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將韋布送回車房時奇怪地一言不發。他想謝謝她救了他的命,她卻打斷他的話,開車走了。格溫·坎菲爾德,真是個奇特的女人。也許她因為彗星出的事責備自己。
不過韋布至少了卻了一樁心願,將一直沒說出去的秘密告訴了這個女人。他想過上主宅去告訴比利,又覺得最好還是由格溫告訴他。就是說,如果她願意告訴自己丈夫的話。
他走進屋裡,羅馬諾正在吃早餐。
“怎麼有點像挨了打似的?”羅馬諾問。
“這趟馬騎得很艱苦。”
“這麼說,咱們]在這兒的事算正式完成啦?是吧?知道嗎,安吉從她媽那兒回家了,那位太太可有點火大。我什麼時候得回去一趟,領教她的音樂。”
“是啊,我想咱們這兒的事完啦。”
“餵,韋布,咱們回匡蒂科路上賽一趟車。瞧瞧你那輛野馬到底有多深道行。”
“你瞧,保利,這會兒我最不想听的就是速度……”他忽地愣住了。羅馬諾奇怪地看著他。
“這有什麼?超速被截下來又不是世界末日。只消亮亮證件人家就讓你上路了,同行之間總會客氣點嘛。”
韋布掏出手機,按著號碼。他找珀西·貝茨,可他沒在辦公室。
“他在哪兒?我是韋布·倫敦。”
韋布認識貝茨的秘書瓊,她也聽出了他的聲音。
“我知道是你,韋布,對你出的事我真難過。”
“你是說珀斯不在?”
“實話告訴你,他這幾天請假了。處理媒體關係那些人簡直忙得發了瘋,他們想把你找回來,讓你說些話他們可以引用。可貝茨說不。你看電視和報紙了嗎?”
“沒有。”
“嗯,要聽電視報紙的說法,人家準會以為咱們誤殺了教皇呢。那群大驚小怪的傢伙,把發生的事瞎編了一氣。”
“這個嘛,確實有不少人死了,瓊。”
“拿槍朝別人開火的人就得冒這個風險,韋布。”她說,不折不扣地遵循調查局的指導,“對了,珀斯說他得離開幾天。我知道你的事讓他難受極了。”
“我知道,瓊,希望總是有的,說不定一片黑暗中天際還會出現一道銀邊呢。”
“我也這麼希望,真的。還有什麼事我能幫你嗎?”
“克萊德·梅西,他是本地區一個販毒團伙的打手。我從他檔案裡見過幾張超速罰單。我只想弄清他吃罰單的準確地點和時間。”
“我得打電話問問別人,只需要幾分鐘。”
韋布把自己的號碼給了她,讓她等會兒打過來。像她說的那樣,她很快便回了電話,給了他索要的情報。韋佈道謝後掛上電話。他看看羅馬諾,一臉震驚。
“什麼事?”羅馬諾一邊問,一邊吞下最後一口黑麥麵包夾熏牛肉。
“克萊德·梅西六個月內挨了三張超速罰單,差點丟了駕駛執照。”
“好大的事。不過就是開車快點罷了。”
“知道這三張罰單全都是在哪兒吃的嗎?”
“哪兒?”
“全在南方美人牧場一英里內。有一張離大門不到一百碼,福基爾縣警官在報告裡還指出那座大門作為地標。就因為這個我才聯想起來。”
“好吧,這麼說我今天不能回家看安吉了?”
“當然可以。不過今晚,咱們朝南方美人下手。”
兩人收拾好裝備裝進各自車裡。
“咱們走的事你跟他們說過嗎?”他朝大宅方向做一個手勢。
“他們知道,”韋布回頭朝那座石宅望了一眼,輕聲道,“祝你好運,格溫。”
安吉·羅馬諾情緒正不大好。這麼長一段時間獨自一個人帶兩個兒子,回灣區這趟旅行顯然也不是十分愉快。韋布來接羅馬諾時想友好地擁抱她一下,可又停下來。安吉沖他怒目而視,好像只要他膽敢上來,她非打折他的胳膊不可。
就這樣,H小隊最驃悍的隊員與C小隊惟一的生還者深夜倉皇逃出羅馬諾家宅,爬上野馬,去執行也許是兩人一塊參加的最後一次行動。韋布沒把自己從局裡辭職的事告訴羅馬諾,可消息已經傳開,羅馬諾回家後便聽說了。一開始他對韋布沒告訴他大為光火,可現在他的怒火轉向了調查局。
“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們,可這……這……他們就是這麼感謝你的。媽的,弄得我簡直想跑哥倫比亞去,替哪個毒品卡特爾幹活兒。跟那些人一起你至少知道誰是自己這一邊的。”
“別管他了,保利。去他的,要真一切順利的話,我自己成立個保安公司,你來給我打工吧。”
“行。到時候我還得在防彈衣底下戴副胸罩。”
兩個人做好了戰鬥準備。各自帶上點45手槍和MP-5衝鋒槍、護甲,甚至還帶上了點308狙擊步槍,因為不清楚到底會在南方美人發現什麼。他們不能報告局裡,因為手裡沒什麼可報告的,只有幾張超速罰單外加一套陰謀理論。韋布現在正式說來已經不再是調查局的人了,這倒也有些好處:一位誠實公民有時可以進入警察不能去的地方,幹些警察不能於的事。
韋布把野馬停在東風牧場和南方美人分界處的一條土路上。兩人穿過稠密的樹叢時羅馬諾不住抱怨:“該死的夜視鏡整得我頭都疼起來了。恨透了這些混賬玩意兒,有一噸重,戴上它簡直沒法朝誰開槍。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好處?”
“不想戴那些該死的東西就摘掉好了,不然少發牢騷。你那些牢騷才讓我頭疼。”雖然這麼說著,韋布還是摘下自己的夜視鏡,揉著脖子。
四周響著森林中才有的聲音。羅馬諾說:“沒有狙擊手掩護,我覺得有點緊張,還挺孤單的,韋布。”
他只是開開玩笑,韋布明白。這個地球上還沒什麼東西能嚇倒羅馬諾呢,就算有,韋布也不知道。對了,除了安吉。
“會挺過去的。”
“餵,韋布,你還沒告訴我今晚會發現什麼呢。”
“不管是什麼。咱們現在還都不知道。”
兩人覓路前進,穿過樹林,直到能看見他們在嘹望塔觀察過的那幾幢建築。韋布向羅馬諾發出信號,讓他停止前進。自己則匍匐向前。爬到林邊,韋布笑了。南方美人這個地方今晚的活動還不少呢。那幾幢倉庫式樣的房子中,有一座旁邊停著輛大卡車。它的卸貨板放下來,一些人正從車上卸下設備。韋布的目光挨個察看每一個人,看他們是否帶著武器。他沒發現。一輛重型叉車正將一隻貨箱運進倉庫。倉庫門打開時,韋布努力想看清裡面在幹什麼,可他望不見。在倉庫另一邊韋布倒是發現了一輛馬匹拖車,還有個人正在車邊忙乎著,從他的角度,韋布看不清車裡有沒有馬。
他衝著對講機說話,讓羅馬諾到他身邊來。一分鐘後羅馬諾來了,蹲在身旁。他掃視著韋布察看的地方,悄聲道:“你怎麼想?”
“什麼都有可能,從毒品到拆裝偷來的汽車。我不知道。”
倉庫門打開了,那輛叉車又開出來。就在這時,他們聽見女人的尖叫,聲音越來越高。韋布和羅馬諾互相看著對方。
“也許是個強迫賣淫集團。”羅馬諾壓低嗓門小聲說。
兩人將MP-5的火力擋推到全自動位置,輕輕鑽出叢林,槍托抵在右胸,食指托住槍口。
他們不為人知地摸到倉庫旁邊。韋布發現了一扇推拉門,隨即用突擊隊員的手語將他的計劃告訴羅馬諾。這種手語從某種程度上說有點像棒球投手與接球手之間的手勢,只是有個最大的區別,他們面對的東西可比球棒險惡得多。
韋布試了試門,居然沒鎖。他將門稍稍撥開一點。這時又聽見女人的尖叫聲,聲音含混不清,好像有人將什麼東西直塞進她喉嚨裡似的。
韋布與羅馬諾猛衝進去,衝鋒槍隨時準備開火,瞬間便將屋裡的一切盡收眼底。從眼角里韋布瞥見賈爾斯·蘭塞姆坐在一張椅子上。
韋布厲聲喝道:“美國聯邦調查局,統統趴在地上,手指交叉扣在腦後。快做!不然打死你們這些狗雜種。”即便是羅馬諾都會驕傲的,韋布想。
眾人紛紛趴倒在地,四面八方一片尖聲驚叫。韋布瞥見一個人從他左面直竄過去,當即將槍指向那個方向。羅馬諾也徑直向前衝去,接著停下腳步。
哈維·蘭塞姆手裡攥著幾張紙,呆呆站在一片佈景中間。這里布置得好像一間臥室,床上有三個漂亮女人,做過整形手術的身上不著寸縷。還有一個年輕男人,已經完全勃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哈維嚷道。發現來人是韋佈時,他的臉刷地自了。
韋布和羅馬諾現在可以四處察看了,兩人都看到了攝影機、一排排燈光、發電機、佈景師、燈光師、攝影師、道具和臥室佈景。臥室只是四個場景之一,另外的佈景分別是辦公室、大轎車內部,還有一處,韋布吃驚地發現,居然是個教堂。難道竟是這麼回事?南方美人牧場是在掩護黃色電影製作?那些尖叫聲只不過是裝模作樣的性高潮?
韋布放低槍口,哈維朝他走來,手裡還攥著劇本。
“這到底怎麼回事,韋布?”
韋布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些,然後怒視著這個人。
“還是你來告訴我。”
“這裡完全是合法生意,你可以檢查。我們什麼許可、批文都有。”他朝赤身裸體那幾位點點頭,“所有那些人都是職業演員,全都到了法定年齡。你可以查他們。”
羅馬諾走到床邊,韋布也隨著他走過去。
那幾個年輕女人挑釁地看著這兩人,那個男人卻盡力躲在床單下。
雖說看見兩個拿槍的生人過來,幾個女人根本沒想拿件什麼東西把自己遮蓋起來,連根指頭都沒動彈一下。
“你們全都是自覺自願幹這個的嗎?”羅馬諾問。
“那是當然,心肝兒,”一個胸部大得快挨近胃部的女人道,“嘿,想在電影裡演個角色嗎?真想讓你瞧瞧我有多自願。”羅馬諾紅了臉,女人們則齊聲大笑起來。
賈爾斯來到他兄弟身旁。
“美國可是有憲法第一修正案的,你不會希望我們拿那條法律對付你吧。我們會把你們和調查局拉上法庭,打上好多年官司,我們一定會贏的。”
“哼,如果全都合法,為什麼還要拉上個牧場做掩護?”
“我們也得考慮鄰居呀。要是知道我們這兒真正幹的是什麼,他們一定會找我們麻煩的。那些人既有錢,又認識政府裡有權有勢的人,會讓政府裡的人把我們折騰個不得安生。”
“我們希望的,”哈維說,“只是不受打擾,讓我們進行藝術創造。”
“藝術?”韋佈道,他朝那批裸體一揚手,“在破爛佈景裡亂搞這些動過手術的芭比娃娃,你管那個叫藝術?”
哈維伸出一隻手,攬住韋布肩頭。
“聽我說,韋布,我們的確是合法的。照章納稅,一切全依著規矩來。不信你查,我們不會跑的。我跟我兄弟在加利福尼亞做這個都三十年了。”
“那為什麼搬到這兒來?”
“洛杉磯的景色我們拍夠了,”賈爾斯答道,“這裡的鄉村風景拍出來才漂亮呢。”
羅馬諾瞧瞧那些裸體演員。
“哼,我懷疑他們壓根兒沒見過外頭什麼樣。”
“我們不願意找麻煩,韋布,”哈維說,“我說過,上了法庭我們準贏,可我們不想鬧到法庭上去。我們在這兒沒傷誰沒惹誰。還有,許多人,不管他們承不承認,都在使用我們的產品。我說的不光是有怪癖的人,還有大批當爸爸媽媽的、構成美國主流的人。知道別人怎麼說的嗎,性生活對靈魂有好處。觀賞這方面的專業演出就更好了。”
“人人都需要幻想,做白日夢。”賈爾斯補充說,“我們只不過把大家需要的東西提供給他們。”
“好啦好啦,我明白你們的意思。”難怪這兩兄弟對格溫那麼巴結,沒準兒還想僱她出演他們的下一部電影。
“聽我說,需不需要替你們做點什麼?你肯定懂我的意思,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只要能替我們保密?”哈維擔心地說。
“別再把你的飛機從東風牧場頭頂上飛過去了,那種事惹得我有些朋友很煩。”
哈維伸出手。
“我向你保證。”
韋布沒跟他握手,卻朝那些年輕女人看了一眼。
“我同情你們這些女士。”
羅馬諾和韋布撤退了,身後傳來一片笑聲。
“天哪,”羅馬諾道,“叫我說,這次行動真是大大的成功。”
“閉嘴,保利。”
他們正準備鑽回樹叢,韋布看見馬匹拖車旁那個人,就是他剛才注意到的同一個人。韋布走過去。那人打扮得像個牧場僱工,見了他們的槍嚇了一跳,羅馬諾朝他亮出證件。
“你們瞧,我不想找麻煩,”那人道,他看來大約五十歲,“可到這麼個地方打工,算我活該。”
“我想你是給他們打掩護的吧。”
那人朝倉庫方向——韋布現在知道,是攝影棚——望了一眼。
“這兒許多事都得遮遮掩掩的。要是我那可憐的老婆還活著,她非活活扒了我的皮不可。可他們付的工錢比市價高一倍呢。”
“這麼高工錢,你該知道裡頭有鬼。”韋布說。
“我知道,知道。可我想現如今人人都貪財,這種工作又是我一直幹的,好長時間了。太長了,我覺得。”
韋布看看那輛拖車,裡頭有一匹馬。韋布可以看見它的頭頂。
“打算上哪兒去嗎?”
“沒錯,好長一段路要跑,拉上那匹馬去賣。總得裝裝樣子吧,也教別人看上去覺得我還真在做些什麼。不過說實話,這匹一歲馬倒還真不錯。”
韋布走到車邊。
“是嗎?我覺得這馬小了點。”
那人看韋布的眼神好像覺得他是個瘋子。
“小?它有十五掌高,對一歲馬來說已經不小啦。”
韋布朝車裡望望,車棚離馬頭還有足足十八英寸。他看著那個人。
“這是輛特製的拖車嗎?”
“特製……你什麼意思?”
“我指車的大小,這輛車是不是特別大?”
“不,這是標準的七英尺湯斯曼減震拖車。”
“這是標準的湯斯曼?那匹馬的高度真有十五掌?你沒弄錯?”
“絕對沒錯,就跟我站在這兒一樣真實。”
韋布用電筒照著車裡。
“如果這是標準的馬匹拖車,你裡頭怎麼沒有儲物盒?”他懷疑地看著這人,一面用電筒照著車內壁。
那人瞅瞅電筒照的地方。
“第一條理由,小伙子,你絕不能在裡頭裝任何東西,怕馬在上頭磕傷腿。傷了腿買賣可就吹了。”
“可以用東西裹上呀。”韋布反駁道。
“第二條理由……”他指指拖車前部,韋布看見那兒有個大隔間,裡面堆滿食物、藥瓶、繩子、毯子之類的東西,“第二條理由就是,所有東西全都可以放在那兒,所以里頭哪兒用得著放什麼可能撞斷馬腿的特別東西?”那人看著韋布,真有點覺得他神經不正常的樣子。
韋布根本沒注意,有什麼東西慢慢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麼發生的一切全都有了新的解釋。他在兜里摸索,掏出放在信封裡的一些照片,那是貝茨給他的。韋布抽出一張,湊在羅馬諾眼前,用電筒照著。
“那晚你把孩子交給他的人,”他說,“是他嗎?把照片裡的髮型想成金發、平頭,不是光頭。我知道當時他戴著墨鏡,不容易辨認,不過盡力試試。”
羅馬諾認真看著照片,吃驚得合不攏嘴,對韋布說:“我覺得是他。”
韋布拔腿朝樹林飛奔,羅馬諾緊緊跟上。
“你到底想起什麼啦,韋布?”
韋布沒有回答,只顧一個勁兒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