歲的時候,他加入了法塔赫。阿拉法特來加沙之後,哈達維開始為指揮情報部門工作。你可能知道那個組織之前的名字——第17軍,阿拉法特的近衛隊,也是他最得力的殺手。”

“我們對哈達維還知道些什麼?” 沙姆龍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香煙。加百列制止了他,告訴他煙對畫不好。沙姆龍嘆了口氣,繼續他未說完的話。 “我們認為他在第二次巴勒斯坦暴動中參與了一起恐怖襲擊。我們當時把他列入了通緝名單,但巴勒斯坦政府不同意把他交出來。我們認為他和阿拉法特以及其他高層人員都躲在穆卡塔。”——穆卡塔是阿拉法特在拉馬拉的防禦基地——“但當我們在'防禦盾牌'行動中進入穆卡塔後,卻沒找到哈達維。” “他去哪兒了?” “沙巴克和情報部認為他逃去了約旦或者黎巴嫩。他們把案件交給了情報處。不幸的是,勒夫並沒有把尋找哈達維作為重要任務。現在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哈達維還在第17軍嗎?” “不知道。” “他和阿拉法特還有關係嗎?” “我們還不清楚。” “沙巴克認為哈達維有能力做這件事?” “不。他只是個跑腿的,不是策劃者。羅馬的事是一場經過周密策劃的集體行動,背後的主使應該非常聰明,可以在國際層面發起恐怖襲擊。這個人應該有豐富的經驗。” “比如?” “這就是我們想讓你找出來的。” “我?” “我們希望你能找到製造這起案件的禽獸,我們希望你拿下他們。和1972年一樣,只不過這次發號施令的是你,不是我。” 加百列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是探員,我只負責執行。此外,這已經不是我的戰爭了。這是沙巴克的戰爭,是以色列偵察隊的戰爭。”

“他們已經回歐洲了。”沙姆龍說,“歐洲是'機構'的勢力範圍。這是你的戰爭。” “為什麼不由你來帶隊呢?” “我現在只是顧問,沒有任何執行權力。”沙姆龍的語調沉重,帶些反諷。他喜歡扮演一個被提前趕離自己崗位的受壓迫的公務員角色,即便事實遠非如此,“而且勒夫也不會聽我的。” “他會讓我帶隊?” “他沒的選。總理已經提過這件事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我提前和他說過。”沙姆龍頓了頓,“不過勒夫提了一個要求,而我恐怕沒權力反對他。” “什麼要求?” “他堅持讓你回到編制內,而且要全職工作。” 加百列在維也納爆炸案之後就離開了情報處。之後這些年,他一直都以自由職業的方式為沙姆龍做事。 “他希望我受情報處的管轄,這樣他就可以控制我了。”加百列說。

“他的目的很明確。對於一個生活在秘密情報世界的人來說,勒夫的掩飾功夫實在不怎麼樣。但別太在意,他恨的人是我,你只是受了牽連。” 外面的街上突然一陣喧鬧,一群孩子尖叫著跑了過去。沙姆龍沉默不語,直到吵鬧聲漸漸平息。他再開口時,聲音更加沉重了。 “這張光盤裡不僅僅有你的履歷,”他說,“我們還發現一些監視照片和安全分析文件,它們很可能就是接下來的歐洲攻擊目標。” “哪些目標?” “大使館,領事館,以色列航空公司各地辦事處,規模大一些的猶太會堂,猶太社區中心,學校。”最後這兩個字在空曠的教堂中一直迴盪,“他們會再來的,加百列。你可以幫我們阻止他們。你不比掃羅王大道上的任何一個人知道得少。”他把目光轉向了祭壇,“你了解他們,就像了解貝利尼的畫一樣。”

沙姆龍看著加百列。 “你在威尼斯的日子已經結束了。飛機就在對岸。無論你喜歡不喜歡,都得上去。之後你準備做什麼是你的事。你可以找間安全公寓,坐在裡面思考你的生活,也可以幫我們找到這些兇手。” 加百列找不到反駁的話。沙姆龍是對的,他必須離開。但沙姆龍有些沾沾自喜的語氣讓加百列心有不甘。這些年,沙姆龍一直在勸他離開歐洲回到以色列,說他可以管理整個情報處,至少當行動隊的頭頭。在加百列看來,眼下的情形甚至令老謀深算的沙姆龍有些喜聞樂見。 他站起身走向祭壇。想完成眼前的作品恐怕是不可能的了。肩上坐著聖子的聖人克里斯托弗需要非常細緻的修復,然後整幅作品還要再刷一次清漆。這至少需要四周的時間,甚至是六週。提埃坡羅恐怕得把它交給別人來做了——這個想法讓加百列的胃抽搐了一下。還有件事讓他感到難過:以色列沒有什麼意大利的大師之作。他很可能再也碰不到貝利尼的作品了。

“我的工作在這裡。”加百列說道,但他的聲音裡已經透出放棄的意味。 “不,你的工作曾經在這裡。但你現在要回家——”沙姆龍猶豫了一下,“回掃羅王大道了,回到以色列去。” “還有莉亞,”加百列說,“我需要一些時間安排這邊的事。在我辦完這些事之前,我希望能有個人到醫院幫我照看她,我不管文件裡寫著她死了還是活著。” “我已經從倫敦站調派了一個保安。” 加百列看了看基婭拉。 “她也會回去。”沙姆龍看出了他的顧慮,“我們會在威尼斯留下一隊人來保護她的家人和社區。” “我得告訴提埃坡羅我要走了。”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不管,”加百列說,“這是我欠他的。”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但是要快。”

“房子怎麼辦?裡面有——” “特派隊會幫你打點一切。他們完成後,這裡不會再有你的任何痕跡。”沙姆龍不顧加百列反對,還是點燃了一支香煙。他舉著火柴望了一會兒,然後才儀式般地吹熄了它,“就像你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沙姆龍給了他一個小時。加百列把基婭拉的伯萊塔手槍放進口袋,從教堂的後門離開,直奔卡斯特羅。他做學徒的時候一直住在那裡,對那裡的街道和各個分區都相當熟悉。他特意繞著路走,穿過了幾條地下通道,跟踪者不可能在通道裡藏身。其間他還故意走進了一條死胡同。二十分鐘後,他確信沒有人在跟踪他。 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的辦公室在聖馬可街22號。加百列看到他壯碩的身體正坐在一張巨大的橡木桌後面,桌上攤著厚厚的文件。如果沒有電燈和電腦,他完全可以成為文藝復興時期畫作裡的主人公。他抬頭看見加百列,留著濃密絡腮鬍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在威尼斯的街上,遊客經常錯把他當成男高音帕瓦羅蒂。近來,他已經樂於擺姿勢拍照了,甚至還會唱上幾句《不要忘記我》,只是實在有些不堪入耳。 他曾經是一位了不起的修畫師,而現在他已經變成了商人。事實上,提埃坡羅的公司是整個威尼托區最成功的畫作修復公司。他每一天都要花大量時間準備不同項目的投標工作,或者和那些關注著城市藝術和建築財富的威尼斯官員們進行政治爭鬥。不過他每天還是會抽時間到聖克里索斯托莫教堂,催促他那頑固孤僻卻才華卓著的修復大師馬里奧·德爾韋基奧加快速度。提埃坡羅是藝術世界裡唯一一個比朱利安·伊舍伍德更了解德爾韋基奧先生的人。 提埃坡羅本來建議他們到街角去喝一杯普洛賽克,但因為加百列不太想離開那間辦公室,他便到隔壁拿了一瓶尼帕蘇。加百列看了看書桌後牆壁上掛著的相片。那裡有一張新的相片,上面是提埃坡羅和他的好朋友——教皇保羅七世。彼得羅·盧凱西曾經是威尼斯的長老,後來他不情不願地去了梵蒂岡,並成為世界上十多億羅馬天主教徒的領袖。照片上,提埃坡羅和教皇正坐在大運河對面富麗堂皇的餐廳中,但照片沒有拍到教皇左邊的加百列。兩年前,通過提埃坡羅的一些協助,加百列救了教皇的命,並替他除掉了一個針對教皇位置的致命威脅。加百列希望基婭拉和特派隊能找到那張教皇寄給他的光明節賀卡。 提埃坡羅倒了兩杯鮮紅色的尼帕蘇,把其中的一杯推到了他面前。提埃坡羅一口氣喝下半杯酒。他只有在工作中才會謹小慎微,在所有其他事情上——飲食、美酒,還有女人——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都相當粗獷豪放,甚至有些奢靡無度。加百列探了探身子,靜靜地將剛剛得知的消息告訴了提埃坡羅:他的敵人在威尼斯找到了他,因此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即刻——也就是在完成貝利尼的修復前——離開威尼斯。提埃坡羅悲傷地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沒有其他辦法了?” 加百列搖了搖頭:“他們知道我住在哪裡。他們知道我工作的地點。” “基婭拉呢?” 加百列把實情告訴了他。提埃坡羅在意大利語中意為“值得信任的人”。 “貝利尼的事真的很抱歉,”加百列說,“我應該在幾個月以前就把它完成。”如果沒有拉德克的事,他早就可以完工了。 “管他什麼貝利尼。我在乎的是你。”提埃坡羅看著面前的酒,“我想念馬里奧·德爾韋基奧,但我更想念加百列·艾隆。” 加百列舉起酒杯。 “我知道我沒理由求你幫我這個忙……”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提埃坡羅看了看教皇的照片說:“你救了我朋友的命。你想讓我做什麼?” “幫我完成貝利尼。” “我?” “我們師出同門,弗朗西斯科。翁貝托·孔蒂把你培養成了大師。” “是的,但你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拿過畫筆了。” “你沒問題的,相信我。” “這讓我信心倍增呀,這可是馬里奧·德爾韋基奧大師說的話。” “馬里奧死了,弗朗西斯科,馬里奧是個謊言。” 加百列在暮色中回到了卡納雷吉歐。他稍稍繞了一小段路,這樣就可以最後一次穿過那個古老的猶太區。在廣場上,他看到兩個留著黑色小鬍子的男孩穿過石板路,快速走向猶太高校。他看了看表。他離開教堂已經一個小時了。加百列轉身向著那座即將不再留下他任何痕蹟的房子走去,那架飛機將帶他回家。此刻,他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兩個問題:是誰在威尼斯發現了他?他們又為什麼讓他活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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