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獨自生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獨自生還 戴维·鲍尔达奇 4971 2018-03-22
官方追悼儀式這天早上,韋布早早起身,淋浴,刮鬍子,穿上他最好的西裝。正式向他的朋友們表達敬意寄託哀思的日子到了,韋布心裡卻只想逃得越遠越好。 韋布沒告訴貝茨他從羅馬諾和科爾特斯那裡了解的情況,也沒向他提自己去了凱文家。韋布自己也不大清楚為什麼這樣做,只是現在對誰都不敢徹底放心。還有,貝茨要是知道他介入調查,一定會把他罵個狗血噴頭。韋布知道,貝茨認為那孩子是凱文·韋斯特布魯克。這就是說,或者那孩子親口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名字,或者貝茨到現場之前那個男孩已經消失了,他是從羅馬諾和科爾特斯那兒了解到的。韋布要確認到底是哪種情況。如果貝茨親眼見過那另外一個孩子,那麼,一從那位老祖母手裡拿到真凱文的相片,他立即便會知道,這個案子裡牽涉了兩個小孩。

情況就是這樣:韋布給一個臉上帶槍傷的小孩一張便條,要他交給營救隊的人,這孩子告訴韋布他名叫凱文。便條送到了,卻不是韋布交給便條的同一個小孩送到的。這就意味著在他交給自稱凱文的小孩一張便條到便條送達這段時間裡,有人把這孩子換成了另一個,交換只能發生在韋布所站的位置和衝上來的營救隊之間這段巷子裡的什麼地方。這段地方並不大,可也夠調包了。這就是說還有人躲在巷子裡某處,等著這件事發生,也許,等著許多事情發生。 凱文進那條巷子是事先安排好的嗎?他是為他哥哥大F工作嗎?他想看看還有沒有倖存者,本以為一個都沒有嗎?他發現韋布還活著時,這是不是打亂了某人的計劃呢?這個計劃到底又是什麼?為什麼拉出去一個小孩換進來另一個?為什麼假凱文要撒謊說韋布是個懦夫?把換進來的孩子帶走的穿套裝的特工是誰?對丟了孩子的事貝茨嘴緊得很。跟羅馬諾說話的那個穿套裝的到底是不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如果不是,這個冒牌貨怎麼可能直接走進去,帶著證件,神態儼然,竟把羅馬諾和科爾特斯都騙了?還隨隨便便和另外一個冒牌貨溜走了?真令人大惑不解啊。韋佈滿腹疑團,正因為這樣,他並不打算立刻向貝茨尋求答案並分享他的情報。

他把野馬一型停在盡可能靠近教堂的地方。這裡已經停了不少車了,而車位相比之下卻沒多少。 天空晴朗,陽光溫暖,涼風送爽。真是個美好的下午,舉行這麼令人壓抑的儀式卻未免有些不合適。韋布這樣想著,走上教堂台階。擦亮的皮鞋在石階上走一步便格的一聲,像轉輪槍的彈膛轉動時發出的聲響,轉一格,一顆子彈,一條命。韋布覺得這種暴力聯想成了他的宿命,別人看見希望的地方,在他眼中卻是墮落腐敗的生活造成的鑽心刺痛。上帝呀,這種想法,難怪沒人請他參加聚會。 到處是特工處的特工,挎著肩背槍套,面無表情,耳塞線彎彎曲曲。進教堂前韋布必須接受金屬探測器檢查,他向特工處的特工們亮了亮槍和美國聯邦調查局證件,意思是告訴他們他寧可死也不交出武器。

真不知道教堂裡怎麼擠得下這麼多人,韋布開門時差點從後面撞進人堆。他採取了不太文明的戰術,揮舞著美國聯邦調查局證章,於是人海中分,讓他擠了過去。 角落裡一個攝像組已經佔好位置,正在轉播這場奇觀。這是哪個白痴批准的? 在幾個同僚特工幫助下,韋布盡力將自己擠進一張教堂長椅中。他四下張望,死者家人坐在繩子攔出的前兩排。韋布低下頭,為每一位死者念了一段禱辭。為泰迪·賴納念的最長,他就像韋布的導師,是最優秀的特工,一個好父親,最重要的,是個好人。韋布落了幾滴淚,他意識到在那地獄般的幾秒鐘裡他喪失了多麼重要的東西,可當他抬起頭看見坐在前排的死者家人時,他明白他的損失還及不上那些人慘重。 那些年幼的孩子們漸漸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韋布聽到他們為一去永不復還的爸爸號哭。抽泣和哭叫伴隨著陳詞濫調的演說——政治家們嚴厲打擊犯罪的廢話,教士們對他們從未見過的那些人的頌揚讚美。

他們勇敢地戰鬥過,韋布想站起來平靜地說,他們為保衛我們大家而死,永遠別忘了他們,他們以其所作所為令我們永世難忘。讚美就此結束,阿門。讓我們喝個大醉去吧。 追悼儀式終於結束了,人群齊齊發出解脫的長長嘆息。韋佈出去時和黛比·賴納說了會兒話,安慰幾句辛德·普盧默和卡羅爾·加西亞,彼此擁抱,還抽空和其他人說了幾句話。他蹲下身和年幼的孩子們交談,胳膊裡抱著那些小小的、顫抖的身體,韋布真不願意鬆開手。給予別人一點身體上的安慰,這種小事差點讓韋布號啕痛哭。他從不是個輕易落淚的人,上一周裡他流的淚水比他一生中流的還多,可現在這些孩子真的讓他難以自製。 有人拍拍他肩膀。韋布站起來轉過身去時還以為又是一個需要他安慰的痛失親人的人,可直視著他的那個女人看來卻既不需要也不想要他的同情。

朱莉·帕特森是盧·帕特森的寡婦,她有四個孩子,正懷著第五個,可當知道自己成了寡婦和單身母親後三小時,她流產了。一見那雙呆滯無神的眼睛,韋布就知道她藥吃得太多了,他只希望那些藥是大夫開給她的處方藥。他還聞得到酒味,像今天這種日子裡藥片和酒加在一塊可不會帶給人甚麼好處。在所有這些妻子當中,朱莉與韋布的關係最遠,因為盧·帕特森像親兄弟一樣愛著韋布,韋布很容易便察覺到朱莉對這種關係有些妒忌。 “你當真覺得你該到這兒來嗎,韋布?”朱莉說。她踉踉蹌蹌地拖著黑色高跟鞋,眼睛盯著他,眼光卻有些散亂,聚不攏焦,她的話也含混不清,還沒說完上一個字舌頭便發著下一個字的音。 她有些浮腫,皮膚蒼白,混雜著紅斑。那個孩子她還沒懷多久,肚子還沒大起來,看樣子孩子流產讓這個女人深受打擊。她應該留在家里呆在床上休息,韋布不知她為什麼沒這樣做。

“朱莉,咱們上外面去,讓你呼吸點新鮮空氣,來,我扶著你。” “滾開!”朱莉叫起來,聲音大得二十英尺內的人都立住腳向這邊觀望。電視小組也看見了,攝影師和記者顯然同時發現了這個潛在金礦,攝像機朝韋布方向轉了過來,記者也往這邊趕來。 “朱莉,咱們上外面去。”韋布安詳地又說了一遍,把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 “我哪兒都不跟你去,你這個雜種!”她一把甩開他的手,韋布疼得哼了一聲,在體側摀住那隻受過傷的手。她的指甲正好戳進傷口,扯開了縫合線,手開始淌血了。 “怎……怎麼回事?小手手疼了?你個沒種的婊子養的!醜臉弗蘭肯斯坦,這副模樣你媽怎麼受得了你?你個怪物,你!” 辛德和黛比盡力跟她說話安撫她,可朱莉推開她們,又逼近韋布。

“開槍前你呆在那兒不動彈,還說不知道為什麼?接著又摔倒了?指望我們相信這些屁話!”她的呼吸氣息裡酒精味太濃了,韋布不得不閉了會兒眼睛,可一閉上眼更加重了搖搖欲墜的感覺。 “懦夫,你讓他們送死!你得了多少?盧的血你賣了多少錢?你這個王八蛋!” “帕特森太太。”說話的是珀西·貝茨,他很快走過來。 “朱莉,”他十分鎮定地說,“我領你上車,過一會兒交通就太擁擠了。你的孩子們我已經送上車了。” 提起孩子,朱莉的嘴唇哆嗦起來。 “有幾個?” 貝茨有些不明白。 “幾個孩子?”朱莉又一次問道,一隻手滑到空空的腹部停下,淚水濺濕了黑裙前襟。朱莉再次瞪著韋布,嘴唇收縮,號叫起來。 “我本來該有五個孩子,我該有五個孩子一個丈夫,現在只有四個孩子,沒有了盧。我的盧死了,我的寶寶死了。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聲音尖厲,她的手發瘋似的在腹部畫著圓圈,像摩擦著一盞神燈,也許是祈願孩子丈夫再回到她身邊吧。攝像機吞食著這一切,記者拼命做著筆記。

“我真抱歉,朱莉,我盡力了。”韋布說。 朱莉停下腹部的比畫,一口啐在他臉上。 “這是為盧。”她又啐了一口。 “這是為我的寶寶。滾到地獄去吧,你給我滾到地獄去吧,韋布·倫敦。”她扇了他一記耳光,正打在他毀傷的那半邊臉上,她用力過大差點跌倒。 “這是為我。你這個雜種!你……你這個怪物!” 朱莉的精力耗盡了,貝茨一把抓住,她才沒癱倒在地板上。他們把她帶出去,周圍的人群散成小堆交頭接耳,很多人憤恨地回頭盯著韋布。 韋布沒動,甚至沒擦掉朱莉的唾沫,臉上她打的地方紅了。他剛剛被人宣佈為一個怪物,一個懦夫,一個叛徒。朱莉·帕特森真該把他的頭剁下來當戰利品帶走。 “先生,你是韋布,對嗎?韋布·倫敦?”那個記者在他肩旁道,“你瞧,我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很尷尬,可新聞等不得。你願意和我們談談嗎?”韋布沒答話。

“談談吧,”記者道,“只花一分鐘,就幾個問題。” “不。”韋佈道。他準備走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還挪得動腳步。 韋布走出門,很快把這座名人和有錢人的教堂甩在身後。他爬進野馬車,打著火開走。他一把扯掉領帶,翻翻錢包看清裡面還有些現金,於是把車停在特區一家賣酒的小店,買了兩瓶便宜的意大利紅勤地酒,一盒六瓶裝尼加拉莫德羅。 他駛回家,把所有門統統關上,拉下窗子上的百葉簾。他走進浴室,打開燈,在鏡子裡看著自己的模樣。右邊臉上的皮膚略呈日曬色,還比較光滑,刮漏了的地方還留著幾根鬍子,這邊臉皮不錯,一點兒也不差。 “這邊臉皮。”現在是這個說法了。人人都可以隨便評說他的英俊面龐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啦,可朱莉品評他的臉時一點兒都沒猶豫。弗蘭肯斯坦?這種說法倒是頭一回聽說,朱莉。隔了這一段時間,現在想起來,他對那女人就不那麼同情了。要不是弗蘭肯斯坦做了毀掉他該死的半邊臉的事,你早就沒有盧了。你忘了嗎?我可沒有,朱莉。這張臉我每天都看著哪。

他稍稍側過身,讓左邊臉全現在鏡子裡。這邊臉上冒不出鬍子,也從來不會真正曬黑,醫生說過可能會出現這種情形。皮膚好像不夠似的,繃得太緊了。有時他想大笑,咧開嘴微笑,可是辦不到,這半邊臉就是不肯合作。它好像在說,去你的吧哥兒們,瞧你怎麼待我的!損傷部位一直延伸到眼角,眼窩被拉得比常人更靠近太陽穴。手術前他的兩邊臉更是擱不到一塊兒去,現在模樣好些了,可兩邊臉還是永遠失去了對稱。 他把頭偏過來點兒,慢慢拉下襯衣領子,露出頸根那道以前的槍傷。子彈從防彈衣上面穿了進去,居然連一根致命的動脈血管都沒碰上,也沒傷著脊柱,這只能說是個奇蹟。 他摸了摸胸膛,另一處槍傷完完整整就在那兒。子彈打進去後從後肩穿了出來,不知怎的繞過了他的凱夫拉爾防彈衣,鑽進又鑽出,還留下足夠的衝力打掉了他身後一個傢伙的腦袋,當時這傢伙正要用一把大砍刀劈下韋布的頭。誰說他運氣不好?韋布衝著鏡子笑了。 “運氣真是捉摸不定。”他對自己的影子說。 在營救隊里韋佈極受敬重,就因為那天晚上他所表現的驚人勇氣。就是那次發生在弗吉尼亞里士滿的劫持人質事件。當時韋布剛由狙擊手轉為突擊隊員,還處於適應期,急於在火線上顯示他的勇氣。一個“自由”扔出一顆土製燃燒彈,炸彈響了。眼看就要炸中盧·帕特森,韋布一躍而起將他撞開。爆炸的火球正擊中韋布左臉,將他掀翻在地,連他的護甲都被燒熔在了臉上。他把護甲連著一大塊臉皮一把扯下,繼續戰鬥,惟一能止住劇痛的只有伴隨戰鬥產生的腎上腺素。 “自由”們開了槍,韋布上身中了一顆子彈,另一顆擊中他的頸部。如果不是韋布受傷之後的所作所為,許多無辜的人必死無疑。子彈不僅沒有降低他的活力,好像反而刺激了他。他凶猛地戰鬥,殺掉那些想殺了他和他的隊友的人!還把受傷的戰友拖到安全處,其中包括剛剛去世的盧·帕特森,就在韋布把他從燃燒彈前撞開後一分鐘,他手臂中了一槍。 韋布根本記不起當時的劇痛。當最後一顆子彈射出、最後一個人倒下時,他也癱軟在地。他摸了摸臉上敞露著血肉的傷口,感覺到血從身上兩處傷口汩汩流淌,韋布知道自己的死期終於到了。他在救護車裡昏了過去,弗吉尼亞醫學院的醫生們搶救他時他的心電圖已經幾乎成了一條直線。誰都不知道那一晚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自己更是全無頭緒。以前他從不是個信神的人,可從那時他開始琢磨一些事了,比如上帝。 復原是韋布經歷過的最痛苦的事。儘管他是個英雄,可這並不能保證他能重新回到營救隊。只要他不能徹底復原,他們就不會要他,不管他是不是英雄。這是規定,韋布也絕不想變動這些規定。他回來了,重新歸隊。花了他幾乎一年時間,可沒人能說他不是靠自己的努力歸隊的,一點兒折扣都沒打。可現在大家會怎麼說?這一次他還能回去嗎?這次的問題不在於身體方面,問題出在腦子裡,這比身體可怕一百倍。 韋布握緊拳頭,一拳砸破鏡子,還砸裂了鏡子後面的干砌牆。 “我沒讓他們送死,朱莉。”他衝著碎裂的鏡子說。他看看手,連血都沒流一點。他的運氣還在,不是嗎? 他打開砸破的藥櫥,拿出一個裝著不同藥片的藥瓶。這些藥片是他從各種途徑攢下來的,有些是正規開的藥,有的則不那麼正規。他偶爾吃這些藥幫助睡眠。吃藥時他很小心,做面部整形手術期間他差點吃止疼藥上了癮。 韋布關上燈,弗蘭肯斯坦不見了。人人都知道怪物們喜歡呆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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