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獨自生還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獨自生還 戴维·鲍尔达奇 9539 2018-03-22
克萊爾耗盡了精力,雖說心裡充滿恐懼,還是沉沉地睡熟了。可猛然間,她突地驚跳起來,覺得有手指觸上她的皮膚。她正想反擊襲擊者,對方的話讓她住了手。 “是我呀,克萊爾。”凱文一面說,一面替她摘掉蒙眼布。 房間裡沒有燈,等克萊爾的眼睛適應了房裡的光線,她低頭看著凱文。凱文正坐在她身邊,兩手鼓搗著將她鎖在牆上的手銬。 “我還以為你也被捆上了。”他笑起來,舉起一小段金屬。 “本來是,可我從他們給我畫畫的記號筆上取下了這個,把鎖撬開了。我的手靈得很。” “我看出來了。” “再給我一分鐘,我就能把你也解開。” 還沒到一分鐘,凱文便給了她自由。她揉著手腕坐起來,四周望望,又盯著門。 “我想門是鎖上的吧?”

“總是鎖上的。不過這會兒說不定沒鎖,他們只當咱們給銬上了。” “有道理。”她站起身來。好長時間雙腳沒踩地了,加上一直關在黑暗裡,她過了一會才找回平衡。她再一次四下看看。 “有什麼東西可以當武器嗎?以防萬一門那邊有人。”她悄聲說。 凱文走到他的小床邊,把床側翻起來,旋下兩根金屬床腿,自己拿一根,另一根遞給克萊爾。 “你朝他們上面打,我朝底下打。”他說。 克萊爾點點頭,卻沒多大把握。她不敢擔保自己能朝人砸下去。 凱文好像察覺到她的不安,又加上一句:“他們想傷咱們,咱們才打,對嗎?” “對。”克萊爾說,語氣堅定多了。 他們一步步挪到門邊,試了試門,是鎖上的。他們緊張地傾聽,卻聽不到外面有任何人聲,就連機器的響動好像也沒那麼大了。

“我想咱們出不去了,除非他們放了咱們。”克萊爾說。 凱文盯著門,又向後退了一點。 “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注意到。” “注意什麼?” “門合頁是在裡頭。” 克萊爾滿懷希望地看著門,不過只看了一眼。 “可咱們需要螺絲刀、錘子,才能把合頁卸下來。” “嗯,錘子咱們有,”他舉起床腿,“那邊就是螺絲刀。”他走到剛才把克萊爾銬在牆裡一個大螺栓上的手銬旁。兩人合力,總算把螺栓從牆裡旋出來。凱文從上面棄出手銬,他舉起一個銬圈。 “邊很薄,跟螺絲刀一樣。” “你又想對了,凱文。”克萊爾不由得頗為佩服。看看她自己,完全束手無策,而凱文卻像個魔術師似的,不斷從帽子裡變出花樣來。 做起來很費時間。他們常常停下休息,聽有沒有人過來。合頁的螺絲總算起出來了。他們終於撬開門,溜了出去。外頭也很黑,兩人一路跌跌撞撞,摸索著窄過道的牆壁朝前走。氯的氣味現在更濃了。前頭又是一扇鎖著的門擋住去路,可凱文用他的鋼筆扣撬開鎖。又出現一扇門,謝天謝地,幸好沒鎖。

克萊爾深深吸了口氣,凱文也一樣。他朝她笑著。 “總算出來了,感覺真好啊。” “嗯,得趕緊走,別等他們回來再把咱們鎖回去。” 他們從蓋上蓋子的游泳池上走過,躡手躡腳溜進樹叢,又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草徑。眼看快到草徑盡頭,克萊爾望見前面遠處有一座建築。就是那幢石頭大廈,她上次來拜訪時瞥見過。他們竟然是在東風牧場! “我的上帝呀。”她驚叫起來。 “噓。”凱文說。 她在他耳旁悄聲道。 “我知道咱們在什麼地方了。這兒有我的朋友,咱們只要找到他們就行。”問題在於,四下里黑壓壓的一片,很難辨認出韋布和羅馬諾住的房子在哪個方向,哪怕有那幢大廈作為標誌物。 “他們要是在咱們被關起來的地方,你怎麼知道他們真是朋友?”

“我知道,來吧。”她拉起他的手,兩人朝克萊爾覺得是車房的方向前進。離那兒還有老遠,他們突地僵住了,傳來一輛車開過來的聲音。兩人轉身逃進樹叢,朝外面窺探。克萊爾的心沉了下去。是輛卡車,不是韋布的野馬或羅馬諾的克爾維特。她倒吸一口涼氣:卡車停下了,幾個帶槍的人爬下車來。顯然他們的逃亡被人發現了。兩人朝樹林深處逃去,克萊爾最後完全喪失了方向感。 他們終於停下腳步休息,好緩過氣來。凱文四周張望。 “我從沒在一個地方看見這麼多樹,瞧不出從哪兒出去。” 克萊爾劇烈喘息著,竭力讓自己的肺和神經都別崩潰了。她點著頭。 “我懂你意思。”她研究著陌生的地勢,極力想搞清下一步該朝哪兒走。正在這時,他們聽見了腳步聲。克萊爾把凱文拉到身邊,兩個人低身蹲在灌木叢中。

那人從小路上走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卻沒發現克萊爾和凱文。克萊爾向外窺視。她不認識格溫·坎菲爾德,當然更不知道這位身穿紅色長裙的女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光著腳走過厚密的樹林。克萊爾想過要不要朝她呼救,又決定不這麼做。她一點兒也不知道抓他們的人是誰,這個女人也可能是他們一伙的。 格溫一走出視線,克萊爾和凱文便又開始前進。他們來到一座黑黢黢的房子附近,房前停著一輛卡車。克萊爾正猶豫著該不該冒個險,溜進去用電話通知警察,一個男人奔出房子,跳進卡車,轟隆隆開走了。 “我猜那個人剛剛聽說咱們逃掉了,”她悄聲對凱文說,“快來。” 兩人朝房子跑去。克萊爾剛才留意到那個男人走得匆忙,門開著沒鎖。他們正想進屋,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嚇得克萊爾的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又回來了。”凱文喊道。兩人轉身奔進樹林。在他們身後,卡車猛追不捨。 他們推開厚厚的灌木奪路而逃。克萊爾不久便丟了鞋,她和凱文的衣服也被荊棘和粗硬的樹枝扯成一條條的。他們來到一小塊空地,剛想停下喘口氣,重新拔腿逃命——身後傳來踏過灌木的腳步聲。 兩人衝出樹叢來到一片空地,克萊爾望見前面黑暗中陰森森聳立著一幢房子。 “快,”她對凱文道,“進去。” 他們爬上一個卸貨平台,從牆上一個洞鑽進猴房。克萊爾和凱文望望屋里四週堆放的廢棄物,發現鏽蝕的鐵籠時克萊爾打了個寒戰。凱文摀住鼻子。 “該死,裡頭臭死了。”他說。 人聲越來越近,現在又加上了狗吠。 “上去。”克萊爾慌忙道。她爬上一隻盒子,頂著凱文鑽進一個洞裡,可能過去是裝通風扇的地方。

“趴在裡頭別出聲。”她囑咐他。 “你去哪兒?” “就在附近不遠,”她說,“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別出來。不管他們說要把我怎麼樣,一定別出來。聽懂了嗎?” 凱文緩緩點頭。 “克萊爾,”他說,她轉過身,“千萬小心。” 她勉強笑笑,使勁捏捏他的手,爬了下去。她朝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從後牆一道裂口爬出去。一到外面,狗吠聲聽來更覺驚心動魄。他們準是讓那些畜牲聞了什麼沾著她和凱文氣味的東西。她撕下一縷衣服,抓塊小石頭裹在布條裡,用盡全力扔出石塊,離猴房越遠越好。她再一次鑽進樹林,從一段路堤滑到堤底。她四面張望,極力想辨別人聲狗吠聲的方位,可由於這裡的地形,聲音四處迴盪,難以確定方向。克萊爾涉過一條小溪,中途摔了一跤,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她爬起來,掙扎著爬上對岸的河堤,發現上面是一片平地。她累極了,只想一頭躺倒,任由他們找到。但克萊爾還是強打精神,支撐起來,繼續跑。她奔到一處陡坡,折下一段樹枝,拄著它爬到坡上。在坡頂,她俯視著這一片地區,遠方有一處燈光,又是一處,還有一處,每處燈光都是一對對的。一條路。她深深喘息幾次,堅定地朝那邊緩緩跑去。腳磨破了,流血了,可她忍住疼痛,絕不停步。她一定得找到救兵,她一定得找到救兵救出凱文。

人聲狗吠聽不見了,她心裡升起一線希望,說不定自己真能成功逃出去。路就在前面。她緩慢地走過最後幾英尺,在路溝裡坐了一會,淚水止不住地淌下來——由於精疲力竭,由於恐懼,也由於爭得了自由。她聽見一輛汽車開過來時,跑到路中間,揮舞雙臂,高呼救命。 那輛車最初好像根本不打算停下來,克萊爾意識到自己的模樣一定像個瘋子。汽車終於放慢速度,停下來。她奔向客座一側,拉開車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凱文,坐在前座,堵著嘴,綁著手腳。她看到的第二個人是尼莫·斯特雷特,用一枝槍指著她。 “你好啊,大夫,”他說,“想搭個便車?” 他伸直長長的身軀,禁不住打了一陣寒戰。夜晚太涼了點,還有潮氣,好像滲進了他身子裡。他將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緊些。弗朗西斯·韋斯特布魯克不是個慣常在外野營的人,現在做的事可能就是他這輩子最接近野營的經歷了,他不覺得其中有什麼樂趣。人家給他的只有_通混賬電話。照他們的吩咐,他和倫敦見了面,也照他們的吩咐把地道的情報透給了他,當然順便也跟圖納了結一筆賬。跟韋斯特布魯克告訴韋布的不同,他能容忍貪污,甚至也能容忍手下吸毒,不然你就找不到人手幹毒品這個行當。就這麼簡單。他絕不能容忍的是告密。圖納搞的勾當是梅西給他報的信,他自己也核實過,發現梅西說得不錯,圖納於是成了魚食。這個下場對他再合適沒有了,生活有時候到底還算公平,他想。

他從街頭散佈的消息中得知皮布爾斯被殺。那個年輕人,街頭生存那一套他就是不懂。雖說消息來得晚了點,可韋斯特布魯克還得知,皮布爾斯一直在謀劃奪過他的幫派,與這個地區其他幫派聯合起來。這倒真的出乎他的意料,沒想到托萬這傢伙居然還有這一手。還有梅西,就那麼銷聲匿跡了。這個人的不忠把他給氣壞了。韋斯特布魯克聳聳肩,誰讓自己居然信任一個白人,真是活該。 不管是誰殺了托萬,現在可能正準備幹掉他。韋斯特布魯克只得潛伏起來,只依靠自己,直到一切平安過去。只依靠自己,跟過去一模一樣。他在這個地方發現了些怪事,聽到遠處傳來狗叫聲。狗可不太妙,他在潛伏之處蜷縮得更低些,拉起上面撒滿樹枝落葉的毯子蒙住身體,直到犬吠停止才鑽出來。籬倫敦仍在附近,他只能推想到這一步。如果倫敦覺二得這個地方重要,那他韋斯特布魯克也覺得這個地奎方重要。

埃德·歐班倫在毫無裝飾的小房間裡來回踱步。他有很多年沒抽過煙了,可過去的兩小時裡他已經吸了差不多整整一包。被人發現的可能性一直讓他提心吊膽,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情始終很順利,他漸漸不那麼擔心了。與此同時,銀行賬戶上的數目也越變越大。他聽見有人過來,走到門前。門本來鎖著,可門把手卻轉動起來。歐班倫吃了一驚,後退幾步,直到那人進了屋,他才放心地長出一口氣。 “好久不見了,大夫。” 歐班倫伸出手,尼莫·斯特雷特握住他的手搖晃著。 “還當你辦不成呢,尼莫。” “我幾時讓你失望過?” “我得趕緊動身,調查局的人正把全國封鎖起來。” “別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把你弄出去的路子我們有的是,飛機、證件、人手,應有盡有,保證把你送出國。”斯特雷特拿出一包文件,“從墨西哥到里約熱內盧,再到約翰內斯堡。從那裡到澳大利亞,也可以去新西蘭,不少人都往那兒逃。要不然還可以去咱們從前駐紮的老地方,東南亞。” 歐班倫打量著那個小包,再一次放心地鬆了口氣。他笑著又點上枝煙。 “東南亞,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格溫找到斯特雷特做同夥,準備將她的複仇計劃付諸實施,報復所有與她兒子的死有關的人。斯特雷特於是著手調查營救隊和韋布·倫敦。後來他發現,給韋布·倫敦治病的歐班倫正是他在越南認識的同一個埃德·歐班倫。這一巧合激發他想出這個給倫敦和營救隊設下圈套的主意,因為從自己的親身經歷中他領教過歐班倫操縱人的意識的手段。但是歐班倫開始卻不想於。斯特雷特提出把情報出售給犯罪分子,到手的錢他跟這位好大夫五五分賬。有了這個誘惑,歐班倫當即同意。 尼莫說:“你把克萊爾·丹尼爾斯弄來時真嚇了我一大跳,當然,我也不該那麼慌裡慌張的。你一說倫敦看她去了,我當時就知道總有一天會有麻煩的。” “我想方設法想留住他,可就像我說的那樣,不敢逼得太緊,怕惹起懷疑。當然,他的大多數材料我都扣下沒給她。出事後我惟一能投奔的人只有你了。” “你做對了。我向你擔保:她永遠不會為你的事出庭作證。” 歐班倫搖著頭。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真不敢相信啊。” 斯特雷特打個呵欠,揉揉眼睛。 “昨晚睡晚了?”歐班倫問。 “可以這麼說。不僅兩頭點蠟燭,連中間都點上了。燒得太快,受不了哇。” 門上一聲輕輕叩擊。 斯特雷特道:“進來吧。”他看著歐班倫,“帶你上路的人來了,我最棒的手下。他會料理好一切的。” 克萊德·梅西走進來,先盯著歐班倫,又看著斯特雷特。 “我很早就認識這孩子了,當時他選錯了生活道路,我算是點撥了他一下。對不對?” 梅西道:“我沒父親,你就像我的父親。” 斯特雷特大笑起來。 “說得沒錯。你信不信,這孩子居然打進特區一個黑人販毒團伙,給他們下了個套,讓他們替我們做的事頂缸受過。那裡頭的一個,叫安托萬·皮布爾斯,還想接管這個韋斯特布魯克的地盤,梅斯就跟著他玩兒,我們需要時皮布爾斯幫了我們一把,最後梅斯又乾掉了皮布爾斯。” 歐班倫迷惑不解。 “你幹嗎這麼做?” “因為我樂意。”梅斯說,冷酷的眼睛死盯著歐班倫,“這是一次任務,我自己給自己提出的任務,而且大功告成。” 斯特雷特格格笑道:“後來也是他讓營救隊和自由社團交了火。這個人真是無價之寶。好啦,梅斯,這就是埃德·歐班倫,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朋友。”他將那包文件遞給歐班倫,拍拍他的肩膀,跟他握握手。 “我說話算話,大夫,你替我們做得很好。再一次謝謝你,好好當個逍遙自在的逃犯去吧,法律再也管不著你了。” 斯特雷特轉身離開房間。關上身後的房門時,他聽到裝消音器的槍發出第一聲悶響,接著又是一聲。梅斯動作可真快,他確實把那孩子訓練得不錯。當然,還是有些缺陷。梅斯總想跟美國聯邦調查局爭個高低,一決雌雄,有時候這是個麻煩。 斯特雷特對埃德·歐班倫並沒有敵意,可薄弱環節就是薄弱環節,尼莫·斯特雷特不信任埃德·歐班倫,也不信任其他任何人。好啦,一個麻煩解決了,現在只剩下兩個了:凱文·韋斯特布魯克和克萊爾·丹尼爾斯。他們逃走過一次,可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接下來就該罷手退休,希臘的那些小島聽上去越來越美妙。 車房裡,韋布睜開眼睛,四下看看。他沒聽見羅馬諾起床,瞧瞧表才明白為什麼。現在還沒到六點。他站起來,打開窗戶,迎著清晨的微風深深吸進一口新鮮空氣。這一覺睡得比平常沉得多。不久他便會離開這裡,心裡一半很高興,一半卻不怎麼高興。 他想的主要是克萊爾的事。經驗告訴他,那個女人還活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想到從此後再也看不到她,他腦子里便是一麻。 他正望著窗外,見格溫從主宅那邊駕著一輛卸下頂篷的吉普一路開過來。她在車房前面鋪著卵石的院子裡停好車出來,一身騎馬的打扮:牛仔褲、靴子、毛線衫。她沒戴帽子,長發優雅地飄在耳畔,勾勒出臉龐。 她朝門口走來,他喊道:“用不著趕我們,房租支票隨後寄過來。” 她抬起頭,笑著揮揮手。 “我還想咱們該最後騎一趟馬呢。”她打量著亮起來的天色,“等備好馬,那個時候遛小道最好不過了。你來嗎,倫敦先生?”明媚的笑容簡直能驅散韋布的一切擔憂。 他們給馬備上鞍,格溫騎男爵,韋布騎一匹名叫彗星的棗紅馬。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已經馳出去很遠。一路上格溫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她還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沒錯,昨晚她嚇唬過尼莫·斯特雷特,可事到臨頭她真下得了手嗎?她看看騎在身旁的韋布,盡力將他想像成最邪惡的敵人、她最可怖的噩夢,但是很難做到。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夢想將那幫所謂的聯邦特工英雄一個一個親手殺死。那幫人,人人都向她保證他們是最優秀的,能把她兒子和其他人質活著救出來。 兒子死了,躺在韋布·倫敦身旁。是的,這幅景象讓她腦子裡什麼東西炸裂開來,當時全身每一根神經好像都炸裂了。她盯著韋布的後背,漸漸地,他變成了黑暗的魔影,變成了邪惡。他是最後一個。是的,她能夠殺死他,也許她的噩夢也會從此結束。 “我猜你和羅馬諾今天就走?” “看來是這樣。” 格溫笑起來,掠掠頭髮。她覺得自己的雙手會顫抖,只好將韁繩攥得緊緊的。 “任務勝利完成了?” “算是吧。比利怎麼樣了?” “挺好,他有時情緒不好,我們都會那樣。” “我印像中你不容易情緒不振,你好像是那種能從容應對困難的人。” “有時候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他們來到一處陡坡,坡頂滿是樹木。她以前從沒帶韋布上這裡來,也許在她潛意識裡,她知道終究會有今天這種事。 格溫鞭策著男爵馳上山坡,韋布和彗星緊隨在後。兩人策馬上山,韋布幾乎沖在格溫頭里。到山頂後他們勒住馬,俯瞰下面這一片鄉間風景,馬匹則大口大口吞吸著空氣。 格溫帶著發自內心的讚嘆神情望著韋布。 “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哪。” “嘿,我有個好老師。” “瞟望塔就在附近,從那邊看景色更美。” 韋布沒對她說他和羅馬諾偵察蘭塞姆的地產時已經上去過。 “好主意。” 他們騎到塔邊,將馬系在一根木樁上讓它們啃草。格溫領韋布上了塔頂,兩人凝望著太陽升起,下面的樹林隨之充滿生機。 “我想,很難找到比這裡更美的地方了。”韋布說。 “你想得不錯。”格溫說。 他斜倚在齊腰高的護牆上,看著她。 “你跟比利,出了什麼問題嗎?” “有那麼明顯?” “遠比你們情景更糟的我也見過。” “是嗎?要是我告訴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她突然冒火地說。 韋布的語氣仍舊很平和。 “你知道,咱倆還真沒這麼做過,好好談談。” 她避開他的視線。 “其實,我跟你說的已經比對多數人說的多了,我還不怎麼了解你呢。” “閒聊也許倒真不少。我這個人也不那麼難了解。” “跟你在一起我還做不到徹底放鬆,自由自在,韋布。” “這個嘛,咱們沒多少時間了。我覺得我們以後也不大可能再見面,這可能也是好事。” “我想是吧,”她說,“我想我和比利也不大可能繼續在東風呆多久了。” 韋布有點吃驚。 “我還以為這個地方很適合你們倆呢。為什麼要上別處去?你們倆之間可能存在一些問題,可你們在這兒過得很幸福,是不是?你不是希望過這種生活嗎?是不是?” 她緩緩地說:“幸福是由很多因素構成的,有些因素大家都看得到,有些卻不那麼顯眼。” “我想這方面我幫不上忙,我不是幸福專家,格溫。” 她奇特地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是。”兩人對視了很長時間,都有點不自在。 “嗯,你應該得到幸福,格溫。” “為什麼?”她很快問道。出於某種原因,她真的很想听他怎麼說。 “因為你受過那麼多苦,只有這樣才公平——我是說,如果生活中還有什麼公平可言的話。” “你受過苦嗎?”她的話有些刺人,她立即用同情的表情掩飾起來。她希望聽他說是,可他的苦跟她的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糟糕日子當然我也有過。我的童年恐怕不符合美國夢,成年後也沒怎麼彌補起來。” “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做你那種工作,我是說好人。”說這些話時她臉上完全沒有異樣。 “我做這些事,因為這些事必須做,而多數人不能或者不願做。我倒真希望這種工作再也用不著了,可還是看不出這種理想有實現的一天。”他低下頭,“有件事我以前從來沒機會告訴你,可以後說不定再也沒機會了。”他深深吸進一口氣,“里士滿那件事發生時,我第一次當上突擊隊員,就是衝進去救人那種人。”他看著格溫,“這件事我從來沒告訴別人,你想听一聽嗎?” “是的。”格溫接口便說,快得根本沒時間想。 “這件事比利知道一點兒,當時他來醫院看我。” “我就是沒法去,真抱歉。” “我想都沒想過你會去,說實話,比利來時我都大吃一驚。”韋布又頓了一會兒,好像在想怎麼說出他心裡的事。他想著時,格溫凝望遠方藍岭綿延的山丘。仔細想想,她真的不願意聽,可她卻無法說出“不”來。 韋布說:“我們順利到達體育館的人口,我從窗子朝里望,你兒子看見我了,視線相觸。” 這件事顯然讓她吃了一驚。 “我從來不知道。” “嗯,我沒對任何人說過,連比利都沒告訴。總覺得時機不對。” “他當時什麼樣?”她慢慢說道。她等著他的回答,脈搏跳動撞擊著耳鼓。 “他看上去很害怕,格溫。同時又顯得很堅定,準備向危險挑戰。十歲的孩子,面對一幫拿槍的瘋子,這可不容易。我想現在我知道,大衛這種勇氣從哪兒來的了。” “接著說。”她用微弱的聲音道。 “我朝他示意讓他別出聲,我朝他豎了豎大拇指,想讓他保持冷靜。要是他驚慌失措做出些什麼事來,他們很可能當場打死他。” “他冷靜嗎?” 韋佈點點頭。 “他很機靈,知道我要做什麼。他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格溫,儘管出了那麼多事,他十分勇敢,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格溫看出他眼裡有淚光,她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那些折磨著她的可怕年月好像正被他的言辭拂去。 “我們準備進去,不出聲,不搞爆破。從窗子裡我們看清了每個'自由'分子站立的方位。我們正準備一傢伙敲掉他們,倒計時已經開始,就在那時,發生了那件事。”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裡面響起一個聲音,像該死的鳥叫,又像口哨聲,要不就是警報之類。聲音很大,很尖。來的時機糟得不能再糟了。'自由'們立即警覺起來,我們衝進門時,他們開了槍。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朝大衛開槍,可他是第一個倒下的。” 格溫已經沒看韋布了,她的視線彷彿定在遠處的山丘上。一聲鳥叫? “我看見那顆子彈打中他。”韋布的聲音抖得厲害,“我看見了他的臉,他的眼睛。”韋布閉上眼睛,淚珠從眼皮下滾落下來。 “那雙眼睛,還死死盯著我。” 格溫的雙眼現在也盈滿淚水,她仍然沒看韋布,“那時,他什麼樣?” 他扭過頭來,直視著她。 “他看上去像遭人出賣了。”韋布說。他摸摸受傷的臉。 “我的臉,還有身上兩個彈孔,可是沒有一處傷,像你兒子臉上那種表情那樣刺傷了我。”他重複一遍,“被出賣了。” 格溫劇烈地顫抖起來,她不得不倚在護牆上支住身體,淚水撲簌簌滑下面龐。她還是無法看著韋布。一聲鳥叫?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違抗命令,參加對'自由'的襲擊。”他望著她,“為這個我賠上了前程,格溫。因為這件事,我被人從局裡一腳踢出去了。可要重新來過的話,我還是會這麼做。也許我就是靠這個辦法彌補過去。你明白嗎?你兒子本來應該過得更好,不應當遭到我給予他的這種下場。我天天都在這麼想。真抱歉,讓他和你失望了。我不是請求寬恕,只想讓你知道。” 她輕聲道:“也許咱們該回去了。” 格溫先走下嘹望塔,來到彗星而不是男爵旁邊,抬起馬的前腿。格溫身體的每一根神經彷彿正在烈火中燒灼,脈搏仍舊在耳鼓中狂跳。她幾乎無法站立,但她還是得完成這件事。不管韋布剛才說過什麼,她一定得做。她等待的時間太長了。她緊緊閉上眼睛,又睜開。 “有什麼問題嗎?”韋布問。 她無法正視這個人。 “好像前蹄崩掉了一小塊,看來沒什麼,我得留點神。” 她伸手拍拍彗星的脖子,趁韋布沒注意,將握在手裡的東西塞進馬鞍下。 “好啦,咱們現在好好試試你的本事,”她說,“朝樹林方向猛衝下陡坡,衝下去後你得趕緊勒住韁繩,穿過樹林那條小路很窄,只能慢慢走。明白了嗎?” “我搏一把。”韋布拍拍彗星的脖子。 “知道你會的,上馬騎吧。”她最後下定決心似的說。 兩人跨上馬背,開始朝樹林奔去。 “你想打頭嗎?”韋佈在馬鞍上坐穩後問。 “你走前面,我想看著彗星的腿——” 那匹馬猛地朝前一躍,韋布不由一驚。彗星加快速度,全速飛馳下山坡,朝茂密的樹林疾馳而去。 “韋布!”格溫尖叫一聲,縱馬趕來,暗地裡卻悄悄勒住男爵,兩人於是越拉越遠。她看著韋布一隻腳從馬鐙裡甩了出來,差點從馬背上滾下來。韁繩從他手裡脫開,他絕望地死死抓住鞍頭,眼看與樹林的距離飛快縮短。他不知道,隨著馬鞍每一次顛簸,格溫藏在鞍墊下的小釘子便更深地紮進馬背。 韋布根本沒朝後望。可如果他這時向後看,便能看到一個陷於極度矛盾中的女人。格溫·坎菲爾德渴望看見他連人帶馬撞在那些樹上,她想看著韋布·倫敦在她面前死去,永世不得翻身。她希望掙脫折磨了她那麼長時間的痛苦,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只需呆在後面就行。可她沒有,她抽打著男爵,奔雷似的朝韋布直趕上去。五十英尺,韋布離樹林只有這麼長距離,而彗星的速度恰如它的名字。四十英尺,格溫從馬側滑下來一點。三十英尺了,她開始將手伸向前去,拿捏準手的方位。他們離樹林只有二十英尺了,格溫現在已將自己的命運和韋布捆在了一起。如果她抓不住彗星,她和男爵也同樣會撞上那些樹木。 十英尺,她盡力朝前探出身去,一把抓住韁繩。多年來緊鎖在她胸中的劇痛迸開了,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只憑一隻手,她幾乎拉倒了發瘋般奔馳中的一匹重達一千磅的馬。離樹林只差五英尺。 她喘不過氣來,抬頭望著韋布。韋布癱軟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最後他總算抬起頭來,看著她,但還是說不出話來。可格溫覺得,沉甸甸累積在肩頭的痛苦的重負好像挪開了一樣。很久以來,這種痛苦死死纏繞著她的靈魂,她還以為永遠無法解除。可現在,它就像和風中的沙塵,散得無影無踪。她震驚了,甩開仇恨的情緒,這種感覺竟然如此美妙。但是,生活的殘酷仍舊緊緊抓住她不放,仇恨沒有了,另外一種東西,比仇恨更甚,重新蝕入她的心靈: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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